《渴慕》来自www.wshlou.com 本书名称:渴慕 本书作者:姜厌辞 本书简介: 成年后,纪时愿脑子里只有两件事:和岳恒取消婚约,以及在同沈确的争锋相对中占据上风。 然而婚约还没来得及瓦解,她先和沈确滚到了一张床上。 纪时愿在杀人灭口和威胁警告间选择后者,结果反得到沈确一句轻描淡写的怂恿:“他可以当他的浪荡蝴蝶,你为什么就不能在外面玩别的男人?” 经过一番权衡,纪时愿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 不清不楚的关系维持一阵,她顺利和岳恒解除婚约,转头和沈确扯了证。 婚后,她忙着去酒吧看男模秀的同时,不忘按照协议要求,兢兢业业地秀着并不存在的恩爱,面对旁人的质疑,大话一句接着一句放出:“不是有个词叫裙下之臣,说得大概就是我这位沈先生了吧。” 这话凑巧被沈确听到,当晚他将她抱到盥洗台上,“沈太太,你说的裙下之臣,是这样的吗?” 低磁的嗓音落下的转瞬间,她身上厚重的裙摆被他掀起,清俊的脸消失不见。 留给她的,只剩下电流袭击全身的酥麻感。 - 沈确和纪时愿从小不对付。 她看不惯他的高高在上,同样他也反感她的骄纵脾性。 可这并不妨碍他迷恋她,甚至想要占有她。 于是他花了近十年,伺机而动,再徐徐图之,终于将人拐到了一张结婚证上。 作精x斯文败类/蓄谋已久/双c/he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欢喜冤家 婚恋 甜文 主角:纪时愿 沈确 一句话简介:被死对头拐进同一张结婚证 立意:勇敢追爱 第1章 01《你是什么品种的狗》 纪时愿完成学业回国的前一天,在法国认识的华裔富二代们联合替她操办了场声势浩大的饯别礼。 地点在普罗旺斯一处庄园里,层层叠叠的建筑立于峭壁之上,断面被碧绿和蕈紫色植被覆盖,投射进来的落日余晖呈现出粉蓝色的光泽,远眺是一大片薰衣草花田,微燥的夜风拂过,连缀成幽深色调的海。 车绕着圆形花坛开了会,在独栋别墅门口停下,纪时愿刚踩上罗曼米黄石阶,隐约听见里头传来古典乐,停下脚步,多听了两秒。 塞缪尔巴伯的《弦乐柔板》,出了名的致郁曲。 听得她胸闷气短,扭头对着跟在身后的林乔伊,发出一声不满的质问:“他们怎么不直接放葬礼进行曲、大悲调,好祝我这趟回国直通十八层地狱?” 她这次回国是为了履行纪家和岳家的婚约,在一定程度上,踏进婚姻的坟墓和下十八层地狱没什么差别。 林乔伊看向自己照顾了四年的大小姐,valentino的限定款礼裙,裸肩设计,衬出姣好的胸型,柔软的腰肢细到一手就能掐住,白色飘带系成蝴蝶结,垂在嵌有花卉暗纹的黑色裙摆处。 脚下的绑带皮鞋经由一家有着两百多年历史的皮鞋制造商全手工定制而成,精巧到每一处细节。 漂亮的皮囊,显得凌厉到咄咄逼人的气场尤为突兀,不像作为主人公前来参加聚会,更像是来砸场子的。 这时插进来一道男嗓:“viola,我这场地布置得还满意吗?” 纪时愿转过头,对上五米开外拿发胶当水喷的朱宁玮,顺势把内景布置粗粗打量了下,白色的纱布,白色的花,白色的家具……全是白的。 她目光幽幽,语气凉飕飕的:“挺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的灵堂。” 饯别搞得跟永别一样,搁谁谁能开心起来? 朱宁玮作为这次活动的组织者,瞅见她漆黑如墨的脸色,装傻充愣地笑了笑。 一楼客厅被朱宁玮布置成影院,坐满公子哥大小姐的环形沙发正对着十米宽的投影幕布,朱宁玮拿起话筒,装腔作势地咳了两声,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后,笑着进入开场白:“众所周知,我们的viola是文学院出了名的才女,想当年,她在欧美现代诗歌鉴赏课上仅花了两分钟就创作出的作品,可是直接轰动了整个学院!趁这难得的机会,让我们再来好好欣赏这篇极有可能名垂青史的惊天巨作!” 他摁下遥控器,屏幕上跳出几行花里胡哨的艺术字。 《你是什么品种的狗》(此为中译版本) 偏心程度堪比比萨斜塔 城府之深吊打马里亚纳海沟 赏你一根骨头 你翻我一个白眼 没良心的狗东西 继续吃你的屎吧 …… 朱宁玮用抑扬顿挫的腔调念完整首诗后,又花了整整五分钟,把纪时愿夸到天上去,仿佛此刻慵懒窝在鹅绒单人沙发上的不是圈子里公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刁蛮大小姐,而是学贯中西的未来文学泰斗。 等他胡诌完,纪时愿打了个哈切,懒懒来一句:“既然你这么喜欢——” 她五官生得精致,最出挑的是一双眸,灵动圆润,像两颗黑梅子,不怒不嗔时,也能泛出盈盈秋水,偏偏今天化了个浓妆,眼窝被烟熏水泥灰色加深,眼尾挑出细长一笔,斜眼看人时,扫出的眼风像未开刃的刀锋,刻薄又尖锐。 她微妙地一顿,嗓音拖得更轻更慢了,“那你倒是买下来啊。” 一个个的,都当她傻呢,听不出溜须拍马下的冷嘲热讽。 朱宁玮大脑卡壳一瞬,没反应过来买是怎么个买法。 接收到纪时愿的眼神示意,林乔伊第一时间给出说明:“朱公子可以开个价买下这首诗的版权,以后想在什么场合用,直接用就是,不需要提前跟纪时愿小姐打招呼。” 花钱买首狗屁不通的烂诗,这是把人当猪宰啊。 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已经憋不住笑了。 朱宁玮咬了咬后槽牙,笑嘻嘻地说:“那可真是我的荣幸,至于价格,viola你说了算吧。” 纪时愿眼皮不抬地说:“你看着给吧,五十万欧就行。” 看着给吧。 五十万欧就行。 饶是朱宁玮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两者能被放在同一个句子里的必要条件,笑容差点又垮了下来。 等他应出那声“行,回头转你”,屏幕右下方跳出群聊消息提示。 【朱啊,你之前不是说你和北城那不学无术的纪大小姐是同学吗?她那未婚夫的事你听她提起过没?】 纪时愿挑了下眉,又冲手忙脚乱的朱宁玮嗤笑一声,笑声里满满都是“敢关微信你就死定了”的威胁。 然后依样画葫芦地叫了声“朱啊”,“麻烦你替不学无术的纪大小姐问问,她这未婚夫又捅出了什么幺蛾子。” 朱宁玮扯扯唇,傻笑两声,手上没有任何动作。 林乔伊用蛮力将人推到一遍,敲下:【她未婚夫怎么了?】 【又背着大小姐在外面乱搞。】 【最近看上的是个唱曲儿的,嘴上功夫了得。】 【姓岳的还扬言非这戏子不娶,要是家里不同意,那就只能让纪大小姐做小伏低。】 来参加这次聚会的人都知道纪时愿有个未婚夫,但没一个知道对方品行如何,看到这几条爆炸性信息后,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诧异的表情,随即脑袋里炸开长串爱恨情仇,幸灾乐祸的同时,开始一顿帮腔: “viola,那戏子哪能比得上你?你未婚夫也就玩玩而已,等没了兴致,还不是像扔抹布一样把人扔了。” “就是,知三当三的贱人还想面包、爱情两手抓?痴人说梦!” 平时脑袋空空、半天憋不出几个成语的纨绔子弟,一统一起表面的战线来,骂人都不带重样了。 越说越刺耳,几乎到了把人羞辱得一文不名的卑贱程度,纪时愿听不下去,露出看傻子的眼神,“你们有完没完?” 全场噤声两秒,纪时愿又说:“岳恒才是那条随时随地就能发情的狗,你们不去批判他,逮着那台柱子说个没完干什么?” 朱宁玮煞有其事地搭了句:“那戏子要真是个清高的,你未婚夫哪还能有机会跟她勾搭到一起?” 纪时愿似笑非笑,“甭跟我扯那些,在我的世界里,没有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只有冤有头债有主。岳恒不要名声,在外面瞎搞,连带着我被人看不起,只能说明这姓岳的脑子里装的全是浆糊,哦对了,还有他那早泄的nitals,我呢在这儿提前祝他这辈子都没人给他送终。” 朱宁玮没想到她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一点遮羞布不留,也怕她转移矛头,在自己头上安个两秒男的帽子,果断鸣金收兵,给嘴巴打上禁条。 纪时愿丢下一句“买诗的钱别想赖账,给我在五分钟内打进账户”,敲着七公分的细高跟走到观景台。 林乔伊处理好转账汇款的事后,跟了上去。 普罗旺斯的夜已经深透,一盏盏高悬的灯,垂下幽兰色的光,像隔着层玻璃去瞧鸡尾酒里的薄荷叶。 林乔伊一板一眼地汇报道:“朱宁玮的钱已经打到你名下的慈善基金账目上,至于其他人送的礼物,回头我让人包装好统一寄回国。” 纪时愿意兴阑珊地哦了声,端起酒杯往嘴里送,林乔伊拦下,“你酒量不好少喝点,更何况明天还得坐长途飞机,可千万别像上回那样在飞机上吐个昏天黑地,不管男女,逮着就喊妈妈。也别像落地泰国那次一样,人家冲着你萨瓦迪卡,你双手合十回他一句阿弥陀佛。” 纪时愿不乐意听,板起小脸,“请你下次不要在我快乐的日子里说这些丢脸的糟心事。” 林乔伊对她口中的“快乐”深表怀疑,颇有种哪壶不开提哪壶性质地问道:“岳恒的事,你打算怎么做?冷处理还是出面介入?或者花钱压下这些乱七八糟的花边新闻?” 林乔伊列举出数条解决方案,纪时愿摁下心里的恶心,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机忽然有了动静,开的震动模式,碍于短时间内消息塞进来太多,机体就跟自己会爬似的,从桌几一头挪到另一头。 嗡嗡声险些把纪时愿的焦虑症刺激出来,她连忙摆手,使唤林乔伊替她查看消息。 林乔伊一目十行,看完后给出精简的总结:“北城圈子里的人都在传你那未婚夫打算用绝代风华,讨他的新情人欢心。” 纪时愿听说过“绝代风华”,由9颗翠绿翡翠蛋面和204粒钻石组成的套链,价值不菲。 岳恒在其他事情上扣扣搜搜,行起风月烂事时,倒挺舍得下血本。 “这玩意儿现在在谁那里?” 林乔伊边观察她的反应,边吐出一个名字:“沈确。” 纪时愿脑袋里出现长达五秒的雪花碎片,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足够出众的脸。 肤色是玉质般的白,不显病态,面无表情时,却冷的像针尖上的白霜。眼窝不深不浅,双眼皮褶皱分明,长眼型,眼尾翘,标准的桃花眼。 薄情寡义的唇,微微挑起,虚浮一点笑意,云山雾罩一般,并不真切。 仿佛野兽披上精致斯文的外衣,温驯得像个看似有血有肉却又假模假样的人。 吹来的的风温热干燥,纪时愿却感觉像经历一场瓢泼大雨,身上哪哪都是湿的,回神后,眼前多出一支润唇膏。 “给我这个做什么?” “看你刚才一直在舔嘴唇,应该是干了,拿去润润吧。” 半明半暗的光影下,纪时愿神色几分古怪,最后哦了声,接过,胡乱往嘴上抹了几下,林乔伊又递过来一支赤棕色口红。 补好妆后,纪时愿捞起手机,将被她无视了整整四年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放出,半小时后才敲下一句:【我要绝代风华,你开个价。】 岳恒不是想要吗?那就亲自来低声下气地求她,至于她给不给,全凭她心情。 两小时后,纪时愿回到住所,手机才有了动静。 猪头三:【。】 纪时愿看笑了,把手机屏幕亮给林乔伊,“这么多年,沈三可算遭报应了,肌无力到只能敲出一个小点点了,活该!” 他可能只是不想搭理你。 林乔伊深谙这位大小姐一点就炸的火药桶脾气,尤其在应对沈三公子的事情上,这会只敢把实话藏在心里说。 哪成想,下一秒就听到她抬高整整两度的嗓门:“我当然知道他就是懒得回我!” 纪时愿咬牙切齿,攥着手机的手指边缘都泛起了白印,“他以为他是谁?我又是谁?想加我联系方式的人多到都能把普罗旺斯花海给填了,他凭什么懒得搭理我?” 明摆着的事,林乔伊选择沉默。 就在纪时愿迟疑是该把人十八度拉黑,还是用更加怪里怪气的嘲讽腔调回敬他的傲慢时,沈确又发来一条消息:【纪大小姐不是从小就觉得自己绝代风华,高不可攀,怎么,灌了四年的洋墨水,把自己给灌自卑了?】 隔着上万公里,纪时愿看不见对面那张欠扁的嘴脸,但也能轻而易举地从这句话里品出绵里藏针的挤兑,心里更加恼火,反唇相讥:【四年不见,沈三公子脑子是越来越不好使了,我说的明明是你藏在明轩居里的那条翡翠套链,你怎么就以为我在说我自己?可别说这四年里,你想我想到魂牵梦萦,张口闭口无意识全是我的地步了。】 猪头三:【前几天确实梦到了你。】 猪头三:【什么梦,我想你不会爱听。】 话锋一转:【你要绝代风华做什么?】 纪时愿回了条消息过去,收到回复又隔了近半小时。 猪头三:【明轩居里确实有绝代风华,但那仅限于二十分钟前。】 纪时愿心脏一噔:【你卖给岳恒了?】 - 北城本就是寸土寸金的地儿,位于皇城脚边的明轩居更是身价不菲,占地面积上千平米,内景参考苏州园林设计,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水榭回廊曲折通幽,碧水池中锦鲤畅游,园内每一处的镂空雕花门窗,请来的都是业内鼎鼎有名的前辈,做工极其精细考究。 贺川轻车熟路地越过数条长廊,踏进云斋,看见一穿着月牙白中式长袍的男人。 高挺瘦长的身形立在光影交接地带,被窗格玻璃投射进来的轮廓切割成方方正正的几部分。 贺川从画筒里取出一幅画,对着另一年轻男人,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麻烦让你老板帮我看看蒋老先生这画是真是假。” “稍等。” 年轻男人拿着画进了里间,不到半分钟原路返回,递画的同时,言简意赅地转述道:“这画是赝品。” 贺川脑门上蹦出问号,“你这才进去多久,确定你老板有好好看过?” “老板说一眼假。” “……” “贺先生,请问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去传达吗?” 贺川被气笑,“逼都让你们老板装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别人不信,他还能不信沈三的眼睛和明轩居数代沈家人积攒下的金字招牌? 正说着,沈确拐进视野,贺川直接拿着画,走到他跟前,平摊在描金云龙纹方桌上,“我也不瞒你,在你之前我还找了不少人,都说是这画是真的。” 抛出这句,无非是想听沈确鉴定的标准。 沈确垂下眼,“非要说起来,这画也算半真半假。” 他点了点画上几处印章:“这东西确实是蒋老先生的。” 贺川是个人精,一下子抿出其中的弯弯绕绕,“你的意思蒋家那些不成器的子孙偷拿了蒋老先生的印章做了假?” 沈确用沉默回答。 贺川把画装回画筒,“今天就当我没来找过你。” 老前辈一生光风霁月,积攒大半辈子的好名声不能被不肖子孙付之一炬。 “对了,你知不知道纪时愿明天回国?” 沈确掀起眼睫看他,还没说什么,刚离开没多久的助理带来一个消息:“有个自称岳恒的,想来买绝代风华 。” 贺川挑眉,“听说岳恒最近迷上了一个戏子,估计想用这玩意儿博人一笑。” 沈确一时半会没给出回应,没多久,纪时愿时隔四年的微信消息进来,说的是同一件事。 他冷笑,问:【你要绝代风华做什么?】 纪时愿:【引岳恒上门。】 这话太有歧义,贺川打眼到,思绪天花乱坠,“大小姐该不会想抢先把这宝贝搞到手,送给岳恒,再让岳恒去讨情人欢心吧?稀奇啊,在国外待了四年,居然把自己养成了贤良淑德的正房脾性。” 贺川笑着抬起头,对面的脸不偏不倚地撞进视线。 男人眼眸深邃,毫无情绪时,也像笼着一层雾,给人深情款款的错觉。 剥开这层假象,目光只剩下寡淡,宛若无味的烟丝,掠到任何一处,都轻飘飘的,毫无分量可言。 仅从微抿的唇,泄露出微妙的内心独白。 两秒后,沈确先别过头,让助理把翡翠取来。 盒子一开,贺川视线就忍不住往里飘。 要价高达三个亿的稀罕宝贝名副其实,翡翠蛋面细腻莹润,灯光照拂下,晶莹剔透,看不出分毫杂质。 就在他感慨是个好东西时,沈确拿起套链,干脆利落地丢进一旁的火炉里,转头对助理说:“告诉那个自称叫岳恒的人,绝代风华已经变成瑕疵品,卖不了。” 沈确重新拿起手机,发现纪时愿后来又砸了个“有些人脑子和屁股一个样”的文字表情包给他。 他当作没看到,回了句:【卖给他,我还不如给狗戴。】 下一秒,系统跳出一则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第2章 02沈三今天出门吃了降智药? 纪时愿刚落地北城,留学生圈子里就炸开一条打版“网易云年度报告”的动态消息,几经辗转,传到她手中。 to亲爱的纪时愿小姐: 你的专属学业总结已生成,轻触屏幕开启属于你的精彩瞬间~ 【这四年里,你一共得罪了九位授课老师和若干同学,以此荣获“全院公敌”的至尊称号 想必整个法国已经没有人比你更懂如何当一个有个性却没人性的成年人 一年365天,你有364天都在生气 但你是个有教养的人 你习惯在骂人前,先扬起一个和善的笑脸,说起脏话自带消音功能 你喜欢在拳打三岁稚童、脚踹八旬老人后,善良地丢下一笔巨额补偿金,并用一句“敢传出去,我揍死你们”抚慰他们受伤的心灵 你真的,我哭死……】 林乔伊看着一脸阴晴不定的纪时愿,“需要查查是谁的手笔吗?” “还需要查吗?除了那姓朱的还能有谁?搁这报复我宰了他五十万欧呢。” 纪时愿托着下巴,懒洋洋地眯起眼,“他乱七八糟的花边新闻多,你去帮我搜集搜集,到时候就往他学院公告栏上贴,对了,记得再多配几张他的丑照。” 林乔伊记下,问她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纪时愿摇了摇头,“其他事你看着办吧。” 这话正中林乔伊下怀,她见缝插针地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明天之后的行程规划,包括你那联姻安排,我全都给你整理出来了,当然根据实际情况,之后会做出不同程度的调整。” 纪时愿扫了眼就把文件丢在一旁,揉自己太阳穴。 林乔伊关切地问:“身体不舒服吗?” “晕字。” “……” 纪时愿一本正经地说:“我有我的事业和婚姻节奏,你现在催我,就是在揠苗助长,没准到时候我没被岳恒气死,先被你拔成了两头身,英年早逝。” 林乔伊也有自己作为生活管家的节奏,无视大小姐的抗议,继续往下说:“听老爷子的意思,等你嫁给岳恒后,他会在纪氏给你安排一个风光的职位。” 纪时愿眨眨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只要她乖乖联姻,纪家就给她安排一份体面的工作,这算什么条件? 她看上去还是个热衷996,愿意为了事业牺牲自己婚姻的人吗? 纪时愿发出一声荒唐的冷笑,接下来的几周,哪里有派对她就往哪钻,生怕纪老爷子看不出她只想当个在家族信托基金上躺平一辈子的富n代。 七月中旬,贺家正式宣布下任继承人,纪时愿作为纪家晚辈,盛装出席。 造型完成得比预计时间短,到贺家时,宴会还没开始,纪时愿一个人百无聊赖地闲逛了会,又接连甩给几个公子哥冷脸后,在一幅山水画前停下脚步。 “贺家是快破产了吗?假画还拿来迎宾?” 随口蹦出的话,音量压得不轻不重,偏偏她从娘胎带出来的音色高而亮,带着浑然天成的雀跃,结合语境,落在旁人耳朵里,难免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而这恰好被路过的贺川听了个全。 今晚的宴会组织人是他,但布景和其他事项不归他管,看见这幅被他随意丢在储藏室的画,却在今天这种重要日子被不明真相的佣人高高挂在最显眼的位置上,也忍不住露出诧异、难堪的神色,可当下最让他困惑的是纪时愿如何得出和沈确一样的结论。 难不成和传闻一样,纪时愿和沈确早就互认对方的父亲为干爹,两家频繁走动的那几年,纪时愿跟着沈确学会了一身的鉴宝好本领? 可要真这样,作为沈确寥寥无几的半个朋友,他怎么没听沈确提起过? 贺川没琢磨出结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纪时愿身侧,低声问:“纪小姐为什么觉得这幅画是假的?” 他的步子快而轻,存在感不强,纪时愿毫无察觉,以至于这一声响起后,她先是一顿,又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两小步,腾出足够的安全距离,才扭头回望过去。 映入眼帘的这张脸熟悉又陌生,纪时愿在脑海里搜肠刮肚一番,也没匹配到身份信息,她懒得刨根问底,双手交叠环在胸前,懒声答:“蒋老先生一生清明磊落,可画不出这种空洞无物、华而不实的作品。” 墙上这画符合岭南画派将撞粉法和中国传统没骨法相融合的技法,仅从墨色、线条走向看,也像出自蒋老先生之手,只是画皮画骨难画魂,人能模仿得了形,却没法临摹画师独有的韵味和风骨,以及数十年沉淀下的人生阅历。 等到贺川揣摩出她的潜台词,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已经几不可查,他迟钝地将目光追随而去,只见那道张扬到自成风景线的背影被人拦截在香槟台旁。 纪大小姐今天穿了条暗红鎏金修身挂脖裙,后背叉得很低,雪色肌肤被长卷发遮住大半截,蝴蝶骨影影绰绰,纤细的腰肢弧度倒看得清晰,腰臀比例极佳。 距离不远不近,音收得厉害,贺川勉强听出几个字,随后就见前去搭讪的公子哥儿侧了身子,给纪大小姐让出一条可供通行的路。 从贺川的角度,看不见大小姐表情,但也能从火焰一般摇曳的裙摆看出她心情不佳。 玩味的笑刚挂上嘴角,鼻腔涌进熟悉的气息。 分明是清冽的淡香,存在感和侵占性却意外强烈,阴翳随着这人的靠近覆盖过来,无形的压迫感使得墙上本就做了假的“名画”更加失真。 贺川知道是谁,也就没有回头,笑着开口:“刚才跟大小姐见了一面,也聊了几句,识画鉴宝的水平挺强,就是这认人的功力实在差,跟她献殷勤的那些纨绔,通通被她甩了句‘你谁’。” 沈确眼皮不抬,“也甩了你?” 语气实在淡,像随口一问,贺川实话实说:“可饶了我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对那些个有着辣椒脾性的大小姐们敬而远之,哪敢上去找不痛快?不过说起来,四年不见,纪时愿好像又变漂亮了,也是成熟了,脸上的婴儿肥没那么多。” 对于美的定义,贺川有自己独一套的挑剔标准,可不管从五官的精致程度,还是骨架比例来看,纪时愿都挑不出丝毫毛病。 只是奇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并非传闻中说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称不上丰腴的身材,却又不显干巴,手臂肌肉线条极为流畅。 裙摆里仿佛藏匿着数只轻巧的白鸽,她一抬手,一迈腿,小鸟就扑簌簌地掀起翅膀,从她纤细的小腿、水滟的双眸中飞出。 是毫无争议的漂亮,也具备 独一无二的鲜活灵动感。 对于他这句评价,沈确没有搭腔。 - 晚宴一结束,老一辈提前退场,留下年轻人继续觥筹交错。 纪时愿拿出林乔伊给她准备的披肩,罩上,慢悠悠地绕回到宴会厅,刚给自己找了处空位准备坐下,后背凝上一道火辣辣的目光。 注视从来不会让她反感,因为这是对方富有审美的表现。 不怀好意的窥探,另当别论。 纪时愿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视线倾斜几度,撞见一张白的像糊了层面粉的脸。 纪家同岳家来往紧密,两家的婚事早在纪时愿尚在襁褓之中,就以长辈一句似玩笑又非玩笑的话——“一儿一女,年纪又相当,正好能凑成一个好,不如今天就订下婚约”盖棺定论,一直到现在都没能取消。 这段婚姻虽已牢不可破,但婚姻的主人公都没有要培养感情的意思,以至于十八岁前,纪时愿只见过岳恒几面,出国的这四年里,也全当岳恒已经死了,没联系过。 偶尔会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给她发来岳恒和不同女人的亲密合照。 她嫌晦气,一张都没点开过。 纪时愿多看了这面粉人几眼,越看越熟悉,逐渐和记忆里的人对上了号。 没想到才几年不见,岳恒这浪荡子就被酒色掏空不少,宽大的西装裹在身上,跟个弱不经风的白斩鸡似的。 纪时愿脸上藏不住的鄙夷,同姗姗来迟的好朋友陆纯熙热情寒暄后,发出一声嗤笑,“这姓岳的再不节制点,迟早死在温柔乡。” 陆纯熙循着她的视线望去,面色古怪,“你是见多了欧美人,现在连亚洲人都分辨不了了?那哪是姓岳的,明明是姓岳的小表弟。” 纪时愿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了一瞬,嘴上坚决不承认自己有脸盲症,“原来是表弟,怪不得长得这么像。” 陆纯熙下巴微偏,指向另一侧,“那才是姓岳的……人是混,但这长相也是没得挑,比他表弟可是好了一大截。” 纪时愿扫一眼就撤回,不屑道:“好什么,也就是矮子里面拔高个。” 她岔开话题,“那边哪个又是谁?” 陆纯熙一一帮她辨认后问:“别跟我说你出国前认识的那些人,除了我,一个都不记得了?沈确呢?你俩相看两厌这么多年,总不至于也不认识了?” 纪时愿眉梢轻抬,“我是记不得人,但狗就不一定了。” 沈狗,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 其实回国后的一个月里,纪时愿不是没见过沈确,第一次是在沈家老宅,后海旁的鸦儿胡同里,墙上钉着一块保护铭牌。 纪时愿不知道第几次没忍住对一旁的林乔伊怪里怪气地冷哼:“不愧是文物,这都多少年了,还能闻到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味道。” 说完,身侧停下一辆车,车窗降下大半,优越立体的眉骨之下,黑沉沉的眸阒然无声地锁住她。 也是因为在人背后蛐蛐,又被当事人逮了个正着,难免心虚,纪时愿嗓子突然卡壳,发不出一个音,直到黑色轿车扬长而去,甩了她一脸灰尘,大脑里的雪花飞絮才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忿然。 “沈三他什么意思?明明都认出我了,居然不打一声招呼就走?刚才他是冷笑了,对吧对吧对吧?” “成天住在这没有人气的地方,倒是比谁都会气人!” 第二次是在一场慈善拍卖会上。 纪时愿看中了一青花云龙纹天球瓶,打算拍下送给老爷子当作今年的生辰礼,结果被沈确半道截胡,还留下阴阳怪气的一句:“下次出门,记得多带点钱。” 纪时愿越想越气,快要兜不住时,她生命中的两个该挨千刀的男人同时出现。 岳恒先开的口:“纪时愿,你怎么回国了?” 这话听着更像是:你打扰到我风花雪月了,识相的话,赶紧滚回法国。 纪时愿没分给他多余眼神,看向另一侧的沈确。 黑衬衫外罩着件藏青蓝刺绣西服,投射过来的目光静而淡,也是游刃有余的神色,冷白色灯光划过,眸底的东西像极刀锋上的寒意,盛不住半份温情,也消磨了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纪时愿摆出同款冷淡的表情,却因从唇角溢出的那声轻嗤,显出几分骄矜,从他的视线中撤退的姿态跟着多出矫揉造作的味道。 但她浑然不知。 沈确在这时又朝她走了两步,将两个人之间的安全界限踩碎。 纪时愿皱了下眉,正要没好气地来句“干什么”,一挺会来事的公子哥喊了声“谁想玩把国王游戏”,几道声音附和。 纪时愿没什么兴致,被陆纯熙拉上前,不情不愿地加入游戏中。 忽然间,不知是谁问了句“沈公子呢”,纪时愿轻笑一声,只觉这人问了句废话。 高高在上的沈三怎么会玩这种低级又无趣的游戏? 有时候她甚至都怀疑,这世界上就没有他觉得有趣的东西。 空气沉寂几秒,转而响起一道不辨情绪的男嗓,大发慈悲般地施舍出两个字:“可以。” 嗯? 可以? 沈三今天出门吃了降智药? 没想出所以然,纪时愿就和被赶的鸭子一般抽了张卡牌,抽到大王的恰好是坐在身侧的陆纯熙。 陆纯熙亮牌后,纪时愿目光扫过岳恒,最终在沈确那处定格。 沈确一人一沙发,旁边立着一面全身镜,镜子里的侧颜清绝,鼻梁又直又挺,鼻翼窄小,堪比外国人。 如果有套整容模板,他这鼻型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但这会纪时愿的注意力更多停留在他手里的扑克牌上,被镜子曝光,数字“7”无处遁形。 纪时愿强压下唇角,收回视线的前一秒,跌进沈确沉静如海的眼眸中。 大概是光影作祟,在她不明朗的视野中,他寡淡的神情莫名变得柔和,似宠溺又非宠溺,似纵容也非纵容,隐隐能窥见丝缕有悖于他的顽劣,将装模作样的温煦击得粉碎。 纪时愿敛神,不动声色地给陆纯熙比了两个手势。 陆纯熙很快反应过来,笑眯眯地说:“请7号对着1号狗叫三声。” 多数人霎时摆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纪时愿在嘴角快咧到耳朵根前,将印有数字一的扑克牌摊到茶几上,“我呢就先在这对着‘7''''号说声对不起了。” 吠吧!沈狗! 她偷偷扫了眼沈确,意料之外,他依旧是一副雷打不动的状态,反观一侧的岳恒,脸色比吞了苍蝇还要难看。 纪时愿心脏猛地一跳。 第3章 03沈确先一步揽住她后腰 纪时愿脑袋也嗡嗡的,眼睛直勾勾地钉死在沈确身上,只见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片刻手里的扑克牌稳稳当当地被他甩到茶几上,牌面朝上,是明晃晃的“6”。 至于岳恒手里的,已经被他自己攥成皱巴巴的w型,一片死寂中,他将烧着怒火的眼神牢牢锁住她,显然是认定了她这波暗箱操作是冲他来的。 到这份上,纪时愿还不至于看不出其中的弯弯绕绕,对于沈确刚才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心里也有了最为合理的解读。 这老六! 居然在她玩阴的时候,玩更阴的! 被摆了一道的纪时愿又气又笑,差点指着沈确鼻子破口大骂,勉强冷静下来后,又觉让岳恒对着自己狗叫,似乎也不是……不行。 愉悦感重新涌上心头,泄露出一半在脸上,她换了个姿势,挺直腰杆等着岳狗的三声汪,一面偷偷摁下手机录音键,但她低估了岳恒的“玩不起”心性,这人二话不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扑克牌撕了个粉碎,大步流星地朝出口走去。 气氛凝滞了会。 发起游戏那人笑着打圆场,“我了解岳少,他脸皮薄,刚才肯定是害羞了。” 纪时愿瞳仁里流转着沁凉的笑意,一点遮羞布都没给自己未婚夫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脸皮薄的人还能干出脚踏十几条船的事,这是直接把整个脑袋装在了下面?也是稀奇,岳大少爷一辈子把比自己身份低微的人当狗看,这会叫他学狗吠三声,就不乐意了……别的不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话他践行得是真的好。” 这话无人搭腔,只有沈确不着痕迹地挑 了下眉。 纪时愿以为岳恒已经在气急败坏下离开了乔家,结果不到半小时,她就撞见他将沈确拦在休息室门前,讨好的嘴脸和玩游戏时判若两人。 “沈公子,我是诚心想收那条绝代风华,你就行个好,开个价,多加点钱,也不是问题。” 岳恒笃定沈确先前让助理转述的“瑕疵品,无法售卖”纯属敷衍人的说辞,说到底,不过是因为钱没给到位。 在沈确沉默的空档,纪时愿琢磨出了他的态度——就算抬高十倍价钱,这绝代风华,他也不可能卖给岳恒。 果然沈确不会趁机狮子大开口,只会毫不留情地用最简单的字词击碎别人天真的幻想:“不卖。” 岳恒没品出他冷淡语气里的毫无转圜之意,跟狗皮膏药一样,又缠了上去。 躲在暗处的纪时愿看乐了,心说这姓岳的有这工夫,还不如去物色别的好东西,何苦在沈三这块顽石上栽倒一回又一回。 别人或许不了解沈确,她还不知道他是什么德性吗?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人能强迫他做他不愿意的事情。 哪怕对方低眉顺眼,拿出最可怜的模样跪伏在他脚边乞讨,他也只会摆出一副作壁上观的冷漠姿态。 就像小时候,她总像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那会的她还极爱耍小性子,哥哥、长辈都招架不住,唯独沈确,从不愿顺她的意思来。 渐渐的,她不再冲他撒娇撒痴,而是经常性发动眼泪攻势,一哭起来,就变成一个仿佛得不到糖果的稚儿。 他依旧无动于衷,用他惯常的冷漠,告诉她:不是想要糖吗?那就亲自从他手里夺走,再不济,就发挥她卓越的嘴皮子功力,乞求他送给她。 如此不近人情,总让她怀疑,他那冷冰冰的灵魂早就被擅长趋利避害的理智和对人性的蔑视占据,不具备丝毫爱人的能力。 沈确面无表情地盯住岳恒看了会,忽然问:“你打算把这东西送给谁?” 对外岳恒不好把情人二字挂在嘴边,只说:“女朋友。” 沈确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唇,“绝代风华确实变成了瑕疵品,现在正戴在罗宾脖子上。” 岳恒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圈子里谁不知道沈老爷子六年前养了条不太聪明的罗秦犬,对它比对自己孙子还要宠,去年还大张旗鼓地给它办了场生日宴。 现如今,沈三把他求而不得的宝贝给一条狗戴,算什么意思? 侮辱他? 可他跟他有什么怨仇? 沈确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只清清冷冷地笑着。 “给狗戴过,再戴到你女朋友的脖子上,我想是不太合适。” 看完热闹,纪时愿心满意足地折回陆纯熙身边,想把偷听到的趣事分享给她,奈何陆纯熙的注意力早就被唐栩州吸引走,心不在焉地嗯了几声后,睁着又圆又亮的眼睛说:“你有没有觉得唐栩州身材很好?这腰,这腿,还有这挺翘的屁股,也太适合穿紧身的西装裤了吧。” 沉迷单恋中的女人就跟在眼睛里装了美颜滤镜似的,纪时愿没耳朵听了,自认为中肯地点评道:“翘和大还是有区别的,他那样的,看着屁股缝都能把裤子吞掉了。” “……” 纪时愿挑剔的毛病在北城圈子里数一数二,陆纯熙本来不想跟她争辩,不知怎的,脑袋里忽然闪过一张脸,立刻凑到纪时愿耳边问:“沈确那样的,总没的说吧。” 她这声恶魔低语,刮得纪时愿耳膜痒痒的,回神后还是冷哼,“唐老鸭屁股,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陆纯熙对嘴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闭麦了,没一会儿,唐栩州扭过头,稍顿后朝她笑了笑。 陆纯熙顿觉心脏被击中,连忙又拽着纪时愿说:“唐栩州肯定喜欢我,只是他自己现在还没察觉到而已。” 纪时愿让她清醒点,“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男人不知道自己喜欢哪个女人?要真这样,只能说明他喜欢的女人太多了,都到了挑不出自己更喜欢哪个的程度。” 不然就是个傻叉。 纪时愿还记得二哥纪浔也跟自己说过,唐栩州这人看着是个纯情少男,背地里没少勾三搭四,处男身都不知道献出去多少回。 她是真不希望陆纯熙被这姓唐彻底骗走心,可一面又不忍让陆纯熙觉得是自己没眼光,看上这么一个无可救药的垃圾货色,只好通过不那么尖锐的人格抨击,间接规劝她打消念头。 陆纯熙心头的热切被纪时愿煞有其事的话腔浇熄大半,余下一半化成孤勇,抛出一句“我去找他说说话”,没了踪影,看样子一时半会回不来。 纪时愿也不想多待,从手包里拿出手机,朝大门走去的同时,给纪浔也拨去一通电话。 没人接,快到门口才收到对方的微信消息:【早走了。】 纪时愿:【?】 纪时愿:【你不打一声招呼,就把你漂亮可爱的妹妹丢下了?还有没有人性?!】 纪浔也:【走之前跟沈确提了嘴,我让他送你回去。】 纪浔也:【他应下了。】 但凡和沈确沾上边的事,总能激发出纪时愿的被害妄想症,她没有多想就泼去一桶脏水:【沈三要是出尔反尔,把我扔在半道怎么办?】 纪浔也:【那不正好给你理由对外抨击他是个言而无信、丧尽天良、没有半点绅士风度的混账?】 好像是这个道理? 纪时愿心里被说服了,嘴上还在埋怨:【先不提沈确会不会反悔,你把我一个人丢在人生地不熟的的地方,就是你的错。】 劈里啪啦谴责了一通,没来得及发送,黑沉沉的夜幕之下,驶来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距离她十米外的地方。 从车牌看,是沈确的车。 见对方迟迟没有开过来的意思,纪时愿以为是司机还没注意到她,摆了几下手,结果车还是停在原地不动。 僵持近两分钟,纪时愿划开手机屏幕,又一次将沈确从黑名单放出,刚甩过去一个骂人的表情包,双闪灯熄灭,车在她身侧停下,司机下车替她拉开后座车门。 冷气扑面而来,驱散夏夜的燥热。 纪时愿缩了缩脖子,同后座的男人对视两秒,从鼻尖溢出一声哼笑,提起裙摆上车,还没坐好,锁扣就落了下去,她心里莫名升起一种上了贼车的感觉。 隔板升起后的十几分钟里,两个人谁也没说话——纪时愿是在较劲,至于沈确,她觉得他是单纯不想搭理她,搭膝的姿势从始至终没有变过,表情也是,像被定格在某一帧,浮光掠影构建出朦胧、静谧的氛围。 纪时愿不喜欢这样的安静,更不习惯和沈确处于互怼以外的相处模式,没忍住开口:“我早就想问你了,你身体里是装了个四季恒温箱?” 沈确大她四岁,他十八岁那年,她还在国内念初中,见过不少次他西装革履的模样。 那时候的他,远远称不上一个成熟的男人,只能算还在抽条生长的少年,脂肪少,有肌肉,但不明显,就像青竹,即便个头已经压过大半同龄人,身体骨骼感还是异常得重,西服套在他身上,难免不伦不类。 出国的这四年里,陆纯熙发给她不少生活照,沈确入境的次数不多不少,可不管是寒冬还是酷夏,只要在公开的重要场合,他永远衬衫加西服或风衣的搭配,从未露过手臂。 纪时愿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顺着他沉黯的眸、敞开领口下的平直锁骨,一路滑到他的手掌。 他的手背指骨无需用力,就能形成小幅度的突起,淡蓝色的青筋隐匿其中,手指干净修长,很适合戴戒指,缠上一根红线也会显出几分性感的味道,干起糜烂事来,依旧纤尘不染。 嘲讽的话外音昭然若揭,沈确不打算附和,脊背松松垮垮地靠在座椅上。 纪时愿换了个话题:“刚才在乔家,你是故意让我看到你的手牌吧?那张7你是从哪拿的?你是不是知道岳恒但是手里拿的就是7?” 沈确只嗯了声,不好说是在回答哪个问题。 纪时愿听出他的话外音,“所以你是故意想让岳恒难堪?” 沈确似是而非地答:“你要是不想让我难堪,我也用不着顺势让你未婚夫难堪。” “……” 纪时愿气势瞬间矮了半截,“你少污蔑人,我没事要你难 堪干什么?” 她飞速转移话题,“你换香薰了?” 车里的味道有点像柑橘香,微甜,绵延开的是酸涩感。 沈确侧眸,捕获到她微拧的眉心,嫌弃之意溢于言表,“怎么,这味道是攻击你呼吸道了?” 纪时愿昂起脖子,哼了声。 沈确轻声慢笑,“法国人的体味和猪肉的臊味都没让纪大小姐恶心,我这自调的香薰居然有这么大的杀伤力,愿愿,你该从参加派对的时间里抽出几小时去耳鼻喉科看看了。” 沈确很少叫她名字,更别提亲昵的小名,每回叫,都是在阴阳怪气。 纪时愿咬牙切齿:“我可没说你这香薰难闻,只不过我更喜欢你以前用的那款白茶花。” “可我不喜欢了。” 纪时愿愣了下,错过最佳回怼时机,挫败感又一次席卷而来。 不知道为什么,唯独在他面前,她的伶牙俐齿就像被打上禁条一般,比口吃患者还要笨拙。 而这导致了成年后的针锋相对里,她没有一次能够占据上风。 纪时愿默念了十遍“猪头三”,没什么杀伤力地嘲讽道:“有时候我真怕你舔一下嘴,就能把自己毒死。” “不及……”沈确刚发出两个字音,前方隧道入口处的一盏灯在这时跳灭。 纪时愿及时捕捉到,又乐呵呵地挖苦了句:“看吧,连灯都不想听你说话。” 沈确忽然偏过头,直视她眼睛说:“你出国四年,不知道北城发生了什么事。拿这条隧道打比方,两年前有个变态杀人魔专挑落单的人,在入口处杀了五个人,最后人是抓到了,死者怨气还是消不全,附近的灯时好时坏,听说还有不少人见过穿着血衣在附近游荡的女人。” 他视线眺到窗外,“巧了,现在她就在你左边。” 纪时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水和鬼,听他说完,左肩只冒冷汗,右手胡乱去抓沈确的手,结果只抓到冰冷的扶手箱。 啊啊啊沈狗是不是有病!没事在他们中间放扶手做什么? 纪时愿意识飘散几秒,回归躯壳后,发现自己已经越过扶手,坐到沈确大腿上,双手还死死环在他后颈不肯松开。 空气陷入沉寂。 车已经从隧道驶出,路灯重新亮了起来,男人五官清晰了些,丧失了艺术的朦胧感。 纪时愿绷直腰杆,下颌角高高扬起,使得自己的视线高于他几公分,奈何沈确的眼神实在淡实在凉,仿佛不管她怎么努力,她都摆脱不了被审视的命运,她的呼吸和心率任由他操控,短暂地让她忘记要继续讨厌着他。 她的动作猝不及防到莽撞,顾不上错愕,沈确的手先一步有了动作,揽住她的后腰。 这一下不含任何旖念,碍于她脊背处的布料少得可怜,任何潮湿的触碰,都像海水扑到岸边,一点点渗入绵密的砂石,侵占性强得过分。 他忽然往上挪了几公分,停在她凸起的蝴蝶骨上,收紧手,再蛮横地箍住。 纪时愿呼吸滞了几秒,看着他的眸光从半阖的眼中投落,嘴唇也呈现出冷漠向下的姿态。 微妙的焦灼后,听见他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说:“四年前跟避洪水猛兽一样避着我,还急不可耐地逃到国外,现在反倒主动扑进我怀里了。” 第4章 04他们的唇快黏到一起 两个人都不动了,纪时愿却还是感觉自己的背变成了钢琴琴键,被他修长灵活的手指拨弄着。 每一个重音落下,他指腹上的刺就能扎进她皮肉,重塑她的脊骨,再度将她描摹成一个极具观赏价值的白玉花瓶。 这种认知让她略感不适,视线无所依托地垂落而下,迟钝地注意到他们的下/半身紧紧贴合在一起,各自的腿部线条被压出漂亮的弧度。 她又是一愣,抬眸重新去寻沈确的反应。 无法确定是他此时的情绪平静到极点,还是他刻意压制着自己的呼吸节奏,从鼻腔散出的气息微弱缓慢,却也挠得她耳膜一阵阵发痒。 纪时愿有意避开,偏偏在下一秒,察觉到他的呼吸重了些,仿佛蹿起一团看不见的火,温度不断升腾,烧出的红从她的耳根飞速蔓延到后颈。 黑暗藏住她一时的惝恍,也延缓了她的应对能力。 在漫长无言的对视中,沈确的手终于又有了动作,极难捂热的掌心缓慢抚上纪时愿后脑,趁她毫无防备之际,忽然用了些力,不容忽视的压迫感随着距离的拉近成倍增长。 他们的唇快黏到一起,酒气扑面而来。 纪时愿终于反应过来今晚的沈确喝过酒,喝的还不算少。 只不过他喝酒很少上脸,这会白皙的肌肤依旧,搭配精致的五官,一副清冷矜贵的谪仙相貌,也有点像可望不可及的天上月。 然而一旦拨开他身上朦胧的云雾,他眸中掩藏的算计就会变成阴鸷和狠辣,仿佛潜藏着一具猛兽,在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里沉默叫嚣,伸出利爪,毫无节制地发动攻击,以此扩充自己的领地。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纪时愿都有点害怕他这副样子,本能驱使她松下僵硬的脊背,夺回对身体的主导权后,一刻不停地退到原位,嘴唇被她抿成僵硬的一条线,下定决心不准备回答他刚才那个问题。 几分钟前非要听到答案的不依不饶架势仿佛从未在沈确身上出现过,他搭起二郎腿,双手重新搁在大腿上,没再追问下去。 纪时愿偷偷投过去几瞥,他的眼睛一直睁着,汹涌的浪潮逼退,又是一派平和景象,谁也装不进去。 看似深情,实则无心也无肺。 - 自母亲叶云锦去世后,纪时愿一直和父亲纪林照住在东山墅,纪林照这几天在外地宣讲,别墅里只剩下她和几名佣人。 望着空荡荡、没什么烟火气的房子,纪时愿忽然升起些酒瘾,顾不上明早会不会肿成猪头脸,直接让人拿来酒杯和一瓶从纪浔也那顺来的高价红酒。 三杯下肚,她的倾诉欲攀登到顶峰,拨通了陆纯熙电话,语调高而亮,“你猜沈狗在送我回去的路上跟我说什么了?他居然说我是为了躲他才跑到法国?他也太能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吧!” 陆纯熙愣了两秒,反问:“啊?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们这圈子里的人,谁不知道沈三和纪五从小就是针尖对麦芒,相互不对付,往夸张了说,要是他们俩人意外漂到一座没有资源的荒岛上,估计八百个心眼里只能装下如何把对方剁碎,好食肉饮血果腹的念头。 也因此,陆纯熙和其他人一样,笃定纪时愿是和沈确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秉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才会选择一个人跑到国外,过她的悠哉日子。 纪时愿深吸一口气说:“我是看他不顺眼,可我在这个世界上看不顺眼的又不止他一个人,要是每个都得躲,那我岂不是得躲到外太空去?” “沈三能和其他人一样吗?你俩怎么说也算从小一起长大,在你心里的分量总归是重点的。” “在我心里?你可拉倒吧,他这辈子只能在我脚底。” 陆纯熙沉默了会,试探性地问:“你和沈确到底发生过什么,至于这么相看两厌吗?” 纪时愿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受到酒精作用,她的思绪不太明晰,脑袋里的记忆齿轮转得格外缓慢,右手仿佛脱离了控制,抬到半空,忽然掉下,高脚杯摔到毛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心脏跟着一跳,像今晚隧道入口处那几盏老旧灯泡,明明灭灭,跳得毫无节奏感。 非要说发生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其实并不少,通通没到触犯天条的程度,只是在她的视角里,单论他爱和她抬杠的行为,都能算得上罄竹难书。 至于他们的关系,会恶化到今天这地步,归根结底还是在于两人的三观过分不契合。 他和她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他独立,从不仰仗别人,而她最怕孤独,习惯性地想给自己找个依赖。 他喜欢具象化的东西,而她更着迷于幻想出的浪漫。 他总受理智操控,一言一行都遵循是否有利可图的原则,而她,比起攥在手里的真金白银,更希望能得到充沛的情绪能量。 可在他眼中,这些不过是低廉、毫无转换价值的废弃品, 以至于她每次的情绪宣泄,都会被他漠视,事后,再往她头上扣下一顶软弱的帽子。 酒劲彻底上来,纪时愿没力气再争辩,喝了杯蜂蜜水后,囫囵道:“是是是,我出国都是拜他所赐,都是因为他的自私、冷漠、无情,给我造成了比肩东非大裂谷般无法愈合的伤痕,让我恨不得这辈子都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陆纯熙被她夸张的语气逗乐,短暂地忘记了今晚和唐栩州经过一通尴尬对话后带来的懊悔。 周五上午,纪林照乘坐最早的航班回到北城,纪时愿见到他后,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撒起娇,“爸爸,你这次出门给我带回来什么稀罕玩意儿?” 纪林照摸摸她脑袋,从包里掏出两枚做工精巧的金属书签。 纪时愿爱不释手地把玩一阵后,听见纪林照说:“今天早上岳家那边联系我,想要明天晚上两家人一起吃顿饭,顺便商讨一下婚礼相关事宜。” 纪时愿小脸瞬间一垮,将书签踹进口袋,立刻捂住嘴虚弱地咳了几声,“太不巧了,我今天早上起来,喉咙痒到不行,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估计没个两天是好不了了。” 纪林照一眼看出她在装,但没戳破,“身体不舒服就别去了,到时候我和你爷爷一起。” 纪时愿心脏突突地跳,“爷爷也要去?” 纪林照点头,“听你爷爷的意思,要是你去不了,他会找个合适理由,代替你去。不过愿愿,你不乐意的话……” 要是遵从本心,纪时愿自然不会去,可惜现阶段的她没有说不的资格。 - 纪时愿头一次觉得时间能过得如此仓促,她还未给自己打造好坚不可摧的保护壳,周六晚上的饭局如约而至,意外的是,纪老爷子还是来了。 平心而论,岳恒皮囊确实生得不差,五官偏俊朗硬气,和他轻佻的花花公子品行极度不符,妥妥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两家长辈都在,岳恒收敛了不着调的德性,看向她的眼神做足了戏,要不是提前知道他是什么品种的垃圾,纪时愿还真会被他骗过去。 岳老爷子也在场,简单的寒暄过后,就岳恒这段时间闹出的绯闻,先同纪时愿道了声歉。 无形的威压下,纪时愿拿不了乔,只能规规矩矩地笑了笑,虚伪地称自己并不在意。 岳老爷子满意一笑,正式进入话题:“我找人算过,十一月七号那天正巧是个好日子,我看两家就先正式订下婚约,等到明年暖春,再好好举办一场婚礼。” 岳家这几年一直在走下坡路,曾经门当户对的婚事隐隐有了高攀的迹象,碍于交际圈里没有其他合适的联姻对象,加上纪老爷子极重面子,不愿落个见利忘义、言而无信的坏名声,只能让这桩婚事顺其自然地进行下来。 纪老爷子也笑,一句“我看不错”直接嚼碎纪时愿的侥幸心理—— 除非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发生了超出所有人预料的不可抗力因素,否则,纪家和岳家的捆绑关系在现有利益下,将牢不可破。 纪时愿如坐针毡,纪林照看在眼里,开口道:“爸爸和爷爷们还有事要聊,愿愿你就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岳父连忙给岳恒使了个眼色,岳恒接收到,立刻接了句:“我在这儿多订了个包间,愿愿,我们也去聊聊?” 纪时愿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纪老爷子,对方意思很明确,她只能应下。 刚走出包厢,纪时愿就闻到岳恒身上不浓不淡的烟草味,轻嘲道:“来这儿前,你是在销金窟泡着呢?” 岳恒脚步一顿。 两个人的距离又被拉进些,男人西服外套里更浅淡的味道无处遁形,是女人的香水味。 纪时愿眯起眼睛,脸上看不出喜怒,改口说:“原来是温柔乡。” 岳恒扭头看她眼,薄凉地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往包间走去。 双人包间面积小了一半,但不显闭塞,和外面的古典气息截然不同,里面全是欧式风格的家具,角落还架了台博兰斯勒三角钢琴。 岳恒象征性地点了些东西,侍应生一一记下,拿着菜单准备离开,岳恒又叫住他,下巴一抬,指着钢琴说:“先别着急走,弹两首给我们听听。” 侍应生用挑不错的笑容委婉拒绝,“抱歉,我不会弹钢琴。” “也没让你弹出演奏会水准,就上去随便拨几下,一个音给你一百,怎么样?” 纪时愿被无语到,只想把这姓岳的脑袋摁进冰块里洗洗,勉强摁下心头的不满后,替侍应生解围:“你先下去吧,有事再找你。” 侍应生如蒙大赦。 人一走,纪时愿语气急转直下,“你要发疯就回你的温柔乡发去,别在我跟前丢人现眼。” 岳恒丝毫不觉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什么问题,面对纪时愿不屑的眼神,辩解了句:“我分明是在给他们找点活干,好让他们多赚点钱,他们感激我还来不及。” 男人的基本盘糟糕透顶,大多数人都逃不出低俗、愚蠢这些批判词汇,但像岳恒这样的低端货色,也是罕见,纪时愿今天算是大开眼界。 她皮笑肉不笑,“那你赶紧去死吧,也能给殡葬服务业做出点贡献。” 岳恒还记着父亲出门前的嘱咐,这会不好同人撕破脸,只能强行将怒火往肚子里压,显得唇角和眼尾挑起的弧度异常诡异。 稍作沉默后,他说:“纪五,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不满,同样,我对你也没多少好感,不过既然这门婚事已经定下,与其闹个不痛快,还不如我们现在就握手言欢,把夫妻关系变成干干净净的朋友关系,婚后互不干涉对方的私生活,当然要是你不愿意跟我待在同一屋檐下,我们就分居,出席必要的活动,再一起在媒体面前做做样子。” 岳恒拿起酒杯,挡住自己大半张脸,趁机观察纪时愿的反应。 只见她低垂着眼,像在掂量他这话几分真几分假,也像在思忖用来嘲讽他的话语,好半会都没有出声。 就在杯中酒见底时,岳恒才等来她的声音,“我交朋友不看家世,不论学历,他们可以是单纯的,也可以是胆小的,当然脾气差点也无所谓,但有一点必须得有,那就是首先他得是个人,而不是无能狂怒到处乱吠的狗、马戏团里的小丑、塞满污秽玩意的小肠,更不是看一眼就叫人恶心,却还要硬装花蝴蝶的蛆。” 纪时愿骂爽了,即便岳恒脸色已经铁青,落在她眼里,都顺眼几分。 岳恒平顺好呼吸,又说:“不当朋友也成,干脆就直接把对方当成空气晾着。” 纪时愿懒得再搭理他,拿起包就走,隔了几秒,岳恒才追上去,在包厢门口拉住她手腕。 纪时愿反手挣脱开,脚步变快些。 奈何岳恒个高腿长,没几步追上她,往她身前一拦,挡住她的去路,“我就老实跟你说,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她才是我真正、也是目前唯一想娶的,要不是我爸和老爷子,我现在也犯不着低声下气地跟你求和。” 纪时愿揪住他话里的关键词,装傻充愣地反问:“喜欢的人?你又看上谁了?” “这事早传开了,你没必要搁这明知故问。” “那我换个问题,你喜欢她什么?上回那个模特,你又喜欢她什么?” 岳恒沉默两秒,不答反问:“我有必要回答你这个问题?” “不是没必要,是你压根回答不上,”纪时愿一针见血地戳穿,“你从来不是喜欢女人,说白了,你就是个喜欢性的垃圾而已。” 明明最喜欢将女性污名化,也享受从女性身上剥削得来的所有价值,还非要用纯洁的“爱”的名义去标榜、美化自己的私欲,好落个情深似海的好名声。 恶心谁呢? 这话算彻底戳到岳恒肺管子了,学着她夹枪带棍,“就当我喜欢性,但我也不是来者不拒,像你这样的,我还真看不上,骨头缝里都挤不出一点女性魅力,怪不得沈三认识你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拿正眼瞧过你。” 说完,岳恒掉头就走。 纪时愿忍无可忍,目光逡巡一周,险些抄起金丝楠木架上的长颈葫芦瓶朝他脑袋砸去,迟疑片刻,选择了挂在墙壁的一把带着剑鞘的古剑,猛地往人臀部扎去。 空气里炸开一道吃痛声,岳恒僵硬地扭过头,额角青筋突突跳动。 纪时愿无视从他身上窜过来的愤怒火 苗,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锁住长剑的目光里多了些赞赏,转瞬从嘴里蹦出四个字:“真是好剑!” 第5章 05他的脸晕上她的口红 这世界上就没密不透风的墙,纪时愿拿剑捅了岳恒菊花这事很快在圈子里传开,但最早成为知情人的是目睹了来龙去脉的纪林照。 回去的路上,纪林照不知道第几次开口道:“愿愿,要是你不愿意这门婚事,爸爸去找……” 一提起结婚话题,纪时愿耐心就稀缺得可怕,总爱打断纪林照的话,“无所谓的,就算不是岳恒,也总会有其他人,万一到时候换的对象,比现在这姓岳的还不如,那我总不能再反悔第二次吧?” 她努力挑起的笑实在扎人,纪林照掩下心头的不适,尽可能地柔和语调,“愿愿,你是个好孩子,就算未来你的伴侣不尽人意,那也不是你的问题,在爸爸眼里,你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现在,你可以告诉爸爸你最真实的想法,我会尽自己所能为你搏出一条自由的路。” 纪时愿心霎时皱成了一张纸,“我不想嫁给岳恒那狗东西”、“我的婚姻,我要自己做主”类似的话险些脱口而出,但她知道她不能这么做。 曾经有段时间,沈确对她的脾气好得过分,无论她怎么无理取闹,他都照单全收,可就在周自珩出现后,他又恢复到寡情姿态。 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从未矮下过身段,用真心哄她疼她。 他的纵容是有时效性的,也是明码标价的。 可就像沈确有条件的纵容一般,她对外展露出的骄纵也是有限度、有条件的。 纪家可以给她旁人无法匹敌的条件和资源,同样,也能在她失去利用价值后,被现在的当家人纪老爷子毫不留情地收回。 婚姻对她而言,本就不该成为人生的全部,那她又何必将丰沛的情感浪费在一个烂人身上? 区区一个岳恒,还远不值得她同爷爷撕破脸,当然她更不想因为她自己,让她身边的人再一次受到伤害。 缠绕在心头的郁结霎时解开大半,纪时愿心脏不再沉甸甸的,笑容真切了些,“爸,你放心,要是以后岳家让我有一点不痛快,我就把他们房顶给掀了。” 至于岳恒,到时候只希望他能守住自己娇贵的屁股。 - 纪老爷子亲情淡薄,但在物质上从未亏待过小辈,纪时愿十八岁那年,他用她的名义替她建了座美术馆,纪时愿出国这四年里,全靠职业经理人代为管理,现在转交到林乔伊手上。 三天后,纪时愿以馆主身份,盛装出席了艺术界新起之秀陈薄安的巡回画展。 刚到美术馆,纪时愿就被空调冷气袭击,不受控地打了个冷颤,预感到今天不会是太平的一天。 果然没多久,林乔伊就带来一个坏消息:“陈薄安助理在电话里通知我陈薄安今天没法到场了。” 陈薄安的才气名副其实,同时脾气也大,做事随心所欲,是业内出了名的刺头,靠着一张臭嘴得罪过不少人,听说今年年初,还在公开场合当面叫板一风评不太好的前辈,直言对方卖出的画给他当马桶贴都不够资格。 纪时愿升起原定计划被扰乱的烦闷感,皱着眉问:“他生病了?” “没那么糟糕。” 纪时愿托着腔哦了声,“原来是出车祸了。” “……” 林乔伊把到嘴边的“天气热,出门怕中暑”咽回肚子里。 少了个陈薄安对画展的进行不会造成太大负面作用,最多影响后期宣发,纪时愿刚调整好心情,陆纯熙发来的消息将她的心脏狠狠往悬崖下抛。 【岳恒的屁股不是被你拿剑捅了吗?现在好几个群里都在聊这事,然后传到了这姓岳的耳朵里,你猜他怎么狡辩的?】 陆纯熙甩过来一张群聊截图。 岳恒:【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纪大小姐的脾气,不用别人招惹,自己就能原地爆炸。】 岳恒:【那天晚上,我也就说了句“我们以后好好相处”,不知道怎么就刺激到大小姐,直接抄起了剑。】 岳恒:【怎么可能捅到那地方?不过就是被她用剑打了两下背,力道挺重,现在还留着印子,看着刺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去字母圈混了一晚上。】 如果说人生是出舞台剧,岳恒的剧本怕是无聊、低俗到极点,全靠裤/裆里藏着的那点烂事支撑起全部剧情。 纪时愿早就认清了这货色,懒得再跟风嘲讽一句,关注点全都放在另一件事上:【我为什么没在这些群里?】 天呐,她是被暗戳戳孤立了吗? 陆纯熙解释道:【这些群都是你出国那段时间建的,群主就没把你拉进去。】 不过群里的消息记录,这四年里陆纯熙没少分享给纪时愿。 陆纯熙:【你要是想进去,我现在就把你拉进去。】 纪时愿毫不迟疑地拒绝了:【你现在把我拉进去,跟我腆着脸有什么区别?除非他们来求我,不然我是不会加的。】 陆纯熙附和:【就是就是!我们愿愿宝贝怎么能干这么跌份的事!就得要他们来请来求。】 事实上,陆纯熙这次带来的也不只有膈应人的八卦,还有一个足够引起纪时愿仰面大笑三声的好消息。 陆纯熙:【上回你去拍卖会不是看中了一明代制造的青花云龙纹天球瓶?我还记得你说这玩意最后被沈确抢走了,那我现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天球瓶其实是赝品,沈三那几百万算是打了水漂!】 纪时愿瞪大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握着手机走到休息室,拨通陆纯熙电话:“怎么会是赝品?主办方是疯了吗?居然敢把赝品放到这种场合拍卖,不怕得罪人?” 陆纯熙也是听别人说的,上次慈善拍卖的主办方是何家,然而从去年开始何氏集团就面临资金周转困难等危机,熬到今天还没宣告破产不过是在苟延残喘。 走投无路下,何家人剑走偏锋,办了这么一场名为慈善捐款,实则借机洗钱的拍卖会,所得善款最后无一例外流入何氏海外账户中。 陆纯熙幸灾乐祸地笑了声:“沈三从小活在宝贝堆里,这次居然看走眼了,可真是稀奇。也多亏他眼瞎一回,又非要跟你作对,不然这几百万就得是你浪费了。” 她们这样的家庭,是不差钱,可谁会乐意当被愚弄的冤大头? 纪时愿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正要剥开云雾,陆纯熙大叫一声:“唐栩州来找我聊天了,我先不和你说了!” “……” 纪时愿胸膛闷闷的,两小时后换上轻便服装,离开美术馆,去了趟纪浔也好兄弟赵泽六年前开的射击馆。 位于北郊,占地面积极广,装修风格标新立异,有点动漫作品里的赛博朋克感。 提前打过招呼,赵泽慷慨替她清了场,偌大的空间里,只能瞧见她一个人,回声也是出奇得响。 半小时不到,纪时愿兴致失去大半,忽然间,她听见一道沉而闷的脚步声,摁下扳机的同时,扭头看去。 室内灯光调得暗,像蒙上厚重的灰,看什么都不太分明,男人凌厉的下颌线条也被柔和,乍一看,毫无攻击性。 沈确今天穿的依旧是一件长袖衬衫,纯白,质地柔顺熨帖,衣摆半扎不扎地攒进直筒裤里,左袖罕见地挽上一层,腕表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还有小半截嶙峋的腕骨和从手背延伸而上的青筋血管。 纪时愿放下枪,一脸不待见地问:“沈少爷日理万机,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消遣?” 沈确默不作声地盯住她看了几秒。 黑沉的眼神如同扫描仪,也像照妖镜,把纪时愿看得浑身不自在,想问他又发什么病了。 沈确在这时突然上前,抬起手,隔着一段距离点了点她领口,口吻里带点微妙的嫌恶,“蹭上口红了。” “……” 纪时愿当机立断地选择睁眼说瞎话,“你懂什么?这是我新研发出的妆造,多特别多好看,不会欣赏就闭上嘴。” 沈确没退开,这回他在纪时愿理直气壮的目光里,用大拇指指腹摁上她晕开的唇角,然后亮给她,上面红色印记瞩目,“这也是你专门设计出的妆容?” 纪时愿满脑子“这人怎么这么烦”,语气更是臭到不行,“不然呢?” 她递 过去一个“跟你这种没审美的死直男没话说”的眼神,将脑袋摆了回去,重新举起枪,连着发出三颗子弹,其中两发,偏得格外厉害。 纪时愿长舒一口气,用来调整状态,摆好姿势后,也没着急开枪。 数十秒钟的空档里,她鬼使神差地偏过视线,睨了眼不远处今天格外寡言少语、存在感却依旧强烈的男人。 他眼皮低垂着,眼底蕴含的情绪少之又少,倚靠在玻璃墙上,有种文艺片里男人垂眸往嘴里送烟时的慵懒,屏蔽了周遭一切杂音,一身的浪劲尽数散于雨幕中,余下荒芜的凉薄。 这人不玩枪,单纯来这欣赏她的英姿? 不对,沈三懂“欣赏”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你到底来干什么的?”她没好气地把枪丢到一旁的方桌上。 “来找你。” 纪时愿稍愣后更气了,这狗果然是来这儿拿她当消遣的! 她的心理行踪全写在脸上,正常人想装糊涂都难,沈确轻笑,站直身体,重新走到她跟前,这回亮给她看的是他的手机。 屏幕里显示出林乔伊前几天经由纪时愿授意发布的朋友圈:【16号丢失了一条手链(如图),捡到者请联系137xxxxxxxx,必有重谢!】 这条手链是纪时愿母亲叶云锦送给纪时愿的礼物,也是纪时愿所有首饰里最受珍爱的一条。 沈确收起手机,从右侧口袋掏出一个酒红色绒布袋,取出里面的手链,平摊在掌心,轻声说:“来找你要报酬的。” 他不带情绪时的声线清冷干净,像碎玉珠掉进瓷盘时发出的动静。 除手控外,纪时愿还是个声控,不管是他几年前处于变声期略带沙哑的嗓音,还是现在微妙的低磁感,都恰好击中她的审美点。 只是可惜了,如此完美的声音竟然出自沈三的喉咙,当真暴殄天物。 纪时愿反应过来,“我丢在你车里了?” 得到一声嗯。 “都过去一周了,你才想到给我?” 看她着急的样子,他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她凶神恶煞地瞪着他,实际上造不成杀伤力,浸着光的眼珠像淋上雨的玻璃球,湿漉漉的,衬得娇嗔满满。 沈确微微抬起眼皮,漏出零碎烟波,“那车我不经常坐,第二天早上司机清洁时注意到的,不巧,我正好去了国外。” 纪时愿半信半疑地哦了声,接过手链的同时问:“你要什么报酬?” 她不提多少钱,因为他不需要。 “满足我一个要求,至于是什么,我还没想好,不过你放心,这条件不至于让你昧着良心去完成。” 说是没想好,语速却不急不缓的,神色也平静,完全不像处于事先毫无准备的状态。 在她沉默的空档里,沈确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反应,她的表情格外丰富,像不小心掉进陶罐里的漆,却误打误撞在平庸单调之上创造出了一抹俏丽的彩色,那样的生动鲜活。 迟疑过后,纪时愿选择应下这合理又不合理的报酬,给枪重新上好子弹,再戴上护目镜,对准几十米外的靶子。 一发还没射出,身后有气息逼近,等她回神,沈确的身体已经贴了上来。 宽敞的空间被他高大的身躯隔绝开,仿佛形成一个私密性极强的更衣室,狭窄逼仄,气体流动都变得迟缓。 下压的呼吸轻而漫,在她光滑的肌肤表层撩起难以抚平的褶皱。 隔了几秒,他抬起手,包裹住她举枪的那只手。 他的手指一直很冷,指尖接触皮肤时,就像淬着霜的刀刃在完成一场让人心惊肉跳的凌迟。 纪时愿心跳陡然漏了两拍,扭头对上他的脸,被锋利的光影线条切割成不均匀的数十块,其中一块晕上了她的口红。 她后知后觉刚才唇上扫过的触感究竟是什么,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沈确像浑然不知,姿态依旧松弛,只是嗓音沉了两分:“我记得我以前教过你,枪是要这么握的。” 第6章 06“沈三快看!你的dior被我爆…… 他这声“以前”,直接将纪时愿记忆带回到她五岁那年,也是在那一年的夏至,她第一次到沈确。 那时候的沈确还不叫这名字,用的是沈母给他起的“沈御清”。 不过九岁的年纪,皮肤很白,带点病态的孱弱,嘴唇唇色却红,个子比她高很多,骨骼感极重,显得身板清瘦,仿佛风一吹,纤瘦的腰杆就能被折成两段。 奇怪的是,在他低头看她时,总能让她感受到暴雨天气黑云翻墨的压迫感。 纪林照告诉她,这是沈玄津伯伯的儿子,会在他们家住上一段时间,她可以叫他“御清哥哥”。 她左手被母亲牵着,右手抱着兔子玩偶,乖巧点头,“御清哥哥。” 男孩低眸看她,笑着回了声:“愿愿妹妹,你好。” 当时的她还太小,看不清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有冷漠,也有一种即将寄人篱下,无奈只能被迫虚与委蛇的不甘和厌恶。 沈家家大业大,论财力,甚至在纪家之上,选择把嫡孙暂寄在纪家的说法众说纷纭。 “听说前不久被绑架了,来这儿养病的。” “我看这少爷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还需要换个环境养吗?” “好像是其他地方出现问题了……” 还有另一种说法。 “我倒是听人说这少爷在沈家不怎么受待见,尤其是他亲爹,把妻子的死全都归咎到孩子头上,这几年,人都在外头跑,没尽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 纪时愿听得似懂非懂,心里升起了对沈确的同情。 她有疼她的爸爸妈妈,虽然他们有些时候对她很严厉,尤其是妈妈,总爱逼她做她不喜欢的事,比如弹钢琴、跳芭蕾,还要她背各种繁文缛节,活脱脱将她当成了生养在宫中的格格。 可沈确什么都没有,他好可怜。 懂事后,沈确在她眼里不再是一个不速之客,而是一个意外闯入她循规蹈矩人生中的观光客。 他是她见过最漂亮的人,就和她二哥一样,他们的性格也存在着相似之处,像一个站在悬崖边安静凝望深渊的人,没有人能预料到他们会在哪一天迈出跌落万丈的那步。 充满神秘感的人总能轻而易举激起旁人的好奇心,纪时愿也不例外。 她想要剥开沈确的表层皮肤,将他的灵魂看个彻底,偏偏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于是只能像个见不得光的存在,躲在角落偷偷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但每回都能被他逮到。 一开始他只会冷淡地瞥她眼,逼退她,渐渐的,他会应声“嗯”,再后来…… 他偷偷教她骑马、教她射击,也亲手将鼓槌塞进她手里,然后握住她的手,重重敲击低鼓,沉闷的响声撕破她刻板守旧的躯壳,成千上万的蝴蝶从骨缝里钻出,在腐朽的天空下,扑簌簌地扇动着羽翼,所到之处,皆是新生,让她第一次认识到什么叫做真正的“自我”。 十岁出头的她,就这样对他产生了一种无法自抑的崇拜。 在她浅薄的认知里,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真正难倒他,他的姿态总是那样游刃有余,像意外降临的神祈一般,不受欲念蛊惑,也不需要任何虔诚的信徒,独自漫不经心地游戏着人间。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纪时愿最想看到的是他堕落世俗之中,沾染上一身的烟火气息,用满腔的不甘和狼狈替自己重塑俗套信仰的画面。 然而每次当她雀跃梦想终于要成真前,他都会毫不留情地切换成最初的嘴脸,嘴角微勾泄出的嘲弄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 这就是最真实的沈确,铁石心肠,擅长趋利避害,也爱操弄人心。 同样也是她这二十余年里,另一种意义上的“教父”。 …… 回忆就像摇晃一壶的浊水,倒出来时,所有的细节都混淆了,能记住的,更多的是当时的想法和一闪而过、经不起层层叠叠考究的情绪。 起伏的心跳逐渐平缓下来,横躺在波澜不惊的湖面上,纪时愿不带留恋地撤回视线,也不让他闪远点,而是像模像样地学起他平静的语调:“有段时间没玩过了,当然会生疏不少。” 沈确不置可否,松开手,退到了一米外的地方,宛若无事发生。 不能确定是不是错觉,纪时愿感觉他的指尖在离开前极小幅度地颤动了下。 她手臂抬起的时间不算短,肌肉逐渐开始僵硬,打出两发子弹后,无力地垂至腿侧,转瞬犯起戏瘾,举枪对向沈确,恶狠狠地威胁道:“快说‘纪时愿聪颖过人、英勇无畏,是我这辈子怎么都比不过的人,只配给她提提鞋’,不然我就一枪崩了你!” 扭头的动作又急又凶,在视网膜上留下了灯光的残影,朦朦胧胧地罩在眼前,以至于纪时愿还没看清沈确的表情,先听到他发出的声音,是很轻的一声笑。 他缓慢抬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对准眉心,一枪毙命的概率会更高,还有,射击时,稳住心态,把脑子里的犹豫不决全都祛除。” 又是在教她如何直击要害,如何才能做个和他一样残忍的人。 纪时愿不打算当个冷心冷肠的杀手陪他在这个世界共沉沦,在心里怼了声“没趣”后,利落地取下弹匣,余下子弹一颗颗地往下落,砸在光滑的桌板上,发出暴雨袭击车顶般的声音。 “好久没跟你比赛了,正好今天遇上,那就玩一局吧。老规矩,谁组装更快算谁赢,至于彩头——” 她想了想,“输的人给赢的人当回靶子怎么样?” 赵泽开的这家射击场恶趣味满满,其中一块区域专门为寻求刺激的射击爱好者准备,放置着古装剧里审讯犯人用的十字木架,背后是一个大圆盘,划分出不同的得分区域,其中最靠近头颅的位置得分最高。 当然里面用的枪不会是真枪,而是真人cs游戏里经常玩的彩弹枪,安全隐患不高。 纪时愿本想补充一句“我看你好像不敢”类似的激将语,沈确没给她机会,干脆利落地应下,“一会儿由你说开始。” 这算把优势递交到纪时愿手里,纪时愿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取下手腕上的丝带,给自己系了个松垮的高马尾,然后站到方桌前,同沈确面对面。 桌上的枪|支零件已经准备就绪,她随时可以发出信号,然而磨蹭了近半分钟,她才喊了声开始。 如何组/装手/枪,也是沈确教她的,学会后,她偷偷练习了两个月,以为自己已经青出于蓝,非要拉着沈确比一场,结果惨败。 后来又比了九次,她只赢了三次,还都因为沈确兴致缺缺放了水。 到法国后,她没少玩枪,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在沈确跟前扬眉吐气。 沈确没听见这声,他的注意力还停留在纪时愿身上。 白皙纤细的脖颈完完全全暴露在空气里,左侧那道约为三公分的疤已经被时间磨得平整光滑,不仔细看,就不会将它当成一道瑕疵。 沈确没来由想起几年前高价收购来的白釉凸螭龙纹簠,有天被人划出一道细长的划痕。 沈老爷子得知此事后,安慰他,“这个世界上没有东西是完美的,有些残缺反倒能成就不一样的美。” 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觉心口烦闷。 那价值连城的宝贝最后被他亲手摔了个粉碎。 纪时愿沉浸在自己的意识世界里,丝毫没注意到对面的神态,直到她结束一系列动作,雀跃的笑容刚挂上嘴角,瞥见沈确单手握着弹匣,低垂的目光不知道落在哪儿。 纪时愿跟着垂下眼,却只捕捉到方桌上水墨版的纹路,更加不明所以了。 在她记忆里,沈确很少露出失神的反应,也就是说,他此刻这番神情、状态,是在光明正大地放水。 不对,这都不算放水了,怕是放了一整个太平洋。 纪时愿感觉自己被侮辱到,上气不接下气。 沈确敛住想要掐她脖颈的冲动,放下弹匣,看她眼,掉头就走。 纪时愿下意识问:“你要去哪儿?” “愿赌服输,去给你当靶子。” “……” 这人是知道怎么火上浇油的。 她蹙眉,一脸不悦,“还当什么当!我才不需要这种赢法!” 沈确止步回头。 纪时愿冷哼一声,大步越过他,拐进另一块区域,一个120平的房间,算她的私人包间,没有她允许,平时不会有人来。 角落堆着不少人型木靶,另一侧的储物柜里装有数百张她让林乔伊打印好的大头照,全是沈确和岳恒。 她从中取出两张贴纸,粘到到同一个木靶上,准备工作刚做好,余光里晃进沈确冷峻的脸,慢步朝她而去。 她确信自己没听见开门声,也就意味着,她进来时忘记带上门了。 沈确站在门边多久了? 她刚才的小动作,他会不会全看见了? 两个问题交替闪过大脑,纪时愿心虚不已,像被叼住后颈的新生小猫,脸上写满对命运无力招架的无措感。 她眼神飘忽一阵,梗着脖子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沈确目光在粘有岳恒头像的木靶上滞留了会,淡声说:“怕你反悔,又需要我给你靶子了。” “你当我是你?出尔反尔这套我可使不出。” 沈确没搭腔,却也没走。 纪时愿还是有些不自在,逐客令下得坦荡又无情,“你站这儿我还怎么玩?” “刚才在外面,不是玩得挺起劲?” “刚才射的就是普通的靶子,现在爆的可是——” 你和岳狗的狗头。 纪时愿停下不说了,表情精彩纷呈。 沈确抓住了她因底气不足而惶然的几秒,上前撕开岳恒的贴纸,露出自己的高清照。 空气安静下来。 纪时愿强装镇定地去寻他的脸,他还是那副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模样,她却微妙地读出“我说你怎么不要我这活靶,敢情早就有了替代品”这层意思。 纪时愿咽了咽口水,“你可千万别误会,我这只是为了不浪费子弹,”她越说声音越小,“一枪爆两个狗头,多值。” 沈确听清了,但没往下接,用难辨喜怒的语气说了句:“在国外待了四年,现在不怎么爱吃甜食,就爱酸辣口味的东西,也不爱往身上塞花花绿绿的配饰,把我的照片当成靶子泄愤这点倒是没变。” 纪时愿一愣,瞬间如临大敌,短时间内没忖明白这人是怎么知道这事的,难不成以前监视过她吗? 她越想越恶寒,眼睛像破裂的玻璃珠,等到不可置信的情绪碎了一地,就只剩下夸张化后的惶恐。 “赵泽跟你打的小报告?还是我二哥?” 这几个人老爱混在一起,真是蛇鼠一窝。 “没人告诉我。” 那就是他自己发现的。 纪时愿扬起脖子,“我就把你当靶子怎么了?你能少块肉吗?” 理不直气还壮是纪大小姐的优良品德,这声过后,她的底气回来不少,“多少人想被做成我的靶子都没有机会,你有这个资格,那是你的福气。” 说话的同时,她也不忘去观察沈确的反应,只见沈确扯了下唇,“你想怎么拿我当靶子,都无所谓,但别在我脸上贴这种垃圾。” 他往前迈了一小步,右脚恰好踩上岳恒的大头照,白皙的脸上留下黑黢黢的脚印,看着更加碍眼了。 纪时愿心情有些复杂,“哦”了声,“你别后悔就是。” 既然阴暗面已经被他戳破一角,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找到等比例定制的“沈三专属”立牌,端端正正地架好,先朝沈确递去一个挑衅的笑容,紧接着手起刀落,软质弹丸飞了出去。 第一下在额头,第二下在心脏,至于第三下…… 空气再度陷入沉寂。 纪时愿从小接受的是名门闺秀的教育,唯一的变量因素沈确出现后,她学会了所有离经叛道的手段,后来母亲去世,她一半的身体缩回进体面的保护壳,就算发脾气,也没法当人的面说出太低俗的口语词汇。 就像这会儿。 她幸灾乐祸地扬起眉毛,又蹦蹦跳跳地凑到沈确身边,一面拍打他的手臂,一面用提了八度的音量说:“沈三快看!你的dior被我爆了!” 第7章 07“没准你俩早就背着所有人滚到了…… 射击馆那天过后,北城接连下了近一周的雨,楼房全都黏糊糊地融化在雨雾中,空气闷热而潮湿。 纪时愿 恐惧大海,也讨厌雨水天气,那几天她都窝在东山墅里躺尸,期间陈薄安送来一幅画作,美其名曰是放她鸽子的赔罪礼。 这幅画应该是陈薄安激情创作下的产物,从未对外展出过,画的是一个站在漆黑走廊上的少女,乍一看背对着镜头,细品,更像是用浓密的黑色长发遮住了脸。 画风阴暗诡谲,越看越瘆人,给纪时愿一种这人马上要拨开长发,睁着猩红的一双眼,从画里走出来的错觉。 她毅然决然地让佣人将画包装回去,再寄给沈确,用的由头也好听:爆他dior,心有愧疚,特此送画作一幅,聊表歉意。 确认沈确接收到这份大礼后,纪时愿身心轻松,蝴蝶一般,轻巧地飞到上百平米的衣帽间,将昨晚新收到的chrohearts特定款花戒套装一一试戴了遍,又换上陆纯熙送她的chanel小黑裙,美滋滋拍了十几张照片,正要发给小姐妹听她的彩虹屁,沈确的消息先进来。 猪头三:【陈薄安的画?】 陈薄安没在画上署名,沈确居然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认出,纪时愿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不妨碍她嘴上冲他阴阳怪气:【真没想到沈公子的这双慧眼连活人的画都鉴定得出。】 迟迟没等来回复,纪时愿想当然地以为对面是被自己堵到哑口无言,忍不住窃喜,五分钟后笑容垮了下来。 猪头三:【我这双眼也不是万能的。】 猪头三:【只是凑巧,收到画那会,陈薄安就在我身边。】 沈确这回没骗她,就在半小时前,陈薄安拿着父辈准备的薄礼来了趟明轩居。 碍于事先不知道纪时愿寄来的是什么画,就没避嫌,直接当着陈薄安的面将包装盒打开。 装裱精美的油画跃进视线时,沈确明显察觉到身侧的人脸色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接着被生生气笑,“纪大小姐不走寻常路的做派果然名不虚传。” 陈薄安怀疑这画在纪时愿手里都没待够十分钟。 纪时愿思维是比常人跳脱,但不至于干出将收到的礼物转赠他人的行为,也就是说这画会被她当成烫手山芋,只剩下一种可能。 沈确说:“她胆子比蚂蚁还小,看不得这种东西,你要是想发泄自己的恶趣味,就换个人吓。” 陈薄安斜眼睨他,笑得意味深长,“你心疼?” 沈确回了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懂这些东西。” 他不像纪时愿那般直来直往,总是习惯性地将一切事物简单化,认定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只是讨厌,更别提能理解由这两种极端感情衍生出的种种复杂感受。 - 纪时愿盯住对面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看了足足五遍,手机忽然像刚焖熟的地瓜一样,握都握不住了,连忙掩耳盗铃般地退出聊天界面,好安慰自己无事发生,半分钟后又点开陆纯熙头像,转移注意力。 纪时愿:【亲爱的熙熙宝贝,好久没见了,明天一起出去约个会?】 陆纯熙最近也闷到发慌,对于这提议,没有说不的道理。 纪时愿:【不过我明天得回老宅一趟,正好观月阁就在附近,我们就在那儿碰面吧。】 陆纯熙发来一长串问号,又问:【你该不会还打算顺便去那儿砸个场?】 纪时愿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恰好这时,屏幕里跳出纪林照的来电显示,满腔的困惑不了了之。 观月阁也是标准的四合院结构,占地面积不比明轩居小,坐北朝南,光线通透,外部红墙砖雕皆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线条精巧绝伦,门前还伫立着俩镇鬼禳灾的石麒麟,红灯笼高高悬挂在半空,整体气派又古雅。 能进观月阁的侍应生都不简单,个个月牙白色旗袍裹身,华贵又不失素净,衬出婀娜身段。 纪时愿预订的包厢在最西面数来第二间,路上耽搁了会,她被人领进房间时,陆纯熙正在百无聊赖地磕着瓜子。 伶人尚未登台表演,两人东扯西扯一通,话题又不受控地绕到岳恒身上,陆纯熙埋汰道:“我真不理解这姓岳的,安安分分地当他的岳家继承人不好吗?非得整出这么多花边新闻,把自己名声折腾到烂泥塘里不说,连带着岳家风评都被害,再这么浪荡下去,我看他那私生子兄弟怕是要翻身做主人了。” 纪时愿并不认为岳家那私生子有任何鸠占鹊巢的机会,岳恒再混账,身体里好歹也流着岳、高两家尊贵的血统,只要他和自己的婚约还在一天,他就是铁打不动的岳家未来继承人,想来岳恒也是知晓这一点,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纪时愿说:“你要是理解了,不就和他这种货色一样了吗,那还是别理解的好。” “说得也是。” 窗户敞开,侧对着戏台,云雾中走出一穿着戏服、身量纤瘦的女子,她妆容艳丽,加上距离远,看不清原来的五官。 “毕竟男儿多薄幸,误人两字是功名。甜言蜜语真好听,谁知都是那假恩情……” 纪时愿很少行附庸风雅之事,鉴赏能力不强,不懂这人的业务水平到了什么程度,只觉那愁肠百结的腔调,听得她相当不是滋味,仅从代入感来说,是个厉害的角儿。 “这新来的,唱得真好。”纪时愿不吝赞美。 陆纯熙神色惊恐,“你认真的?” 纪时愿不明所以,“你觉得她唱得不好?” 到底是谁耳朵犯了错啊? 陆纯熙摇头,又盯住她的脸看了会,见她还是一脸懵懂,语气里多少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这人可是岳恒的情人,愿宝,你怎么能夸她?快给我撤回撤回撤回!” 纪时愿愣了两秒,忙不迭拽住她的手,“等会,你说岳恒看上的人就是观月阁的台柱子?” 轮到陆纯熙诧异不已,“你都回来这么久了,怎么连自己未婚夫的情人是什么身份都没打听清楚?” 她没事去打听这事干什么?给自己添堵吗? 不过非要说起来,她也不算对这女人的身份一无所知。 从回国的前一天开始,灌进她耳朵里的全是北城的公子哥大小姐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比如“岳恒看上的戏子确实漂亮”、“岳恒又去给那戏子包场了”、“岳恒又送了那戏子一堆珠宝首饰”…… “戏子”二字出现频率是高,她想装作没听到都难。 陆纯熙见她一副与世无争的姿态,算被动体会了回什么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长叹一声,将她肩膀掰扯过来,正儿八经地科普道:“岳恒这情人叫苏霓,十个月前来的观月阁,唱戏确实有两把刷子,没两个月就把前辈挤了下去,自己当起了台柱子。半年前,岳恒跟岳老爷子来观月阁听曲,认识了苏霓,不好说究竟是谁主动的,等绯闻传出去后,两个人已经勾搭在一起了。” 岳恒一直对外宣称他是对苏霓一见钟情,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管不住下/半/身,见色起意了。 纪时愿兴致缺缺地哦了声,吐槽的角度相当刁钻,“老的带小的来听曲,他们岳家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说曹操曹操就到,纪时愿及时捕捉到雕花窗棂外那张不算熟悉的脸。 岳恒有所预感地停下脚步,在她撤回视线前一秒,扭头看去,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遥遥相撞。 纪时愿心里直呼“晦气”,嫌恶地别开眼,转瞬木门就被人大力推开。 看清是哪位不速之客后,陆纯熙那句“可不?黄瓜一烂就容易烂一窝”生生卡在嘴边,微微瞪大眼睛,目光在纪时愿和岳恒身上打转几秒,替纪时愿阴阳怪气地讽了句:“哟,岳大少爷这是又来会情人了?您这一天天的,怎么就这么清闲呢?是因为不想好好去岳氏上班吗?” 圈子里谁不知前不久岳老爷子下令惩戒岳恒未来两个月都不准沾手集团事务,也因此,陆纯熙这话属实哪壶不开提哪壶,快把岳恒呕死了。 岳恒搜肠刮肚,也没想出旗鼓相当的刻薄言论,就在这时,听见有人叫他,等他转过身,怀里扑进一道纤薄的身影。 纪时愿还没看清这人是谁,先听出她的声线,清亮婉转,和刚才的唱腔有几分重合,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苏霓。 此刻的苏霓已经卸了脸上的彩绘,重新添上淡妆,五官比 纪时愿想象的还要张扬艳丽,标准的浓颜美人。 两人在过道缠缠绵绵,摆明了是在膈应她,纪时愿在心里冷笑两声,右手撑在桌上,托住下巴,摆出好整以暇的姿态,继续欣赏这出腻歪的好戏。 岳恒余光捕捉到,顿时有些没趣,松开环住苏霓的手,直视纪时愿说:“不管你今天是来干什么的,记住别打扰我就成。” 纪时愿慢悠悠地打了个哈切,回他一个“请便”的手势。 “……” 岳恒喉咙一梗,想说什么忍住了,揽住苏霓肩膀往隔壁的空包厢走去。 关门声响起后,陆纯熙眨了眨眼睛,“这姓岳的在你眼皮子底下花天酒地,你就这么放过他?” 纪时愿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我今天就是来听曲的,可没心思捉奸。” 陆纯熙佩服得五体投地,彩虹屁张口就来,“我们愿宝这度量怕是能和宰相一样撑船了!” 不待纪时愿回应,她又问:“你说这姓岳的跟他的小情人现在在包厢里干什么?” 陆纯熙到了二十二岁才情窦初开,对于男女情事没有嘴上说的那么懂,这会是真有点好奇了。 能干什么? 总不至于跟她们一样,磕磕瓜子纯聊天,又或者盖着被子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理吧? 陆纯熙兴致盎然,“我们去隔壁看看吧。” 纪时愿对听烂黄瓜的墙角不感兴趣,毫不迟疑地摆手拒绝。 陆纯熙有些遗憾,但也没勉强。 包间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齐齐抬眼,瞥见沈确那张脸后,纪时愿愣了下。 远离北城的纷纷扰扰太久,她都忘了观月阁也是沈家的产业。 岳恒是她的未婚夫,但看上了沈确的员工,沈确和她又是针尖对麦芒的关系,其中的恩恩怨怨可真复杂。 纪时愿花了两分钟才理顺,顿觉脑袋里藏了把铁锤,敲的她头痛难忍,后劲比烈酒还厉害,好半会缓过来。 沈确偏头朝她们睨了眼,面色平常,脚步也没停,两秒后在岳恒包厢前立定,敲响木门。 纪时愿抬眉,忽然来了兴趣,拉住陆纯熙的手,往门口走去,到门口的同一时刻,沈确清清冷冷的嗓音响起:“观月阁的确是消遣地,但不是寻欢作乐的场合,更不是岳少爷白日宣淫的床榻。” 逐客令呼之欲出。 气氛陷入僵持状态,几分钟后,岳恒才推开包厢门,穿戴看着整齐,但也不难辨出衬衫上有凹凸不平的褶皱。 “我当然没把观月阁当成风花雪月的场合,刚才在里面,也不过是在跟苏霓聊聊天。” 还真是睁眼说瞎话。 纪时愿被他的不要脸惊到,没忍住嗤了声,其余两道目光瞬间聚集到她身上。 纪时愿面不改色,“不好意思,刚才耳朵聋了一下。” 岳恒:“……” 纪时愿故作不解地火上浇油道:“对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你那苏霓是因为怕见人,使了遁地术吗?” 岳恒当她在内涵苏霓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存在,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堪,太阳穴猛地抽搐两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地呛道:“就当我刚才在干不清白的事,纪五,你又清白到哪儿去?” 两人争执的时候,纪时愿一直在观察岳恒的反应,见他这副嘴脸,莫名有些好奇岳恒究竟是什么品种的白磷型人格,怎么就这么容易自燃。 “你把话说明白,我怎么就不清白了?” 她一黄金单身大小姐,什么时候跟他一样,到处沾花惹草?还是说她在国外偷偷看火辣男模跳热舞,被他发现了? 岳恒满脸嘲弄,“谁不知道你高中有个相好的?虽说那穷鬼最后见利忘义,收下纪老爷子的钱,甩了你跑到国外,让你沦落笑柄,可谁清楚在这之前,你跟这人一点实质性的事情都没发生过?没准你俩早就背着所有人滚到了一张床上。” 没人注意到,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沈确听到这话后,眼里本就微弱的热度瞬间冷却,余下雪崩后了无声息的死寂。 就在纪时愿短暂失神的空档,陆纯熙跟被点燃的炮仗一样,立刻骂了回去:“姓岳的,你少在这儿贼喊捉贼、含血喷人,再瞎说一句废话,信不信我缝了你的嘴?” 高亮的嗓音将纪时愿意识拉扯回来,她僵硬地扯了下唇,不得不承认,岳恒这出其不意的一下,算彻底惹恼了她,恰好这时,她手里多出一柄长剑,想也没想,往他下/身捅去。 梅开二度来得如此突然,当事人都愣住了,转瞬空气里爆发出一声哀嚎。 纪时愿讷讷垂下眼皮,不明白这剑是怎么到自己手里的,她下意识偏头看向沈确。 他单手执机,斜靠在墙上,没扔给她半个眼神,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要不是纪时愿注意到他脚边的红色剑穗,还真会被他的装模作样糊弄过去。 “……” 好一出借刀杀人的戏码,沈狗果然还是那个沈狗。 只是她没想明白,他搁这生什么气?岳恒在他的地盘寻欢作乐,就这么让他恼怒? 第8章 08被人推下了水 “恼怒”这两个字从脑海里浮现而出的下一瞬,就被纪时愿否决。 在她印象里,沈确这人就跟木头没什么差别,性子硬邦邦的,虽不吝啬展露笑容,但也绝不会在里头参杂任何真情实感,喜怒哀乐这种充沛的情绪更是他人生中的稀缺品。 就算有除她以外的人前来挑衅,他也只会淡然瞥去一眼,然后无视,绝不给出超出得体外的反应,或者非要同人争出个胜负好歹。 当然这并非他大度,更不是他懒得和人计较,而是他压根没把那人放在心上。 也是,谁会在信步闲庭时,去关注脚边的蚂蚁? 踩死不过就踩死了。 亲眼见证了好姐妹彪悍行为的陆纯熙,好半会才合上因吃惊张大的嘴,赶在岳恒缓过来前,飞速拽住纪时愿手腕,逃离是非之地。 岳恒正准备追上去,被沈确拦住,他用手帕包住地上的长剑,捡起,淡声说:“岳少爷弄坏了观月阁的剑,不赔是走不了的。” 怎么成是他弄坏的了? 沈三眼睛是瞎了吗? 岳恒听了想笑,“你刚才人就在这儿,千万别跟我说没看见发生了什么。” 沈确没打算睁眼说瞎话,而是言简意赅地总结了刚才这出闹剧:“我只知道你恼羞成怒,恶意中伤纪大小姐,纪大小姐没兜住气,拿剑捅伤了你。” 岳恒装作没听出他话里的偏袒,“既然你都看见了——” 沈确打断:“拿起剑的人的确是她,但脏了这把剑的人是你。” “……” “退一步讲,就算是她的错,现在北城没有人不知道你跟她有婚约,要是你这点钱都不愿意替她支付,只不准明天就会传出岳少爷是个愿意为情人豪掷千金、却不愿替未婚妻赔礼谢罪的铁公鸡。” “……” 岳恒就这样被架到进退两难的地步,再不甘心,也只能咽下这哑巴亏,好在只是一把破剑,花不了多少钱。 他摁下不悦,口吻阔绰:“你报个价。” “201万。” 岳恒怀疑自己听错了。 沈确又说:“考虑到岳少爷是观月阁的常客,这零头可以给你抹去。” “……” 人走后,苏霓才从包厢里出来,看见沈确还站在一旁时,不由露出诧异的神色,跟着观月阁其他人叫了声“沈公子”。 沈确没应,只有轻飘飘的视线划过她脸颊。 早在苏霓进观月阁的第一个月,沈确就知道她没有表露出的那么天真纯善,相反她有着超出她这个年纪会有的心机。 就像今天,先是配合岳恒上演了一出老掉牙的鹊桥相会戏码,后来在外面闹出这么大动静后,依旧选择在屋里装聋作哑,好躲避惹火上身的可能。 沉默的氛围持续了会,像将人卷进了充满硝烟的战场,鼻腔涌入的灰尘呛的人遍体不适。 苏霓先沉不住气,开门见山地问:“沈公子是打算辞退我吗?” 她认定他现在拦住她的去路,单纯是为了秋后算账。 哪成想,得到对面的否认,沈确不冷不热地回道:“观月阁白纸黑字订下的规矩,你一条都没破,我有什么理由辞退你?” 不能在观月阁行风月之 事的规矩是用于限制前来听曲的客人,而非唱曲人。 品出他的态度后,苏霓更加不懂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恨不得立刻出现个人,将她从温火慢炖的折磨中解救出来。 沈确冷眼旁观她强装出的镇定,数秒后切入正题:“你利用岳恒达成自己目的,是你的选择,间接影响到纪大小姐,也无可厚非……” 她把那姓岳的傻子玩弄于股掌之中,不是他能干涉、也愿意舍得耗费精力去干涉的事情,但是—— “要是你直接把纪大小姐当成敲门砖、从岳恒身上获取虚荣和资源的工具,别说到时候你可能会落个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一无所有的境地,我还会让你成为所有人的笑柄,不单观月阁,全北城都不会有你的容身之所。当然我现在说的这些,你要是不信,尽管去试试,看最后是南墙牢不可破,还是你的身体更硬。” 用的再平和不过的陈述语气,话里话外的威胁含义却昭然若揭,最让苏霓难堪的是,自己的阴暗手段就这样被他挑破,一点遮羞布都没给她留下。 他说得没错。 从一开始,她就抱着不一样的目的去接近岳恒。 作为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大少爷,岳恒从小也没少被人恭维,可一旦剥去他不可一世的外壳,你会发现他其实是个非常容易自卑的男人。 对付这样的人,苏霓根本不需要设计出无懈可击的手段引他上钩,只需要让他注意到她眼睛里满到快要溢出的纯真的崇拜。 成果显著。 不好说现在的岳恒有没有彻底陷进她制造的美梦中,对她又有几分真情实感,至少表面功夫做得很到位,糖衣炮弹、宝马香车,他能给的,全都给了她。 你要问她有没有负罪感。 不会。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竞争,尤其在北城这种遍地都是金子和陷阱的地方,所谓的秩序早早被人构建出,高低不平的阶级之间毫无公平可言。 她既没有好的出身,也没有雄厚的背景,只得靠走捷径,才能拉近与上流社会的差距,负罪感那种累赘,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苏霓调整好起伏的心态,笑说:“沈公子放心,我有分寸。” 既然戏台已经搭建好,她没有道理不唱到最后一刻,至于岳恒,现在是她的垫脚石,未来也只能当她的垫脚石。 “我是不会主动和纪大小姐产生直接交集的。”她多保证了句,一面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沈确的反应,他姿态沉着,仿佛刚才的威逼不是从他那儿散发出来的。 算起来她来观月阁已经快一年,和他见面的次数也不算少,但她还是没法看透这人。 他的内心世界看似平静无害,实则汹涌异常,若非有孤注一掷的决心,无人敢去招惹,更别提触碰到冰山一角。 既然惹不起,那从今天起,她就只能绕道而行了。 - 在观月阁发生的那出闹剧穿过一张不透风的纸,飘到 不少人耳朵里,他们直接私信纪时愿,如出一辙的问题:【听说你又把岳恒菊花捅了?】 纪时愿气咻咻的,敲击键盘的力度重到快能把屏幕戳破:【你们还真当我毫无人性?我怎么可能干出在别人的伤口撒盐这种歹毒的行为?】 【我这次捅的可是前门!】 【前门前门前门!】 很快有人把和纪时愿的聊天记录截图传到八卦群里,附上几句点评:【我也是没想到纪大小姐已经莽到这程度了。】 【伤男人前门,和要他断子绝子有什么区别?】 【岳恒也是惨,摊上这么一个未婚妻。】 事实上,纪时愿也在这个群里,当然她是开小号进的,以至于今天都没人知道这顶着“首席漂亮官”昵称的人就是她。 首席漂亮官:【我看纪大小姐挺好的,岳恒能有她这样的未婚妻,算他祖上积德了。】 有人笑:【积的怕是阴德吧。】 “……” 纪时愿当机立断让林乔伊找个靠谱黑客,把这人全平台账号都给黑了,然后再次点进群聊,对着屏幕里数十条的人道主义谴责,越想越气。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种残忍的指责? 岳恒只是被恶狠狠地捅了两下要害,而她却要忍受他因疼痛发出的公鸭嗓对她的耳膜攻击,怎么着都是她受到的伤害更大啊? 纪时愿简直要委屈死了,连忙点开“退役魔法少女(3)”的置顶群,向好姐妹们诉苦。 言兮这两个月都在国外,和她们聊天的次数寥寥无几,但圈子里发生的那些俗事,她是一点没错过。 言兮:【没事哒没事哒,你等岳恒再干出更上不了台面的事,就不会再有人关注你连着捅了他两次命脉。】 纪时愿:【……】 纪时愿:【万分感谢言二小姐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对我进行冷嘲热讽!】 纪时愿:【不过你也别光顾嘲笑我,将来等你联姻了,有你苦水吃。】 言兮:【nonono~】 言兮:【我上头还有个堂姐,联姻压根用不上我,我妈也说了,我的婚事就由我做主。】 纪时愿:【哦。】 言兮火上浇油:【你就嫉妒吧。】 纪时愿:【我嫉妒你可能会被凤凰男骗光家产,还是嫉妒你将来某天可能要开始斤斤计较起茶米油盐酱醋?】 言兮火冒三丈,正要回怼,陆纯熙她:【她都破防了,你就让让她吧。】 -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局面愈演愈烈,烧到第三天时,岳恒那边传来消息,称自己在蓦山溪攒了个局,邀请纪时愿参加,顺便配合他澄清一下最近的流言。 摆明了是场有去无回的鸿门宴,纪时愿没有受虐癖好,也不想没事给自己找事,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出乎她的意料,岳恒不再纠缠下去,痛快干脆的模样像被人夺了舍。 纪时愿没想明白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直到周五晚上,陆纯熙发消息告诉她自己现在就在蓦山溪。 纪时愿:【该不会是岳恒邀请你去的吧?】 陆纯熙:【是唐栩州啦!】 几分钟后,陆纯熙连着敲下十来个“啊”,又发去一段语音,音色雀跃到不行:【愿宝!你绝对想不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唐栩州他居然!居然!居然用手指敲了下我的额头!】 纪时愿不明白唐栩州这举动烂漫在哪儿,听得瞠目结舌:【给你一个脑瓜崩就把你蹦出了恋爱脑是吧?】 陆纯熙:【你都没被人敲过脑门,哪懂这其中的滋味?】 纪时愿回得很快,后悔得更快:【怎么没有?】 陆纯熙趁机八卦:【谁?】 纪时愿手顿了两秒:半真半假地回道:【只有我二哥。】 “只有”二字细品带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偏巧那时陆纯熙心不在焉的,没察觉到其中异样。 纪时愿闲着无聊,搜刮来一堆资料,比如《对男人祛魅的一百零一种方式》、《自我意识过剩=自掘坟墓》、《男人的调情手段丰富到远超你想象》,全都转发给了陆纯熙,陆纯熙那头没有回复。 大概过了半小时,手机才有了动静。 陆纯熙:【愿宝,我好难受,你能不能来接我?】 纪时愿打电话给她,对面没人接,她心一凛,连忙发消息给林乔伊找来的临时生活管家,让这人陪自己去趟蓦山溪。 蓦山溪位于几十公里外的淮山,开车过去得花上一个多小时,纪时愿联系不上其他还在派对玩乐的人,急迫之下,只能不断催促司机提速,好缩短耗程时间。 别墅区内灯火通明,插科打诨的笑声连成一片,面色红润的陆纯熙在见到纪时愿后,露出诧异神色,“愿宝,你怎么过来了?” 她脸上的茫然做不得假,岳恒嘴角玩味的笑也是真的,纪时愿明白自己是被人耍了,心底的担忧化成怒火,一下子蹿了上去,先是恶狠狠瞪了眼岳恒,然后问陆纯熙:“你手机呢?” 陆纯熙抬手往桌子里胡乱摸索,结果只摸到空气,傻愣愣地来了句:“对啊,我手机呢?” 纪时愿好气又好笑,丢下东张西望的陆纯熙,径直走到岳恒面前,踢他的凳脚,“有话快说。” 周围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转过来。 岳恒努力扯开一个温煦的笑容,正要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台词,就 见纪时愿神色嫌恶,“别笑了,跟鬼似的。” 空气里响起压抑的笑声。 岳恒瞬间收了笑,“不着急,先喝杯酒。” 他递过去一杯鸡尾酒,纪时愿没接,一脸戒备:“你在酒里下了药?” 这么多人看着,他是有多蠢才会在酒里下药。 岳恒服了她的脑回路,收回手,脖子一仰,酒全灌进自己肚子里,变相地证明自己没耍阴招。 纪时愿稍稍放松下来,逮着还在满世界找手机的陆纯熙问:“这地方乌烟瘴气的,我待不下去,你干脆现在就和我一起走。” “可我手机还没找到呢。” 纪时愿默了两秒,抄起桌上的软木塞朝岳恒丢去,等他看过来,拿起手机敲敲点点:【把陆纯熙的手机还回来,不然我就报警,让所有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岳少干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 岳恒死不承认:【她手机丢了关我什么事?没准是她自己粗心大意,忘记放哪了。无凭无据怀疑我前,你先让她去自己包里找找吧。】 纪时愿琢磨出他的话外音,拿起陆纯熙的包,看见手机完好无损地被人放置在夹层。 她把手机递给陆纯熙,这会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现在可以走了吧?” 陆纯熙恋恋不舍地瞥了眼十米开外的唐栩州,“走吧走吧,不过我得先去上个洗手间。” 纪时愿没和她一起,边给林乔伊2.0发消息边往外走去,等她反应过来这条路和她来时的不太一样后,她的前面是宽阔的游泳池。 池里的水清澈见底,一侧幽暗的仿古灯一照,折射出斑斑点点的光晕。 纪时愿脚底瞬间像灌了铅般沉重,大脑晕晕乎乎的,模糊的视野里,池水变成能吃人的怪兽,她忍不住后退几小步。 思绪被恐惧占据得满满当当,连安全界限内的方寸之地什么时候被人攻占都毫不知情,恍惚之际,后背猝不及防地被人推了下。 重心不稳,弯曲的膝盖直接往前扑,扑通一声,栽进游泳池。 水花溅出两米远,引来不少人的关注。 有人惊呼一声:“那不是纪五吗?怎么掉水里了?” 惊叹的声音层出不穷,却没一个人上前帮忙。 纪时愿下意识在水里挣扎,水的推力其实不算强,却给她一种沼泽般的厚重粘稠感,她越想逃出去,下陷得就越厉害,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挤压走。 就在她感觉自己正在一寸寸地朝死亡靠近时,朦胧中,她似乎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被打湿的衬衫海带一般漂浮着,很短的工夫,连同他的手掌一起缠上她的腰肢,将她往上带。 跃出水面的下一秒,拥堵的鼻腔重获自由。 得救了。 第9章 09“沈确,你要和我上床吗?”…… 纪时愿以前是会游泳的,和射击一样,也是沈确偷偷教她的。 他第一次授课的地点在纪浔也的私人别墅。 地下室比露天凉快很多,空空荡荡的,说话还能有回音,消毒剂味道不浓不淡,空气潮湿,地砖上冒出水泡,泳池里的水被地面的瓷砖映出会发光的蓝色。 “沈——”她脑袋一偏,瞥见少年光裸的上身,话生生卡在了嗓子眼。 他的肩膀看着宽,脱了更加挺括,锁骨处的凹痕清晰,仿佛能叠进几枚硬币,肌肉很紧实,一层层地垒着,白皙的皮肉之下,蓬勃的血液在冲撞,带出他这个年纪特有的生命力。 再往下...... 纪时愿有些发懵,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换上的泳裤。 那天纪时愿的泳衣也是沈确准备的,款式偏向日常的连衣裙,薄荷色,清爽又干净,很衬她的肤色。 纪时愿多磨蹭了几分钟,才从洗手间出来,看到沈确下了水,半截身子靠在泳池边。 他的头发已经被水完完全全浸湿,无力地下耷着,他随手往后一捋,直接变成大背头,温煦的气质也变了样,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桀骜。 等她走进,他先用不明的视线自上而下扫她眼,随即一跃,坐在泳池边,侧着脑袋开口,语气冷淡,像在下达一个命令:“先学憋气。” 那时候的纪时愿在沈确面前特别容易犯怂,对着他难辨情绪的脸,不敢出声拒绝,生怕被他摁住后脑勺,强行往水下压,只能乖乖跳下水池,一个深呼吸后,将脸埋进水里。 窒息的滋味极其难受,但她还是忍住了,重复十余次后,她惊奇地发现她和沈确的距离变近不少。 两个人手臂没有贴着,但从某些角度看,他们的身体已经重合到了一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沈老师会教,仅仅花了一天时间,她就学会了游泳,只是姿态笨拙,双腿晃动的幅度总是很大,水声噼里啪啦,格外扰人。 她偷偷拿余光瞄了眼一旁游刃有余的少年,挫败感霎时涌上心头,于是故意让动作变得蛮横不少,溅起的水珠一半扑了过去。 “纪时愿。” 嗓音难得低沉,带着不言而喻的警告意味。 那是沈确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叫她全名,纪时愿愣了下,等她回过神,手已经被他摁住。 他的手掌宽大,薄而瘦,能显出青筋的轮廓,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齐整,不同于他深不见底的内心,他的身上有种干干净净的少年感。 她的视线数不清第几次下滑——他的腿是真的长,小腿有肌肉,但不多,在水里细细的一条,靠近膕窝处,有轻微鼓起,线条流畅。 可能是剃了腿毛,也可能是天生毛发稀少,他的皮肤看着异常光洁,晒不黑似的,病态的孱弱褪去,仅仅比她的肤色稍暗了一个色调,是莹润的暖白。 她心脏突突跳了两下,承认自己被他的美色蛊惑到了。 沈确看着她变幻莫测的神情,语调又冷了一度,“如果底下是沼泽,就冲你这种扑通法,撑得过几分钟?” 纪时愿伸出四根手指起誓,“你放心,如果底下真是沼泽,我绝对不会折腾,只会乖乖等死。” 沈确懒得再跟她抬杠,绕到她身后,瘦长的手臂穿过她肩胛骨,然后握住她下垂的手臂,打开。 纪时愿呼吸一滞。 和刚才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的姿势完全不同,这次她是整个人被他揽进怀里,她的额头紧紧贴着他心脏的地方。 她微微侧头调整,他有力的心跳声就这样扑进她耳膜,余音顺着她的神经钻进她胸腔,引起强烈的震感。 纪时愿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阻碍她忖量,一时间她只能嗅到不太好闻的氯味,没一会,玫瑰色的雾气弥漫开,驱散这股味道,也密不透风地笼住了她。 等她意识重归躯体,她突然想起他第一次教她骑马的画面。 那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很近,近到她的后背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前胸,两条大腿也紧密相连。 他身上的每一寸骨骼走向,她似乎都能用自己的肌肤清晰地描绘出来。 然而那天之后,沈确就没再如此用心且温柔地对待她了。 记忆碎片构筑而成的海市蜃楼,倏然破裂,纪时愿从梦中惊醒,好半会视线才恢复清明。 她看见沈确单手执机,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昏暗灯光下,他肩膀到腰部的曲线被宽大的t恤藏住,不那么清晰,整个人散出一种极为罕见的放浪形骸气质。 纪时愿没忍住发出嘤咛,动静不大,只是在沉寂的环境里有些突兀。 沈确抬头看去,又看了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从你落水到现在睡了三个小时。” 这次溺水的后遗症不强,除了身体有些疲软外,不存在其他问题,可不知道为什么,作为受害者的她,在沉闷的氛围里,体会到一种做错事般如坐针毡的无措,许久她干巴巴地开口:“外面怎么这么安静?” 可别跟她说那些人是意识到自己犯下了见死不救的滔天罪行,负罪感强烈到没脸再见她了。 沈确再度掀开一点眼睫看她,清淡的嗓音戳破她天真的幻想,“清场了。” 蓦山溪昼夜灯火不歇,从未出现过需要清场的情况,纪时愿懵了两秒才想明白,“你把人都赶出去了?” 这地方不是沈家的产业,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道理也不假,更何况在北城,但凡能用钱解决的事,没有什么是富甲一方的沈家办不成的。 真正让纪时愿诧异的是,沈确有 什么必要这么兴师动众? 沈确睨她,似是而非地答:“今天晚上我只干了一件事,就是把你从水里捞出来,再带你来这里,听你打呼、说梦话。” 纪时愿冷静不了一点,“你少趁机泼我脏水了,我睡觉可从不打呼。” 至于说梦话—— 她装作毫不感兴趣,“我说什么了?” 沈确一字一顿地说:“沈狗给爷爬。” 纪时愿这才相信自己是真的说了梦话,挠了挠鼻尖,若无其事地将话题拐了回去,“不是你,那会是谁清的场?” 沈确吐出两个字:“徐霖。” “……” 徐霖清的,不就是他清的? 纪时愿是真服了这狗,也是真有点心疼徐霖摊上这么个老板。 她撇撇嘴,继续没话找话,“你今晚来蓦山溪干什么的?” “看你二哥玩车。” 沈确这趟的确是被纪浔也叫来的。 晚上八点,淮山正式封路,等到赛车局结束,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沈确没参与其中,只作为旁观的赌徒将筹码全都下在纪浔也那儿,赌他能拔得头筹,最后果然赚了个盆满钵满。 赵泽也在,提了嘴:“今晚岳恒也在蓦山溪,好像还组了个什么泳衣派对局。” 纪浔也笑得一脸玩世不恭,“这不正好是你爱的,怎么不见你去凑个热闹?” “哪是爷爱的,分明是也玩剩下的,”赵泽啧啧摇头,“没意思。” 同样不感兴趣的还有沈确,从私人客卧换了件衣服离开的路上,凑巧看到纪时愿被人推进泳池。 来不及盘剥心底微妙的情绪,怀里先多出一具冷热不均的身体。 她的脸很白,眼底盛着潮湿的雾气,模糊了惊恐未定的不安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片刻,他看见她抬起的脑袋无力地垂落回他的肩头,朦胧的月色下,看着了无生气。 让他无端想起几年前受邀参加的一场狩猎活动。 出场不到十分钟,他就成功捕获到一头成年梅花鹿。 他没将猎物交由主办方统一处理,而是让人拖回休息室,亲手拿军刀割开了它的皮肉。 即便隔着一层手套,他也还是能感受到脏器的温热和血液的黏稠,恶臭味很快弥漫开来。 看着掌心停止跳动的心脏,他迟钝地意识到这头猎物已经彻底被他夺走生命。 从记忆里抽身而退的转瞬,他的视野里再度进来纪时愿惨白的脸,在一定程度上,和那头鹿很像。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血液依旧清澈、鲜红,像夏天的玫瑰。 芬芳四溢,含苞欲放。 没有干涸,没有痛苦,向他传递出存活的信号。 被湿漉漉外衣包裹下的两具完美躯壳,昏暗灯光形成的绝佳氛围,二者相得益彰,挺像在拍豪门偶像剧。 在场其他人全都成了格格不入的观众,等到男主角锐利的眼风扫过来,才有了自己也身在局中的真实感。 因刚才的见死不救,这些人多少有些心虚,有人迟疑着想要补救,先看见沈确从光与影的交接地带走出,面无表情地对着神色匆匆赶来的助理说了句:“徐霖,清场。” …… 纪时愿哦了声,正要闭麦,门铃声响了两下,开门后,冤大头助理徐霖将手里袋子转交给老板,一刻也没停留。 沈确走到床边,取出里面的睡衣和内裤,规规整整地放在纪时愿眼皮子底下。 考虑到沈确不需要自己的感谢,纪时愿也装不出感恩戴德的样子,简单又不失拧巴的一声“谢谢”才是恰到好处,然而一说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劲,提起被子,往里看了眼,眼睛瞬间瞪的像铜铃。 “这t恤是你的?你给我换上的?” “这里除了我,你还能找到谁?” 沈确退回到沙发上坐下,“你那条裙子湿得彻底,裙摆还破了一条口子,没法穿,至于你身上这条内裤,我替你洗过,但最好你还是换条新的。” 纪时愿大脑飞速转动,很快整理出沈确今晚到底忙了哪些事:捞她的人、脱她的裙子、洗她的内裤,最后还替她换上他自己的衣服。 他还不如放着赤/身/裸/体的她别管! 仿佛看穿了她内心的哀嚎,沈确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回道:“我要是真把你衣服脱光后不管你,等你清醒,你能确定不会把我当成流氓,又拿出对付姓岳的那些招数对付我?” 瞧他这话说的。 他怎么能跟岳恒相提并论,要真出现这种情况,她也最多把他当成变态,彻底断了他命根而已好吗? 纪时愿目光下滑了些,笑声凉飕飕的。 沈确侧过身,拿背对向她。 纪时愿读懂他的意思,隔了近半分钟,小心翼翼地换上睡裙,至于换下的衣服,全被她眼不见为净扔进袋子里。 等到窸窸窣窣的动静完全消失,沈确回归原来的姿势,纪时愿想起什么,问:“是不是岳恒那狗东西推的我?” 事发突然,纪时愿根本没机会看清究竟是谁推的她,掉进水池后,也只顾忙着自救,现在意识清醒不少,不由想起岳恒晚上稀奇古怪的行为,和他惯爱耍阴招的脾性,顺理成章推导出他就是幕后黑手。 沈确不答反问:“你今晚又怎么会来蓦山溪?” 纪时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阐述了遍。 “你能想到把林乔伊找来的人带在身边,那应该也料到了岳恒今晚不会轻易让你好过——” 可最后她还是来了。 沈确轻嗤,“纪五,我是该夸你胆子大,还是夸你重情重义,舍己为人?” 确实是她欠考虑了,纪时愿被内涵到心虚,嘴上却依旧在逞强,“你也可以都夸。” 沈确一个眼风扫过去。 纪时愿故作镇定地举起被角,包住自己脑袋,小嘴一撇,委屈巴巴地嘟囔道:“我都受这么大的刺激了,你不安慰也就算了,还这么凶,凶死你算了。” “……” 沈确怕她把自己蒙死,皱着眉上前剖开那层束缚,也就短短十余秒时间,她的双颊就被捂出清晰的红晕,额角也渗出些汗液。 还真是娇气到不行。 沈确抬手捂住她额头,体温倒正常。 纪时愿愣愣眨眼,缺心眼地抛出一句:“你救我的时候,脑子进水了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温柔了?” 纪时愿早就不指望他那颗硬邦邦的心脏能融化出一点柔情蜜意,或是真诚的关心,也因此,她对他还赖在房间不走的行为深表困惑。 沈确收回手,缓慢投去的一瞥,看似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纪时愿心脏莫名被桎梏住,一时间动弹不得,默默埋汰道:嘴巴长着不说话,非得让别人猜,真是有病!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响了声。 纪时愿心一跳,捞起看。 陆纯熙:【沈三直接把蓦山溪封了,我没法进去,只能待在别墅门口,愿宝你要是没事了,给我吱个声。】 纪时愿:【吱。】 她不想让她继续担惊受怕,又说:【就被水呛了几口,现在已经能跑能跳了,时间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陆纯熙因自责揪到一块的心脏终于落地,长吁一口气:【那就好,明天见~晚安~】 纪时愿没回消息,磨磨蹭蹭地收起手机,悄悄掀起眼帘,发现沈确还在看她,而这导致她刚才那一瞥,有了种羊入虎口的意思。 不好撤回,只能梗着脖子同他完成对视。 回国近两个月,两个人也见了不少次面,但直到今天纪时愿才发现,自己好像还没有认真看过他。 二十二岁的沈确心智已经完全成熟,但他的外表还处于少年与男人之间,几分青涩,几分硬朗。 而二十六岁的沈确,棱角更加分明,头发长了些,盖住眉眼间深藏的桀骜和冷情,单靠一张皮囊足够诱惑人。 “沈确。”她突然轻轻叫他。 没有平日里的剑拔弩张,整个人柔软到像误入野兽世界的兔子,弱小又无害。 沈确看着她,破天荒嗯了声,只是音量很小,几不可查,比不上因不断缩小的心脏距离产生的共振电流。 这电流最后窜进纪时愿身体里,说来奇怪,他们之前有过不少次肌肤相贴的情况,在梦境中能清晰地回忆起,现实里,却如何也找不回那时的感觉。 像遇到一道难解的数学题,纪时愿神色在纠结和迷茫中反复变换,大概是眼前的美色误人,最后竟升起了些微妙的渴求。 睡裙磨得胸口有些痒,心脏也酥酥麻麻的,她抿了抿唇,哑着声音问:“沈确,你要和我上床吗?” 她不问想不想,而是要不要。 第10章 10她狠狠甩了沈确一巴掌 大胆又直白的问题,掷出的是她这一时的冲动,等到沉默的氛围再度弥漫开,她心里只剩下悔不当初。 尤其在对上沈确镇定自若、连一丝一毫的诧异都未出现的神色后,无地自容的难堪密不透风地包裹住她,喘不上气的滋味比溺水还要痛苦。 沈确像不着急回答,也像压根不想回答,只沉默地注视着她。 她眼底氤氲着雾气,眼尾一抹红色漂浮着,似嗔非嗔。 纪时愿最烦他闭麦时故作高深的姿态,藏着急躁的语气恶劣些,“你的回答呢?” 这次沈确没有拖延时间,淡声反问:“你觉得现在这种情况下,适合提这种事?” 这是在嘲讽她脑子进水了? 纪时愿看着他说:“我现在很清醒。” 冲动归冲动,她的大脑不至于完全失去判断能力。 沈确轻扯唇角,“就因为你现在是清醒的。” 纪时愿没听明白他的潜台词,露出困惑的神情。 沈确低头看向被她紧紧攥住的领口,可分明在不久前,她的手指还是柔柔地挠着他衣摆,写满娇羞和忐忑。 原来弄皱的只是他的心。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烦闷,开口时的语调一如往昔的平静,“你到现在都没意识到,对着我,你只有在大脑清醒的情况下,才最敢扯谎,也最敢愚弄人。” 纪时愿愣了下,双手无力下垂。 桎梏完全消失,沈确无视领口碍眼的褶皱,不慌不忙地起身,拿起随手抛在沙发上的手机,朝门口走去。 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扰乱了纪时愿的心跳节奏,她攥起拳头,用力往胸腔砸了下,意乱情迷瞬间被击碎成恼怒和埋怨。 为了给自己找回些颜面,她扬起嗓门喊道:“论愚弄人的本领,哪有你沈大少爷厉害,我这也只是从你身上学了五成而已。你放心,从今天起,我一定会再接再厉,争取早日出师,彻彻底底地把你耍个团团转。” 回应她的是不轻不重的关门声。 纪时愿深深吸了口气,躺下,一把将被子兜在头顶,半小时后,昏天黑地地睡了过去,第二天上午十点才醒。 从近乎陌生的环境醒来,又只有自己一个人,纪时愿有些懵,闭眼缓了缓,突然想起昨晚荒唐的行径,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一面深刻地理解了把什么叫“垂死病中惊坐起,只恨自己不能死”。 两小时后,纪时愿回到东山墅,和陆纯熙见了一面。 费了整整十张纸巾,陆纯熙才停止哭腔,“都怪我,要不是我有异性没人性,非要跟在唐栩州屁股后面,也就不会被那姓岳的逮到机会,设计你来蓦山溪,又害你落水。” “不关你的事,就算你不去,岳恒也能想到其他方法整我。” 纪时愿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她唐栩州和岳恒私底下来往不少,更没少一起去花天酒地的局。 至于这次,唐栩州应该是为了配合岳恒,才会把陆纯熙引到蓦山溪。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空档,陆纯熙又开始呜呜咽咽,“我以后再也不要跟唐栩州见面了,去它的初恋。” 狠话是撂下了,纪时愿心里也清楚陆纯熙对唐栩州还没到彻底死心的地步,等到唐栩州再次朝她施展暧昧攻势,她又会毫无抵抗能力地深陷其中。 纪时愿叹了声气,拍拍她肩膀,语重心长道:“我在网上刷到一本书,叫《滚蛋吧,恋爱脑》,回头我送你和言兮一人一本,她爱看不看,但你必须给我逐字逐句刻进脑袋里,最好再写个八百字小作文给我。” 陆纯熙:“……” 隔天下午,岳家发来一长串聘礼清单,数目远超纪时愿预想,称得上商场上割肉赔款般的让利行为。 岳恒父亲岳启明还亲自打电话来,就岳恒的混账行为,又一次同她道歉,最后还抛出一个炸弹:“我让阿恒亲自来给你赔罪,算上时间,他已经在去东山墅的路上了,半小时能到。愿愿,有什么气,到时候你直接冲他撒,千万别自己藏着掖着,对身体不好。” 一番话说得贴心至极,要不是纪时愿早就看清了这一家人的嘴脸,这会都能感动到流泪。 往残忍说,岳家人根本不会在意她的死活,他们担心和害怕的是她反悔婚事,从而影响到他们和纪家关系的稳定性。 岳恒比说好的晚来近两小时。 纪时愿盯住他手里的拐杖和左脚上的石膏看了会,不明白他又想整出什么幺蛾子。 “推我下水那种恶毒手段没成功,现在改行苦肉计了?岳大少爷,你可歇歇吧,不就捅了你两下,我把那两把剑折了给你赔罪,行不行?” 她越是用哄小孩的语气说话,岳恒心里就更加不舒服,仿佛从头至尾无理取闹的都只有他一个人。 他强压下羞恼,暗暗吸了吸气,尽可能让自己口吻朝诚恳温柔靠近,“前天晚上,我可是一步都没有靠近泳池,还有不少人看到是佟年推的你……听到你落水的消息后,我也非常担心,这不就亲自来看你了……对了,前几天我看到一条手链,挺衬你,回头我就买下寄到你这儿。” 纪时愿荒唐一笑,神色难掩鄙夷,“我以前一直觉得你这个人又蠢又坏,现在看来有些时候你是精明的坏,连断尾求生这手段都能使得出来。” 谁不知道佟路是唯他马首是瞻的狗腿子,没他的授意,佟路怎么会明目张胆干出这种蠢事? 岳恒没想到她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笑霎时僵在嘴角,捕捉到她环顾四周的动作后,强装平静地后退两步,腾出互不侵扰的安全距离。 纪时愿又看笑了,“你躲什么,我这儿又没剑。” “……” 见他脸色难看,纪时愿升起顽劣心,拖腔带调地说:“剑是没有,棍棒倒不缺。” 岳恒被她似是而非的威胁一激,心理阴影成倍扩增,忘了自己左腿还打着石膏,条件反射想往沙发后躲,然而脚刚踩实,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龇牙咧嘴的样子看着不像作假,纪时愿挑眉问:“你这腿是真瘸了?” 岳恒还没缓过来,挤不出声音回答她的问题。 纪时愿朝他走去,趁他不备,脚跟用力踩上他左脚。 知道岳恒要来家里后,她特意换了套衣服,还重新化了个看着足够盛气凌人的妆,每根头发丝都精致到极点,高跟鞋是noloblahnik的秋季新款,鞋头尖到能踹断男人命根,鞋跟更是高到可以踩穿男人脚背——堪称杀死男人的完美隐形武器。 果不其然,岳恒的哀嚎声比刚才自损的那一下还要响亮,纪时愿笑到颧骨都快升天了,幸灾乐祸地补充了句:“看来是真瘸了。” 她好奇地眨眨眼,又问:“该不会是你爸打瘸的吧?” 她的猜测和事实如出一辙,岳启明得知自己儿子干出这种混账事后,怒不可言,不顾旁人阻拦,抬脚狠狠踹去,想到还得给纪家一个交代,改用高尔夫球杆,生生将岳恒的腿敲断。 听见这话的岳恒突然想被人摁下暂停键,几秒后,挺直背,愤恨的眼神落到对面的同时,举起手里的拐杖,朝人砸去。 反击来得如此突然,压根没有给纪时愿时间做出防备,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一霎的恍惚后,她看见了沈确的脸,宽大的手掌正牢牢攥住撑杆。 纪时愿并不意外会在家里见到沈确,毕竟他在东山墅住了近十年,佣人们早就将他当成纪家的一份子,每次来这都不需要他提前打声招呼。 让她疑惑的是他究竟来了多久,刚才那出黑色幽默戏码又看到多少。 和沈确寥寥无几的几次交锋里,岳恒没能占到一点便宜,加上自己现在还是个伤患,正面对抗胜率无疑太低,只能扯了个借口仓皇离开。 空气安静下来,纪时愿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抱着抱枕问:“你怎么来了?” “纪叔托我找样东西,今天上午刚拿到,正 好我在附近,就顺路送到东山墅。” 原来是来找她爸的,纪时愿温吞地哦了声,转头想起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岳恒怎么知道我怕水?是你透露出去的?” “要是你有一个可以用来威胁别人的筹码,你会愿意跟别人分享?” “……” 居然有人能把阴暗的思想说得如此坦荡又清明,纪时愿佩服的同时,把自己气成了一只圆鼓鼓的河豚。 郁闷的声音全都堵在咽喉,只能用行动表明自己的不满,最好狠狠给他一拳,结果手刚碰到他宽阔的肩膀,就想起前天晚上荒诞大胆的邀请,人瞬间像被火苗烫到了一样,将她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怨怼烧成赧然。 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仅从两腮传来的热度,也能猜出她现在的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她故作镇定地抬起抱枕,将脸挡得严严实实。 沈确忽然开口,“你让岳恒来的,还是他不请自来?” “我见他一眼都觉晦气,邀请他来家里,我是有多想不开?” 这声过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纪时愿都没听到他的回复,以为人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立刻放下抱枕,抬眸,毫无征兆地撞进另一双眼睛里,对视几秒,沈确终于又出声:“你要是真想得开,就不会勉强自己同意这桩婚约。” 纪时愿听出他话里不浓不淡的嘲讽,神经绷开。 她其实一直知道对于她和岳恒这桩婚事,沈确是不满的,甚至有些厌恶。 可就和他之前多次故意刁难岳恒一样,他的厌恶之情和心疼她没有半点关系,只是出自对她的占有欲。 而这占有欲归根结底源自她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学生,早在一开始就被他认定成是他的所有物。 她身上的烙印充斥着他的气息,现如今,即将被另一个人抹除,换做谁,都不会甘心。 纪时愿酝酿好情绪,直视沈确的眼睛说:“我不乐意,又能怎么样?你会毫无条件地帮我?” “不会。” 还真是一点犹豫的空档都没有。 纪时愿在心里冷笑。 沈确淡声说:“我教过你,想要什么都要自己去争取,至于是求是抢都无所谓……不想要的,也得通过自己的能力去抛弃……这些你之前都学会了,可为什么现在又做不到了?” 纪时愿抿直唇线,没说话。 “这桩婚约,虽然是纪老爷子定下的,但当年纪叔纪婶都没有明确表示过反对,尤其是纪婶。” 沈确嗓音停顿数秒,继续往下说:“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是为了纪婶,才没有选择和纪家抗衡?” 纪时愿心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下,全身的力气也在这一瞬间散尽,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沈确把话说得更明白,“你觉得当初是你害死了你妈,所以现在才会在你妈曾经决定的事情上,心甘情愿当个听话的乖乖女。” 纪时愿终于找回自己声音,声线冰冷彻骨,“你闭嘴。” 沈确无动于衷,“纪婶还活着的时候,你处处违背她的意愿,现在她已经去世,你做这些还能有什么用?” 接下来的那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音量忽然轻了下来,“死人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纪时愿没听见这声,怒火直窜大脑,促使她高高抬起手臂,狠狠甩给对面一个巴掌。 声音响起时,两个人都愣了下。 纪时愿咬了咬唇,一字一顿地质问道:“要不是你背着我妈教我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勾起我的反叛心,我又怎么可能和我妈作对?” 轮到沈确噤声了。 他的脸上火辣辣的,但他感受不到疼痛——和以前通过自残受的伤相比,这巴掌确实算不上什么。 纪时愿攥紧手,指甲不知不觉间嵌进柔软的掌心,“岳恒干的那些烂事确实会让我厌烦、难堪,有时候还会把我激到气急败坏,可再严重都不会伤害到我。” 低垂的眉眼藏住她眼底的嘲弄,“沈确,在让我难过和痛苦这方面,你的水平才是到了登峰造极的高度。” 她的控诉和指责,未能得到有效且合理、能够短暂抚慰她受伤心灵的反应,相反只有残忍的漠视。 她曾经的兄长、教父依旧平静地看着她,让她感觉自己才是最应该接受审判的囚徒,不配享有任何尊严和权利。 纪时愿的冷静霎时荡然无存,眼里的怒火越燃越旺,恨不得把对面的人烧成灰烬,然而等她开口时,她的声线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我承认我对我妈有愧,有些时候,这种愧疚都能把我逼疯!可是沈确,你敢承认吗?” 他们对彼此太熟悉了,熟悉到闭上眼睛,都能精准地捅到对方最疼、流血最多的软肋。 “你妈是为了生你,才会选择放弃化疗,在一定程度上,你也是杀死她的刽子手。对她,你有愧疚,可你承认过吗?” “你当然不会、也不敢承认,你只会埋怨她固执己见,明明知道你将来会承担什么样的舆论责备,却还要一厢情愿地生下你,也憎恨她给你留下了一个不懂爱你、只拿你当夺妻仇人看待的父亲。” 第11章 11“你又想问我要不要和你上床?”…… 不欢而散后,纪时愿立刻找占卜师给自己算了一卦。 占卜师对着塔罗牌发表了一通长篇大论,最后总结道:“外面有小人虎视眈眈,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出门。” 非要说起来,纪时愿其实不信这玩意,平时只当个消遣听听,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忽然上了心,“最近我身边有两个小人,你能看出究竟是哪个对我虎视眈眈吗?” 沉默了会,占卜师抛出两个关键字:“那人是异性。” 可惜缩小的范围对纪时愿而言,毫无作用。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那俩都是异性。” “我还能看到他的名字是两个字的。” “巧了,他俩名字都是两个字。” “……” 两个人开的视频通话,纪时愿清晰地捕捉到占卜师胸口小幅度地起伏了下,几秒后,等来她的第三次回复:“你对那人做了不该做的事。” 纪时愿思忖两秒,不是抬杠胜似抬杠般地回道:“一个被我拿剑爆了菊花,另一个被我甩了一巴掌,我还说了不该说的话,差点把他气哭……这些算不该做的事吗?” 占卜师有气无力地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什么,纪时愿摆了摆手,“我猜你这会有电话进来,行吧,下次再聊。” 纪时愿在东山墅窝了几天才出门,周五下午,先陪言兮和陆纯熙去看了场豪车展,当天晚上,三人转场去了慈善拍卖会。 “看上哪个了告诉我,一会儿我拍下来送你。”言二小姐大手一挥,阔绰得仿佛在丢石头。 纪时愿如临大敌,“你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这会想拿钱收买我?” 言兮猛翻白眼,“我要真干了对不起你的事,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用钱收买你?非要说起来,我这只能算谢礼,感谢纪大小姐你在我心烦意乱的日子里,给我提供了非常棒的情绪价值。” 纪时愿听得满头雾水,询问的眼神递给陆纯熙,“你知不知道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陆纯熙爱莫能助地耸了耸肩。 言兮欠嗖嗖地笑了笑,“瞧你这气色,这几天肯定过得不好,你过得不好,我就开心,怎么不算给我提供情绪价值了?” “……” 纪时愿拼命忍住,才没有让“言、家两家大小姐一言不合,在公开场合大打出手”的消息占据娱乐版块头条。 言兮临时被一通电话叫走,纪时愿和陆纯熙也没有多待,离开会场后找了附近一家甜品店。 敞亮的灯光下,陆纯熙终于也看出纪时愿的不对劲,隔着空气点了点她眼下遮瑕都没能盖去的青黑,“谁又不知好歹惹到我们愿宝了?” 纪时愿迟疑几秒,没说实话,“除了岳恒,还有谁能让我这么不痛快?” 陆纯熙习惯将事情简单化,“我看你还是早点退婚吧,那姓岳的是真配不上你。” 纪时愿颇为赞同地点头,“我知道他比不上我一根头发丝,但退婚这事没那么简单,至少现在的纪家不会反悔这桩婚事。” 她托起下巴,眼神幽怨,“天气都转凉了,岳氏怎么还不破产!” 怕隔 墙有耳,陆纯熙连忙堵住她的嘴,四下张望一阵,确认没人听见后,压低音量说:“不一定要岳氏破产,你可以曲线救国,找个比岳家势力更大,比岳恒更牛的直系继承人结婚。” 纪时愿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陆纯熙脑袋里蹦出一张脸,“你身边不就有一个?” 纪时愿很快反应过来,脸色比吞了苍蝇还要难看。 陆纯熙又说:“我也不瞒你了,其实我一直觉得沈确这人挺好的,至少在外形、家世和学历方面都无可挑剔,在北城甚至能排上前几,重要的是,他不乱搞男女关系,对了,你俩还是青梅竹马呢。知根知底的存在,继续相处个几十年,总好过跟个不熟的陌生人在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吧?” 纪时愿不敢苟同,“就是因为知根知底,才没法相处。” 见陆纯熙一脸迷茫,她举出一个浅显的例子补充解释:“要是你知道唐栩州背地里是个脚踏十条船的渣男,你还乐意跟他交往?” 陆纯熙的关注点一下子被带跑,音量瞬间高了几度,“唐栩州背地里脚踏十条船?!” “……” “不对,你说的应该是沈确背地里脚踏十条船,我天,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 被堵到哑口无言的空档,纪时愿又想起那天两个人互捅刀子的行为,以及听见她那番话后,沈确不受控制展露出的神色,整个人像是被浇上了一层寒霜,冷冽彻骨。 纪时愿对着陆纯熙幽幽叹气,“你以后别再这么乱牵红线了,我和沈确之间没有爱,这辈子都走不了温情路线,只能相杀到死。” 听她这么说,陆纯熙眼睛反倒亮了起来,“你俩都打算互相kill了,那kiss还会远吗?” 她朝她挤眼,笑得一脸灿烂,“不就是顺嘴的事?” 纪时愿喉咙一梗,彻底没话说了,后来那一周,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和沈确有关的一切,奈何天不遂人愿,出差回来的纪林照开口就是:“愿愿,你是不是和阿御吵架了?” 纪时愿愣了下,才想起沈确还有个名字叫沈御清。 “沈确——” 她一顿,强装自然地改口道:“御清哥哥跟你说的?” 说完,成功把自己恶心到。 纪林照微微点头,“阿御告诉我前几天他来东山墅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惹你不开心了,他很抱歉,昨天下午还特地打电话问我你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纪时愿没想到沈确在纪林照跟前走的是顶级绿茶路线,愣怔不已。 也就是这五秒的失神,让她错过澄清说明、并向沈确泼去一桶脏水的时间。 纪林照摸摸她脑袋,“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比别人亲近些,以前爸爸妈妈不在家的时候,也都是阿御照顾的你,他对你的用心是掺不了假的,就算有时候他说出的话刺人,可他的本意不会坏到哪儿去。” 纪时愿不好告诉纪林照那天沈确到底说了什么刺人的话,毕竟从她口中蹦出的回击有过之无不及。 稍作沉默后,她岔开话题,“爸爸,你这次回来会待多久?” “这次休假时间长,休到十二月底,等过完阿御生日再走。” 纪林照笑说,“你们年轻人眼光和我们不一样,到时候你帮我看看送他什么礼物好。” 纪时愿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沈确的生日在圣诞节,西方国家最喜庆的节日,而作为对照组的她,是在愚人节那天出生的。 但她拥有的东西很多,每一天都能收获上帝亲手包装好的精美礼物。 沈确的童年却像上天开的荒唐玩笑,没有母亲,也未曾得到过一丝父爱,每天蛰伏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冰冷洞穴里,花了二十多年,才替自己织成一件斯文雅致的外衣,用来掩盖坚不可摧、毫无人性的猛兽气息。 纪时愿心里突然不是滋味,压抑的苦闷快要将她吞没前,她捡起些理智,跑到卫生间,用冷水狠狠扑了把脸,一面给自己洗脑“心疼男人是不幸的开始”,好一会儿,才驱散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清静日子过了不到三天,纪时愿在一场珠宝展览会上见到沈确。 她下意识想躲,偏偏四周空空荡荡,一点屏障都没有,她整个人都暴露在对方视线中,索性不偏不倚地将目光迎了上去。 她注意到沈确今天的状态和平时不太一样,跳出温文尔雅的模板,周身的倦懒无处掩藏。 他的眼睛没什么情绪地停留在她身上,短短几秒后,轻飘飘地撤回,好似传递出要与她彻底划清界限的讯号。 纪时愿心跳短暂地乱了章法,不适感顺着四肢百骸延伸进大脑神经,表达欲在一瞬间到达顶峰。 她想冲上前质问他是什么意思,她说错了话,难道他就没有错了吗?他凭什么摆出这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将她当成空气晾着? 突如其来的闪光灯将她阻拦,她下意识眯起眼睛,再度睁开时,沈确和这次活动的主办方已经被记者层层包围住。 距离实在近,熙攘间,她看见沈确的下颌角意外被录音笔撞了下,他眼底的厌烦跟着一闪而过。 自沈确成年后,这样的场合多到不计其数,作为主人公的他,永远像个被剥夺走情绪的机器人,在镜头面前始终保持着端庄大方,举手投足挑不出丝毫瑕疵。 纪时愿没经历过这些,但也知道时刻维持妥帖的行为,得牺牲多少自我。就像镁光灯、镜头,鲜花和掌声,在阳光下是蜜糖,在黑夜就是砒霜。 刚才的怨怼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纪时愿重新复盘了遍自己那天说的所有话,脑子突然空了一瞬。 恍惚间想起母亲叶云锦说过:有些话不管出于真心还是假意,有苦衷还是被单纯的歹念支配,一旦越过那条线,都会变成不该说出的恶意。 她和沈确都说错了话,沈确会不会向她道歉是他的事,但她应该得对他说声对不起。 纪时愿走到香槟台旁,一杯又一杯地往肚子里灌,注意力却没离开过宴会厅正中央被簇拥着的男人,半小时后,见他孤身从人群中走去,她立刻放下酒杯,快步跟了上去。 沈确走的是小路,人迹罕至,两侧繁茂的枝叶在风中影影绰绰。 纪时愿压下心里的恐惧,始终同他保持近五米的距离。 走到鹅卵石小径时,沈确忽然停下,扭头看她,她薄瘦身影笼在阴影里,双手无措地背在身后,看着弱不经风。 奇迹般的,他心里的烦躁歇下几分。 纪时愿舔了舔残留在下唇的酒精,鼓足勇气,才将自己的目光覆盖过去,“其他事先放在一边,但那件事,我们先休战吧。” 她往前几步,朝他伸出手,握手言欢的意思。 沈确盯住她白嫩柔软的手掌看了两秒,将冷漠践行到底,“你得先把话说明白,那件事是哪件?” 纪时愿毫无气势地嘟囔了句:“关于妈妈的话题。” 沈确没搭腔。 纪时愿吸吸鼻子,“那天我太生气了,才会口不择言,把刀子往你肺管子里戳,对不起。” 对于高傲的纪大小姐而言,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有多困难,沈确比谁都清楚,若说心里没有一点触动是假的,但也不至于让他依样画葫芦地回句“对不起”,当作无事发生才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妥协。 “我怎么不记得我们之前聊过这话题?”要将那事翻篇的意思。 纪时愿木讷地哦了声。 该说的对话似乎已经完成,抛出话题的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沈确也不催促,等她再次开口。 隔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的声音:“沈确,还有一件事,你说错了。” 悬挂在头顶的仿古灯变成了扎人的尖刺,站在它散开的阴冷灯光下,仿佛将自己逼退到了稍有不慎,就会遍体鳞伤的危险境地里。 纪时愿摁下心头的惶然,低声说:“和岳家的婚事,我不是没有反抗过。” 十八岁生日那天,纪老爷子在她的生辰宴上重提此事,她心生不满,当天晚上,就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老爷子并未将她的不悦当回事,她只能从岳恒那边下手,每回岳恒造出花边新闻,她都会花大价钱委托水军将这事闹得人尽皆知,染臭岳恒名声的同时,不断给岳家 施加压力。 岳恒这人叛逆心强,长辈不让干的事,他偏要干,有那么几次,他甚至提出要取消婚约。 纪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阴谋阳谋不计其数,她这点小手段最多叫小孩子办家家酒,连台面都上不了,但该敲打的还是得好好敲打。 “愿愿,你爸从小就对家族产业不感兴趣,我也顺了他的意思,让他去做他喜欢的研究,但这世上没有任何馈赠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要是你和岳恒的婚事不能顺利进行到底,你爸现在拥有的自由,过不了多久可能就会被收回。” 那些话一字一顿地敲进她脑髓,紧接着她又想起十七岁那年,她硬拉着叶云锦陪自己坐邮轮出海游玩。 结果路上遭遇意外,叶云锦掉进海中,等搜救队打捞上来,已经变成一具惨白的尸体。 “我害死了我妈,我还能再去害爸爸吗?” 哭腔泄露得彻底,不想让他看到,她连忙蹲下身子,将脸埋进膝盖。 破碎声音断断续续地飘出,“沈确,自从我妈死后,我没有一天不在害怕,我怕将来一天,我的胡搅蛮缠又会害死我最珍惜的那些人。” 又陷入冗长的沉默。 纪时愿眼泪差不多流尽,拿衣裙胡乱抹了把湿漉漉的脸颊后,抬起头。 沈确还在看她,眼里的深意无从剖析,纪时愿曲解他的意思,以为他是不信自己刚才说的那些,仰着脖子抬高音量,“我今天喝酒了,所以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也没有任何要戏耍作弄你的意思!” 她微醺的模样,全倒映在沈确瞳仁里,像石子落入池水,眼底的平静被打破一角,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算起来他们在一起生活过十几年,期间温情的氛围寥寥无几,摩擦和冲突却是层出不穷。 最初的那段时间,他只将她当成一个累赘,偏偏她最爱跟在他身后。 见得不到他的关注,她就开始撒泼、无理取闹,偷偷在他鞋子里放毛毛虫,在他椅子上倒强力胶,在他上学前,将他装进书包的课本全都换成杂志、小说,又或者跑到纪叔纪婶那儿贼喊捉泽,污蔑他欺负了她。 可比起亲生父母对他造成的伤害,她这些傻里傻气的挑衅手段就像隔靴搔痒,别提疼痛,就连触感也都是微乎其微。 他懒得见招拆招,索性由着她肆意妄为。 她也不觉无趣,直到今天,依旧要处处和他作对,唯一不同的是,她用来叫阵的话术精进不少,带着一针见血的锐利和四两拨千斤的蛮横,将他风平浪静的心搅弄得天翻地覆。 今晚也是。 分明是柔软的姿态,却像一根细针,没完没了地扎进他心脏,绵长的痛感袭来。 他曲指捏了捏喉咙,压下口腔里的涩感后,朝她伸出手,“纪小五,你先起来。” 纪时愿手抬在半空又收回,“我腿麻了。” 她敛了敛眼睫,轻声说:“要不你背我?” 她没抱太大希望,见他姿态无动于衷,正要给自己递去一节台阶,忽而看见他背对着自己蹲下身,清清冷冷地抛出两个字:“上来。” 纪时愿愣了足足十秒,才将自己身体压上去,双手交叠环住他前颈,等他起身,没忍住说:“我今晚喝了酒,才敢对你说这些,那你又是怎么回事?是吃错药了吗?怎么这么善良了?” “我也可以不善良。” 要她闭麦的意思。 “……” 入秋的夜风裹挟着丝缕凉意,纪时愿猛地打了个哆嗦。 沈确脚步顿住,又将人放下。 就在纪时愿埋汰“沈狗的善良果然不会超过两分钟”时,肩膀罩上一件黑色西装。 她有些懵,下意识去寻他的脸,两个人对视好一会儿,她鬼使神差地蹦出一声:“你要不要——” 沈确唇角一滞,打断道:“你又想问我要不要跟你上床?” 第12章 12今日宜doi 他们的音量没有收,到了旁若无人的地步,好在这条路本就僻静幽深,外面的声音进不来,里边的动静也传不出,自成一个私密性极强的独立空间。 纪时愿本来想问的不是这个,偏偏他的眼神深而沉,看得人心跳频率不断加快,到嘴边的话因而不受控地变成了变相的承认:“我就跟你开个玩笑。” 沈确借着月光打量她清丽的容颜,低声反问:“可要是这次我当真了,你打算怎么做?” 这声嗓音突然变得比月色还要朦胧。 纪时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心跳错漏两拍,以极缓的速度睁大眼睛。 头顶上方树影婆娑,远处灯火辉煌,撕裂这片灰烬般暗沉的天,明明灭灭的光影里,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也柔和到像蒙着一层薄纱,缥缈虚无,又无比陌生,让她无所适从。 耳垂就这样不知所措地烧了起来,好在有长发遮挡,对面的人察觉不出,她磕磕巴巴地回:“那我就当你当真了。” 这句比废话还要没有营养。 纪时愿来不及撤回,骑虎难下的境遇下,只好破罐子破摔,改口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今晚喝了不少酒,不会玩弄人,要是你对这事没意见,那我也不会反悔。” 喝醉酒的她是不会作弄人,但爱装腔作势也是真的,明明衣摆都已经被她攥成麻花,嘴上却还在强装镇定说不后悔。 沈确轻笑,忽然朝她靠近一步,两个人的上半身几乎贴在一起,隐约能听到衣衫摩挲的声音,单薄的布料下,肌肤也因摩擦升起热度和痒意。 纪时愿脊背倏然一僵,呼吸跟着暂停两秒。 沈确将她硬邦邦的反应收进眼底,嘴角泄露出一点微妙的嘲讽,在她捕捉到前,再次背对着她蹲下。 纪时愿慢吞吞地覆上,分明是同样的姿势,这次她不费吹灰之力地嗅到了他身上独特的味道,前调接近柚香,清冷酸涩,微调却是浓烈的苦。 就和他这个人一样,看着光风霁月、温煦清朗,内里一半却是荒野般的空洞、寒凉,另一半被怨怼烧灼成呛鼻的灰烬。 纪时愿屏息两秒,望着前方空空荡荡、长到没有尽头的路,习惯性地开始没话找话:“沈确,你老实告诉我,刚才那记者把录音笔敲到你下巴后,你是不是特想杀了他?” “纪大小姐,杀人是犯法的。” “我就开个玩笑,你可真没趣。” 话题到这儿又断了,纪时愿忍不住挖苦道:“你在别人面前能说会道的,说的还都是好听话,怎么就对着我,嘴巴跟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的,敢情我上辈子是你的靶子吗?” 沈确没往下接。 得,机关/枪没子弹了。 纪时愿撇撇嘴,也不再说话。 沈确今晚是自己开车来的,没沾酒精,回程也是他担下司机的职责。 车辆行经的路线两侧风景陌生又熟悉,给了纪时愿恍若隔世的错觉,她不确定地问:“这是去你家的方向?” 沈确极轻地嗯了声。 纪时愿忘记刚才那茬,指着自己鼻子问:“你不先送我回东山墅?” “不是你说的要上床?总得找个安静的地方。” 沈确抽空分出半个眼神看她,“还是说你想在纪叔眼皮子底下和我做?” 这句话咬字格外清晰,仿佛和死对头做|爱这事跟谈论天气无异,纪时愿心脏处传来响彻云霄的轰鸣声,等跳动的节奏恢复到正常指数后才开口:“说得好像你那儿没别人一样。” “我家只有钟点工,”沈确给出个大致时间范围,“晚上八点到第二天早上十点,都不会有人来。” “……哦。” 沈确又瞥她眼,她脸上的惶然没能被幽暗的灯光遮盖,迟疑几秒,他在拆穿她虚假的镇定和装聋作哑间选择了后者。 四十分钟后,车开进庄园,在别墅门口停下。 这地方大得出奇,除门卫外,空无一人,灯架在树影间,光线随风摇曳。 别墅内部装修和四年前别无二样,还是冷冰冰的,毫无烟火气息,不像有人居住。 纪时愿亦步亦趋地跟他进了三楼主卧,忽然想起自己没带换洗衣服。 正犹豫要不要向林乔伊求助,或者问沈确借件t恤凑合一晚,沈确已经从衣帽间折返,手里拿着 一条睡裙和一包一次性内裤。 纪时愿看愣了一瞬。 如果不是提前预料到她会来,就只能说明他这地方来过其他女人。 真看不出传闻中不近女色的沈三原来也是这样的人。 纪时愿在心里冷笑两声,脑袋撇到另一侧,看他碍眼的意思,“你想让我穿其他女人穿过的衣服,和你躺在一张床上做|爱,我看你是做梦。” 沈确很快意识到她又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扯了扯唇,“我有没有做梦不知道,纪大小姐,我看你现在就在说梦话。劳烦您仔细看看,这条睡裙是谁的。” 纪时愿这才转回去。 平铺在床上的睡裙吊带款式,烟粉色,领口开得略低,缀着蕾丝花边,及膝长度。 盯了差不多五秒,她瞧出熟悉感,彻底回忆起来后,连忙把裙子拽到身后,用故作平静的口吻说:“想起来了,确实是我的。” 还是四年落在他这儿的,但她没料到他居然没扔。 纪时愿眯起眼睛,按捺着起伏的心跳问:“这四年里,你没用它干过什么坏事吧?” 回答她的只有空气。 她倏地抬起脑袋,发现沈确已经离开,不一会儿,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她低头看向自己脚尖,捱到水声中断,才慢吞吞地抬起头。 沈确只围着条浴巾,上身赤裸,腰腹两道深沟一路延伸进窥探不到的地方。 纪时愿平息下来的燥火驱散心底的悔意,又开始蠢蠢欲动,逼得她抿了下干涩的唇,匆忙拿起衣物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时,沈确叫她,“纪小五。” 她眨眨眼睛,呆呆地嗯了声,尾音上扬,是询问的语气。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对比起她的紧张,他的嗓音慵懒随性,似乎并不在意她会不会临时反悔,放他鸽子。 纪时愿这会泄露出的忐忑是真的,后悔似乎也有一点,但更多的是难以言述的期待。 就好像被克制已久的“离经叛道”在身体某个阴暗角落悄然复苏,与此同时,不断分泌出的荷尔蒙和多巴胺疯狂作祟,抚平她因紧张变皱的心脏。 “这话应该我对你说——”她拖长了音,骨子里的狡黠趁机泄露而出,“沈三,要是你后悔了,现在就可以喊停。” 沈确笑一声,双臂撑在她两侧,身体不断下倾,形成逼仄的半包拢姿势。 彼此的脸近在咫尺,仿佛只要一方微微一动,嘴唇就能擦过对面温热的肌肤。 纪时愿脑袋后倾了些,拉开与他直视的距离,意外对上他下巴处的伤痕。 他的皮肤过于白,又是薄薄的一层,青紫印记无处遁形,在冷白灯光下格外瘆人。 纪时愿不受控地抬起手,指腹轻轻抚上他下巴,“你不疼?” 沈确眼帘垂了下来,“你当我跟你一样娇气?” “……” 不识好人心,纪时愿气到对着他的伤口恶狠狠地摁了两下,见他面色依旧如常,心里一阵荒唐,“说你不是机器人,我还不信了。” “这点痛可远远比不上你七岁睡觉时把我手臂当成猪蹄咬,十岁拿竹竿绊我,害我摔进水沟,十二岁……”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伤口到现在估计连显微镜都找不出了,他还非得在这种场合下,搬到台面上指责她。 这男人,心眼怕是比绿豆还小。 纪时愿连忙拿手捂住他的嘴,飘忽的视线往下移了些,定格在他嶙峋的喉结上,那里藏着恼人的发声器官。 片刻,她鬼迷心窍地咬了上去,不轻不重的一下后,改成暧昧的t舐。 沈确早就看穿她皮囊下的大胆肆意,但要她主动表露自己内心的欲望和想法,比登天还难。 分不清是她过度的索求传递出的信号消磨了他的理智,还是炙热的体温将他心底同等浓烈的欲望牵扯出来,他没再陪她玩一开始的拖延战术,低头,从她不知不觉已经变得通红的耳尖w起,一寸寸蔓延到修长的天鹅颈。 空气里响起模糊的水声,水珠穿过绿叶上细密的纹路,躲进花x,在里面慢腾腾地打转。 最容易意乱情迷的氛围下,沈确始终强迫自己保持着清醒,好用来控制她和自己的身体。 陷入惝恍迷离的是纪时愿,从他黑沉沉的眼睛里,她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倒影,轮廓瘦小却清晰。 紧接着她被一股强大的压迫感逼到无法抬头,身影摇晃间,看见外面破碎的星河。 忽地,她想起一件事,条件反射地抬脚蹬开了压在身上的男人,捞起手机点开占卜师头像问:【大师,你觉得我今日宜doi吗?】 流浪水芹:【开心就好/微笑】 纪时愿:【要是doi的对象是可能对我虎视眈眈的那个人呢?】 流浪水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流浪水芹:【加油.jpg】 纪时愿还想说什么,脚踝被人拽住。 …… 沈确虽当不了一个温柔体贴的爱人,但作为上床的py,得亏他从小养成的洁癖和无师自通的能力,纪时愿承认自己有享受到,事后也被服务得很好。 被人抱上客卧干净的床后,她忽然清醒了些,悔恨和懊恼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好半会才化为绵延不绝的困意。 昏沉入睡的前一秒,她默默提醒自己:一定要抢在沈确前醒来,干回提上裤子不认的渣女行径。 计划赶不上变化,等她醒来,已经接近中午,身侧床位凉如水。 嗯?嗯?嗯??? 沈三这是跑路了?她都没跑,他跟她玩什么消失术? 纪时愿荒唐不已,用力抓了把头发,拿起叠在沙发上的新衣服,去浴室换好,快到一楼拐角时,客厅传来动静,她半截身子往外挂,看到正在打扫的钟点工。 趁对方不注意,她做贼一般踮起脚尖,溜出了别墅,半分钟后,被停在前面的轿车拦下。 司机下车替她打开车门,一面说:“纪小姐,沈少爷让我送您回东山墅。” 纪时愿哦一声,没忍住问:“他人呢?” “少爷早上有事要去明轩居处理。” 瞧这时间管理能力。 纪时愿在心里啧了几声,“你们少爷还真是工作、娱乐两不误,回头你见到他,麻烦给我传句话,让他千万照顾好他的腰。” 省的还没年老色衰,先失去了傲人的资本。 - 回到东山墅,纪时愿才有闲情点开微信。 “退役魔法少女”的三人小群已经炸开了锅。 陆纯熙:【出事啦出事啦出事啦!纪时愿】 言兮:【都火烧屁股了还睡?!醒醒!纪时愿】 纪时愿回了个问号过去。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陆纯熙干脆把人约到常去的一家清吧,凑巧碰到几个熟面孔。 怕被对方听到,她将音量压成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程度:“今天早上圈子里多出了很多指责批判你的流言,我和兮都怀疑是岳恒干的。” 短短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巨大,纪时愿的诧异不受控地表现在脸上。 不是吧,她昨晚才和沈确睡了,今早就传出她出轨的消息了? 姓岳的狗东西是在她床底装了监听设备吗? 纪时愿指甲刮蹭着指腹,如坐针毡,转念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心虚。 都是酒的问题,她能有什么错? 她不过就是被美色诱惑,借着酒精,犯下了全天下的风流女人都会犯的错而已! 她成功把自己洗脑过去,故作不解地问陆纯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纯熙直接亮手机屏幕给她看。 纪时愿完完整整地看了遍,提炼出关键信息:岳恒找的水军全都在控诉她高中时的“太妹”行径——非但霸凌了一贫困特招生,还玩起横刀夺爱的戏码,逼人校草和她谈恋爱,玩爽了,就把人丢一边,甚至动用家里关系,把校草放逐到国外。 陆纯熙观察着纪时愿的反应,小心翼翼地提了嘴:“这校草说的该不会是周自珩吧?可你们不是没交往过吗?” 纪时愿悬在屏幕上 的手指一顿,“应该是他。” 仅从她的反应和这四个字,陆纯熙看不出她是在意还是不在意,说得再深入些,是迄今为止周自珩在她心里占据的分量。 纪时愿不知道陆纯熙的所思所想,注意力拐了个弯,回到以她为主角的不实新闻里,意外发现在她匿名加入的微信群里,也有不少人在聊这事。 【我还刷到一个,说纪大小姐高三时一个人偷偷去了趟妇产科,估计是打胎去了。】 纪时愿服了,没法再潜水。 首席漂亮官:【你说的对,我那时候确实偷偷去了趟妇产科——】 首席漂亮官:【把你给堕了。】 有人惊恐:【你是?】 首席漂亮官:【你们嘴里脑袋空空的太妹纪大小姐。】 群里霎时一片寂静。 隔着屏幕,纪时愿都能想象出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脸上的尴尬。 让他们在背后蛐蛐她! 看她不吓死他们! 纪时愿心情雨转多云,有闲心开始分析岳恒这次使出的阴招,目的很明确,为了搞臭她的名声,好帮他吸走一波骂名。 他倒不担心将来有一天圈子里的人,给他俩封上“北城最强无耻夫妻”的称号。 无语归无语,纪时愿心里还升起丝丝缕缕的得意,她在四年前玩过的手段,岳狗现在才搬弄,可真是落伍! 她的表情一会懊恼,一会欣喜,比打翻的调色盘还要精彩,陆纯熙直觉她对自己隐瞒了很重要的事,正要出声询问,不远处传来的交谈声将两个人的注意力齐齐勾走。 “你听说没?余家大小姐其实不是余夫人生的,一开始只是余家养在外面的私生女,余夫人的女儿早夭后,余夫人才把她养在身边。” 纪时愿嗅到莫名的香味,立刻同陆纯熙交换了一个吃到大瓜的眼神,怕被人发现自己正在八卦,装模作样地拿起手机,切换成自拍模式,摁下快门的同时,两对耳朵高高竖起。 “私生女就是私生女,上不了台面,这才刚订下婚约,就跟其他男人睡到一起了,听人说她之前还经常去夜总会点鸭子……前天晚上被未婚夫逮了个正着后,她倒没觉得理亏,反而对着她未婚夫破口大骂,说他长得不行、那方面也不行,根本满足不了她,才会逼得她到处找男人。” “我记得她未婚夫不是长得人模人样的?虽然比不上纪二、沈三,还有庄家那位,前十总是能进的。” “据说是没她叫的鸭子帅。” “啊?她到底去的哪家夜总会啊,我有个朋友想了解一下。” …… 听完这串八卦,陆纯熙没忍住竖起大拇指。 她其实也挺双标的,在她的认知里,男人只要乱搞男女关系就是错的,女人则另当别论。 “要是我没有喜欢的人,肯定也和她一样四处采草了,不过我应该会比她低调点,争取不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省得被一群道德标杆抨击我荒y无耻、不守女德。” 纪时愿深深扫过去两眼,“你是对的。” 顶着众所周知的婚约,还能干出和沈确滚到一张床上这种事,足够说明她的道德标准也高不到哪儿去。 当然她可以没道德,但她万万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没道德。 要骂,他们就去骂岳恒一个人吧。 _ 晚上八点的明轩居笼着一层幽暗的光,比白天明晃晃的豪阔奢华多了几分神秘感。 纪时愿来过不少回,时隔四年,也能轻车熟路地找到沈确最常待的地方。 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在对上那双眼睛后忽然卡壳。 沈确知道她这趟来的目的,但没点破,明知故问道:“找我什么事?” 嗓音冷淡到像翻脸不认人的渣男。 纪时愿被他难辨情绪的眼神盯到浑身不自在,尤其在想起昨晚一时冲动犯下的荒唐事后,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轻咳两声,佯装镇定地说:“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提醒你,不该记住的事情,你千万别记住,不然到时候我要你好看。” 这话无疑是警告,也是威胁,但从她口中说出,不仅毫无震慑力,反而孩子气到极点,沈确勾唇轻笑,“你在害怕?” “我只是在防患于未然。” 他不听她狡辩,“你在害怕什么?” 纪时愿这下能认定他在明知故问了,气恼地咬紧了唇,半会反问一句:“我有未婚夫,你说我怕什么?”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沈确从来没把那姓岳的垃圾放在眼里过,至于外界的流言蜚语,藏好了就不是问题。 他低垂着眼,戴好手套,把玩着手里的玉佩,一面好整以暇地回道:“既然他可以当他的浪荡蝴蝶,四处乱搞关系,你为什么就不能在外面玩其他男人?” 纪时愿耳朵聋了下,脑子也是轰的一声,直接宕机,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神识,不可置信的眼神牢牢锁在沈确身上。 他在明轩居和观月阁时,只会穿中式长衫马褂,今天这身是浅空色,比晴朗时的天更加澄净清明,衬得他这个人也像光风霁月的神祇,前提忽略掉他刚才寡廉鲜耻的一番话。 纪时愿拉动倒退键,重新消化刚才砸进耳膜大逆不道的话后,又是一愣,“玩其他男人?” 她的关注点瞬间被带跑,一双狐狸眼亮盈盈的,浸满期待,“你这话的意思是,我可以把你当成玩具玩?” 对面的人还没有回答,纪时愿脑补出一长串十八|j画面,比如在他脖子上系条项圈,剥夺他直立行走的权利,也比如坐在高位,踩着他的肩膀,看他冲自己摇尾乞怜。 等会,她为什么非得局限在沈确一个玩具上? 大千世界,她还找不到第二个两条腿的直男帅哥? 可有了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还会远吗? 不想不知道,一想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变态,多半也是因为被眼前这狗男人欺压太久,只想翻身当回大主人。 出乎纪时愿的意料,沈确答应得极其爽快,只是从他口中蹦出的“可以”两个字,怎么听都具备“你要是敢,就试试”的威胁。 “……” 纪时愿目光落回他身上,梗着脖子说:“算了,这次就先放过你。” 虚张声势到不行。 沈确一眼看穿,难得很给面子地没有拆穿。 纪时愿把话题绕回去,“昨晚发生的事,只有你跟我知情,要是传到第三者耳朵里——不,就算有一点风吹草动也不行,保险起见,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确眼神凉了下来,“和我上床就这么让你不安、羞愧?” “算不上羞——” 他毫不犹疑地截断她的话头,“四年前,你一声不吭跑到国外,也是因为羞愧?” 第13章 13仿佛能吻到地老天荒 纪时愿和沈确第一次做/爱是在四年前,距离她十八岁成人礼过去不久。 和四年后的今天情况类似,都是由她挑起的、冲动下的产物,不同点在于前者由烦闷和不甘催化而成,是她用来对抗世界不公的泄愤手段。 发生关系的前一周,也是高考成绩出来的第二天,周自珩告诉她,下月7号,他就要去英国。 周自珩是自母亲叶云锦去世后,除了言兮和陆纯熙外,唯一一个对纪时愿施展过关怀和善意的同龄人。 他气质清朗,身上有种能让人沉下心的魅力,以至于高三那一学年,纪时愿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她在家见到纪林照还要长。 高三下学期开学没多久,开始传出她和周自珩交往的流言。 纪时愿承认她是喜欢周自珩的,可那也仅仅局限于朋友之间的喜欢,要不要上升到恋人这层关系,她从未考虑过。 不管她怎么澄清解释,周围所有人都认定他们终有一天会冲破“门不当户不对”的限制,走到一起。 流言兜兜转转传到了纪老爷子耳朵里。 老爷子没着急出手,在她生辰宴上亲自宣布纪、岳两家联姻的消息后,又花了整整一周时间观察她的动态,最后采取两条方案:对内,他搬出纪林照,想用儿子的自由胁迫自己的孙女安安分分地当个联姻工具;对外,他找到周自珩,软硬兼施,用资助的名义将人赶到国外。 出国的决定下得如此突然,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出现了什么变数,结合那段时间爷爷绵里藏针的警告和周自珩在她面前躲闪的眼神,纪时愿很快推测出是谁在暗中作梗。 她气爷爷拿肮脏的钱,侮辱一个不染世俗尘埃的天之骄子,更恼周自珩没能承受住诱惑和威压,主动折断自己自由翱翔于天穹的羽翼,成为身陷金钱桎梏下、一个再庸俗不过的人。 母亲被自己害死,婚约不由自己做主,朋友又变得不像朋友,她拥有的东西,在她稍不留神的时候,就这样全都消失不见了。 纪时愿感觉自己被逼到悬崖边,心脏像在盐水里泡过,皱得厉害。 她颤抖着手捞出,下一秒又被针扎得鲜血淋漓,来不及等血洞愈合,就再度掉进海盐堆起成的小山里,盐分渗进伤口,疼得她瑟缩不已。 跟随母亲的去世,一起被带进坟墓的反叛意识卷土重来,她想和家里权威对抗,偏偏她身单力薄,硬碰硬的下场大概率是老爷子依旧稳稳坐在高不可攀的王位上,而她,会成为纪家最不值得一提的弃子,旁人的艳羡和恭维统统只剩下轻蔑和厌恶,到那时候,她连纪大小姐的虚名都不复存在。 从奢入俭本就困难,更何况是从小在最为优渥环境下长大的她,她实在接受不了自己这一身的黄金甲融化成软塌塌淤泥的命运。 她花了一周时间思考,终于想到一个在现在看来,完全经不起推敲的泄愤、放纵手段。 沈确不仅是沈家继承人,还是名义上纪林照的养子,算起来也是老爷子的半个孙子,可要是孙子和孙女背着他搞到一起—— 肾上腺激素飙升后全身发麻的感觉像海浪一波波地袭来,将她的理智冲刷殆尽,第二天晚上,她孤身一人去了沈确的庄园。 三十几度的高温天气,她在外面裹了件风衣,里面找一件布料稀少的睡衣,再往里,是真空的。 时间点选得巧妙,进卧室不久,沈确从浴室出来。 他站在灯光下,赤裸的半截躯壳像被淋上层光亮的釉彩,定型后,成了一座被安上魂魄的玉石雕像,看着虚假到遥不可及。 纪时愿声若蚊蝇,拿出许久未用的称呼,叫对方:“沈确哥哥。” 沈确这才注意到她,擦拭头发的手顿住,聚焦的视线停在她身上。 他没说话,唇线抿成笔直的一条,毛巾被他丢到一边,被水沾湿的细碎刘海耷拉着,盖下幽深的眉眼,大半水汽浸到眼底,连目光都变得湿漉漉的,有种极具欺骗性的诱惑。 却是这样濡湿柔软的目光,在对上她大胆的装束后,幻化成一把利剑,带着非要将她层层剥离的架势,笔直地射向她。 纪时愿的血液短暂地凝固住了,打退堂鼓的心升起,脚后跟不受控地往后退了几步,想从他视线里消失。 然而她后退一步,他就前进两步,男人个高腿长,没几步,就将她逼退到无处躲闪的境地。 她局促地舔了舔唇,又说:“沈确哥哥,你要和我上床吗?” 身前的人还是没有张嘴,锐利的眸光依旧像悬在她脖子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既然横竖都是一刀,不如就继续走原定的路线,纪时愿暗暗吸了口气给自己壮势,片刻踮起脚尖,一句“你要是不想,就推开我”后,吻上他的唇角。 将反悔的权利递交到他身上的那一刻,纪时愿就已经设想过千万种让自己难堪的可能,以及接受被践踏的后果。 出乎她的意料,沈确没有躲开,事后也并未对她进行任何人格上的嘲讽和侮辱,他只是生气。 “因为什么?” 他对情绪的感知能力很弱,那会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被烈火焚烧,高高扬起的火苗蹿到眼睛里,化成直白的愤怒,最终也朝她烧去。 没头没尾的四个字和他猝不及防的不悦,让纪时愿大脑空了一瞬,“什么因为什么?你把话说明白点。” 沈确上前两步,将她压在冰凉的柜门上,右手用力攥住她的肩,在她动弹不得之际,一条腿蛮横地插进她**,垂眸,冷冷看她。 僵持近两分钟,他吐出两个名字,“你今晚这出是因为岳恒还是周自珩?” 两者都有,但又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纪时愿没有余力解释,索性一声不吭。 沈确当她是默认了,忽然笑了声,鞭辟入里地问:“那又为什么选择了我?” 穿上暗示性十足的暴露睡裙,出现在他面前,是本能驱使下的行为,可至于为什么非得是他,纪时愿从来没想过,她花了几分钟认真思考了下,却还是一知半解,赶在对方彻底失去耐心前,懵懵懂懂地回道:“在我周围的所有选择里,你是我最了解的那个。” 她喜欢一切精致漂亮的事物,但不包括沈确。 同样沈确也是不可能喜欢她的,毕竟他看她的眼神和看别人没什么区别。 总是高高在上,仿佛在看待一个爱哭爱闹、永远长不大的幼童。 这样也好,不该走心的欲要是沾染上了纯粹的情,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相互纠缠间,滚成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沈确保持着牢牢桎梏住她的姿势,又甩出一个一针见血的问题,“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一切都按照你期望的发展,今晚过后,我们之间会变成什么样?” 在她面前,他的话并不算多,也很少采取用提问的形式引导她思考,纪时愿有点不习惯这样的他,赶在满腔孤勇耗尽前,端出大小姐趾高气昂的姿态,用力推开他后,双臂交叠环在胸前,凝着眉心,一脸烦躁道:“想做就做,不做就算了,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沈确稍顿后笑起来,“这才是你。” 她一愣,来不及思考,他潮热手指就像藤蔓一般,从q摆之下,一路攀升到她后颈。 赤l的肌肤相贴的霎那间,纪时愿脑子里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被多巴胺支配后最为原始的渴求。 她被动扬起脖子,姿态生涩。 人前温煦得体的男人,也架不住情y召唤,喘息的空档,她的吊带被他白皙的手剥落,睡裙垂落一大截,松垮地罩着,光滑脊背上的蝴蝶在吸风饮露,前x的束缚也少得可怜,大片y白暴露在空气里。 她本该瑟瑟发抖,却因对面侵占性十足的姿态,烧出滚烫的热度。 他们的唇s激烈地勾缠,仿佛能吻到地老天荒,难舍难分的身影投射到墙上,像烛光,不断挥舞摇曳。 纪时愿一会儿热一会儿凉,不知道过去多久,鼻腔里灌满咸x味,她像一条溺水的鱼,拼命摆动着看不见的鱼鳍,仰头,浮到水面。 z息感有增无减,周身的疲乏几乎要吞没她,她放弃抗争,任由自己单薄的躯体,被浪c压至海底,再被凶猛的虎鲸裹入腹中。 它也不j碎她,只像对待有趣的玩具一般,张开嘴,给她几秒的喘息时间,赶在她逃离前,用锋利的牙齿,切断她所有的退路,然后ss她一身华丽又繁冗的装饰,让她变成一颗被b了壳的l枝,白嫩,脆弱。 y下,会迸溅出的z水。 再有意思的玩具,操控者也会有玩累的时候,她终于从它齿间的缝隙中逃出,躲到珊瑚礁旁的蚌壳里。 这是深海的子宫,她蜷缩着身体,浑身酸痛,精神却得到了短暂的安宁。 可就像鸵鸟不可能一辈子将脑袋藏进砂石,她也不可能在蚌壳里逃避一生。 第二天早上,她强迫自己醒来,忍着四肢的酸痛感,离开庄园,回到东山墅。 半小时后,见到外出归家的纪林照,他问她昨晚去哪儿了,和谁在一起。 和叶云锦不同,纪林照从小就对她实行放养 式教育,妻子去世后,他才真正担起养育的重担。 碍于性格温润随和,不爱干束缚人那套,他对纪时愿的爱始终建立在给她足够的自由之上,可这并不意味着她不担心她。 他眼里满满的关怀,看得纪时愿不是滋味,尤其在自己撒谎骗他昨晚一直和言兮她们在一起后,她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羞愧吗? 当然有,甚至多到让她一时半会无法再面对纪林照,也无法回首冲动之下那个意乱情迷的夜晚。 叶云锦的死,让她学会了逃避,在经历了长达半个月烈火焚烧的折磨后,她再次选择掩耳盗铃,孤身一人,跑到法国。 …… 纪时愿捋了捋额角不存在的碎发,丢下一句“我有什么好羞愧的,你这人还真敢想”踩着细高跟掉头离开,背影不如她起伏不明显的语调镇定,相反带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沈确不是个喜欢追忆过去的人,但在他抛出关于四年前那一夜的话题后,他脑袋里就浮现出了一连串足够令旁观者眼红心跳的画面,精确清晰到每个细节,给他一种迟来的身临其境感。 最后画面停留在她出国前一晚,电话里她的声音又轻又哑,只说了没头没尾的一句:“沈确,你可以恨我,但你不能讨厌我。” 就是这样一句话,他花了整整四年都没能彻底剖析明白,只拆分出数千种似是而非的可能性,就像那晚的她一样,反反复复地愚弄着他的理智。 - 观月阁创建到今天,已经有上百年历史,“庆中秋”的传统也一直保留着,作为观月阁现任老板,这次活动全由沈确一人操办,助手徐霖代为执行。 把事情安排妥当后,徐霖抽空同沈确汇报了下近一周发生的事,最后提到岳恒:“两天前,岳家那位来了趟观月阁,照旧将苏霓叫到包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岳先生大发雷霆,还砸碎了一个粉青釉弦纹梅瓶,事后我让他照价赔偿了,今天早上赔偿款全都打了进来,比约定的多了二十万,说是给观月阁的小费,您看这钱要不要退回去?” 拿二十万侮辱人,也亏这姓岳的想得出。 沈确面色不改,“用这二十万去换黄金,再把金子磨成粉,镶进锦旗里,送到岳家。” 徐霖办事效率很高,隔天早上,一面写有“慷慨大方”四个字的锦旗被他亲自送到岳恒手里。 这事很快传开,苏霓也从其他客人那儿听说了,一阵好笑,表演完回休息室的路上,不期然见到锦旗事件的始作俑者。 门虽开着,但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沈确的侧脸,眉骨很深,下颌角弧线锋利,中式马褂规整,见不到一丝褶皱,却不把人显得古板,低垂眼皮时的漫不经心,压下几分疏离气质,不费吹灰之力地展露出毫无修饰的贵气。 她没打算停留,刚抬起脚,被对方叫住。 沈确没跟她废话,直入主题,“对你来说,唱戏是兴趣爱好,还是权衡利弊后的最优职业选择?” 苏霓实话实说,“一半一半。” 她在戏曲上,有超越旁人的天赋,也付出过艰辛的努力,可要是没有热爱加持,她不会走到今天。 沈确继续问:“要是没有岳恒,你之后还打不打算继续唱戏?” 苏霓没怎么犹豫地点头,“我五岁接触戏剧,从那天起,我就决定要唱一辈子的戏,唱得发不出声音为止,到今天,这个想法还是没有改变。” 岳恒不过是她梯子而已,没有这人,她也会去找其他梯子,说得好听点,她这种手段叫善于利用资源,往难听说,就是大众不能接受的极为廉耻的攀附与寄生。 “观月阁这台子在北城不算小,借助它结识的名流权贵也不在少数,但不适合你的长期发展。” 沈确掀了掀眼皮,看着她说,“要是你想,我可以给你搭建出更大的戏台,让你被更多人看到。” 苏霓早就失去了少女时代喜欢幻想浪漫的天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道理才是此刻扎根在她脑子里的东西,也因此,短短两秒,她就品出对方话里的深意,开门见山地问:“我需要做什么?” 或者该问,她能做些什么。 “你认识岳恒半年多,他有没有对你说过任何关于岳家的事?” “有,但很少。” 岳恒这人是容易冲动犯事,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正常情况下,他的防备心很高,几乎不同她透露私密的话题。” 苏霓试探性地问道:“您想知道什么?” “岳恒跟你透露的那些,够不够让人寻到漏洞,蛀空岳家。” 大胆直接的一句话,又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苏霓大脑卡壳几秒,“要是不够呢?” “那就只能麻烦你用你自己的方式继续深入挖掘。” 苏霓沉默了几分钟才说:“岳恒能给我的东西也不少,我有什么理由非要铤而走险?” “岳恒刚认识你那会,几乎是每天都来,后来渐渐变成三天一次,到这阶段,一周都难得来一次。”沈确点到为止。 苏霓懂他的意思。 像岳恒这种只会用糖衣炮弹、甜言蜜语收买女人的浪荡子,能指望他有多少真心?兴趣消磨殆尽的那一天,自然也就是她被“抛弃”的那一天。 苏霓终于应下,“我知道了,您要的消息我会尽力打探到,也希望到时候您能守约。” 她起身告辞,快走到门口,忽然止步回头,“沈公子,你做到这一步,是为了什么?” 沈家和岳家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他为什么非得搞垮岳家? 话一问出口,苏霓就后悔了。 只要她给他想要的,他就能还以相同价值的报酬。 钱货两讫的交易原则下,再去打探交易的初衷和目的,算是犯了大忌。 预想中的不悦并没有出现在对方脸上,相反,在她抬眸的那瞬间,凑巧捕捉到挂在男人眼角眉梢出的笑意。 只是很快就消失,给她一种没有存在过的错觉。 他的声线倒是一如既往的清淡,“算是口不择言后,送给一个人的赔罪礼。” 第14章 14小学生沈确 关于纪时愿霸凌贫困生、脚踹校草的流言蜚语歇了整整一周后,再次被人拎出议论得热火朝天。 一开始纪时愿以为这些公子哥大小姐们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非得炒一波冷饭喂自己,直到她收到陆纯熙转发过来的视频。 视频不到一分钟,真正入镜的几乎只有她。 她眼睛大,睫毛浓密卷翘,鼻梁窄而挺,嘴唇小巧,嵌在一张鹅蛋脸上,拍照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多半是因为偷拍不到黑照,编辑视频的人特地把她每张照片都大刀阔斧地p了下,绿豆眼、大蒜鼻、香肠嘴,有几张脸肿得跟蜂蜜狗一样,每帧动态底下都配上岳恒给她杜撰出的黑历史,比如校园霸凌、早恋、堕胎,最后几十秒还附上一段匿名采访。 “她在高中其实挺不受待见的,要不是有纪大小姐这层身份在,没人会搭理她……我敢打包票,传闻里的那些事都是真的,也是轻的,她这人……哎……再跟你透露一件事,她之前还差点把一小孩推下楼梯。” 视频播放到这儿,屏幕里突然跳出一行字:“她这毒妇私下烟酒都来的!” 纪时愿心头的火气直接窜到喉咙口,一面感慨那姓岳的狗东西不去做自媒体真是可惜了。 眼不见为净地将手机甩到一边,补了两小时的觉,换上衣服,把昨天刚回国的林乔伊叫到一家私人高档美容会所。 纪时愿每周都会做几次身体护理,但基本都是叫人**,自己出门的次数少得可怜,更何况那地方很偏,她没来过,加上新手上路,车技生疏,绕了几圈才看到美容院招牌。 林乔伊罕见地迟到了,坐在休息室等人的空档,纪时愿想起一件事,在群里 问:【岳狗说的那个被我霸凌过的特招生到底是谁?】 言兮:【你问这个做什么?都过去这么多年,还想跟人道歉不成?】 这条消息只出现在对话框不到五秒。 言兮撤回后说:【等会你又没真的霸凌过别人,搁这反思什么?】 陆纯熙连忙附和:【就是就是!我们愿宝心地善良,怎么会去欺负人,最多叫爱的训诫。】 纪时愿受用万分,勾了勾唇,又问:【所以她是谁?】 她心直口快惯了,有时候伤害到别人,自己也浑然不知。可要真出现这种情况,不管过去多久,该道歉的还是得道歉,就算被人痛骂在作秀也无所谓。 陆纯熙:【她?】 陆纯熙:【我记得没错的话,那特招生是男的,叫凌睿。】 【男的?】纪时愿顿了两秒:【那没事了。】 言兮:【?】 陆纯熙:【???】 纪时愿不屑道:【男的能有几个好东西?我都懒得欺负他们。】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的做出了惹对方不痛快的事,那男生自己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话虽这么说,纪时愿还是多问了句:【我之前把他怎么了?】 言兮满头雾水,只有陆纯熙还模模糊糊地记得一件事:【好像是高三上学期的事,你当着全班人的面,甩了他一巴掌,还把他作文撕了个粉碎。】 陆纯熙补充得算详细了,奇怪的是,纪时愿还是没什么印象,仿佛凌睿只是她世界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npc,也可能是那人恶心到她都不愿意回忆起。 百无聊赖地刷了二十分钟手机,纪时愿终于等来姗姗来迟的林乔伊。 林乔伊习惯将时间当成海绵里的水,能挤一点是一点,所以哪怕在闲暇时刻,从她嘴里冒出的话题都离不开工作或纪时愿生活上的琐碎。 “最近污蔑你的传闻要给你压下吗?” 这事不大不小,林乔伊有权限代她解决,但她还是想先听听她的主观意思,再整理出最恰当的处理方案。 纪时愿火气已经消了,满不在乎地说:“就放着别管。” 走在路上不小心踩到狗屎,你还要把它捡起来,扔回那狗身上吗? 对她而言,岳恒就是那坨恶心的狗屎,也是拉狗屎的狗,当然她不会就这么放过他,等她想到比他精明千倍万倍的法子,再好好同他秋后算账。 林乔伊应了声好。 纪时愿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问:“joey,你觉得我学那姓岳的,也给自己开个后宫怎么样?” 林乔伊顶着性冷淡的眼神,平静地质问道:“您想用嘴开吗?” 纪时愿爱看帅哥,国外酒吧里裸着上身性感热舞的她也能做到眼睛不眨地盯住看,可要是怂恿她上手摸,铁定逃得比兔子还快,典型的有色心没色胆。 许久不见的“您”再次出现,纪时愿听出微妙的调侃,被技师揉捏过的耳垂迅速泛红,刚要逞强一句,林乔伊又说:“就算后宫开不了,你也可以找一两个喜欢的男人维持肉|体关系。” 纪时愿想了想,“没什么喜欢的男人。” “生理性喜欢就行,不需要你动心。” 林乔伊侧目看她,“找几个肩宽腿长,肌肉线条流畅,符合你审美标准的,当然在正式跟他们发展前,记得先检验一下他们的性功能有没有障碍,黄瓜干不干净,要是不行,就别浪费时间,再换批人。” 听到这一连串爆炸性言论,两名技师面面相觑,眼神里不约而同地写着“有钱人真会玩”,纪时愿消退下来的红意这会攀升到了脸颊。 然而害羞是真的,觉得林乔伊这话很有道理也是真的,她脑袋里见缝插针地蹦出一张脸。 恰好这时,林乔伊话锋一转,“对了,我出国这段时间,你和沈家那位发生了什么事?” 饶是抛出问题的人语气平淡到像随口一问,纪时愿还是感觉自己被拿捏住了命脉,后颈冷汗涔涔,心虚不已。 怕露出马脚,她慌忙别开眼,“能发生什么事?还不是跟以前一样,该吵吵就吵吵,该闹闹就闹闹。” ——顺便交流了下人体结构差异。 林乔伊狐疑地眯起眼睛,“那晚你落水,他把你救上来后,你们又关上房门大吵一架?” 两个人的不合到了众所周知的程度,以至于沈确跳下泳池救人的那条暧昧到极具偶像剧氛围的视频流传开来后,无人揣测他们之间是不是有超过冤家兄妹外的关系,林乔伊却瞧出了一丝不对劲。 她的学业一路顺风顺水,全仰仗叶家资助,高中时叶家也帮助她以优等生身份进入一所私立学校,沈确和她同级不同班。 天之骄子光环傍身,到哪儿都有人拥趸,林乔伊从来没见过他黑脸的时候,如沐春风的笑始终挂在嘴边。 只是碍于纪时愿经常在她耳边念叨这人表里不一、是个爱欺负人的混账,她不可避免地产生先入为主的想法,连带着看沈三笑容都觉得假模假样的。 而那段视频里的沈确,第一次脱离了林乔伊的认知,尤其是他抱着纪时愿时毫无遮掩的阴沉脸色,算是林乔伊见过出现在他身上最生动的色彩。 纪时愿终于反应过来她俩说的不是一件事,含糊其辞道:“算是。” “这回赢了还是输了?” “我六他四。” 林乔伊听懂了她的意思,“下次吵架记得录个音,回头放给我听,我替你分析分析,争取以后就算不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话术,也能大获全胜。” 纪时愿阳奉阴违地哦了声。 全身按摩完成后,肌肉和神经一齐放松下来,没多久纪时愿就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醒来时,看见林乔伊已经换好衣服,坐在沙发上,腿上放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手指飞快敲击着。 捕捉到微小的动静,林乔伊百忙之中抬头看了纪时愿一眼,“你大学时写的短篇剧本,我挑出一篇,刚刚替你投到了星海娱乐。” 纪时愿有点晕,懵懂地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林乔伊重复一遍。 纪时愿心脏一噔,停止拍击脸颊的动作,“那都是我闲着无聊写的,没逻辑、没节奏,情感也不丰富,你怎么能投出去呢?要是之后被人知道是我写的,也太丢人了吧。” “我知道你是随手一写,所以我也就是随手一投,成不成,还是个未知数。” 好一个“随手”,纪时愿没话说了,她也是真没想到林乔伊会对她的事业如此上心。 林乔伊顿了两秒,补充道:“投稿时我用的是笔名,就算过稿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朝颜’皮下是谁。” 两人刚出美容院,纪时愿又收到陆纯熙消息,说是关于黑她的视频全都没了。 纪时愿把能想到会在背后默默替她付出的人全都想了遍,无一例外得到对方“不是我”的回复。 …… 作为被纪时愿小窗口私信的限定人群之一,纪浔也正和沈确待在一块,掐灭屏幕后,他意味深长地笑了声,看向沈确问:“真不告诉小五这事出自你的手笔?” 沈确懒懒抬眼,将纪时愿的心思剖析得明明白白,“说了她不一定信,要是信了,估计也不会对我产生半点感激,只会又觉得我是想拿这件事向她邀功请赏。” 纪浔也不信邪,再次点进微信:【这事你问过阿御没有?】 纪时愿回了个问号,讽刺意味拉满。 纪浔也:【没准是他干的。】 纪时愿:【得了吧。】 纪时愿:【你要我相信是他干的,还不如相信是服务器自爆了。】 纪浔也乐不可支,片刻将注意力转移到沈确那儿,“我多嘴问一句,你这次这么不求回报是因为什么?” 沈确淡声说:“你就当我闲得慌。” - 两周后,星海娱乐有了回话,通知林乔伊剧本被采用。林乔伊将这消息转述给纪时愿那会,纪时愿正和纪浔也坐在一辆开往影视城的车上。 s级古装剧《清欢渡》于一周前官宣,昨天正式进入拍摄阶段,纪氏旗下的文娱公司京墨传媒是这部剧最大的投资商之一。 作为京墨传媒现 任总裁,纪浔也今天这趟是来探班的,至于纪时愿,单纯来凑热闹,打发时间。 影视城不少剧组在拍戏,演员个个淡妆浓抹,招人眼球,纪时愿却只关注到一张在王府井大街的led彩屏上频频出现的脸,也是目前最炙手可热的一线女星,盛清月。 比镜头里的更高更瘦,独一份的清冷气质形成一道无形的壁垒,隔绝开周围的人。 纪浔也扫了眼纪时愿,“我去和人说几句话,你自己随便转转。” 纪时愿哦了声,但没着急走,眼巴巴看着男人走到盛清月身边,步子迈得又急又快。 她二哥这是铁树开花,看上了大明星? 可盛清月不是和陆家太子爷在一起吗? 了不得,一动情就手拿小三剧本,赏自己一个地狱模式开局。 隔得远,纪时愿看不清那两人交谈时的神色反应,拿起手机,点开相机功能,后置镜刚怼上去,视线突然变黑,是一个穿着古装的男人挡住了她的镜头。 一开始,纪时愿以为这人是来制止她的“偷拍”行为,等到她收起手机,慢腾腾抬头,一张化着不浓不淡妆容的脸映入眼帘。 男人个子高她差不多一个头,因背着光,脸色格外阴沉,压迫感又强了几分。 就在纪时愿忍不住出声前,这人突然侧身,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只留给她一截黑黢黢的背影。 真是莫名其妙…… 旁边有声音传来,“你认识钟林吗?” “谁?”她一脸懵。 “就是刚才站在你面前的那个,他主演的横屏短剧可火了,现在已经够得上是头部短剧演员,影视城外每天都能围着不少他的粉丝,就等他合影签名。” 纪时愿不追星,尤其是内娱娇气的208们,看的注水国产剧也少,近期大火的横竖屏短剧更是在她的兴趣之外,也因此,她对这个叫“钟林”的到底有多火,毫无概念。 纪时愿踩着细高跟在附近逛了一圈,小腿撑不住了,给纪浔也发去消息问什么时候走,还没等来对面的回复,刷到赵泽在朋友圈转发的几篇文章。 《直面羞愧的一百种方式》 《摆脱羞愧,消除内耗》 《年过半百,我还在努力克服羞愧》 …… 纪时愿脑袋卡壳了会,耳边忽然响起数天前沈确的那句质问:“和我上床,就这么让你羞愧?” 再结合这几篇,相当有代入感。 她直接私信赵泽:【你没事发这些做什么?】 赵泽:【最近干了件见不得人的坏事,有点羞愧,告诉阿御后,他立马给我找了几篇文章,我仔细一读,心里还真舒服不少。】 纪时愿:【这跟你转发到朋友圈有什么必要关系吗?】 赵泽:【既然是好东西,就要拿出来分享嘛。】 赵泽:【阿御也是这么觉得的,他还说没准我身边就有正在为了羞愧感茶饭不思的人,我这一转发,也算救那人一命。】 纪时愿很快品出沈确什么算计,也是真服了这狗,在外引经据典,聊哲学、聊宏观经济,什么高深话题都聊,对她,怎么就一副小学生做派? 纪时愿气咻咻地在文章下连着评论数条:【tdtdtd!!!!!!】 放下手机的下一秒,她又见到几分钟全仿佛欠他三千万的脸。 身上穿的还是古装,嗓音和他偏阴柔的外貌不符,突兀的低沉:“纪时愿,好久不见。” 纪时愿先是一愣,认真盯住这人看了会,总算从他脸上找到过去的影子,也终于想起自己和他到底有什么怨仇。 她扯唇笑了下,微微扬起下巴,吐出几个字:“你是凌睿?” 第15章 15checkte.将军 僵立两秒,凌睿掩下意味不明的神色,扯开一个在镜头面前无懈可击的笑容,似提醒非提醒道:“我现在叫钟林。” 不待纪时愿给出回应,他拿出寒暄的姿态,温声细语地问:“好久不见,你今天是来拍戏的?” 这几年,有背景有后台的千金大小姐进娱乐圈,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 纪时愿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直接避开这个问题,转头将话题的主动权夺回手中,“你高中成绩那么好,听说高考还考上了燕大,怎么就突然去拍戏了?” 周围人来人往,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凌睿将音量压到不能再低,“大二上学期,有星探找上我,一开始我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拍了两部短剧,结果慢慢喜欢上了演戏,干脆就退学正式入圈。” 若非知道这人的本性,这话乍一听不会有任何问题,纪时愿一针见血地挑明:“你这星探是美貌的富婆,还是脑满肠肥的王老五?” 她语调清亮柔和,却因话里包含的信息,显出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凌睿脸上肌肉明显抽动一霎。 纪时愿看乐了,“怎么,被我气到咬了下后槽牙?” 凌睿没接话。 她笑着打出第二枪:“现在仔细看,你这张脸好像动了不少。是割了双眼皮,垫了鼻子,还是缩了鼻翼?不过你放心,你的粉丝不了解你的过去,所以看不出来,他们应该只会把你玻尿酸填充过多的脸,当成是被十级骤风吹僵的。” 逢场作戏,每个人都会,就看谁能演得天衣无缝。 但对他,纪时愿懒得演,也不屑演。 高三上学期,学校派她和凌睿两人去参加全国中学生创新作文大赛。 她早早完成初稿,语文老师审读后,在课堂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夸她构思精巧,文笔张弛有度,转到凌睿那儿,先是一阵沉默,然后投去鼓励式的眼神,“也不错,就是有个问题,你的想法太多太乱,也太想在文章里证明自己的能力和技巧,可这些揉杂在一起,文本身就不那么纯粹了,容易让评委看不出重点。” 那时候的凌睿并未感受到对方的好意,只当她在批判自己眼高手低,无地自容的难堪席卷心头。 下课铃声响起后,前座传来的欢声笑语,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连从不夸奖人的灭绝赵都这么夸你了,我们愿宝这下肯定能拿一等奖。” “不瞒你们说,我刚才脑子里突然又冒出一个新灵感,要是能成文,铁定比手上这篇好。” 凌睿蓦地收紧手,笔尖刺进掌心,留下尖锐的刺痛感。 这些微妙的细节,以及接下来一周凌睿对于自己的窥视,纪时愿都未察觉到,一门心思放在她的新灵感上。 作文交的手写稿,由授课老师统一寄出,最后获得一等奖的是凌睿,纪时愿只拿了个二等。 纪时愿输得起,对比赛结果也不曾提出任何异议,直到她和凌睿的获奖作文公布。 压根不需要她逐字逐句读过去,只看每段开头,也能知道这两篇通通出自她之手。 她一下子理清其中的弯弯绕绕,一时没兜住气,杀到凌睿跟前,将他的奖状连同作文撕了个稀巴烂。 梁子就这么结下。 在那不久,学校里频频传出诽谤她的不实流言,更甚至有天公告栏上贴满了她照片,全是打印出来的,脸被不同程度地划破。 现在回想起来,这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其中或多或少掺进去凌睿的手笔。 …… 面对她的挖苦,凌睿脸色很快恢复正常。 就在纪时愿感叹他表情管理能力过强时,他的睫毛突然耷拉下来,展露出柔软无害的模样。 变脸如此之快,纪时愿大脑产生一瞬的卡壳,没想明白这人怎么就来了戏瘾。 转瞬插进来一道陌生的女嗓:“祖宗,你还不去拍戏,杵这儿干什 么?” 凌睿欲言又止地瞥了眼纪时愿,眼尾漾出红意,仿佛受到天大的委屈,“遇到了一个几年不见的老朋友,就多聊了几句。” “……” 纪时愿听得好气又好笑,一面佩服得五体投地,正在思忖该回击什么样的话术才能最让他难堪,在一旁的经纪人护犊子心起了,三两步上前。 她脸朝着凌睿,话却是对着纪时愿说的:“阿林,你还是太单纯了,这世界上不是什么人都能称得上是朋友,尤其是那种一看就不怀好意的人。” 纪时愿不怒反笑,赞同地点了点头,“我和他确实算不上朋友,毕竟上高中那会,所有人都认定我霸凌他了。” 凌睿没料到她会在这节骨眼上给他自己扣上这顶帽子,不由一愣,可不管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的本意都只会让自己难堪。 权衡利弊后,凌睿决定提前终止这场让双方都猝不及防的见面。 变故再次发生在经纪人那儿,她深深看了眼凌睿,趁无人经过的空档夺下话茬,不依不饶地追问了句:“什么叫所有人都知道你霸凌他?这位小姐,玩笑可开不得。” 纪时愿没往下接,只冷冷一笑,“现在内娱不是很流行走卖惨路线,你的祖宗作为‘霸凌受害者’,正好有这样的本钱,趁他现在没凉,赶紧试试,没准明年又能多出几个心疼他的金主爸爸和富婆姐姐。” - 纪时愿找到纪浔也那会,纪公子正戴着墨镜靠在躺椅上刷手机。 察觉到她的逼近后,他目光从屏幕上挪开,抬起墨镜,随意架到头顶,“沈确就在附近,一会儿我们仨找个地方一起吃顿晚饭,你想吃什么?” 纪时愿刚才的气势消减大半,恹恹地说:“随便吧。” 纪浔也眯了眯眼,“有人欺负你了?还是你不想跟沈确一起吃饭?你俩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纪时愿摆摆手,“就是碰上了个晦气的人。” 就凌睿惨白的脸色看,这次对战算她赢了,但她心里还是不太痛快,就好像踩死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苍蝇尸体却怎么也没法从脚底甩开似的。 纪浔也不问她是谁,“二哥替你去教训他?” 纪浔也教训人的法子向来单调。 要么把人绑到赵泽开的拳击馆,动手前先往人嘴里塞上棉布,来一句:“听话,咬住这玩意儿,一会儿就不会疼到喊出声了。” 要么就把人带到淮山的悬崖边上,逼迫对方下跪,而他自己就坐在车里,笔直朝那人开去,车头最终会停在距离“人质”不到半米的地方,不把人吓得魂飞魄散誓不罢休。 纪时愿没回答,将话题拐回一开始,“今晚就吃西餐吧。” 纪浔也又瞥她眼,没说别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一阵,定下一会儿要去的西餐厅。 纪时愿听说过这家,意大利人开的,聘请的厨师也都是欧洲人,几年前评选上米其林三星,内部装修以黑白灰为主,简约大气,夜幕降临后,中央区灯光会调暗几度,桌上烛火摇曳。 纪浔也订的是vip包厢,环境静雅,私密性极好。 等餐品的间隙,纪时愿在微博搜索栏里敲下“凌睿”二字,结果查无此人,她反应过来,切换成艺名“钟林”。 最上方跳出一段宣传视频。 滤镜色调柔和,极衬他那身秋波蓝直裾纱衣,配合稀疏的人工降雪,让这个视频多了些高级感。 纪浔也余光扫到屏幕里的人,认出后挑眉笑,“他算是最近上升势头最快的短剧演员,演技不错,外形条件也好,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去演正戏的男三男四,京墨正在考虑要不要把他从星海挖过来,不过既然你看上他了,我怎么着也要给我们纪家小公主——” 纪时愿耳朵嗡嗡的,听不下去,直接打断:“什么看上他?有你这么污蔑自家小公主的吗?” 他当她瞎了眼,还是他自己瞎了眼,不然怎么会误会到这程度? 纪时愿感觉自己被侮辱到了,眉毛一横,相当不乐意地说:“也别挖他,不然有你后悔的。” 纪浔也不傻,这会很快琢磨出钟林和自己堂妹并不对付,顽劣心一起,故意把话说得冷冰冰,“纪家是做生意的,你二哥也是生意人,不能因为你讨厌他这种跟利益冲突毫无关系的理由,就把人一票否决。” 要她给出个合理理由的意思。 纪时愿沉默了会,“我和他是高中同学。”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沈确忽然抬起眼皮,纪浔也也看了过去,做足洗耳恭听的架势。 纪时愿没打算满足他的八卦心,半遮半掩地说:“他有什么黑料,我比谁都清楚,随便哪个拎出来,都能把咱家京墨炸个稀巴烂。” 纪浔也不刨根问底,收敛逗弄她的心思,爽快应了声行,“回头我就让人把这姓钟的打进黑名单。” 纪时愿有气无力地瞥他眼,没有纠正他那人其实姓凌。 正说着,纪浔也微信进来一段视频,拍的是纪时愿在片场和凌睿对峙的画面。 虽听不清两人都说了什么,就冲纪时愿趾高气昂的姿态看,凌睿丝毫没占到上风。 他把屏幕亮给纪时愿看,“敢情你在片场遇到的晦气人就是你这高中同学。” 纪时愿扫一眼就撤回,轻轻嗯了声。 “你倒是挺虎的,众目睽睽下,就敢跟人起冲突,不怕他粉丝人肉网暴你?” 纪时愿满不在乎地回:“我属虎,虎点怎么了?” 纪浔也好笑:“你什么时候属虎了?” 插进来一道声音:“属的应该是纸老虎。” 纪时愿脑袋咻地转向沈确,恨不得用眼刀子把他戳得稀巴烂。 这人也是厉害的,不开口,总让她以为他人没了,一开口,就给人一种他还不如没了的感觉。 这声过后,包间沉寂下来。 纪浔也平时骚话一堆,用餐时却格外安静,鲜少主动打开话题,沈确这种爱装模作样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跟两个哑巴坐在一起吃饭,纪时愿感觉自己快消化不良,几乎是吃一口,停三秒。 这间隙里,偶尔会分出半个眼神去看不远处的两人,同等赏心悦目的皮囊,连手掌都漂亮得过分。 不同的是,纪浔也的手骨更粗,青筋裸露得更明显,也更具野性美,沈确手背上的皮肤看着很细腻,如玉一般,十指瘦而长,养尊处优的即视感相当强烈。 她这偷偷摸摸的几瞥,每次都被纪浔也逮了个正着,视线在她和沈确间逡巡几秒,没忍住笑着试探了句:“你俩是不是真又吵架了?” 纪时愿顿觉送进嘴里的鲜嫩鹅肝变成嚼不断的牛皮带,食不知味,索性放下刀叉,“瞧你这话说的,谁不知道三哥这张嘴有多歹毒,我怎么会跟他斤斤计较?” 纪浔也听出来了,俩人是真闹矛盾了。 安静片刻,纪时愿状似无意地提了嘴以岔开话题:“二哥,你喜欢盛清月吗?” 纪浔也回答得毫不犹豫:“不喜欢。” 她不信,“那你在片场老盯着她看。” 纪浔也似笑非笑,“我看的是她吗?” 纪时愿愣了愣,试着把记忆往回倒,还是没盘剥出任何蛛丝马迹,疑惑的目光再次递过去。 纪浔也没有解答的意思,恰好这时电话进来,他接起,随口应了声,起身边穿西服边说:“临时有事先走了……阿御,一会儿替我送小五回家。” 沈确不紧不慢地点了下头。 纪浔也想到什么,脚步一顿,侧过身歪着脑袋调侃道:“你俩好好吃饭,别吵没有营养的架。” 当他俩是小学生吗,吃个饭都能呛起来? 纪时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纪浔也离开包厢的下一秒,她用余光瞧见沈确把桌上未喝完的红酒全都倒进 冰桶里,又气又急,没收住声:“我哥没喝完的酒,我又不是不能喝,你没事倒它干什么?” 沈确拿起湿巾,慢条斯理地擦了下手,面上毫无浪费几十万的负罪感,“怕你喝醉,一会儿全吐我车上。” 这时放在桌角的手机响了声,是查岗的纪浔也:【没吵架吧?】 纪时愿拿起看,阴阳怪气地回道:【你的好兄弟可乖了呢,狗嘴里还是吐不出象牙。】 她没去理会纪浔也的回复,抬眸对着沈确皮笑肉不笑地怼了句:“要是我这张香嘴,‘污’了你那辆臭车,确实不太好。” 吃饭的时候,不适合讲些粗鄙的话题,可餐桌礼仪这东西就是要有来有回,既然对方不讲武德,那她也只好配合他当个没礼貌的人。 她当着沈确的面,拨通林乔伊的电话,交代道:“joey姐,你赶紧让人挑来一桶垃圾,到景和路136号来……门口有不是辆牌照6688的迈巴赫吗?车主刚才跟我说,他最喜欢臭烘烘的东西,到时候你就把垃圾全都倒在他车上,记得倒得均匀点,一个角落都别放过。” 看她不恶心死他。 用幼稚的手段旗开得胜后,纪时愿本来没打算乘胜追击,偏巧被她捕捉到沈三嘴角若有若无的笑,不像纵容,倒像在嘲讽她无理取闹。 这笑容消失得很快,几乎是一眨眼工夫,上扬的弧度恢复如初,隔岸观火的疏冷分不清第几次出现在他脸上。 从小到大,纪时愿最反感的就是他这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总用不近人情的戒备将自己包装成一个温文尔雅、克己复礼的翩翩君子,虽不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程度,但也能给他安上一个表里不一的阴暗罪名。 哪怕是在床上,最动情的时刻,他也能游刃有余地操控着自己的理智,引导对方品尝下那颗最为糜烂的禁果,而自己却始终纤尘不染,更别提出现任何失控的姿态。 想着,纪时愿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们只会在暧昧气氛渲染到极点,或是一方即将进入另一方s体时接吻,仿佛接吻本身对他们而言,只是用于做|爱的兴奋剂。 那要是在双方都清醒的情况下接吻呢? 或者她趁他不设防的时候,吻上他呢? 沈三的表情会不会变得异常精彩? 空气短暂地沉寂几秒,隐约能听到窗外朦胧的车流声。 纪时愿起身,朝沈确走去,她的嘴角抿得很紧,努力不让内心的期待泄露一角。 她在他身前停下,摁住因兴奋狂跳的心脏,忽然弯腰,扣上他的唇,厮磨两秒,撤回。 毫不意外,她在他脸上看到了不带修饰的愣怔,也是他短暂性失去了对自己表情控制能力的讯号。 checkte. 将军。 第16章 16“在我脖子上系上你的专属项圈?…… 这不算彻头彻尾地赢了对方一回,但也足够让纪时愿全身的血液沸腾,明白高不可攀的沈公子并非完全是个被输入了固定程序操控的机器人,他也有作为人的情感和下意识的反应。 纪时愿心情瞬间妙不可言,退回座位的步伐雀跃得像在跳芭蕾舞,直到身后传来一声:“纪时愿。” 得,这假人又生气了。 不就是用嘴恶心了他一回,至于把声音压得比地狱里的鬼怪还要阴沉吗? 纪时愿扭头,虚张声势道:“我是戏弄了你,可那又能怎么样?” 她同样压低声线,不耐烦地回了句:“你还想打女人不成?”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眉梢高高吊起,挑衅意味十足。 没得意几秒,眼前突然一片模糊,腰间的束缚感强烈到让她无从招架,等她回过神,人已经跌落到沈确怀里。 她的臀紧贴着他的大腿,无形的电流猛地蹿过她全身,带来让人头皮发麻的酥痒感,导致她有些发昏,一时间忘记挣脱,而这给了对方可趁之机。 沈确一手还停在她后腰,一手摁住她后颈,用反客为主的姿态严严实实地堵住她的唇,也顺势让她不久前的胜利化为乌有。 纪时愿身体着起火,火势蔓延得很快,烧到她脑袋里,也烧得她太阳穴砰砰直跳,一时半会构建不起第二轮反击手段,只能先用生理上的逃避来为自己拖延时间。 可即便她的舌头疯狂躲避着,也还是能被对方缠住。 吻到这份上,她没法再当个硬邦邦的石头,索性化被动为主动,双手交叠,环住他后颈,察觉到他微妙的一顿后,立刻用牙齿不轻不重地咬了下他舌尖。 这力量虽不够让他节节败退,却也为自己赢得喘息的空档——以刚才那势头,再亲个半分钟,她可能真的会被他活活憋死。 重获自由和新鲜空气后,纪时愿的嘴唇保留着微微开启的缝隙,唇上湿漉漉的,颜色仅比刚成熟的樱桃暗淡两分。 她不着急离开他的大腿,依旧同他紧密相贴,在热气不断升腾的氛围下,沾染上一层情/色滤镜,让她整个人莫名变得像挂靠在他身上的充气/娃娃。 她没提醒他他的唇瓣已经晕上她的唇彩,是砖红色的,模模糊糊的覆盖在白如雪的肌肤上,绮丽不足,糜烂有余。 两个人仿佛在玩一场谁先出声谁就输了的低级游戏,通通选择沉默。 这时纪时愿想起了沈确曾教给她的一种思维技巧:胆小鬼博弈。 两名赛车手各自驾驶汽车沿着一条划定的直线相向而行,相撞前首先转向的一方就是“胆小鬼”。在这种假设中,每人有两个行动选择:一是退下来,二是进攻。如果己方退下,则对方获得胜利;如果双方同时退下,则平局;如果己方进攻,而对方退下来,则己方胜利,对方则失败;如果双方均前进,则两败俱伤。 因此,在胆小鬼博弈中,对每个人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对方退下来,而自己不退。 可在现实中,将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的办法成功率总是低得可怜,宁可两败俱伤,也没人甘心当个胆小鬼。 就像这一刻的纪时愿,她深谙持续性的沉默只能造就平局局面,还不如主动出击,打破这难以言述的气氛,最后的结果再差,也不过落个互相让对方难堪的境地。 “三哥,我刚才会主动亲你,只是为了耍你,那你这回吻是什么意思?恼羞成怒想扳回一城,还是被我亲到了意乱情迷的地步?要真这样,你沈三的意志力也不过如此。” 纪时愿眼底氤氲着水汽,眼神无害,“当然你也别跟我说向来冷静自持的你,刚才只是犯了所有性功能无障碍的男人都会犯的错。” 沈确抿紧了唇。 是恼怒后升起了征服欲,还是本能地被勾起了情/欲,他自己也不能确定,直到这一刻,他的大脑都处于未完全清醒的状态。 见他跟吞了哑巴药一样,一个细碎的字音都蹦不出,纪时愿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想从他身上下来,途中意外瞥到冰桶里被稀释的红酒,稍顿后她看向沈确,循环几次,茅塞顿开,彻底明白他不让她喝酒是为了防止她弄脏自己的车这句说辞纯属虚假。 沈确也在看她,意识归拢后的目光比她锐利许多,冰刀一般,一层层地剖开她的大脑,将她当下的所思所想全都挖了出来,“你在没喝酒的情况下,确实爱愚弄人,可我现在发现,你一喝醉酒,就容易耍赖,把自己冲动下做出的决定全都怪罪到酒精上,那还不如一直保持清醒状态。” 纪时愿很快反应过来他是在变相指责那晚自己睡了他却当无事发生的恶劣行径,冷笑一声,“你也别把自己当成贞洁烈夫了,这种事还能就你一个人吃亏吗?” 鬼晓得他这四年里有没有和其他人上过床。 这个疑惑刚冒出一角,她心里就膈应极了。 他有洁癖,同样她也有,只不过她的更接近于精神、 感情上的,他们之间可以在没有爱的情况下做/爱,但万万不能在沾染上第三者体y的床上做/爱。 分不清是哪个字刺激到了对面的男人,纪时愿因不悦微抿的嘴唇再次被他撬开,濡湿的s头带着攻城略地的蛮横劲敏捷地滑了进去,缝隙间的空气很快被挤压出来。 手机铃声响起得毫无征兆。 沈确停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映有“纪浔也”三个字。 纪时愿也看到了,用迷蒙的一双眼同他完成近两秒的对视,随后达成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稍稍屏息,看着沈确拿起手机,纪浔也在电话里的语气稍显急促,“你帮我看看包厢里有没有一个蓝色的礼品袋。” 沈确环视一周,“有。” “你离开的时候记得帮我带上,回头我再去你那儿拿。” 他嗯了声。 纪浔也顺嘴多交代了句:“对了,别欺负小五。” 沈确眼皮一垂,溢出的眸光全泻在纪时愿颈侧白皙的肌肤上,往下,是平直细瘦的锁骨,再往下,山从云雾中冒出个头,依稀窥见起伏的弧线。 “怎么个欺负法?”他拖腔带调地问,再正经的神色也不可避免地被渲染出几分邪性。 纪浔也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沈三现在挺混账的。 沉默片刻,他说:“多让让她,别跟她斗嘴。” “那能动手?” 他极轻地笑了下,听筒那边的人没有捕获到,纪时愿却听得清清楚楚,没给她时间怒目而视,他干燥的手掌顺着她凹陷的脊柱沟来回拂动,最后停在她光l的大腿上。 她没忍住,从鼻尖溢出一声嘤咛,反应过来,脊背瞬间绷直,恶狠狠地瞪了眼始作俑者,后者回给她一个漫不经心的无辜眼神。 纪时愿夺下他的手机,退回自己位置上,用抬高八度的嗓门告状:“二哥,沈确这不是东西的东西刚才欺负我,不仅动嘴,还跟我动手了,人渣、变态……” 夹带私货地骂了一通后,纪时愿痛快不少,就是嘴巴有点干,这时视线里多出一杯清水,抬眼,沈确就站在她身侧。 她凉凉刮他眼,喝完后说:“我要是跟你一样不当人,这杯水现在就不是在我肚子里,而是在你脸上了。” 沈确认真观察她的神色,“看来还是没有消气。” “我是什么气球吗,一扎就瘪,怎么着——”纪时愿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沈确又倒了满满一杯水,径直往自己脸上泼去。 “……” 她刚才应该再骂一句“疯子”的。 离开西餐厅时,沈确的衬衫领口还处于半干不干状态,单薄的布料贴在肌肤上,洇出浅浅的肉粉色。 纪时愿偷偷瞄了眼,第二次偷看时,被人逮了个正着,有些心虚,面上贼喊捉贼道:“大晚上的,能不能守点男德把衣服穿好?” 沈确四两拨千斤,“你不是挺喜欢?” 纪时愿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反驳不了。 她对沈确,或者说像他这种天资卓越的男人,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生理性喜欢,这也是为什么在包厢第二个吻发生时,她没有用力推开他。 转头她又想起林乔伊那天在美容院怂恿她给自己找一两个干净的男人维持**关系的话,心有些蠢蠢欲动。 眼下不就有合适的人选吗? 上车后,纪时愿又频频看向沈确,碍于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和开场白,就一直没出声,等车开到东山墅门口,她慢吞吞地解开安全带,停顿两秒,身子突然朝驾驶室的男人贴去。 玛瑙般的眸子被阴影覆盖,还是能捕捉到眼底亮盈盈的光斑,沈确一寸未挪,“又想用你的嘴攻击我的嘴?” “这次算了,一晚上攻击三回,我真怕会被你毒死。” 纪时愿拍拍他的肩,一脸遗憾地说:“你要是不长这张嘴,不对,应该说你这张嘴要只是个摆设——” 作为只走肾不走心的床伴,可能就满分了。 她没把话说全就下了车,走出几步,见沈确还没有离开的意思,转身绕回驾驶室车窗前,“你还不走,是想让我爸发现你来了请你上去喝杯茶吗?” 逐客令下得坦荡又无情,沈确却丝毫不恼,隔空点上她嘴唇,“忘记告诉你,你现在的嘴唇肿得厉害,一会儿最好避开别人,尤其是纪叔,免得他怀疑什么。” 纪时愿一顿,没好气地说:“彼此彼此。” 她抬脚,作势往他车胎踢去,结果只踢到了空气,“再不走,当心我报警说家门口有个衣冠不整的变态。” 沈确笑了笑,挂档,踩油门,扬长而去。 洗完澡不久,沈确收到纪时愿发来的消息,准确来说,是一条转载博文:《一个合格的py必须具备的十项基本原则》。 沈确言简意赅地回了个问号。 纪时愿:【我认真想过了,你上次在明轩居说的那些不是没有道理。】 纪时愿:【既然岳恒可以在外到处沾花惹草,我为什么不能在私底下多玩几个男人?】 纪时愿:【虽然你完全不能满足我对py的要求,但看在咱俩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我愿意卖你这个面子。】 沈确眸光逐渐加深,似笑非笑地回了个【。】 纪时愿跟炮仗一样,又炸了:【又肌无力了是吧?多敲几个字怎么你了?】 【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吗?你发这个我怎么可能看得懂?】 【妈的狗东西.jpg】 沈确悠悠补充了句:【感谢纪大小姐愿意卖我这个面子,从明天开始,我一定当个能伺候好人的合格py。】 纪时愿偃旗息鼓近五分钟才回:【你急什么?周三下午,我带样东西去明轩居见你,等你签完字再说。】 纪时愿带来的是一份手写协议书,黑色印刷体占据满满一大张a4纸。 沈确接过,一目十行地看。 1、双方自愿维持床伴关系,直到沈确先生进入婚姻生活前。 (翻译:我可以婚内和你出轨,但你不能有了老婆,还想跟我搞在一起) 2、关系遵循非公开准则,一旦被第三者发现,泄露秘密的那一方必须对另一方做出相应补偿。 底下还罗列了数十条作为损失方的纪时愿理想中的补偿方案。 沈确视线偏转几度,停在纪时愿脸上,“纪时愿小姐,这份协议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怕你脸皮厚,把我俩的事到处往外说……到最后你们男人是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落个风流的评价,我们女人可就惨了,淫/娃/荡/妇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蹦出口。也得亏大清亡了,不然严重点可能还会被浸猪笼。” 沈确蹙了下眉,纪时愿又说:“另一方面也是怕你出尔反尔,明明是泄漏秘密的人,却反悔不承认,现在白纸黑字在,多多少少能约束你。” 沈确轻笑,“担心我反悔的时候,你就完全没想过自己可能是泄露秘密的那一方?” 到那时候,这一纸协定可就成了她亲手搬起砸自己脚的石头。 纪时愿自信满满地昂起下巴,“我不会输的。” 实在不行,她就耍点阴招,还怕赢不了他? “不过要是你认定我会输,就在底下加上你想要的东西,当然违背自我的事我可履行不出。” 沈确唇角的弧度扩大几分,玩味道:“你自己干不出违背自我的事,却想让我干,纪小五,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纪时愿瞪他,“这里哪条让你不舒服了?” 沈确嗓音沉沉,“第十条,给你当一辈子的狗。” 纪时愿忘了这茬,现在被他当面点出,说不心虚是假的,支支吾吾地回:“当狗怎么了?真的狗狗多可爱,要你当,那是你的福气。” 沈确不置可否,“我理解能力不够,你最好在后面标注好给你当狗都需要做些什么,是冲着你吠,还是冲着你摇尾巴,又或者——” 他放下协议书,手指在自己白皙细瘦的脖颈上轻轻点了两下,“在我这里系上你的专属项圈?” 第17章 17“去床上。” 室内光线充足,照得沈确皮肤更加白皙光洁,流畅的下颌线条带出一截白玉般瘦长的脖颈,喉结生长于此,像倒立着的嶙峋山丘。 做出无悲无喜表情时,血管藏匿得极深,只能隐 隐约约窥见几道蓝色条纹,反衬出这人的孱弱易碎。 这也是沈确平时给人的印象,将一切暴戾和狠绝藏于表象中,纪时愿早就习惯了他的假模假样,然而这一刻,听到他抛出色气满满的这句话时,她想看到他动怒的心情数不清第几次攀到顶峰。 等到那时,他一定会因呼吸困难,拽住自己颈间的束缚,被迫扬起下巴,暴起的青筋会被精致的项圈阻拦,断成整齐的两截,他的嘴唇痛苦地张开,断断续续朝她发出卑微的求饶声。 凌驾于现实之上的幻想,总叫人欲罢不能,纪时愿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又开始沸腾,心跳声也快冲破耳膜,上扬的嘴角压得极其困难。 要笑不笑的模样,落在另一个人眼睛里分外滑稽,沈确卷起手里的a4纸,轻轻往她脑门上敲了下,“纪时愿小姐,劳烦擦擦你的口水。” 纪时愿才不被他牵着走,一把夺下协议书,回敬他额头三下,然后把纸平摊到桌面上,递去签字笔的同时,美滋滋地口嗨道:“你也可以戴上我为你定制的项圈后,一边吠,一边对着我摇尾巴。” 沈确接过笔,但没着急签,也不接她这句,另起话头道:“要是你跟我都没有泄露这段关系,中间却出现了一些不可抗力因素,当然不是我结婚这种原因,从而导致这层关系必须终止,到时候算谁的过错?” 纪时愿没想到这层面上,“比如什么不可抗力因素?” 沈确忽然又不说话了,“没什么。” 他打开笔盖,刚要在落款出签上自己大名,被纪时愿制止,“你确定不在最后加上你的特殊诉求?” “没必要。” 他头也不抬地说,“从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开始的第一天,我就已经得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语焉不详,纪时愿一时间没听明白,也懒得去细细揣摩,拿出手机,点开录像功能,将他挥笔的过程全都拍了进去,才长舒一口气。 文件一式两份,沈确将其中一份递还,另一份被他放进带锁的书桌抽屉里,他缓慢转头,不期然看见纪时愿紧锁的眉头,很快又舒展开。 多观察了会,他淡声说:“去床上。” 沈确有时候会外宿在明轩居,徐霖就专门替他收拾出一间卧室,设备齐全舒适,内部装潢和庄园别墅里的主卧别无二样。 不带起伏的三个字,直接截断纪时愿朝门口走去的步伐,像被人摁下零点五倍速键,她僵硬至极地偏了偏下巴,对上男人意味深长的神情。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害怕会读出他眼底将她视作砧板上鱼肉的残忍欲望,万幸的是,他的眼睛太黑太沉,深海一般,包裹住了所有细碎的情绪,让人难以揣摩。 僵持数秒,纪时愿故作镇定地掉头折返,在床边坐下,脱了鞋袜,“去床上当然可以——” 她没有月经羞耻,本来可以大大方方地来句“生理期不做”,偏偏这会气氛有点诡异,到嘴边的说辞不由自主变成了“我今天没兴趣跟你做”。 沈确看她眼,没说别的,兀自点上香薰,等清雅的气味蔓延,离开卧室。 人走后,纪时愿掩下满脸的莫名其妙,盖上被子,没一会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窗外的天色已经难辨晨昏,室内亮上了一盏夜灯,光线朦朦胧胧,床边的男人锐利的棱角被磨平几分。 下腹传来轻柔的触感,纪时愿愣愣看去,瞧见了沈确那双完全长在她审美点上的手。 手指修长有力,手背上的青筋混着淡蓝色的血管,微微崩起,顺着她的肚脐眼下方小幅度揉转时,漫不经心的性感浑然天成。 这姿态就挺像在调情,纪时愿清醒大半,猛地拍开他的手,阴测测地笑了声,“你是真饿了,连在睡觉的人都不放过。” 沈确跟着扯开唇,笑得薄情寡义,“我算发现了,在你心里,我不单是变态、人渣,更重要的还是个能随时随地发情的禽兽。” 纪时愿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什么,沈确起身,五分钟后回到房间,手里多出一碗红糖姜奶。 见曲解了他的意思,纪时愿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难为情,可一想到他之前欺负她的种种恶劣行径,微弱的愧疚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扭扭捏捏的一句:“谢谢你啊。” “纪大小姐折煞我了。” 顶着波澜不惊的一张脸,说着受宠若惊的话,差点把纪时愿呛到,她没忍住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片刻擦了擦嘴角的奶渍,“你怎么知道我生理期到了?” 沈确当作没看到她眼里“难不成你偷偷脱我裤子了”的惊恐,“每回你生理期,都会痛上两天,脸色也难看。” 他抬手点了下她左侧眉毛,“当然眉头皱得最厉害。” 他是她的兄长,也是她的老师,更是她的保姆,他成年前的一半时间都是被她填充的。 他记得她第一次换牙时被吓到哇哇大哭的神情,记得她第一次背下九九乘法表,跑到他面前沾沾自喜的笑容,记得她第一次在外面受了委屈,被班上男生揪住小辫子,找他告状,非要让他替她出口恶气时气鼓鼓的腮帮子。 更记得她来初潮时无措又羞赧的模样,叶云锦羞于唇齿的生理知识和性教育,也都是他告诉她的。 她羞红了脸,中途数次拿柔软的掌心捂住他的嘴,最后还是败给了好奇心。 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链接过去和现在,也记录着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如何以明朗、朝气蓬勃的姿态,生长成一株明艳的玫瑰。 纪时愿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放下碗勺,捋了捋散在胸前的长发。 发尾刮到沈确手背,不可抑制的瘙痒感袭来,他下意识去抓,结果只抓到半截空气。 他收回手,不咸不淡地抛出一个话题,“如果不是我,这事你还想找谁?” 纪时愿花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同她维持肉/体关系的对象,但她不好说现阶段她只想到了他,恰好他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这人最爱坑害身边人,但我和你刚好相反,我善良真诚,待人处事有一条最重要的原则,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用骄矜的语气,先是夹带私货地拉踩了一通,然后隐晦地传递出“我选择你,那只能是便宜你了,事实上你这货根本配不上我”这层意思。 沈确装不出感激涕零的样子,敷衍地哦了声。 纪时愿下腹已经不痛,满血复活后只想找他的茬,酝酿好措辞后,蹬鼻子上脸地补充了句:“你得好好感谢我,要不是我,你可能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做人缺爱,做/爱缺人’的凄惨境地了。” 沈确还是没配合地说出那声“谢谢”,沉甸甸的目光扫过她全身,定在她外露的小腿上,轻声慢笑,“做/爱是不缺人了,但要是我现在就想做,你能做?” “……” “看来我得在《一个合格的py必须具备的十项基本原则》补充上一条。” 纪时愿皮笑肉不笑道:“不该说话的时候,请牢牢闭上您沈公子的嘴。” - 入秋后,北城连着下了几天的阴雨,今天虽已放晴,气温还是下跌几度,傍晚寒意更甚,凉风顺着脖颈下滑,激得纪时愿一个哆嗦,忙从包里掏出丝巾给自己缠上。 沈确带她去的私房菜菜馆叫长枫亭,就在纪家老宅附近,是附近一带出了名的园林荟萃之地,私人包厢构成四方线条,隔出一块人造湖泊,亭台楼榭同湖光山色交相辉映,橙黄色夜灯撒下,更显静谧幽深。 去包厢的路上,纪时愿见到一张熟悉的脸,是岳恒的二叔岳城,他身侧的男人,跟他一样西装革履,两人多半是来谈生意的。 也是巧,这俩人要去的包厢正好在他们隔壁,关门前,纪时愿透过缝隙,看见里面还坐着几个人,清一色的女人,或者 该说是刚出社会的女孩子,面孔和姿态看着都很青涩。 纪时愿没敛住诧异的神色,一进包厢,就问沈确:“这长枫亭还搞特殊服务呢?” 说完她想起岳城在包厢里色眯眯的眼神,忍不住感慨了句“不是一家人,还真进不了一家门”。 沈确慢悠悠地回:“长枫亭的老板多半是疯了才会在天/安门附近搞色情服务,也不怕砸了自家的百年招牌。” 纪时愿从他怪里怪气的话腔里拆分出正确答案,“那那些人是他们自己带来的?” 沈确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把菜单递给她看。 纪时愿哪还有心思点餐,丢下一句“这儿你熟,你来点”的借口,退到墙角,后背紧紧贴住墙面。 沈确似笑非笑地拆穿,“这里的隔音效果比你想象的还要好,你把耳朵黏在墙上,也不可能听到隔壁一点动静。” 纪时愿梗着脖子狡辩:“包厢里有点热,我贴着墙凉快,怎么就成偷听了?” 她对听别人的墙角没那么大兴趣,岳家人的就另当别论了。 毕竟要是她能在和岳恒订婚前,逮到他们家的把柄,就不愁搞不垮岳家,两家的婚事顺理成章也能告吹。 沈确懒得拆穿她第二回,“要是我邀请你偷听,大小姐愿意陪我这一次吗?” 纪时愿眨眨眼,思考两秒,“勉为其难”地接过这节台阶,“闲着也是闲着,就陪你这一次咯,正好也能还你那碗红糖姜奶的人情。” 她站起身,连蹦带跳地凑到沈确身边,好奇地问:“不过你要怎么偷听?” 沈确拿起手机,给徐霖发了条消息,过了差不多五分钟,徐霖推门进来,将一个类似3的东西递交到纪时愿面前,匆匆离开。 纪时愿朝沈确递去一个疑惑的目光。 “我会让服务员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把窃听器装到隔壁房间,到时候你打开徐霖给你的设备,再戴上耳机,隔壁的动静你能听得清清楚楚。” 纪时愿没想到是这么个欠扁的法子,顿觉手里的设备变成烫手山芋,“你这么做,被发现后会被警察抓走吧,长枫亭的老板估计也想把你打个半死。”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买通自己的服务员,干出这档偷鸡摸狗的事,换做她是这里的老板,估计能气到对着他使出一整套打狗棒法。 沈确瞥她眼,“长枫亭就是沈家的产业。” 纪时愿一愣,服了,“你们沈家到底是有多爱在北城撒金子,不然怎怎哪哪都有你们?” 四九城里谁不知道沈家有钱,但如此高调地炫富,就不怕有一天招致祸患? 沈确执起一个耳机头,往自己的方向扯了两下,不答反问道:“还听不听?” “听。” 沈三动的手,天塌下来了都有他担着,她搁这担惊受怕什么? 纪时愿抢过耳机,一左一右全塞进自己耳朵,又将音量调大,一开始只能听见隔壁男人觥筹交错时惯用的虚假客套,夹杂几道不自然的娇柔笑声。 就在纪时愿耐心告罄前,终于等到岳恒二叔开始聊起正事:“上次送过去的那批货,不知道小陈总还满意吗?” 纪时愿下意识去寻沈确的脸,想问他岳家是不是开辟了其他生意渠道,见沈确压根没把注意力放在她这边,只是低着头,慢条斯理地磨着茶粉,她只好暂时压下过剩的好奇心。 “小陈总当然是满意的,不过看他的意思,岳总你要是下回能送些更年轻的,他肯定会更加满意,陈家和岳家接下来几年的合作,都不用担心会发生什么变故。” 仿佛有枚钉子,笔直地扎进纪时愿大脑,她感受到强烈的晕眩感,缓过来后还是愣怔不已。 “货”指的是人? 岳城是在当皮条客?谁的授意?岳老爷子知情吗?岳恒呢? 可不管其中是否有隐情,这事要是曝光了,就和牵一发动全身没什么区别,岳家迟早得凉。 纪时愿心里百味杂陈,一面心疼那些被当成货物交易的少女,一面愤慨岳家上下一群禽兽,净干些损人利己的烂事,等到这两种情绪冲撞殆尽,满脑子都是“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 她喜上眉梢,摘下耳机,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规规矩矩地坐正,嗓音掐得又细又软,“沈确哥哥。” 对面的男人极淡地应声,“嗯。” 她又唤:“三哥,好三哥。” 沈确终于抬眸看她,挑眉的动作像在问:我的小祖宗,又怎么了? 纪时愿笑眼盈盈,“今晚这顿饭绝对是我和你在一起吃过的最让我开心、舒服的一顿。” 沈确不置可否,故作不解地问:“听到了什么,这么开心?” 纪时愿暂时还没忖明白今晚这满满当当的收获里有多少是人为构建出的巧合,嘴角的笑怎么也放不下来,好半会神秘兮兮地将食指抵在唇边,“秘密。” 沈确没再多问。 纪时愿兴奋到难以自持,多喝了几杯酒,酒劲强,脑袋在半空晃荡一阵,沉沉垂下。 沈确眼疾手快地拿自己手掌替她垫了下,随即将人捞进怀里。 一小时后,见人还没有转醒的迹象,直接抱上车。 今晚徐霖充当了回司机,开向东山墅的路上,徐霖一板一眼地汇报道:“沈总,什么时候把收集好的证据公开?” “先放着。” 徐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问:“沈总,为什么要让纪小姐知道这些?” 岳城在当皮条客的事,是苏霓从醉酒的岳恒那儿听来的,当天沈确吩咐去自己去搜集相关情报和证据时,徐霖还以为是沈家看上了岳家在北郊那块地皮,想通过这种方式搞垮岳家。 哪成想,今晚就这么将来之不易的消息拱手送人了。 是想上演一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戏码,还是说他存着其他私心? 徐霖没想明白。 浮光掠影里,沈确低垂的眼毫无温度可言,只有唇角泄露出一点笑意。 他似是而非地回道:“想做的事,亲手做成,才会有成就感。” 非要说起来,从得知岳家秘密到今晚引她来长枫亭这一系列大费周章的行为本身算不上帮,也就不算违背了当初他信誓旦旦说不会动用沈家势力替她取消婚约的承诺。 最多算他将磨好的利剑亲自塞进她手里,至于岳家到时候是死是活,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第18章 18他就是她一个py,哪来这么强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隔天早上醒来,纪时愿一点宿醉的疲乏感都没有,脸意外的也没那么肿,纪老爷子打电话通知她周六晚上去陪岳恒出席岳恒表哥婚礼时,她也毫无抗拒的意思,只乐呵呵地应了声“好呀”,老爷子差点以为她被夺了舍。 婚礼在北城一家五星级酒店举行,岳恒表哥资产不及岳恒,但也算家大业大,出手阔绰,直接包下顶层用作宴会厅,另外还订了整整八层楼的房间,腾给宾客休息。 至于婚礼仪式,和纪时愿之前参加过的大差不差,司仪是男方朋友,很会来事,把新娘逗得面红耳赤,原本蜻蜓点水般的吻,在周围的起哄声里,拖长至近一分钟的法式热吻。 层层叠叠的白玫瑰掩映下,纪时愿的脸被衬得格外清透俏丽,一双眼亮盈盈的,但瞧不出丝毫向往,只有百无聊赖的懒倦。 在父亲授意下,岳恒挤出故作深情的眼神,半试探半感慨地冲着她来了句:“看表哥这么幸福,我突然觉得结婚也挺好,要不回去我让爷爷把纪老爷子约出来,商讨一下要不要将我俩的婚礼日期提前?” 纪时愿连余光都没分给他,抿了口酒,慢悠悠地回道:“要是参加别人婚礼就能让你产生结婚的冲动,那等你参加完葬礼,岂不是就想死了?” 充满挑衅和嘲讽的一句,直接将岳恒脸上刻意挤出的笑意冻住,怒目而视道:“纪时愿,你非得处处呛我吗?” 比起刚才如沐春风般的语气,他这声算是急转直下的冷冽,纪时愿没被冻伤,只觉这男人嗓门大到丢人现眼的地步,嫌恶地撇了撇嘴,“你非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没有教养的东西吗?” “你——”岳恒抬起手掌。 纪时愿不躲不闪地迎了上去,色厉内荏的男人反倒被唬住了,手顿在半空两秒,悻悻然收回。 纪时愿一脸无畏,笑着发动第二波冷嘲热讽,“你脚踏一堆船的名声早就烂到没法洗白了,但你也不用破罐子破摔,再给自己安上一个‘家暴男’的称号吧。更何况今天是你表哥的婚礼,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要是让你表嫂他们一家看见,只不准会怀疑你表哥也有家暴的倾向,吓到当场悔婚呢。” 岳恒气到咬牙,偏偏她说的全在理,让他动不了手,又还不了嘴,只能愤愤离开。 言兮和女方家沾亲带故,今晚的婚礼她也到场了,暗中观察了几分钟,见岳恒没讨到半点好处,才松了口气,踩着她专门找人定制的水晶高跟鞋,款款朝纪时愿走去。 “现在这种气势,你一定要给我保持住,万万不能结了婚就蔫了。” 结婚?岳家都快凉了,还结什么婚? 纪时愿荒唐一笑后,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压低音量说:“你不知道,岳恒这条花心狗马上就要变成死狗了。” 言兮听得云里雾里,见对方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也就懒得多问了。 虽然岳恒和纪时愿没有正式订婚,在旁人看来,却已经成了一对年少夫妻,岳恒表哥没有多想,直接把他们安排进同一间房,纪时愿心里膈应,单独开了间,去房间的路上,凑巧撞见正在聊骚的岳恒。 敢情这是化悲愤为色/欲了。 纪时愿看得津津有味,五米开外的岳恒终于察觉到她的视线,扭头看去,快抚上女人细腰的手突然僵住,脸上隐隐可窥见狗血家庭剧里男配被妻子抓包出轨的无措和羞耻感。 纪时愿本来以为这狗脸皮早就比长城还厚了,现在看来似乎还保留着一丝作为人的耻辱心,她啧啧称奇,紧接着看见岳恒弯腰凑到那女人耳边,不知道说什么,女人先是往她的方向看了眼,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没几秒,连人带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婚礼在即,最近一周里,岳家长辈对岳恒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在外头玩玩可以,但千万不能玩到纪大小姐跟前,省得出现什么变数,也因此,这会的岳恒格外心虚,迟疑几秒,走到纪时愿跟前,胡诌道:“你别误会,刚才那人是来找我问路的,我俩可什么都没发生。” 纪时愿上下打量着他,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你今天这身看着确实像酒店的服务员。” “……” 岳恒勉强忍住。 “放轻松,就算发生了什么,我也不会生气的。” 纪时愿本想拍拍他肩膀,安抚他紧绷的神经,又实在不想脏了自己的手,索性撤回,嫌恶地别到身后。 确认纪时愿这话不含任何违心成分后,岳恒更加摸不着头脑,没想明白她怎么就突然大度起来了。 瞅见对方懵逼的神情,纪时愿默默感慨了句“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可真是让人舒坦”,面上笑容不减:“岳公子,我真的能理解的,你还小,正是爱玩的年纪,千万别压抑着自己。” 也没多长时间了,趁现在能玩赶紧玩吧,不然可能就得陪你二叔一起去唱铁窗泪了。 - 听着身旁林乔伊有条不紊的汇报,纪时愿忍不住想要拿她和徐霖做个比较,看谁的工作效率和能力更加出众。 见她心不在焉的,林乔伊曲指扣了扣桌板,等人视线转到自己身上,继续往下说:“岳城是从五年前,开始干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他在岳家只能算三把手,一举一动都被岳老爷子和大哥岳启明监视着,这就意味着——” 林乔伊一顿,纪时愿立刻接过她的话头,“他的所有行为,都是被默许的,也可能从一开始,他就是在老爷子和岳恒他爸授意下,才去干的这种烂事。” 林乔伊点点头,“岳家的供‘货’渠道有两条,一条是线下,经由中介介绍、联系,双方确认无异后,再在特定交货地点见面,遵循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原则。” “另一条就是线上匿名交易……岳家专门建立了一个和暗网类似的网站,只面朝vip开放,每位vip都可以在上面自主挑选心仪的‘货物’,也可以付费观看其他vip上床的性/爱视频。” 林乔伊从不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里,但说到底她也是人,在调查过程中,种种触目惊心的画面就像一把铁锤,不断往她头骨和心脏敲,直到现在,她说起这些时声线都有明显的起伏。 纪时愿喉咙堵得难受,消化完这串让人头晕目眩又胆寒的信息后,皱着眉问:“为什么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年,岳家还能相安无事?” 问完才反应过来这答案再浅显不过。 这期间一定出现了不少内部举报者,只不过这些人到最后都被岳家用威逼利诱的方式掩埋,至于那些受到戕害的少女们之中,应该也会存在几个抱着玉石俱焚心态想要为自己讨回公道的。 可惜她们身单力薄,抗衡不了整个岳家,以及岳家背后的其他资本。 林乔伊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明白了,稍顿后反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林乔伊心里已经有了数条能够搞垮岳家的方案,但她这次还是选择将决定权交给纪时愿。 她相信她那骄纵到看似有些愚钝的大小姐可以给出一个最合理的答案。 纪时愿托住下巴思考了会,眼珠一转,笑说:“问老祖宗借个反间计用用呗。” 利益能将资本连接在一起,自然也能让它们土崩瓦解,只要其中出现一个叛逃者,不出意外,所谓的缺口就能顺势打开。 林乔伊听懂她的意思,思绪翻飞一阵,有了具体实施方案,离开前忽然想到自己漏说了一件事,补充道:“四年前,岳家开始把主意打到娱乐圈,三线以下的艺人,甚至是还没出道的练习生,不论男女,都会被他们带到饭局上陪酒,有时候是陪大小姐公子哥们玩乐,而锦瑟会所就他们最常去的地方。” 最后一句话听着有些耳熟,纪时愿绞尽脑汁,终于想起陆纯熙之前跟自己提过一嘴关于唐栩州的事。 “我调查过了,唐栩州的行动轨迹非常简单,每天除了去他爸的公司外,就是去游泳馆、健身房,有时候还会去酒吧和会所,最常去的好像是位于朝阳区的锦瑟。” 纪时愿犹豫了会,没给陆纯熙打电话,托其他人打听到锦瑟会所最近组的一场局在什么时候。 周三晚上,纪时愿换上轻便的白色西服套装,去了趟锦瑟,到那不算早,已经有人开了组香槟,在座的人看见她时,纷纷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纪时愿给自己找了个便于观察的安静角落,没一会,进来五个男生,眉目清朗,看着都没二十岁,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经人介绍是星海娱乐新招的练习生。 纪时愿突然觉得这地方没那么乌烟瘴气了。 看来拿眼睛喜欢帅哥是她这一生都过不去的难关了。 发呆之际,一道男嗓猝不及防地插了进来,“你又看上谁了?” 纪时愿对这声线太熟悉,不用抬头查证都知道是谁,让她诧异的是他不是一向不爱参与这种场合,今晚怎么有闲情逸致来凑热闹了。 等沈确挨着自己坐下后,纪时愿连忙凑过去,眯着眼睛问:“你怎么来了?别跟我说你时隔四年开了荤,格外上头,所以今天亲自来物色其他可以上床 的人选。” 沈确眼尾轻微向下,冷声道:“你放心,我有职业道德,既然跟你签了协定,在我们的关系存续期间,我就不会干出你未婚夫那种行径。” 纪时愿想说什么忍住了,最后依样画葫芦地回了句:“你也放心,要是你能守约,我肯定会遵守游戏规则。” 沈确笑,“那你刚才在看什么?” 他就是她一个py,哪来这么强的占有欲,还管她盯住谁看呢? 纪时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实话实说:“在看左数第二个小奶狗,你不觉得他长得白白净净的?” “白净?”沈确轻嗤,“你要是有时间可以多看看电视剧,里面你中意的纯情小奶狗都是这么演的。” 纪时愿当他雄竞意识苏醒,懒得搭理他,刚坐正身子,就听见隔壁又传来一声:“需不需要我替你把他叫过来?” 叫过来干什么? 亲眼看你怎么侮辱人的吗? 纪时愿皮笑肉不笑地摆了摆头,“谢谢你的好意,但没必要。” “你不是喜欢?” “眼睛是喜欢,但我的心脏暂时不喜欢。” 沈确皱了下眉,像在思考这话的深层含义。 “等我们这段关系终止,我就去找个和他差不多的,天天姐姐、姐姐的叫我。”为了恶心他,纪时愿刻意柔着嗓子说。 沈确没被刺激到,面不改色地回:“白老爷子的二女儿去年在外面养了个小自己将近二十岁的男大学生,那人一开始倒挺听话,甜言蜜语也张口就来,把白二小姐哄得心花怒放,在他身上砸了不少钱,结果半年不到,白二小姐就发现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还跟他差不多年纪。” “这男人非但把白二小姐送给他的礼物折算成现金,再换成其他珠宝首饰,还没少在背后阴阳白二小姐蠢笨,是个没人爱的老女人。” “这事闹得厉害,但骂那男人的寥寥无几,只有白二小姐不可避免地沦为其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非要说起来,自己包养的男人,拿自己的钱,去养别的女人,最后反让自己落了一身腥这事在这圈子里非常常见,我们纪大小姐以后要是想找圈子外的男人,记得擦亮眼睛,千万别为他人做了嫁衣。” 纪时愿不傻,不至于听不出他这话是好意提醒的成分多,还是单纯地想要宣泄自己的嘲讽,她反唇相讥道:“拿着我的钱,背刺我,不是我傻,而是那男人蠢,不对,应该说是这世界上的男人都蠢……” 她掀起眼皮,眼风若有若无地刮过身侧的男人,指代意味极其明显,两秒后将话茬拐回去,“我漂亮又有钱,身上优点不计其数,虽说美貌总有一天都会消失,但我的信托基金永远不会枯竭,他要是一时色迷心窍,没管住自己下半身,到最后只会得不偿失,没准还会赔个血本无归。” 纪时愿扬着下巴,毫不避讳地在沈确面前剖开自己华丽的皮囊,露出血肉之下骄矜的灵魂。 沈确只轻笑一声,所有情绪敛于眼角眉梢中。 两个人光是坐着,就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清冷矜贵的气质形成一层坚不可摧的屏障,逼退不远处交颈相卧的男男女女释放出的堕落快感。 和沈确的漫不经心不同,纪时愿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群含着金汤勺长大的派对动物们,在杂乱的灯光秀中,每个人都抛弃了教养和礼仪道德,只剩下最为原始的冲动,糜烂,疯狂又扭曲。 恶心感越来越重,她几乎待不下去了,正准备走,发现沈确还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好胜心就这样被激发出来,强行将自己屁股摁了回去。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欧阳姐,今天怎么不见你那小男宠?” “打电话给他那会,还在拍戏,估计过会儿就来了。” 有人好奇地问:“拍戏?这人是演员?” “可不,最近风头还不小,欧阳姐,你可要多多防备了,没准这会已经有别人看上了钟林。” 纪时愿一愣。 哪个zhong,哪个lin? 是她认识的那个绿茶凌睿吗? 两分钟后,她的困惑得到解答,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还真是冤家路窄。 第19章 19“把玻璃碎片吞了。” 凌睿习惯性讨好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扯开,先被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攫取走全部视线,表情险些失去控制。 下戏下得匆忙,欧阳钰给出的一小时时间只够他换上便服,再坐车来锦瑟,因此这会他脸上还抹着黏糊糊的底妆,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出诡谲的色调,搭配略显僵硬的肌肉,看着不像电视里光鲜亮丽的人物,倒像马戏团里的小丑。 周围人神色各异,汇总起来不过也就一句:这姓欧阳的不是自诩眼光高吗,怎么给自己找了这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玩意? 欧阳钰顿觉脸面无光,恨不得一脚把凌睿踹回剧组,碍于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发作,勾起唇笑问:“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这里可是有很多人想好好认识你。” 凌睿掩下心头的不安,朝欧阳钰走去前又扫了眼纪时愿,这一眼恰好被沈确捕捉到,后者眼皮微挑,沉默着换了个姿势。 这个圈子阶级分明又极其排外,存在着一条隐形却无法抹除的鄙视链:圈子里的人看不起圈子外的,尤其是娱乐圈那些所谓的明星艺人,荧幕前的卖力演绎只会被他们当成哗众取宠的手段。 老钱们又看不起没有任何底蕴、横空出世的暴发户,就像现在,这群人左一声右一声地称大他们二十来岁的欧阳钰为姐,心里却对她提不起半点尊重,反倒觉得她吹嘘起自己财力时卖弄的嘴脸看着非常滑稽、碍眼。 凌睿的出现,无疑给了他们能够让欧阳钰难堪的机会,谁也不肯放过,导致凌睿一入座,他们就不约而同地将矛头对准了他。 “都说镜头吃妆,看到你这张脸,我才明白到底有多吃了。” “你这鼻子是鼻影打太多了,还是整过啊?怎么看着这么立体呢。” “欧阳姐,要不你还是先让你这宝贝去洗把脸,不然一会儿我下酒菜都吃不下去了。” 句句不带脏话,却字字扎心,凌睿嘴角的肌肉肉眼可见地冻住了。 纪时愿正嚼着薯条,忽然听见沈确问:“你们不是老同学,你不去帮帮他?” 他右臂顺势往她座椅靠背上一搭,低眉,安静等她的回答。 纪时愿堆起没有情绪的笑,冷声说:“我没趁机踩他一脚,已经是我这会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盯住凌睿的那几秒,纪时愿感觉这位年少时给她造成过不少困扰的加害者,变得不像人了,而是砧板上毫无反抗意识、任人宰割的鱼肉。 他不挣扎,身旁虎视眈眈的屠夫对他的兴趣就会丧失得越快,期间遭受的侮辱也会更重。 凌睿带上其中一人“倾情资助”的卸妆水进了卫生间,他最近几晚都没睡好,眼下青黑明显,好在遮瑕被他随身携带着,从兜里掏出,抹了两下,对着镜子仔细检查一番后,才敢出去。 除了和那几个练习生聊天玩乐的大小姐们外,其他人的注意力再次齐刷刷地落到他身上,有人笑:“钟林,你这素颜好像和剧里不太一样啊,干净是干净不少,就是挺——” 没人听不出点到为止的话外音,欧阳钰佯装恼怒,“行了行了,怎么都还搞起外貌攻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在讽我这眼神被鬼迷了心窍。” “欧阳姐这是哪的话?我们就是觉得你难得来一次,就别盯着家常小菜看了,偶尔也要吃吃山珍海味。” 说着,这人扫了眼新来几位练习生,暗示意味十足。 欧阳钰其实早就注意到了那几人,比起帅气,更接近于漂亮,仿佛是流水线工程打造出的、放在橱窗里的精致玩偶,可供人欣赏,亵玩起来却没什么意思。 饶是如此,欧阳钰也没有直接拒绝,场面话说得相当漂亮,“你们眼光确实比我来得强,这些人确实都是些优质股,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在娱乐圈闯出些名堂,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我家 钟林这种潜力股……家常小菜清淡是清淡了点,细嚼后也有不一样的滋味。” 看似宠溺的一句话,却惹得凌睿脸色一白,身上的鞭痕隐隐作痛,好在灯光够暗,几乎无人察觉到,除了—— 凌睿不着痕迹地侧目,纪时愿因背光显得捉摸不透的眼神浸入他眼底,让他顿觉自己这些年抛弃尊严卑贱求生的经历,和心底日益膨胀的欲望及阴暗面都被她窥探得一干二净,无法抑制的难堪情绪成倍增长。 他视线停留的时间过于长,欧阳钰敏锐地捕捉到不对劲的地方,循着方向看去,这才注意到一直在暗处充当看客的两人。 思忖几秒,忽然压低音量问凌睿:“那俩人你认识?” 凌睿今天有点累,不想再生事端,本打算用一句“不认识”掀过这话题,对上欧阳钰凌厉的眼风,心脏一噔,本能的恐惧逼迫他将自己一半的底泄漏了出去,“左边是我高中同学,不过我俩不算熟。” 欧阳钰笑说:“以前熟不熟无所谓,现在熟就行了。” 凌睿直觉不妙。 欧阳钰觑着他如临大敌的反应,心领神会,试探性地抛出一句:“是纪小姐欺负过你,还是你对她存着别样心思?” 凌睿心脏险些在一瞬间跳停,强撑着没表现出来,“您说笑了,我和纪小姐虽然是同学,但我们两个的等级完全不一样,平日里交集很少。” 凌睿是从高二开始和纪时愿成为同班同学,碍于纪时愿名声实在大,入校不久,他就听说了关于她的不少事迹。 高一上学期的元旦文艺汇演上,他正式见到了这个人,穿着昂贵的芭蕾演出服,化着精致到挑不出瑕疵的妆容,舞台上排光和桥光相得益彰,兴师动众追寻的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她就像白天鹅,也像一只羽翼丰满自由的鸟,脚尖轻巧点地,翩跹的裙裾旋转出的是用一半与生俱来的天赋和一半金钱堆砌起来的成果,也是凌睿这样出生、拼尽全力也望尘莫及的一生。 她在台上越光鲜,他心脏就越像被挤满的柠檬,蔓延开的酸涩感快要吞没他的理智,即便身后无人在追,他狼狈的姿态依旧像极落荒而逃。 一路逃到卫生间,他用力拿冷水扑了把脸,对着盥洗镜粗粗喘气。 镜子里的人,因睡眠不足黑眼圈浓重,显得蓬头垢面,这让他想起入学以来挣扎起伏的生活,他总以最局促的身影穿梭于其他慢悠悠的公子哥大小姐中。 课间他们谈天说地,聊时尚,聊旅游,聊娱乐八卦,而他跑着去接水、上厕所、默背知识点,甚至是补觉,他的脖颈、后背总是不可避免地浮起一层又一层黏腻且灼热的汗,可汗液散发出来的味道很快就会被涌来的香水味掩盖。 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他拥堵的大脑里渐渐生出嫉妒和虚荣混合而成的罅隙,透过那道狭窄的缝,他幻想未来有一天也能踩上登云梯,在这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四九城里,替自己博得一席之地。 当然他还生出了最为卑劣的觊觎之心,妄想纪时愿从高处跌落的那天,狠狠踩上她能生出丰满羽翼的脊骨,占有她的同时,重创她、侮辱她,将她不可一世的骄傲一寸寸地碾碎。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渐渐认识到这阴暗念头成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他的心底早就被对名利、金钱的渴望蚕食出一条口子,以至于三年前他被欧阳钰看中时,几乎没有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欧阳钰也如约帮他进了娱乐圈,又在他身上砸下大把资源,让他明白金钱产生的“事半功倍”效应究竟有多迷人。 有天,他看着荧幕里被昂贵衣物装点过的自己,曾经的幻想忽然变了样,他开始期待着在不久后的将来,能以更加光鲜亮丽的姿态站在纪时愿面前,欣赏她错愕的模样。 可偏偏现实让他在半红不红的时候,再次见到了她,也再次被她踩在脚底。 在商场打拼了二十年,欧阳钰早就练出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凌睿这说辞假得厉害,她没道理相信,当然信不信本身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凌睿在接下来她同纪家大小姐的认识与交往中能发挥出多大作用。 “你跟我一起过去,”欧阳钰让人开了瓶红酒,端着酒杯走到纪时愿和沈确跟前,“沈公子,纪小姐。” 沈确没吭声,也没接她递来的酒。 纪时愿也保持着沉默,微昂下巴,像在问“你有什么事”。 欧阳钰悄悄推了把凌睿,“这是我认的干弟弟,刚才听他说,才知道他和纪小姐是高中同学,缘分这种事情可真是说不好。” 纪时愿本来不想搭理她,思考了会,又觉送上门的机会不用白不用,索性顺着对方抛出的话茬往下接:“既然你是他干姐姐,那就顺便帮我解除一下我和他之间的误会吧。” 欧阳钰笑眯眯地回道:“您请说。” 凌睿眼皮一颤,心下惶恐不安。 以前他只知道纪时愿家世显赫,但具体到了什么程度,他怎么也打探不出来,而欧阳钰是他成年后遇到的最有钱的人,在他认知里,金钱能代表一切,也因此,他浅薄地认定纪时愿背后的纪家比不上出手阔绰的欧阳钰,这也是他敢在在片场挑衅纪时愿的原因。 现在欧阳钰的态度直接击碎了他的认知,单是她这声“您”,就足够让他明白她和纪时愿之间不可逾越的阶级差距。 纪时愿扫了眼凌睿后才说:“最近老有传闻说我高中时霸凌了他,可我怎么反思,都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就是不知道你干弟弟是怎么想的。” 欧阳钰没想到两人还有这层恩怨在,微顿后连忙赔笑,“这肯定是误会,小林刚才可是跟我说他很感激高中时候纪小姐对他的照拂,是不是小林?” 凌睿如鲠在喉,僵硬地挤出一声“是”,“那会纪小姐和我两个人私底下确实开过几次玩笑,估计是被不知道真相的人误解了,才传成现在这样子。” 纪时愿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地又问:“那你也觉得那会我偷你作文去参加比赛,是在跟你开玩笑吗?还是说你在跟我开玩笑?” 凌睿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欧阳钰连忙接上:“这不是玩笑还能是什么?” 纪时愿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可我不觉得是玩笑。” 早就听说纪大小姐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骄恣倨傲,今天接触下来,欧阳钰发现她这脾气更像是阴晴不定,让人摸不着头脑。 音乐已经停了,四面阒然无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到他们这儿,包括刚来不久的几位十八线小花。 权衡过后,欧阳钰有了主意,维持妥帖的笑容,“您别生气,我让小林给您赔罪怎么样?” 她并不在意过去究竟谁是谁非,满脑子只有如何才能让纪大小姐消气。 欧阳钰将警告的眼神递给凌睿,确认对方接收到后,重新看向纪时愿,“纪小姐,我家弟弟平时很听话,要是让他扮条乖顺的狗,他就绝对不会冲你乱吠,您想看看吗?” 凌睿瞬间面色惨白,连忙叫了声:“欧阳姐。” 欧阳钰压成气音威胁道:“你要是还想在娱乐圈混,就给我闭嘴。” 纪时愿一阵好笑,又觉这场面没什么稀奇的。 资本无心又无情,愿意付出精力和金钱博你一笑,不过是看在你身上有他们需要并渴求的价值,一旦投入产出达到不合理的比例,他们就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一切对自己的不利因素,企图用你的牺牲换取及时止住他们亏损的可能性。 最为讽刺的是,精明的是他们,愚钝的是却是被压榨的那一方,就算最后能认清他们的邪恶嘴脸,本能的求生和恐惧意识也会促使弱势者自己不断向对方服软、求饶。 好比这一刻的凌睿。 也像沈确曾经说过的: 猪到死都不会明白,手拿尖刀杀它的人,和给它一日三餐的人,是什么关系。 纪时愿正 要开口说些什么,耳边响起一道声音:“玩笑话都是从嘴巴里说出来的,既然说了不该说的,那这张嘴也该受些惩罚。” 分明是置身事外的语气,却带着一种杀人不见血的锐利和残忍,听到这话的人纷纷将目光黏了回去。 只见男人举起桌几上盛着红酒的高脚杯,手一松,杯子碎成几片。 “把玻璃碎片吞了吧。” 纪时愿视线倏地飘向沈确,他的神色依旧看不出太大情绪起伏,但她心里很清楚,这句并不是在开玩笑。 第20章 20“接个吻?” 纪时愿收回视线,看向凌睿死灰一般的脸色,在沉寂到极点的氛围里,忽然拿着包起身,顺势将不远处的玻璃碎片踢开。 什么意思昭然若揭。 她无视了凌睿错愕的眼神,顶着又冷又臭的表情,抛出一句“真无聊”后,从众人聚焦的视线里直挺挺地穿过。 没几秒,沈确跟了上去,走出包厢后说:“顺路送你回去。” 语气平淡到仿佛不久前那句狠辣的话并非出自他的口中。 纪时愿侧头睨他,“你要是省略前两个字,我说不准还会对你感激一秒。” “不省你就不坐我这车?” 她咧开一个假笑,“有顺风车不搭是傻子。” 锦瑟会所富丽堂皇,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长长的走廊,却像阴暗潮湿的甬道,不仅望不到尽头,吃人还不吐骨头。 纪时愿半清醒半混沌地停下脚步,又朝沈确投去一瞥,“我不回家了。” 成年人之间的对话没必要太明白,有时甚至只需要一个能看出留白欲念的眼神。 沈确接收到,也不将话挑明,反给她选择权:“去酒店,还是庄园?” 纪时愿独辟蹊径,“我要去明轩居。” 司机一直在地下停车场等着,沈确发消息给他,让他把车开到正门口,上车后,沈确忽然起了个话题:“心里痛快点了吗?” 结合最近的流言蜚语,他已经猜出纪时愿和凌睿之间究竟有何怨仇。 纪时愿很快反应过来,不以为然,“痛快什么?我又不是为了报复他,才故意对欧阳钰说出那些话。” 如果她真的想要报复,高三那会,她就会使出浑身解数,不让凌睿安稳毕业,而不是只当着所有人,撕碎他从她那偷去的劳动成果,结果反遭他利用,害自己陷入霸凌他的不实传闻中。 至于今晚,她也不会通过摆谱离开的方式,替凌睿解围,让他的喉咙免遭碎片荼毒。 “姓凌的干的那些事,我差不多已经忘了,要不是岳恒翻起这旧账败我风评,没准等我两脚踏进棺材前,都记不起来,可既然记起了,这次我就没法再当成无事发生,怎么着,也得给自己讨个说法,顺便抚慰一下过去的自己。” 报复他人和取悦自己,在这件事上称得上殊途同归,最后的结果只会让凌睿陷入不利困境,但仅从出发点看,南辕北辙,而这也更符合纪时愿的性格。 望着她为己时骄矜的模样,沈确扯唇轻笑,在锦瑟喝下的那几杯烈酒忽地有些索然无味了。 片刻,他将她见到他后的第一个问题反抛给她,“你今晚怎么想到要来锦瑟?” 他无法确定她的出现是不是完全和岳家那些事有关。 “你都还没回答我这个问题,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还真是一点便宜都不想让别人占去。 沈确轻笑,半真半假地说:“你二哥今晚也在锦瑟,说是看到你了,不放心你,又抽不开身,正好我在附近,就让我过来一趟。” 纪时愿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瞪大眼睛,指着自己鼻子问,“不放心我,却放心你?” 纪二这眼睛难不成是屁/眼吗,怎么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识人不清? 要是他信任的人真有这么可靠,他俩现在至于又快滚到一张床上去了? 沈确没接,只说:“到你了。” 纪时愿沉默了会,顾左右而言他,“我不敢当面和老爷子叫嚣要退婚的理由其实还有一个。” 她看着他,无遮无掩地用嘲讽的语气幻化成的尖刀划破自己的胸腔,袒露出内里最真实的虚荣:“我舍不得纪大小姐的身份,以及由它带来的所有便利。” 在国外留学的四年,接触到的人比她在北城生活的十八年里都要多,富二代留学生的圈子更是混乱到不断刷新着她的认知,交换性/伴侣是常态,药物成瘾者比比皆是,其中有不少人还是暗网的常客,挥掷千金,将拍下的人当成奴隶玩。 他们偶尔也能在网站上刷到熟面孔,但他们从来不会心生怜悯,只会站在上帝视角冷嘲热讽:“这不是阮家那位大小姐阮文珊吗?听说阮家破产后,她就出来卖了,现在怎么还卖到国外去了?” 在插科打诨的笑声里,纪时愿低头看着手腕上昂贵的钻石银链,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恐慌感。 她忍不住开始想象当她失去纪家的依仗后,她会变成什么样子,被许多男人当成性/欲幻想对象的她,会不会也沦为别人的玩物,用自己的尊严喂养他们的兽/欲? 她也不是没想过用双倍价钱从富二代手里夺走即将被玩弄的牺牲品,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她救得了他们一次,救不了他们一辈子,也没准靠这种方式赚钱是他们心甘情愿的,她的出手不一定能换来正面价值,所以到最后,她也只帮助过阮文珊一个人。 “听那些畜生说起自己是如何玩弄那些手无寸铁的女人,我心里会有不舒服的感觉,但说到底,我不仅没有作为被伤害的那一方亲身体会过,就连身为旁观者的经历都没有过一次……” “所以我今晚才回去锦瑟,”话题不知不觉又绕了回去,纪时愿轻声说,“我很好奇,更想亲眼看看真正的交易过程会是什么样的,在这过程中那些沦为拍品的人又会受到怎样的侮辱和伤害。” 果不其然看到了她想象中的画面,少男少女被当成明码标价的货物售卖,卖力、讨好地笑着,而买卖双方只需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对视,就能拍定下他们的生死。 这就是名利场最为残忍的规则,没有权力傍身,只会让自己落入身不由己的境遇中。 听完她的回答,沈确忽然想起她初中时交的那位朋友,家境贫困,住在城市边边角角,纪时愿第一次去那人家里玩,没坐自家的专车,而是一个人乘坐公共交通,最后转了足足五趟大巴和地铁才到。 他问她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 她的回答也是“因为好奇”。 “我很想知道她每周来学校都会经过哪些地方地方、耗费多长时间,上学对她来说,究竟有多不容易。” 说来稀奇,这世界上大多数人喜欢用冠冕堂皇的言行来标榜自己的伪善,而她却总是用“好奇”两个字掩盖自己纯善和真诚的本心。 沈确敛神后问:“知道了这些后,你想做什么?” “知道了这些,就能计算出天平的平衡值,才好原封不动地让岳家人付出该有的代价。” “岳家?”沈确微微掀起眼皮,泄漏出点疑惑。 纪时愿差点没忍住感慨一句:不愧是沈三公子,做起戏来滴水不漏,比电视里的演员还要出彩。 “行了别装了。” 她不耐烦地皱眉戳穿,“你把我带到长枫亭,还给我那些窃听工具,不就是想让我知道岳家背地里干的那些事吗?” 这几天她在研究该如何使计让岳家从北城高坛跌落时,顺势想明白了去长枫亭那晚发生的种种不合理细节,还没完全想明白的是,沈确的真正用意。 大发慈悲,想帮她一回? 他会有这么好心? 难不成他想借纪家的刀去砍岳家的势? 这种可能性更大,也符合这人惯爱藏在暗处、利用一切可利用资源去把控人心的操盘手人设。 可不管他是什么 目的,就结果看,她也算能达成自己理想中的目标,在一定程度上,就是皆大欢喜的局面,谁也不欠谁的。 沈确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说:“今晚岳城也来了锦瑟,陈家那二世祖也在。” 纪时愿一顿,“岳家设置的销售链里,不是规定买卖双方不能直接见面?” “出了点事。” “什么事?” 他忽然展眉笑,笑得薄情又残忍,“愿愿,我这次已经直接把糖送到你手心,你不能再要求我连糖纸都替你剥好。” “……” 顺手的事,剥一下怎么了!还能把他累抽筋不成?狗死他算了! - 今天的明轩居没有开业,大门紧闭,里头一片昏暗,长廊装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的逼近,一盏盏亮起。 快走到后院卧室时,纪时愿忽然揪住沈确衣服下摆,脑袋一偏,“我要去你工作的地方。” 说是工作的地方,其实更像酒店总统套房,由书房、客厅和浴室组成,唯独少了卧室。 当去而复返的沈确拿着洗漱用品递到纪时愿手边时,她无端产生一种羊入虎穴的错觉。 袋子里还装着一条丝绸制成的睡裙,质感垂顺,抚上去,凉的像水。 纪时愿将它搭在臂弯,“你一开始就料到我会选择来明轩居?” 不然也不好解释这提前准备好的东西。 “我还没厉害能提前看穿你每个冲动下的决定。” 沈确又往她手里塞了条全新的灰色浴巾,“这些东西是我签下你那张协议的隔天准备的。” 他料定总有一天能用上,就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纪时愿听懂他的话外音,在心里怒嗔一句:这老狐狸! 沈确又往门口走去,“这里的浴室留给你,我去另一间。” 纪时愿在浴室磨蹭了半个多小时,出来时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她也没去找沈确,吹完头发后刷了会手机。 头顶忽然拢下大片阴影,她有所预感地扭头,鼻息一阵发痒,是清冽的沐浴露味道,闻着有点像西柚和小苍兰的混合体。 纪时愿有事没事就想找他的茬,身处狎昵的氛围里也不例外。 “沈公子这趟沐浴,花的时间比女人还长,是顺便给自己焚了香呢?” 她头也不抬地讽道,“你情我愿的事,这么兴师动众干什么,搞得跟要献身一样,显得我这个人很随便欸。” 沈确听她逞完一时口舌之快,面不改色地夺下她紧握的手机,反扣到茶几上,自己那部则依旧在沙发夹缝里躺着。 他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未离开过她的脸,在柔黯的灯光下,他身体忽然前倾,毫无征兆地打碎了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 纪时愿后脑勺温热又柔软,她猜测是他的手及时垫了上来,难以言述的共振让她短暂心跳失衡。 要是沈确再继续盯住她眼睛看几秒,可能就会洞穿她伪装的镇定,好在他在这时将目光滑落到了她水润莹泽的唇上。 “接个吻?” 冷而低的嗓音沾染上情/欲,变得暗哑,听不出分毫征求般的语气,更像在通知。 纪时愿没应答,为了驱散那股若有若无的侵占性,趁他不备时,她抢占先机,环住他后颈,再用力咬上他的唇舌。 等到口腔里的铁锈味弥漫开,她才稍稍收了势,腾出些距离后,用挑衅的目光看他。 看穿她的虚张声势,沈确没有不甘示弱地回击过去,低下头,含住她的唇,持续几秒,舌头灵巧地往里探,同她勾缠一阵后,轻柔地吮舐着她的舌尖。 纪时愿眼睛没有太多地方可以安放,耳朵却是出奇的好用,那些暧昧的水声就像荡漾的春波,一下下地攻击着她的耳膜。 分不清是谁的体温攀升得更快,灼热的鼻息快要将对方吞噬干净,所有能感受到的存在都变得黏糊糊的,像陷进密密匝匝的蜘蛛网中,无力挣脱,只能半放纵自己陷入情|潮中。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几声,两人齐齐顿住。 沈确没打算理会,对面却不厌其烦,嘟声中断后,又连着拨来几通。 吵得人心烦意乱,连涌起的欲望几乎都被浇熄一半,发出扰人的滋滋声。 沈确直起腰,沿着缝隙摸索一阵,捞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笑了声。 这声笑凉飕飕的,纪时愿听到差点没忍住缩了下脖子。 “上次落在餐厅让你先带走的蓝色礼品袋,我现在要用,你放哪儿了?”是纪浔也的声音。 “明轩居。”沈确调整好呼吸,尽量让语调恢复正常水平。 纪浔也没察觉到异样,“我猜也在这儿。” 沈确有了猜测,“你现在已经在来明轩居的路上了?” “算是。” 沈确看了眼后背已经僵硬的纪时愿,无畏无惧地接道:“门没锁,一会儿你自己进来。” 纪浔也笑了笑,“其实我已经进来了。” 纪时愿倒吸一口凉气,忙不迭去拍沈确手臂,示意他赶紧松开自己。 沈确没顺着她的意思来,反而还加了力气,箍得她根本挣脱不出。 纪时愿恶狠狠瞪他,用口型说:你疯了? 这时纪浔也又说:“你在书房?” 沈确半真半假地说:“我准备睡了,东西在书房,你自己拿。” 纪时愿这下确信,沈确是真疯了。 不过她也差不多快疯了,毕竟在这节骨眼上,她脑子里浮现出的更多的是:要是他俩被纪浔也发现了,算谁的锅? 沈确这辈子还能给她当狗吗? 出神的几秒,纪时愿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抱到木雕屏风后面,紧接着室内的灯光全都跳灭。 她无意识屏住了呼吸,血液却在身体里疯狂跳动,心脏也是,快要跳出嗓子眼时,外面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没一会儿,书房的灯亮了一盏。 她看不见那头的纪浔也,却能敏感地察觉到他现在离他们有多近,似乎只需再拐一个弯,就能捕获他们。 纪时愿借着幽暗的光线,看向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撕破一角的睡裙,面如死灰。 要真被抓包了,她要怎么解释? 说自己半夜不睡,来找沈三替她缝一下衣服? 说起来,也怪沈三。 要不是他,刚才她明明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避开这起无妄之灾。 纪时愿凶神恶煞地看向还抱着她的男人,他的神色云淡风轻,只有唇角的弧度清晰可见,印满顽劣、不驯和无视纲常的傲慢。 她心脏重重跳动两下,险些忘了一个她早就看透的事实。 如果说纪浔也是个罔顾生死的疯子,那沈确就是一个披着克己复礼皮囊的伪君子,他做事从无道理,全凭喜好,正常人的幸福他避之不及,扭曲的快感才是他这辈子趋之若鹜的东西。 第21章 21“岳家有个人,我想要他消失。”…… 经过这么一遭,纪时愿那点欲望算泄了个一干二净,等到再也听不见纪浔也的脚步声,卡在嗓子眼的气息终于卸下,她抓起沈确胳膊狠狠咬了口。 “下回再有这种事,不管最后有没有被人发现,直接算你违约处理,到时候你按就协议上的给我乖乖当条狗吧。” 纪时愿无视他手臂上清晰的齿痕和洇出的血渍,扯唇凉凉一笑,从他怀里离开前,濡湿的手指故意滑过他脖颈,比出一个项圈的形状。 不多时,灯光再次熄灭,沈确没跟上去,独自在黑暗里多待了几分钟。 他的体温已经恢复到正常状态,颈间余温却无法消失,微凉的指尖抚上,冰火两重天的滋味来得轻而易举,平坦白皙的腰腹之下,叫嚣的情/欲卷土重来。 …… 纪时愿霸占了沈确的床,还将卧室上了锁,熄灯后的三个小时里,她在 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想越气,一面在心里骂着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面给纪浔也拨去深夜扰民热线。 纪浔也睡下没多久就被她吵醒,脸色臭到能滴墨。 纪时愿看不见,全当不存在,反赏给二哥劈头盖脸的一通指责,最后怒骂:“你都多大的人了,自己的东西还要托人保管,托就托了,挑谁不好,偏偏选上这么一个死变态。” 纪浔也大脑昏昏沉沉的,理解不了她这段乱七八糟的发言,直接判定她在发疯,冷脸掐断了通话。 把气全都发泄出来后,纪时愿心情愉快不少,阖眼没多久,睡了过去,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鸟,在讨厌的人头顶肆无忌惮地排泄,真真切切让他们体会一把什么叫屎到淋头的滋味。 梦境深入人心,以至于第二天醒来后,她一看见沈确,注意力就被他脑袋吸引走,没过脑问出一句:“你头上的屎被你洗干净了?” 短短半天时间,认定她疯了的人,就这样又多了一个。 纪时愿直接回了东山墅,后来那几天,她都没有出过门,有天晚上林乔伊告诉她经由她剧本《暮归里》改编成的短剧《相府嫡女》备案已经通过,五天内将完成选角工作,下月初开机。 纪时愿的第一反应是:这改编后的名字也是够土的。 林乔伊在电话里极不走心地安慰了句:“至少不是《王爷缠宠:王妃哪里逃》那卦的。” 纪时愿没话说了,通话一中断,她慢半拍地想起买下自己剧本的是同岳家有合作关系的星海,而星海恰好又是凌睿的公司,作为公司里寥寥无几正处于上升期的短剧演员,无疑凌睿会成为男主角的最佳人选。 自己写的剧本,给自己高中时候的死对头出演,没准还能让对方大火一把,要说纪时愿心里一点膈应都没有是假的,但她也不至于抛下职业道德,赔偿大笔毁约金后将剧本收回。 就在《相府嫡女》官宣男女主角的当天,纪时愿在自己家见到了凌睿。 那会她正围着新订做的纯手工钩花小披肩在后花园喝茶,手里捧的是林乔伊发给她的改编剧本。 远远听见一道不快不慢的脚步声,纪时愿没回头,而是将剧本复印件反扣在桌面上,等人走近,头也不抬地问:“欧阳钰让你来的?” 欧阳钰想找她二哥合作已经有段时间了,只不过纪浔也瞧不上这人在商场上的某些肮脏手段,每回都让欧阳钰吃了闭门羹。 估计就是因为纪浔也这条路走不通,欧阳钰才会把主意打到她身上,试图通过牺牲凌睿的方式讨好她,从而敲开与纪氏的合作大门。 凌睿入行已经有三年,不知不觉间已经养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纪时愿这波直球操作打得他猝不及防,但不妨碍他按照计划扯谎到底,“是我想来的。” 纪时愿不信,第二次戳穿:“没有欧阳钰在背后协助,你能进别墅区?” 多半连她家在哪儿,他都打探不到。 凌睿还是没说实话,“真的是我想来同你就以前那些事好好道声歉,至于能来到这里,的的确确离不开欧阳姐的帮助。” 纪时愿不再执着于他虚与委蛇的姿态,拎出他话里的关键词,用怪里怪气的话腔重复一遍:“道歉?” 凌睿刚想开口,就见躺椅上的人手一抬,将墨镜架在头顶。 没被化妆品侵染的脸上保留着最为原始的白,光一照,清透明亮,像极北城的初雪。 他微微晃神,收敛思绪后,传进耳膜的语调拖得更慢了,“你才是受害者,我都没跟你说声对不起,你跟我道什么歉呢?” 纪时愿没兴趣一而再再而三地翻起旧帐,可偏偏就在她打算将过去那些事一笔勾销前,凌睿又跑到她跟前用他一如既往的虚伪刷存在感,她不顺势再刁难他一回,都配不上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刁蛮大小姐名声。 凌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过去那些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对,是我小肚鸡肠,嫉妒你的家境,更嫉妒你的文采,才会鬼迷心窍去偷你的作文移花接木,后来还故意往你身上泼脏水……” 他突然停下,两秒后响起膝盖敲地的声响。 纪时愿看到后,差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凌睿保持下跪的姿态,继续说:“我本来没想污蔑你,但我当时太害怕被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戳穿是我偷了你的作文去参赛,只好先下手,想着要是你的风评彻底坏了,到时候不管你说什么,别人就都不会相信。” 纪时愿荒唐一笑,“你现在说这么多,难不成是想让我夸你坦荡?” 凌睿暗暗咬了咬牙,“我只是想开诚布公地和你谈一谈,好好道声歉。” “诚”这个字又听笑了纪时愿,“但我完全没感受到你有多少真心,说白了,你现在会跟我道歉,除了受欧阳钰指使外,无非就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些,也怕我报复心一起,继续给你使绊子,让你以后的演艺道路更加难走。” 她说得全对,凌睿哑口无言。 这也是凌睿那晚为什么在受到那样的侮辱后,还要对那些上流阶级的人苦苦卖笑的原因。 当然如果从一开始,他就料到自己会走上演艺这条路,高中时候的他是绝对不会去得罪纪时愿的,相反他会将自己贬低成一条狗,只冲她摇尾乞怜。 可惜梁子早就结下,甚至根深蒂固到了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再去卑贱求饶,大概率只会适得其反,让他陷入更加进退两难的境地,还不如就此离她远远的。 于是自锦瑟那晚后,他就决定夹起尾巴做人,但欧阳钰没给他将计划付诸于实践的机会,直接用雪藏他的由头威胁他亲自去给纪时愿赔礼道歉,对方不肯的话,那他就得拿出他最擅长的乞怜手段,总之,他这一趟无论如何都得拿出点成效,不然将沦为一枚彻头彻尾的弃子。 凌睿从一开始就不傻,在他决定跟了欧阳钰那天,他就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不该出现得这么早,至少也得等到他找到合适的下家后。 纪时愿看向他带来的礼品盒,突地转移话题:“这就是你的赔礼?” 她不好奇里面装的什么,就没上手拆。 凌睿点头,“是一款香薰蜡烛,外面是用玻璃制成的鱼缸,里面装着用颜料调成的湖水蓝果冻蜡,其中还放了几条橡胶金鱼。” 他原本打算花上十几万买件贵重的礼物,想到纪大小姐从小锦衣玉食,每年收下的宝贝不知道够多少人过一辈子,对比起来,他这十几万根本不值一提,还不如送些看上去特别点的。 纪时愿只清淡地哦了声,“礼物我收了,你的心意我就不领了。” 轻飘飘的一眼扫过去,传递出逐客的讯息。 凌睿脸一僵,却仍不死心,站在原地无动于衷,赶在纪时愿耐心告罄前,忽然问了句和今天这趟的主题毫不相关的问题:“你觉得北城这地方大吗?” 在过去那些事情上,他丝毫不占理,晓之以理这条路自然是走不通了,那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动之以情”。 纪时愿最烦说话弯弯绕绕的人,不耐烦地问:“你想说什么?”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跟我我爸妈搬来北城,不过我们住的地方在这座城市的边角,你肯定没听说过,那里鱼龙混杂,什么时候突然消失个人,也不会有人在意。” “我拼尽全力,才考上圣安的特招生,就想着有一天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北城这地方太大了,以前上学,得转两趟公交、两趟地铁,后来实习,每天在路上花的时间还是这么多。” 凌睿起身,低垂着眼说:“你没经历过这些,不会懂像我们这种没有家世依仗的人,想在这里风光生活有多困难……我也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瞧不上我,也是,有时候我连我自己都——” 纪时愿打断:“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凌睿 倏地抬眸。 “我是看不起你,但这跟你的家庭背景一点关系都没有,而是你这个人就没做过几件让我能看得起的事。” “你成天在这抱怨天抱怨地,抱怨你爸妈没给你一个光鲜亮丽的身份,可非要说起来,是你把你自己活成了下水道老鼠的样子,只会耍些投机取巧的把戏。” 纪时愿突地一顿,没来由想起很久远的一副画面,恍惚几秒,改口道:“你想我原谅你,再给欧阳钰搭条线,可以,但我不需要道歉这种没有价值的东西。” 说完,她才意识到这话太像沈确会说出口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果然不假。 凌睿没怎么犹豫地将话挑明:“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纪时愿问:“那天在锦瑟的那几名练习生也都是你们星海的?” “是。” “那种情况你之前见过几回?” 凌睿猜测她问的是公司让新人出来陪酒的情况,实话实说:“不算少。” “有没有出现过一些收不住场的特殊情况?” 沈确告诉她岳城之所以选择亲自和陈家二世祖见面,是因为出了事,她心里好奇,第二天就让林乔伊去打听清楚。 林乔伊渠道五花八门,办事效率也高,三天不到,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打探出来了,概括下来就是:陈二世祖施虐癖犯了,玩死了岳城送去的人。 按照他们驾轻就熟的处理方式,纪时愿笃定之前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事,只是最后都被他们掩盖下来了。 凌睿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沉声问:“我要是说了,星海垮台后,我能去哪?” “能去哪?当然是继续当你的演员。” 凌睿听出她的话外音,也知道她从来不空口说大话,放松下来,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转述给她,“我一开始也是以偶像团体的练习生身份进的星海,我们那个团都被安排过几次陪酒,但最后一次,有人被单独留下,结果第二天就从公司消失了,当时的经纪人说这人家里出了点事,已经离开北城,以后不会再走偶像这条路,但我们都知道,他不是离开,而是失踪了。” “失踪的是你的队友?”纪时愿诧异到关注点都偏了,“你那个团还是男女混团?” 她还是头一回听说内娱也玩过这套。 凌睿摇头,眼神幽深,“是男生。” 纪时愿更加错愕了,她怎么没听说岳城口中的“小陈总”还是个双? 凌睿说:“没多久我在公司办公室看见了失踪那人的父母,应该是拿钱了事了,要是你有心把这件事挖出来,可以去找他的父母。” 他们可以为了钱出卖自己的良心,那就能为了钱,扮演好一个遭遇不公后四处求助的好父母。 纪时愿沉默数秒,“你和欧阳钰也是在这种酒局上认识的?” 凌睿咬牙应道:“是。” “除了你,她身边还有其他人?” 他点头,“也都是别人介绍来的。” “你把欧阳钰联系方式给我,回头我会给她打电话的。”稍顿后,纪时愿给他打了针强心剂,“你放心,就算以后欧阳钰不抬你,你也能好好当你的演员。” 凌睿深深看她,“还不够。” 纪时愿没听明白。 “你今天对我刁难得不够,欧阳钰会起疑心,没准还会怀疑我和你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纪时愿无语,“你还想让我打你不成?” 凌睿忽然笑起来,电光火石间,拿起桌几上的玻璃杯狠狠往自己头上砸去,血霎时淌了下来。 他白着脸说:“现在够了。” 这不仅能够打消欧阳钰猜忌,也是他今天带来的真正的赔罪礼,不管纪大小姐需不需要。 纪时愿瞪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她是上辈子没烧高香吗,不然这辈子身边怎么能有这么多不走寻常路的疯子? - 岳家干的龌龊事闹得满城风雨的那段时间,沈确出了趟国,回来当天沈家人传话告诉他他消失多年的父亲沈玄津回到北城。 沈确上次见到沈玄津还是在十八岁生日当天,只匆匆忙忙的一瞥后,沈玄津就不见人影,留下一个用百花嵌花果紫檀盒包装的礼物。 至于这礼物是什么,沈确从来没打开过,这八年里,一直被他放在弃用的储物室里积灰。 他不打算和沈玄津见面,就特意更改了行程,没回沈家老宅,而是去了明轩居。 不巧的是,到那时沈玄津也在。 为了找寻沈确母亲游书真生前心心念念的一款青白玉松鹤纹笔筒,这些年沈玄津一直辗转全国各地,找来的却总只是到了差强人意的地步。 质地细腻的白玉结构紧密,凝重感强,通常呈现出微透明状,精光内蕴,像猪油,也像羊脂,又糯又油又苏。 不像他这次带来的这块,又阴又瓷,唯一值得称道的是雕刻者的雕工技术。 沈确盯住沈玄津消瘦的背影看了两秒,问:“您这次回来又只是为了把淘来的东西寄存在明轩居?” 互相视对方为仇敌的父子见面,态度应该更情绪化些,但他们一个比一个平静,语气也都是平铺直叙,沈玄津避而不答,突然挑起一个沈确不曾料想到的话题:“岳家快垮台的事,你听说了没有?” 沈确应了声,“您怎么突然关心起岳家的事情了?” 他无意识地使出自己最擅长的审视技能,试图从对方细微的肢体反应、语气语调里抽丝剥茧出沈玄津当下的想法。 但沈玄津一点情绪都没泄露出来,淡声接道:“对岳家感兴趣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沈玄津离开北城多年,但北城里的大动静,尤其是沈家的,他一件都没落下,也因此在消息传来不久,他就想明白了这事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 沈确不置可否,“您到底想说什么?专程回来指责我做事不周全,在您面前露了马脚?” 沈玄津这才转过身,却没看他,目光散到毫无焦距,“现在家里是你说了算,我没有立场指责你,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非得是岳家?” 房间里明明站着两个活人,却还是没什么活人的气息,显得空档冷寂。 沈确说:“岳家背地里在干什么事都跟我没关系,只要别把手伸过来就行。” 他目光深而冷,“但岳家有个人,我想要他消失在北城。” 沈玄津一顿,险些没控制住表情,半会才出声:“你想对付岳家,又或是其他人,下次亲自出手,别再让愿愿成为你的操刀人。” “岳家垮台,也是她喜闻乐见的事,”沈确面色不改,“我之所以没亲自出手,只是想让她知道亲手夺下自己想要的东西,远比不劳而获,更有成就感。” “可你怎么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比起不劳而获,她更想只用自己的力量去达成目的?” 这声反问把沈确问住了,沈玄津又说:“不要把你的思想随便套用在别人身上,你想要的,别人不一定也想得到,你觉得没必要存在的,恰好可能是他们最珍惜的东西。” 沈确无端陷入惝恍之中,连人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察觉到,回神后,他看向沈玄津这次带来的东西,不差、但也绝对算不上好,就和沈玄津这个人的整体状态一样。 今天这场不见计划内的见面,给了沈确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但他没有刻意去避开沈玄津的身影,相反他看向他的次数是出奇的多。 然而这么多次注视,却也只能让他估算出沈玄津的高矮胖瘦,对于长辈口中“他和他父亲有六分相像”的概念依旧模糊。 他闭上眼睛将时间往后倒,几分钟后想明白了违和之处——他之所以窥见不到沈玄津脸上的沟壑,锐利的眼风,以及不怒自威时微抿的唇角,只因从头至尾,沈玄津都没拿正眼看过他。 也是有趣,既然沈玄津这么不待见他,为什么就不能直接让人把东西送来明轩居,省得让自己碍眼了。 沈确清清冷冷地笑了声,低垂的视线落在脚下的红漆地板上,落日余晖掩映进来,他的影子被拉得 细长,忽然变成了九岁时因恐惧瑟缩发抖的孩童,紧接着是一张麻木至极的脸。 手机在这时进来一条群发消息。 【为庆祝邻居家的恶狗终于成了人人过街喊打的臭鼠,本人决定于下周六晚上八点,在蔓度酒店举办一场庆祝仪式,还望各位能准时到场。 纪时愿留】 第22章 22沈确是小三? 酒店聚会最后被纪时愿改成了两天一夜的塔楼派对,到场的全是圈子里平时同她有过来往的公子哥大小姐们,其中一部分人之前没少在背后蛐蛐她。 但为了表明自己不计前嫌的大度胸怀,纪时愿递给了所有人同等和善的笑容。 一开始的气氛还算和谐,直到话题不受控制地拐向最近正在风口浪尖上的岳家。 “你们最近有谁见过岳恒了?” “哪那么容易见到啊?都快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换做我,肯定在犄角旮旯里躲着,不敢出来见人。” “也是,就冲着岳家干出的那些混账事,足够让人扔鸡蛋和烂蔬菜了。” 有人看向纪时愿,半心疼半庆幸的语调拿捏得极准,“还好这事出在婚礼前,不然时愿你就得嫁进狼窟了。” 接话的声音很快响起,颇为赞同的口吻:“我还以为岳恒这人只是私生活糜烂,没想到他们一家都是禽兽。” 纪时愿戏瘾上来,吸吸鼻子,又抹了抹干燥的眼角,“都别这么说,好歹我跟岳恒认识一场,出了这种事,我也是很心痛的。” 陆纯熙想提醒她表情过于夸张,犹豫两秒忍住,心说小姐妹开心就好。 说曹操曹操就到,纪时愿也不知道没被邀请、正在北城东躲西藏的岳恒怎么溜进来的,一出现在宴会厅,就把全部目光吸引走了。 昔日风光无限、行事穷奢极欲的大少爷,这会看着就跟被雷劈了一样,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西服还破了数道口子,看得纪时愿有些幸灾乐祸,哦不,是心痛不已。 岳恒无视周围人看热闹的目光,冲到纪时愿跟前,怒目而视,“是不是你干的?” 纪时愿眨眨眼睛装傻,“要是你问你为什么不在受邀名单上,那确实是我的意思。” 岳恒冷笑,“别他妈在这装了,你存着什么心思,我还能不清楚?” 他要是再不清楚,也对不起自己之前被她用剑捅的那两下了。 纪时愿懒得再跟他废话,气场秒变,无畏无惧地笑了声,“你还是直接把话摊开说,正好这里人多,也能让他们一起听听。” 纪时愿这挑衅般的一声,算唤醒了岳恒大半的理智。 即便岳家的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且毫无转圜余地,岳恒依旧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事放在台面上大声谈论,从而让其他事不关己的人白白看了笑话。 他压低音量,“我等你结束,再好好算这笔账。” 剧情又推回到她这里,纪时愿装不出大度的模样,只能顺势而为地当起她在外人眼里最擅长的恶毒女配,“就你现在这副德性,还想跟我算账?” 她鼻尖微微松动,嫌弃溢于言表,“前岳大少爷,你这是几天没洗澡了,人都快馊了吧。” 此起彼伏的笑声中,她偏头看向正在一旁等待指令的安保,片刻扬起嗓音道:“劳烦把这个人请出宴会厅。” 这出闹剧来得快,退得也快,围观的人群一散,陆纯熙连忙凑到纪时愿身边,用只有她们能听见的音量问:“岳恒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干的?愿宝,岳家难不成是你——” 纪时愿露出无辜的表情,“像我这么柔弱的人,怎么可能对付得了恶贯满盈的岳家?” 陆纯熙没什么心眼,见她否认,立刻信以为真,坚定地点了点头,“说的也是,我们愿宝又不是沈三,这么单纯善良,怎么会在背后阴人?” 提到这人,纪时愿顺嘴问了句:“对了,你有没有瞧见沈三?” 陆纯熙点点头,环视四周,欸了声:“刚才还在香槟台那边呢,怎么一眨眼,人就没了踪影?”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别人可能会看错,沈三就不会了,那大长腿,还有那宽肩细腰,全北城也挑不出几个吧。” 说着,陆纯熙突然有些好奇,朝纪时愿挤挤眼睛,“你说他腰围多少?” 纪时愿报了个数字。 陆纯熙吃惊不已,“官方给出腰围基本上和你说的一样,你这眼睛也太歹毒了吧。” 又不是什么大明星,还官方。 纪时愿笑到不行,也懒得解释自己不是看出来的,而是亲自用腿量出来的。 吐槽归吐槽,好奇也是真的,“官方还给出了什么数据?可别跟我说连那玩意也有。” 得知唐栩州也和岳家做过几单肮脏交易后,陆纯熙彻底将这人从自己迟来的少女心事中抹除,这几天化悲愤为阅读欲,看了不少小黄文,专业术语掌握得相当丰富,当下很快就反应过来纪时愿在指代什么。 “官方倒没有,不过小道消息不少,”陆纯熙贴在纪时愿耳边,将声音压得不能再低,“说法五花八门的,5-25这区间的比较多。” 纪时愿差点没憋住,笑到喷出口水,竖起大拇指悠悠感慨了句:“这是真王八啊!” 能缩能伸的。 陆纯熙离开后,纪时愿立刻拿出手机给沈确发消息,半幸灾乐祸半冷嘲热讽的口吻:【三哥,你家床底到底住了几个人?】 沈确没回消息,至于是懒得搭理她,还是没明白她在瞎扯什么,不得而知。 纪时愿本来就没指望收到他气急败坏的反应,意兴阑珊地撇撇嘴,正要收起手机,有人私信她,说十分钟前离开的岳恒现在正被人堵在七楼长廊,看那架势,身单力薄的前岳家少爷可能还会被围殴。 岳家没倒台前,仗着风光的身份,岳恒行事乖张恣意,说难听点,就是没情商,得罪了不少权势背景矮他一截的公子哥,现在他落难,自然是墙倒众人推,能多踩一脚是一脚。 纪时愿磨蹭了几分钟,才慢慢悠悠地坐电梯下到七楼,不算宽敞的过道挤着四个高大的成年男子,显得更加逼仄,虽然看不清岳恒的脸,但冲他们的架势,可以看出这是一场三对一的群殴戏码。 有人察觉到她的存在,但没理会,趁岳恒落入下风时,多挥了几下拳头。 隔得不远,拳拳到肉的响动还是一点都听不见,纪时愿算服了这群草包公子哥,看着人高马大,怎么个个跟绣花枕头一样。 实在没耐心继续看他们的花拳绣腿,她叫来几名安保,将这几人架开。 其中一人一边喘气,一边阴阳怪气,“纪大小姐,他当你未婚夫那会没见得你俩关系有多好,怎么一解除婚约,你就开始护着他了……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更何况是姓岳的这种劣等草。” 岳恒也曲解了纪时愿的意思,神色莫辨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纪时愿扬起下巴笑了声,毫不留情地戳破岳恒的幻想,“谁说我要护着他了?” 就你们冲这软乎乎的拳头,能打死人?还得让她亲自出马。 她给安保使了个眼色,后者眼疾手快地走到岳恒身后,将他双臂牢牢箍在后腰。 岳恒挣脱不开,觑着纪时愿凉飕飕的笑容,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惶恐不安,焦急之下,额角渗出些热汗,“纪时愿,你想干什么?” “这还看不出来吗?”纪时愿甩给他一个“你真蠢”的表情,“他们打完了,就该轮到我了啊。” 不然还真指望她救他一回? 她这人的确人善心美,但也不至于傻到可以不计前嫌原谅他之前对她造成的所有过错。 “最近想见你一面可太难了,现在难得碰上,就趁这机会咱俩新仇旧恨一起算个明白。” 岳恒再怎么被酒色掏空身体,说到底也是个一米八的大高个,拼力气,纪时愿不是他的对手,为了防止任何反扑的意外出现,她特意交代安保将这男人五花大绑,再丢进隔 壁小房间。 纪时愿进房门前,还顺手在小推车上拿了块湿毛巾,赶在岳恒破口大骂前,一把塞进他嘴里,等到呜呜咽咽的声音退去,她才停下刷微博的手,将手机放到一边,抄起床头柜上给客人解乏的平板电脑,往人肩背上狠狠砸了几下。 这过程中,纪时愿一直没去看岳恒因愤怒变得猩红的眼,勉强出了一半的气后,好整以暇地坐回床边,平板依旧被她握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这两天我整理了下你这几年对我做过的所有事——频繁出轨,让我沦落为其他人的笑柄,恶意造谣污蔑我,差点把我的名声搞得跟你一样臭……” 她今天穿着一双鞋跟七公分玛丽珍皮鞋,鞋头很尖,翘腿时右脚在半空来回晃荡,晃起的高度差不多和岳恒的眼睛在同一水平线上。 即便知道离自己眼睛受伤还有一段距离,岳恒也克制不了恐惧的情绪,毕竟非要说起来,他其实完全不了解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前未婚妻,对于她会干出什么事来,他一无所知。 岳恒拼命将身子往后仰,距离是腾不出来不少,却也让自己连人带椅狼狈摔倒在地。 纪时愿笑得乐不可支,丢下平板,重新拿起手机,连着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起身踢了踢岳恒的腿。 岳恒强忍住疼痛,恶狠狠地瞪她。 纪时愿当做没看到,不紧不慢地切入正题:“你知道我为什么宁可费这么大的劲,也不愿意跟你结婚吗?” 这算变相承认了岳家会有今天少不了她在背后筹谋。 不过非要说起来,她也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谋划,只是让林乔伊顺着陈家玩死的两条人命追查。 那几天,林乔伊一直派人监听着陈二世祖的动态,终于发现有天深夜,陈家司机独自开车去往三十公里外的青舟岭。 那块地皮属于陈家,十年前竞拍到手后,迟迟没动工,直到现在,还是一片荒土。 派去监视的人亲眼看到司机从后备箱里抗出一个蛇皮袋,埋进了黏稠的土里。 等到挖掘机将土全部刨开后,所谓的青舟岭不再是个无人问津的为开发区,而是数十人的荒凉坟冢。 大难临头,夫妻尚且各自飞,靠一时利益链条纽和而成的关系又能有多牢不可破? 陈家自觉惹祸上身,为了少承担罪责,不留一丝情面地将岳城供了出去,两家开始狗咬狗。 岳家本想使出断尾求生的伎俩,奈何证据链过于完整,但凡在岳家有决策权的人最后无一能逃过惩处。 消息传出的当天,纪老爷子就将定亲礼连同这桩婚事一起退还回去,好让纪家从这场风波中撇离得干干净净。 惹人心烦的婚约告吹,还能在星海娱乐宣告破产清算后收回自己的原创剧本,凌睿也没法再成为她笔下的第一个男主角,这一局,怎么着都算纪时愿赢了个盆丰钵满。 不待他回答,纪时愿笑盈盈地说:“很简单,因为人和畜生,天理难容。” 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毛巾堵到呼吸不畅,岳恒脖颈青筋快要爆开。 纪时愿又拿手机拍了几张照,离开前慢悠悠地抛下两句话:“从今天起,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畜生桥,咱俩互不侵扰。” “希望下次再传来你的消息,没有别的,只有你的讣告。” 今天算是纪时愿知道岳恒这个未婚夫的存在后,过得最痛快的一天,她的笑容藏也藏不住,全堆在脸上,小碎步异常雀跃。 折返回直升梯的路上,她没注意到暗处藏着一个人,对方掐准时机拽住了她的手腕。 她下意识惊呼一声,几秒的天旋地转后,大片的阴影倾轧而下,鼻腔霎时涌进对方身上的木质冷调香水。 她能明显感受到后背和墙之间隔着一只温热的手掌,也因此,刚才那不轻不重的一撞,带给她的痛感几乎为零。 平顺好呼吸后,纪时愿的第一反应是从缝隙中钻出,以此消减男人带来的压迫感,等腾出一小段距离,她才掀起眼皮看他。 昏黄灯光映照下,沈确的脸一半藏进阴影里,纹丝不动地站着,给人一种精美雕塑的错觉,他的眼睛缀着点光亮,却瞧不见正常人该有的丰富情感,空洞荒芜,偶而泄出点特立独行的冷漠。 纪时愿不喜他这副模样,身体微微前倾,打破她不久前才创造出的安全空间,企图用严丝合缝的挤压销毁他内心的平静。 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就像细碎的石子抛入湖中,泛起几圈涟漪后恢复沉静,小到远观难以察觉。 不过这对纪时愿来说,已经足够,她见好就收地重新退开些距离,“熙熙说在宴会厅见到过你,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是一个人跑到这儿找清静来了。” “算不上清净,不过运气挺好,看了一出好戏。” 纪时愿愣了愣,“岳恒被围殴,你也看到了?” 答案昭然若揭,根本不需要听到他的亲口回应,她下意识拽住他的手,“你拍视频了没?” 沈确垂眸看下他们交缠的地方,没甩开,“我没有偷拍的兴趣。” 纪时愿冷笑,“我看你不是没兴趣,而是你这人本身就很没趣。” 沈确瞥她眼,“我是没拍,但监控一直在拍。” 她居然忘了这事。 纪时愿阴转晴,连忙掏出手机给监控室发去消息,让他们把视频传过来。 还没等来回复,先听到沈确没头没尾的两个字:“恭喜。” 纪时愿反应过来后,脑袋微侧,笑容天真烂漫,“也恭喜你了。” “我?” “恭喜你这出借刀杀人,完满落幕。”她应景地鼓起掌来。 完美?这个词差点听笑了沈确。 连不在北城的沈玄津都看出了他的算盘,这事就不算干得天衣无缝,更何况纪老爷子不是傻的,岳家这出戏闹得这么大,他应该也早已察觉到其中的奥秘,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先揪出层层迷雾后的她,到那时候,纪老爷子不一定会放过她。 拐角处忽然传来几道交谈声,截断沈确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岳恒刚才说岳家会垮,都是纪时愿在背后做的手脚,真的假的?” “纪时愿才回来多久,有这能耐?没准是纪家现在看不上岳家了,暗戳戳使的手段,等岳家一垮,这婚事也能不了了之了。” “纪家和岳家明面上一直有生意来往,岳家要是倒了,纪家的损失也不会小,纪老爷子这么精明,应该指使不出这事吧?” 话题主人公兜兜转转又绕回纪时愿身上,“就算纪时愿一个人干不成,不代表她背后没人帮她。不过要真有人,估计这人背景也不简单。” “可谁会无缘无故帮她?” “我听别人说有天晚上,她亲眼看见纪时愿一个人去了酒店,第二天中午又是一个人离开,和八卦新闻里明星私会的情况一模一样。” “你的意思是,帮她那人可能是她的情人?天呐,哪家公子哥是多想不开,赶着上去给她当小三?” 纪时愿没什么代入感,全当在听别人的八卦,直到这句飘进耳膜,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沈确是小三? 也是,谁让他又名沈三、猪头三,这么多三,想不当小三都难了。 不过沈确要是小三,她跟他在做的就不是正常性/爱,而是偷情。 好笑是一回事,脚步声逐渐逼近后带来的危机 感又是另一回事,就在纪时愿准备给沈确使眼色时,身后的房门突然打开,不到两秒时间,她人已经被抵靠在门后。 她愣愣抬头,沈确没说话,眼神存在感强到像午夜燃起的烟花,看的她心跳漏了两拍。 一门之隔外的人突然停下脚步,恰好这时,纪时愿的下巴被人托起些角度,带着几分蛮横的吻侵袭而下。 在隐晦的水声中,磁卡门锁发出清脆的滴滴声。 第23章 23“纪时愿,你要不要跟我结婚?”…… 纪时愿心脏一噔,努力将慌张压下,试图不再让自己发出任何惹人注意的声响。 至于颈侧侵占性十足的气息,依旧密密匝匝地包裹着她,没有半点松懈的迹象,她抗议无效,只好破罐子破摔,大不了坐实旁人口中的私会罪名。 暗潮汹涌的气氛终止于门外一声:“奇怪,这门怎么打不开?” “让我看看。” 空气停止流转两秒,紧接着纪时愿听见这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姐,我真服了你了,你拿712的房卡去开714的房间,能打开才叫里面有鬼了。” 纪时愿在心里默默接上一句:里面还真有鬼,只不过是两只偷情的野鬼。 心脏宛若经历了一场浩劫,失重感强烈,降落回原位时,她的双腿突地一软,被两条有力的手臂稳稳托起。 男人从喉咙闷出的轻笑盛满愉悦,低磁性感,分外抓耳,片刻轻飘飘地丢出四个字:“这么害怕?” 纪时愿彻底兜不住气了,拿眼刀子刮他的同时,用力踢了下他小腿,看到他蹙眉的反应后,才痛快了些。 “我之前说过,你想寻求被当场抓包的刺激感,可以,但别拉上我。” 沈确又笑了声,然后才松开她,后退几步,从口袋掏出房卡插到凹槽上,慢腾腾地补充了句:“局是你亲自组的,房卡也是你让自己人发的,那你应该清楚这里的每间房都只配了一张房卡,现在唯一的一张在我手里,那么那两个人就不可能打得开这扇门。” 纪时愿刚才被慌乱冲昏头脑,居然忘了这么关键的细节,懊恼的同时,对他的怒意卷土重来。 “你早就算准了这些,只是为了想看到我着急到跳脚的反应?沈三,你是不是有病?” 无视她的忐忑,全凭自己的快感做主,非要野蛮地掌控一切,等到兵荒马乱的局面稳定下来,再看热闹不嫌事大又带几分马后炮属性地解释、安抚一句,他以为这样,她就会理解他病态扭曲的想法吗? 纪时愿越想越气,又抬脚踢了下他的小腿,这次用的劲更大,但沈确还是没躲开,或许肉/体上的疼痛本身对他而言,就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快感。 他毫无波动的面部反应让纪时愿想起若干年前某个万籁俱静的夜晚,她因失眠,偷跑到他房间,房门开着,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床上棉被拱起一角。 她踮起脚尖,想吓他一跳,掀开被子,却发现床是空的,隐约听见卧室里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好奇心作祟,她转声循着动静走去,一面轻声呼唤:“御清哥哥,你在吗?” 还没等来回应,入目一片血红,她吓到说不出话来,也可能是赶在她没忍住大喊大叫时,他先抬起完好无损的另一只手,食指抵在嘴唇上,笑着朝她递去一个噤声的讯号。 当时她只有十岁出头,处于思想和认知尚未构建完全的年纪,她不明白眼前瘦弱的少年为什么要伤害自己,更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在强烈的疼痛折磨下,依旧维持着云淡风轻的神色,甚至还能无所谓地冲她一笑。 他当时说了什么呢? 纪时愿想起来了,他说她会教她很多她从叶云锦那学不到、更是叶云锦明令禁止的东西,比如射箭、骑马,或者赛车赌石,唯独这件事,她不能学,今天过后,也不能再想起。 她懵懂问他为什么。 他说:“因为你不需要。” 被爱滋养着长大的人,不需要这种饮鸩止渴的手段。 眼前的迷雾褪去,纪时愿回到现实,半垂的视线恰好对上他右手腕上的黑色腕带。 回国后,她就没见他摘下过这东西,即便是在他们做/爱的时候。 她抿紧唇,趁他不备,拽过他的手,正要摘下他腕带瞧个明白,他忽然将手往后撤,用的力实在大,她反被扯进了他怀里,脑袋撞到她坚硬的胸膛,嗡嗡地响。 “沈确,你是——” 真有病。 后面三个字湮灭于交缠的唇齿间。 他吻得毫无技巧可言,不像调情,更像在迫不及待地掩盖着什么。 纪时愿压下难忍的窒息感,脑海里的猜测逐渐成型:他不想让她发现腕带下藏匿的秘密。 不得章法的吻持续十秒,他的唇贴上她柔软细腻的脖颈,吸血鬼一般,轻轻舔舐,再用尖牙厮磨,就是不肯咬破皮肉下脆弱的血管。 纪时愿倏地扭头,脱离他的摆布,重新夺回对自己唇齿的控制权,正要开口,被他先声夺人:“我知道你在好奇什么。” “你是不是又自残了?”她索性把话挑明,“什么时候的事?我出国那几年?” 沈确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甚至一个问题都没回答,反问道:“刚才的气消了没有?” “我要说消了,你就给我看你的手腕?” “做完再说。” 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使拖延手段,纪时愿犹豫不决。 沈确大大方方地将选择权交付到她手上,“你要是还在生气,那就不做,也可以再踢我几脚泄愤。” 纪时愿重新看向他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右手腕,不得不承认,他这秘密对她的吸引力实在大,大到让她心甘情愿承担被愚弄的风险。 她将头埋在他的锁骨处,忽然一个抬头,不由分说地咬上他喉结,间接告诉他自己的选择。 沈确心领神会,抓住她的手,去解自己衣服。 比起一开始凶狠的吻和想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架势,他现在的姿态称得上慢条斯理,仿佛他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在前戏上。 纪时愿的动作跟着被带慢不少,纽扣经由她发抖的手,一粒粒从锁扣中脱离,露出腰腹匀称不显贲张的肌肉纹理,弱化了他穿衣时清隽的书生气。 她突然拿腿j住他的腰,甩掉高跟鞋后,覆在他耳边说:“抱我去洗澡。” “你想一起洗?” “一起。” 当然得一起,不然怎么趁机偷看他的手腕。 让纪时愿失望了,她想算计的人防备心极强,是个连洗澡都不敢摘下保护壳的黄花大闺男。 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只能将自己的小算盘暂时抛之脑后。 等到温热的水自上而下漫过全身,纪时愿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对面的男人干净利落地剥离。 他的眉眼很深,眼尾被水汽氤氲,像萦绕在高山间的云雾,朦朦胧胧,带出一种诡异又违和的深情,险些将她骗了过去。 进入后半程时,纪时愿累到懒得动弹,嘴上却没停下,每隔两分钟就提一句:“可以摘下你的腕带了吧?” 沈确用沉默代替回应。 她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眉毛一横,“别跟我说,你是想卸磨杀驴?” 他抚上她的脸,嗓音暗哑,“别把自己当成驴。” 她当不当驴先不提,他这辈子多半是不想当人了。 纪时愿冷笑,抬手给了他一拳。 软绵绵的,像猫爪在挠痒,沈确一点痛意都没感受到,笑着将她手包拢,塞回到被窝,随后低下头,凑到她耳边。 濡湿的唇刮过她耳垂,灼热的气息一半漏进她耳膜,激起令人发抖的痒意。 片刻,她听见他用缱绻异常的语气问:“愿愿,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色厉内荏的性子?” - 纪时愿原本打算趁他睡觉后,再偷偷解开他腕带,然而计划再次赶不上变化,睡得比死猪还沉的她就这样又错过了一次难得的机会。 进入十二月的北城,一天比一天冷,纪时愿和沈确的关系也进入冰点,当然这次还是由她单方面发起的。 平安夜前夕,北城下了初雪,雪势大,半夜才停歇,厚厚的积雪难以消融,阳光铺洒而上,折射出耀眼的色泽。 纪时愿 带上厚实的手套,在自家花园里堆了个雪人,拍照上传到朋友圈,引来数道彩虹屁。 没多久,屏幕里还跳出沈确的点赞消息,她正想当回睁眼瞎,这人的对话框直接跳了出来。 猪头三:【明天晚上七点,来趟草木居?】 最后的问号给人征求意见般的感觉,但纪时愿知道她其实没什么选择的余地——若非特殊情况,她从来没有缺席过他的生日。 纪时愿扭捏地问了句:【还有谁?】 猪头三:【你二哥和赵泽。】 纪时愿哦了声,然后敲下长篇大论:【不瞒你说,我最近特别忙,有几次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不过既然你这么诚心邀请了,我多少也会卖你个面子。】 拿乔姿态端得很足,沈确嘴角泄漏出点笑,不留情面地拆台道:【没时间吃饭,有时间去堆雪人?】 纪时愿突然不想搭理这杠精了,回卧室的途中,被纪林照叫住,他往她手里塞了件精心包装好的礼物,“这是给阿御准备的,明天你去见他时,把它带上。” 纪时愿收好,想起什么,问:“听说沈伯伯前几天回北城了,他这次打算待在这儿多久?” 纪林照摇摇头说自己也不清楚。 纪时愿又问:“他不是专门回来给三哥过生日的吧?” 纪林照拆离出她话中略有起伏的情绪,“这是在替你三哥打抱不平?” 什么打抱不平?说得她有多心疼他似的。 “我只是在就事论事。” 纪时愿说:“沈确出生以来,沈伯伯也就陪他过过两次生日,沈确在我们家生活的那九年,都没见他来看过他,他应该也没跟您打听过任何消息吧。” 沈玄津对她格外好,纪林照又对沈确特别上心,就好像…… 纪时愿一顿,瞪大眼睛问:“爸,别跟我说,沈、纪两家当年互换了孩子?” 纪林照哭笑不得,“你和阿御差了将近四岁,怎么换?” “二哥跟他同岁,那他是跟二哥换了?” 越说越离谱,纪林照曲指敲了敲她额头,“别瞎想,阿御是你沈伯伯的亲生儿子,他对阿御也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纪时愿顺嘴嘟囔了句:“那他倒是把他爱恨交织的复杂感情表情出来啊。” 纪林照欲言又止。 第二天上午,纪时愿带着两份礼物去了草木居,临近七点,包厢里只有沈确一个人,西装革履,坐得却不是那么板正。 “我二哥和赵泽哥呢?” “临时有事,不来了。” 纪时愿一乐,习惯性地落井下石道:“你生日一年也就这么一次,他们居然还放了你鸽子?三哥,你看看你,要你平时做个人你不听,非得把自己逼到这种没朋友的境地,可怜呐。” 沈确淡笑不语,倒了杯菊花茶递到她嘴边,要她嘴上消停消停的意思。 纪时愿没喝,抬高右手,“这俩都是给你的礼物,收下吧,白眼狼。” 沈确不在意被她误解,但也接受不了这种没有缘由的指控,接过礼物的同时问:“我这是又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才从变态、疯子变成了白眼狼?” “我从五岁开始就送你礼物了,就算是把你拉黑这四年,也不忘托人把礼物送到你手里,可你呢?我不求你能年年回礼,起码得送一回吧。”纪时愿凉凉看他,努力忍住了拿筷子戳他的冲动。 沈确顿了两秒,“你忘了,当初是你自己说不想在生日那天收到礼物。” 纪时愿完全忘了这事,只当沈确在贼喊捉贼,“我是缺心眼不成?送上门的礼物都拒绝。” 沈确不紧不慢地回:“是你亲口说的,你不喜欢自己的生日。” 纪时愿这才有了点印象,也不能怪她,毕竟没几个人会喜欢在愚人节过生日,搞得她的出生跟上帝开的玩笑一样。 “那是过去式了。”她略显不自在地别开眼,“长大后,我就不这么想了。” 上帝要真想跟她开玩笑,还需要专门挑日子? 她话锋一转,“我不管,这十几年的礼物,你回头一定要给我补上,最好找个时间一块送我。” “行。”沈确掀起眼皮,散漫应了声,菜还没上齐,被一通电话叫走。 就在他离开不久,纪时愿接到陆纯熙打来的电话,用哭腔控诉陆家上下一点亲情都不讲,每个人的眼里只有利益。 她语无伦次讲了一堆,纪时愿提取到关键信息,揣摩道:“你爸要让你去联姻?” 陆纯熙闷闷地应了声,“我现在算是有点明白你之前恨不得把岳恒剥皮抽筋的冲动了,换我,我也想把那姓庄的给埋了。” “庄?”纪时愿冒出一个猜测,“你可别跟我说是庄俞钦?” “北城有头有脸的庄姓人家除了他家还能有谁?” 纪时愿见过庄俞钦几次,不显山不露水的性格,不好招惹,更不是陆纯熙这种单纯的人能驾驭得了的。 陆纯熙又开始呜呜咽咽,“早知道这样,我这辈子就投胎到普通家庭去,至少还能得到爱。” 纪时愿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幻想,“谁告诉你普通家庭里就有爱的?没钱又没爱还不懂教育孩子的家庭可是一大堆,你要真投了,大概率就是钱爱两失。” 陆纯熙立刻撤回刚才那句,止住哭腔后问:“对了,你爷爷最近没有给你物色其他联姻对象?” 说起这事,纪时愿也有点奇怪,以老爷子的性格一旦查出岳家背后是她在搞鬼,铁定会对她施以惩戒,但他什么都没做,就连联姻的事也没再提过,存的什么心思,不得而知。 纪时愿揣测道:“岳家刚垮,他就着急找下家,传出去对纪家名声不好,我估计还能再清闲一段时间。” 包厢门在这时被人推开一角,忽然又阖上,她背对着,没察觉到任何异常,兀自往下说:“我现在就希望接下来的李恒、王恒,还是别的什么恒,别跟那岳恒一样,全身上下除了张脸外挑不出一个优点。” 聊这话题就跟给自己添堵没什么两样,纪时愿胃口急转直下,挂断电话后再也没夹过一口菜,百无聊赖地数着碗里的米饭,没一会儿,站在门后整整五分钟的沈确重新开门进来。 直到离开草木居,两个人都和同时被摁下噤声键一般,谁也没出声。 望着车窗外灯红酒绿的夜色,纪时愿没忍住化身朱自清先生,幽幽长叹一声,“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沈确侧眸看她,“又怎么了?” 纪时愿摆头,直视他的眼睛,真诚发问:“三哥,我可以在你的观月阁、长枫亭、明轩居……不对,应该说是沈家的所有产业里,装上窃听器吗?” “你说呢?” “别这么小气嘛。咱俩继续合作共赢,不好吗?” “挺好,但我不打算现在就进监狱。” “……” 纪时愿在心里给他竖了个中指。 沈确忽然又将话茬拐回去,明知故问道:“你装窃听器是想做什么?” “以备不时之需。” 他要她把话说明白些。 纪时愿毫不隐瞒,“万一老爷子接下来给我安排的未婚夫不管是人品,还是家庭情况,都是岳恒那卦的,我提前做个准备准没错。” “北城像岳恒那种情况的,并不多,但在其他地方,不见得少。”沈确不着痕迹地开始引导她的思绪。 纪时愿防不胜防,有点被带跑了,“你的意思是,老爷子还可能把我嫁到外地去?” 沈确没接这问题,只说:“你要是想避免身边出现第二个岳恒,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纪时愿正襟危坐,摆出虚心求教的姿态。 沉默数十秒,沈确拨弄了下右手手腕上的黑色针织腕带,用平静至极的语调问:“纪时愿,你要不要跟我结婚?” 第24章 24送给27岁的沈确 纪时愿迟钝地意识到她和沈确已经变得越来越相像,包括习惯性使用的话术。 就像她之前问的“你要不要跟我上床”,他现在依样画葫芦地回敬了句“你要不要跟 我结婚“,宛若平地一声惊雷,炸开她的胸腔,震惊、不解、荒唐等复杂情绪全都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沈三这是吃错药了? 还是说他偷偷在车上装了摄像头,好跟她玩场整蛊游戏,给自己的二十七岁生日助助兴? 被戏耍后的恼怒还未彻底成形,纪时愿重新将他这句话逐字拆解,琢磨出了不一样的意思。 “要”代表需求,“想”则象征着一个人内心的渴求和欲望。 至于沈确的需求是由什么构成的,她再清楚不过,无非是利益,也是权衡现实因素后的最优解,换句话说,沈确之所以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这种看似荒诞的建议,只可能是因为现在的他需要一个妻子,而作为纪家唯一的大小姐,她是能给他带来实际效应的合适人选。 纪时愿松了松抿直的唇角,试探性地问:“你最近着急结婚?” 难不成沈玄津这次回来,是为了担起催婚的责任? “和你一样,我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纪时愿阴阳怪气地讽了句:“别人嫁给你,还能把你委屈了?沈三,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沈确避而不答,“这个建议不需要你大费周章四处找人把柄,我跟你也能达成双赢局面。” 他说的话其实不假。 比起连面都没见过的李恒、王恒,不如他沈三来得靠谱,至少和陆纯熙以前点评过的一样,沈确外形条件、家庭状况都挑不出错,在外面也没欠下任何风月烂账,现在的纪老爷子应该也会满意这桩婚事。 但凭什么他提出结婚,她就得乖乖答应? 纪时愿在他身上栽了太多次跟头,现在能逮住机会就跟他作对,“不好意思,就这事,我一点儿都不想跟你达成双赢局面,你要是真想结婚,就去找个跟你三观契合、还能捂热你这块臭石头的人。” “为什么不想?”沈确维持着温煦的笑容,半试探地抛出一句,“根据我的了解,你现在应该没有喜欢的人——” 纪时愿打断:“我怎么就不可能有喜欢的人?” 沈确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除你以外的所有类型,都是我能中意的。”她笑得真诚和善,实则心里恨不得把身旁这男人膈应死。 沈确知道她是在故意激他,不以为意地一笑,“你倒是博爱。” 车内车外是两个温度,车门一开,冷风灌进来,纪时愿被冻到差点打了个哆嗦,沈确递给她一条羊毛围巾。 纪时愿疑心病犯了,认定他在耍柔情攻势,好让她被一时的感动蒙蔽住双眼,改口答应他的提议。 不过她也没委屈自己,道了声谢后,接过围巾缠好。 正准备下车,沈确旧事重提,“等纪老爷子有了行动后,你再拒绝我的提议也不迟。” 纪时愿身子缩了回去,顺势把车门带上,“你是不是知道我爷爷接下来想干什么?” “能猜到一些。” 纪时愿烦他这爱故弄玄虚的做派,冷冷投去一瞥,稍顿后说:“圈子里谁不知道我俩是死对头,结果就在我和岳恒取消婚约后,立刻蹦出我俩要结婚的消息,你让其他人怎么看怎么想?” 问题是她抛出的,不想在这时候听到对方答案的也是她,赶在沈确开口前,她马不停蹄地截断,“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很对,我不用着急拒绝,不管老爷子接下来会出什么牌,我最好都先静观其变。” 这回她聪明地没把话说死,以防事情真的陷入毫无转圜的余地。 沈确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脸上情绪难辨,平淡的语气里也听不出分毫期待,“那我等你的答案。” 纪时愿走后,司机将隔板升回上去,问:“您接下来要去哪儿?” 沈确收回视线,“去蓦山溪。” -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走走停停,前车换了数十辆,尾灯亮了又灭,让人头晕目眩,加上窗户关着,空气流通不畅,残存的女士香水味在鼻腔萦绕,经久不散,沈确头疼得厉害,喉咙也有些胀痛。 他曲指捏了捏,无济于事,纪时愿送的那两袋礼物在这时跑进视野。 她送了他整整十九次生日礼物,每次用的包装纸都拿欢乐颂玫瑰汁水浸泡过,也因此,沈确现在能精准且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出属于她的那份。 他拆开,是一支钢笔,ntegrappa的野外系列生命树,用的18k金尖,树脂笔杆由鲜绿和冷棕交叠构成,纹理错落分明,羽毛笔夹点缀其中,一派生机盎然。 盒子底端还装着一张卡片,没有祝福语,只有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送给27岁的沈确。 今夜的淮山相当热闹,有人组了五场赛车局,改装过的车辆穿梭于盘桓的山间,发出的巨大轰鸣声不断撕破沉寂的夜晚。 在喧哗与躁动中,沈确想起九岁的自己,准确来说,也是五岁的纪时愿。 在叶云锦的精心打扮下,她换上了做工精细的娃娃裙,满是胶原蛋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像成熟的紫葡萄,又大又圆,肌肤是毫无瑕疵的白,未沾染上分毫唇脂的唇脂保留着最为原始干净的红润。 自出生起,沈确只过过一次周岁生日,那天之后沈玄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九岁时发生的绑架事件,才逼迫他再次现身,但也只在北城待了不到一周。 纪林照兴师动众要为他庆生的架势让沈确浑身不自在,想到自己寄人篱下的处境,再强烈的抗拒也只能压下,化作脸上欣喜的笑容。 那天他收到了很多昂贵的礼物,纪时愿亲手制作的相框涂鸦显得格格不入。 他还嗅到了包装纸上特殊的香味。 叶云锦在一旁告诉他这纸用欢乐颂花瓣的汁水浸泡过。 至于欢乐颂玫瑰的花语是:快乐。 柔软无害的女孩突然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腰,仰着脸冲他笑,“御清哥哥,我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他意外从她清亮的眼睛里捕捉到了自己的倒影,比想象中的瘦弱、矮小。 沈确没有像普通小孩一样长大过,唯独那天,他第一次有了作为孩童般遇到慌乱时手足无措的实感,也是第一次收到一颗未经铜臭味污染过的纯粹真心。 如果他的人生中不存在那天,他就能笃定他对她的态度除了单纯的厌烦外,不会掺进去其他任何情感。 车窗玻璃的敲击声,将沈确意识拉扯回来,赵泽站在车门旁朝他招了招手。 沈确下车,两个人朝别墅走去,纪浔也早就到了,听见动静后,抬了下头当作招呼。 赵泽拿了俩台球杆,递给沈确一根,边问:“昨天约的是草木居,怎么今天就换成蓦山溪了,还来得这么晚?” 赵泽只是顺嘴一问,见沈确没有要回答的意思,笑笑没再追问下去。 纪浔也慢半拍地起身,扫了眼沈确,觉得哪里是说不上的不对劲。 台球室还有其他人在,时不时传出交谈声,聊的大多是圈子里最近盛传的八卦。 “秦家不是刚和乔家订婚么,结果上周,秦二小姐就被她未婚夫逮到她和萧三公子的出轨现场……萧家也不比乔家差,萧三公子八成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赶着去当小三。” “萧三萧三——小三,这名字倒也应景。” 插科打诨的笑连成一片,“你这话说的,以后谁还敢在家排行老三。” 话音刚落,有人注意到另一侧的沈确,忙不迭给其他人使眼色,全场瞬间噤若寒蝉,只有赵泽和纪浔也两个损友笑得快要喷出烟。 补救的声音立刻响起,“知三当三怎么了?总比当小二好,前者你还能尝到点偷情的甜头,小二呢?正主亲热的时候,你去给人家端茶倒水?” “可不?家花 哪有野花香,不被爱的才是三……小三为什么能上位,还不是因为他又争又抢……你看人萧三就知道了,听说昨天他跟秦二小姐求了婚,还去了趟秦家……要我说,三这个数字就是极好,我都想对外称自己是唐三了呢……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男小三传闻传得一发不可收拾前,纪时愿总算从纪老爷子云遮雾罩的行为中抽丝剥茧出一些苗头。 二伯也就是纪浔也的父亲纪书臣,自元旦后频频往沪城跑,这架势若非在外头养了人,就只可能是与沪城本土企业有业务往来。 为求证猜测,纪时愿专门去找了纪浔也打听情报,纪浔也和纪书臣说是父子,实际上关系比沈确和沈玄津还要糟糕。 纪浔也直呼其名:“听纪书臣的意思,老爷子为了不让自己两个儿子在纪家的势力压过自己,有意把他们调到外地分公司,美其名曰给他们一个锻炼机会,三年后,谁干得更好,就把继承权交到他手里。咱三叔被派到了鹏城,至于纪书臣,去的就是沪城。” 他看一眼正因默默消化信息不自觉皱起眉的纪时愿,“不过纪书臣去沪城,还有一个目的,也是在老爷子的授意下。” 纪时愿心一跳,不好的预感下一秒得到应验,“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夫。” 纪老爷子还真存了心思想把她嫁到外地? 在国内,纪时愿去过次数最多的就是沪城,她也挺喜欢这座自由又浪漫的国际化大都市,可旅游和定居性质不同,更何况,早就习惯干燥天气的她,如何去适应南方入夏后必经的梅雨天气和冬季侵占骨髓的湿冷,还有那各种尺寸的臭蟑螂? 光想想,她就觉得难以忍受。 纪时愿肌肉僵硬得可怕,导致牵扯出的笑容格外难看,“老爷子当菜市场挑萝卜呢,在外地哪能这么容易就找到合适的联姻对象?” “没准已经找到了。” “……” 纪浔也意味深长地说:“纪书臣在沪城的合作伙伴里,有一家姓裴的,当家人有野心想往北城发展,更巧的是,他的小儿子今年三十不到,未婚,相貌、学历都足够跟你相配,听说这人人品还不差。” 一个想打入京圈,一个想扩充在沪圈的市场,残缺的拼图恰如其分地对应上,唯独缺了块黏合剂,口头上称兄道弟虚与委蛇的手段早就不适用于当下利益至上的社会,联姻无疑会成为更稳固的链接纽带。 纪浔也又问:“需要二哥出手帮你毁了这桩婚事吗?” 纪时愿使手段对付岳恒这事,纪浔也算是纪家所有人里第一个察觉到的,但他不仅没有戳破,反而在暗中推波助澜了一把,顺势看了波精彩纷呈的热闹。 纪时愿思考了会,摇摇头,也没有告诉纪浔也她其实已经有了一条靠谱的退路。 可当“沈确”这个名字再次反复出现在脑海中时,她忽然意识到其中的不对劲。 在应对大事的思维和行动模式上,她和沈确就是两类人,她习惯着眼于当下,见招拆招,而沈确,更擅长未雨绸缪,以便操控全局。 这就意味着沈确会在生日当天对她发出结婚邀约,绝对不可能是一时兴起提出的,他一定反复经过了得失利弊的计算和推演。 可最早又能追溯到什么时候?发现岳家那些肮脏勾当后?还是在她回国当天?又或者……可为什么偏偏是她?沈、纪两家的联姻,带来的实际效益真就这么大吗? 纪时愿感觉自己走进了迷雾中,越往前,蒙住眼睛的混沌就越厚重,她决定暂时放过自己大脑。 隔天上午,她去了趟明轩居。 沈确正在查验新到的一批藏品,白手套包裹住他瘦长的手指,举手投足间尽显斯文。 撇开私人恩怨和偏见不讲,沈三这张脸不管看多少遍,纪时愿都没法看腻,别说放在北城,就是众星荟萃的娱乐圈,也找不出任何平替。 沈确像毫不意外她的到访,头也不抬地说:“等我五分钟。” 纪时愿没吭声,自己找了张椅子,大剌剌地坐下。 说好的五分钟,一秒都没超出。 沈确走到她跟前,“改变主意了?” 纪时愿伸出手,“我们之前签过的那张协议,给我。” 她没说要做什么,沈确也没多问,打开上锁的书桌抽屉,取出后放到她手上,纪时愿还从包里拿出了自己那份,当着他的面撕了个粉碎。 “你之前说的不可抗力因素出现了,所以现在我们需要重新拟定一份合约。” 第25章 25“嫁给你,我还不够可怜吗?”…… 沈确同她对视几秒,品出她的话外音,轻扯唇角,“如果是婚前协议,最好有律师在场。” “你放心,现在要草拟的内容不会涉及到你和我名下任何财产。” 换言之,今天他们要“协商”的只有生活上的琐碎。 沈确没再发表任何意见,看着她坐到书桌前,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一,我俩的婚事必须由你们沈家人亲自去纪家提,在没完全定下前,我和你可以继续保持之前的关系,只不过依旧不能被其他人知道。” 纪时愿边说边提炼出关键字眼一笔一划写下,她的字和她秀丽端庄的长相不符,更像关不住的鸟,飘逸潇洒,转折处该有的力道分毫不少,透出一股难以折断的劲。 “二,婚姻关系续存期间,不管是精神还是**,你都不能出轨,在外面应酬的时候,也不能跟任何人玩暧昧。” 沈确插了句:“那你呢?” 怎么还有她的事? 她年纪小,眼睛招架不住男色诱惑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更称不上犯了错,那还有什么必要非得单独罗列出来? 再说了,他难道不知道不能原谅妻子出轨的丈夫,都是该挨千刀、浸猪笼的妒夫吗? 纪时愿装聋作哑的同时,不着痕迹地递给他一个鄙夷意味十足的眼神,继续往下说:“三,婚后你不得干涉我任何自由,包括我什么时候回家,愿不愿意回家。” “四,对于这段婚姻,我有随时叫停的权利,但你不能。” 四条里有三条都是在表明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做派,变相地让这段本该讲求平等互惠互利的婚姻陷入不公正的僵局中。 可纪时愿要的就是先声夺人,一面可以用来试探对方的态度和“诚意”。 沈确答应得比她想象中还要爽快,然而就在纪时愿后悔自己是不是过于心慈手软的时候,这人抛出了自己的条件。 “五,虽然周围没人不知道我和你处处不对付,但婚后,为了两家的体面,我们必须扮演好一对夫妻,不说恩恩爱爱,至少得到和谐的程度,需要对方出席的重要场合,除非特殊情况,否则另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 做戏她擅长,可这有什么必要? 纪时愿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这圈子里但凡是通过政治联姻捆绑在一起的夫妻,基本上都是貌合神离,更何况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不合是众所周知的事,那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在众所皆知的情况下,不走寻常路,扮演一对和谐夫妻,平白让人看戏?” 沈确清淡的目光划过她的脸,似笑非笑,“你想在婚后跟我保持相看两厌的相处模式,甚至是互不侵扰,一面又不允许我出轨、跟其他人暧昧,那我落在别人眼里,会成为什么样的笑话?” 确实,如果是关系不好的夫妻,各自在外养小三、小四是常态,沈确要还是洁身自好、一点风月绯闻都闹不出,那和到处宣扬自己有隐疾、想浪都浪不起来有什么区别? 纪时愿憋了会笑,轻咳两声,“行,既然你想演,那我就陪你演,不过能演到什么程度,我可不能保证。” 其实她更担心的是沈确的演技,无心无爱的人,扮演起深情,逃不出“蹩脚”二字。 沈确淡声说:“随你发挥。” 纪时愿脑袋垂落回去,转了几下笔,想起要补充的事项,停下问:“你现在抽不抽烟?” “你什么时候见我抽过?” 纪时愿岂止没见过他抽烟,连喝酒的次数都寥寥无几,除此之外,他还能保持一周三次健身的频率,如若没有特殊情况,一定早睡早起,对健康的自我管理能力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那你最好以后也都别碰。” 光想想那味道,纪时愿就忍不住撅起鼻子,“你知道的,我向来讨厌烟味,以后你要是实在忍不住想抽,就劳烦你去离我十公里外的地方抽,等身上的气味散干净再回来。” 沈确同她保证,“你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碰这种东西。” 他和沈玄津待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可每回见到这人,他指间总会夹着一支根,唇边的白雾散了又聚起,模糊了那张因思念和苦闷不断消瘦的脸。 总之年少的记忆里,沈确的鼻腔离不开这味道,渐渐的,他开始憎恨厌恶和香烟有关的一切,有时候他甚至忍不住想,是这极具成瘾性的尼古丁麻痹了沈玄津的思想,才会把他变得如此六亲不认,只一味逃避地活在过去,追忆一个永远不可能回来的人。 “哦对了,”纪时愿放下笔,双手交叠托住下巴,没什么情绪的笑停在他脸上,“要分房睡吗?” 沈确一顿,回她一个比死水还平静的笑,“有那必要?” 眼前的男人穿着柔软的水色挂袍,拢住那一身恰到好处的薄肌,立体的骨相压下几分偏阴柔的精致皮相,刀剪般锐利的眼角带出上位者惯有的矜冷。 秀色可餐,确实没那必要。 就在纪时愿满脑子都是“睡了她也不亏”、“作为带把的男性,沈三身上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再睡一次吧”时,对面的黑眸一直没从她脸上离开。 等她回过神,两个人已经吻在了一起,她的臀被安放在那张昂贵的书桌上,潮热的液体打湿了平滑的纸张,推挤间,揉成皱巴巴的一团。 - 人生大事成功暗戳戳地解决一项,虽说未来会演变成什么样子,纪时愿完全猜不准,但不妨碍她短暂地开心一下,之后更是心血来潮,让林乔伊买了最近一班飞去希腊的机票,在那待了足足一周。 度完假回来的当天,她意外在纪家老宅见到了沈玄津,五官没什么变化,只是两腮比八年前凹陷些,看着消瘦不少,周身依旧散发着一种厌世的颓丧感。 “沈伯伯,”纪时愿乖巧叫了声,“您怎么来了?” “来找你爷爷聊点事,”沈玄津打量她,笑说,“都说女大十大变,愿愿倒还是那么漂亮。” 纪时愿微微蹙眉,一脸骄纵,“难道不是更漂亮了吗?” 沈玄津从善如流地改口:“是更漂亮了。” 这时一道声音插进来,纪浔也同沈玄津简单打过招呼后,看向纪时愿,“爷爷让你去书房。” “现在?” “现在。”纪浔也皮笑肉不笑地回。 纪时愿哦了声,心下狐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纪浔也最后瞥她的那一眼,看着相当奇怪。 纪老爷子一点要废话的意思都没有,“你沈伯伯刚才找我聊了下你和沈御清的婚事。” “您说什么?” 临场发挥最考验演技,但这事根本不需要纪时愿装模作样,听到这猝不及防的一句后,她整个人就跟雷劈过一样,懵到快要找不着北。 纪老爷子难得有耐心地重复了遍,接着端起茶杯,吹开茶沫,抿了口又问:“你的意思呢?” 纪时愿勉强找回自己思绪,乖巧地说:“您决定就好。” 纪老爷子心里早就有了盘算,但那是基于利益考虑得出的答案,面上不好挑明,只能搬出好听的说辞,“沈家和我们家这么多年保持着友好关系,你和阿御那小子也认识十多年了,不说知根知底,也会比其他人更了解,相处起来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阿御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更方面都挑不出错,和你很相配。” 纪时愿听得快要翻白眼,身体却警觉地开启自我防护机制,逼迫自己挤出一个任人宰割般的无害笑容。 纪老爷子一直在观察着她的反应,不同于他温和的语气,他的视线习惯性地带上压迫感,像在分析她此刻的温顺里藏着几分真心几分伪装。 过了几秒,他话锋一转,“不过你和岳恒的婚事刚取消,现在就订下和沈家的,传出去不好听,不如再过两个月,到时候也不用订婚了,直接办婚礼。” 前一秒还在玩拖延战术,下一秒就急不可耐地跳过订婚仪式了,老爷子这是有多怕沈家这块即将到嘴的肥肉被别人叼走? 纪时愿掩下心头的嘲讽,应了声好。 这事目前还算按着自己计划走,但她丝毫开心不起来,仿佛自己又变成砧板上论斤称量用来交换钱财的鱼肉,没法在老爷子跟前泄露的不悦,转头她全撒到沈确身上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之前是让你或者你们沈家人抽时间来趟纪家,但你来之前总得跟我打声招呼吧?” 沈确在电话里沉默片刻,反问:“谁去纪家了?” “你爸,”纪时愿嗓音一顿,“这事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 到这份上,他没必要再跟自己撒谎,纪时愿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沈确补充了句:“当然我也从来没主动跟他提起过任何关于我们两个人的事。” 他的语调比平时抬高些,像在不满沈玄津的自作主张。 听着他的解释,纪时愿不受控地升起被蒙在鼓里的同病相怜感,也不知道在安慰谁,叹了声气说:“算了,反正都要提的,谁提、什么时候提都一样。” 只希望沈玄津在和老爷子商量这事时,只从利益出来分析可行性,而不是拿出她和沈确之间并不存在的“私情”动之以情。 电话挂断后,沈确涌起想去找沈玄津当面问个清楚的冲动,只是还没走出明轩居,被人拦下。 纪家老宅离明轩居不到两公里,纪浔也开车过去才花了几分钟。 他看似七拐八绕地问:“我去明轩居拿东西那晚,你就在我去的那个房间里吧?” 沈确撩起眼皮看他,“你想说什么?” 纪浔也声音冷了两度,“当时你抱着的那个女人是谁?” 沈确眼皮一跳,泄露出微妙的情绪。 “虽然有屏风挡着,但你俩投在墙上的影子一点没藏住,你要是不信,我可以给你看看我手机里的存证。” 这句算是把对方所有可以用来狡辩的说辞全都堵死在肚子里了。 沈确避重就轻地反问道:“既然你当时注意到了却没提,应该是不打算戳破,那为什么现在又把这事搬到台面上说?” “之前的情况和现在能相提并论?” 二十好几的男人,正常谈个恋爱无可非议,他又何必当场戳破惹人难堪? 纪浔也停顿几秒,用来观察着他的反应,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刻意,沈确抬起茶杯,脸不可避免地被热茶飘散而上的雾气氤氲到模糊,旁人难以窥探出他任何情绪波动。 纪浔也撤回视线,挑明问:“这是你的隐私,你不打算说那人是谁可以理解,但你得表个态,你和那人现在还有没有来往?” 以混不吝闻名的纪公子难得露出这副严肃面孔,沈确多欣赏了两秒,顽劣地回:“我要说还有呢?” 不像单纯地在试探自己,纪浔也品出他的答案,眼神倏地凉了下来,“那你回头得找个时间把你爸送来的彩礼全都拿回去。” 沈确微微拉直唇线。 “岳恒在外面沾花惹草,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沈三,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 纪浔也向来认亲不认理,从小关系好到可以同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也不例外,更别提这事沈确本就不占理——岂止不占理,都跟纪小五订婚了,外面不清不楚的关系还没断干净。 “我跟你也算从小认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有心机有手段,冷心冷肺,论起无情和狠辣,纪时愿根本不是他对手,同他步入一段婚姻关系,表面是风光 ,从中受到的委屈和不忿不会比在岳恒那儿得到的少。 “你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情史干净,在外面不会乱来,不过现在看来,这优点算成了经不起推敲的笑话。” “说完了?”沈确不慌不忙地抛出这三个字。 听他这口气,像准备了足够可以用来扭转处于下风局势的说辞。 纪浔也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就在快要拨云见日前,又听见对方丢下一句:“你怎么就知道那天那个人不是你认识的?” 即便只是点到为止,话外音却已经再明晰不过。 纪浔也忽然想起那两道总在人群中不经意对上的视线,给人一种分明隔着万水千山,却总能殊途同归的感觉,心照不宣的反应下,边界感黏稠又模糊。 还有那天晚上纪时愿莫名其妙的一通指责,纪浔也豁然开朗。 敢情他才是个不明真相的小丑。 纪浔也生生被气笑,“得,以后你俩的事,我再也不跟着掺和了。” 一个两个的,全拿人当猴耍。 沈确沉默了会,似解释又像补充说明:“跟你想的不一样,我们两个人的婚约是协议,也是一出戏。” 纪浔也低哂,“那你得做好完全置身事外的准备,别演着演着把自己赔进去了。” 他抬眸,直视对方的眼睛,片刻拖着腔继续冷嘲热讽道,“到时候还得重起一套说辞,好再把自己骗过去。” - 纪时愿越想越觉得纪浔也带话给她时的眼神诡异,恰好这时,朋友圈弹出纪浔也的新动态:【有些人还真是可怜。】 她立刻敲开沈确头像:【我哥说的不会是我吧?】 猪头三:【?】 纪时愿:【嫁给你,我还不够可怜吗?】 纪浔也在暗讽谁,沈确再清楚不过,但不妨碍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没准是在说他自己。】 轮到纪时愿回了个问号。 沈确回:【现在圈子里谁不知道他在跟一个女大学生交往,可他纪大公子的头衔在一天,这段感情就不会有结果,更别提跟那人结婚。】 【现在连我这种被他嘲笑过孤独终老的人,都要结婚了,显得他这人更加可怜。】 【对了,他刚才来过我这儿,阴阳怪气了一通,可以看出,确实是在嫉妒我,而且嫉妒得不轻。】 第26章 26“沈太太,你说的裙下之臣,是这…… 一个月后,沈、纪两家先后放出联姻消息。 一石激起千层浪,后来那半个多月里,圈里谈论这事的热度只增不减,不少人怀疑纪家其实早就看中了沈家的财势,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取消二十多年前就和岳家定下的婚约,才会大费周章地拎出岳家的把柄,好成功让这桩板上钉钉的婚事告吹。 子虚乌有的揣测一波接着一波,最后全被沈家拦在了纪时愿耳朵外,那段时间,纪时愿听到最多的是陆纯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到最多的是言兮在微信上发来的问号。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加上有协议约束,纪时愿只能拿出挑不出错的一套说辞搪塞:“政治联姻,我做不了主。” 年后,纪家收到沈家寄来的彩礼。 单单名下的信托资金,就已经够纪时愿大手大脚挥霍几辈子,沈家愿意拿出多少彩礼,以及沈确个人乐意在她身上花多少钱,她都无所谓,但秉持着不拿白不拿的原则,她还是认真算了下所有礼品折合成的现金价值。 不得不承认,沈家这北城首富的头衔真不是盖的。 纪时愿笑到五官险些乱飞,面部肌肉僵硬了足足三天才缓解。 隔天她就被拉去试婚纱、拍婚纱照,好不容易恢复自然的表情,乍一看,又比玻尿酸填充过度后的脸还要生硬。 二月底的北城还没正式步入春天,吹来的风还是干冷,纪时愿厌热怕冷,一点委屈都不想受,威逼沈确将婚礼地点挪到了新西兰。 婚礼仪式开始前一周,纪时愿就来到新西兰,跟风打卡了网红景点“孤独之树”,顺便挑战了迷宫世界,隔天去到奥克兰,早起登天空塔,傍晚又去伊甸山看落日和火山口,最后一天才和沈确一起,从米尔福德峡湾逛到库克山国家公园,装模作样地拍了很多素材,以备不时之需。 沈家的私人庄园在皇后镇附近,占地面积不比在北城的小。 二月的新西兰,正值夏天,气温却恰到好处,草木繁茂,蓝绿色的湖水澄澈明净,搭配在一起,像幅用色大胆的油画,层层叠叠的辨识度极高。 天还没亮,纪时愿就被拉起来改头换面。 她不相信直男审美,所以这次婚礼的婚纱是她专门找设计师订做的,妆造请的也是国内一流造型师。 婚纱是米兰一高端品牌,香槟色,以腰部为分割线,上下采用不同肌理、质地的面料进行解构和拼接,下摆裙褶中依稀可见嵌有高纯度钻石的彩色金属条。 裸肩设计,优越的天鹅颈间点缀一条流苏钻石项链,折射出熹微的金色弧光。 纪时愿看着全身镜里的人,顿觉自己成了行走的贵金属,裙摆一转,撒下的是万两黄金。 陆纯熙一见到她,眼睛亮了又亮,言兮也难得不和她抬杠,跟陆纯熙两个人唱双簧,彩虹屁一句接一句,好半天才拐到另一个人身上。 陆纯熙啧啧称奇,“你请来的化妆师也给沈三上了妆吗,怎么今天的他看着又帅了一个高度?” 纪时愿皮笑肉不笑地摇了摇头,“沈大直男表示自己天生丽质,所以昨晚义正词严地跟我拒绝了一切形式的再加工。” 言兮回忆了下沈确的相貌,中肯点评:“他那张脸看着比豆腐还嫩,一点瑕疵都没有,确实不需要加工。” 陆纯熙忙点头附和,“身材也顶,西装裹在身上,那大长腿,都有九头身了吧,看着也劲劲的,我们愿宝以后要享福了!” 纪时愿想起一些有的没的,小脸一红,舌头也跟冲了血一样,说话时频频磕到牙齿,“别瞎说,我可不打算享这种福。” 陆纯熙信以为真,忍不住替她犯愁,“你这么抗拒和他发生肢体接触,那婚礼仪式上的kiss环节怎么办?愿宝,这得报工伤吧。” 纪时愿大话说多了,难免没台阶下,这会也是,没法撤回自己刚才那通胡扯,更不好意思改口说沈三嘴唇她早亲过好几回了,看着薄,吻起来倒跟果冻一样,q弹q弹的,触感好到不可思议。 她拍拍胸脯,大义凛然地说:“不就是亲个嘴?还能把我亲秃噜皮?别担心,到时候我会当嘴上贴了块猪皮,忍忍就过去了。” “那上床呢?”陆纯熙是真好奇,“沈确身材精瘦精瘦的,你总不可能也当自己被一头猪抱住了吧?哎,沈确要真是头猪,那我还挺希望这世界上的猪能按他这模板批量生产。” 纪时愿摁下到嘴边的“没事,这也不是不能忍”,“你饶了我吧,我从早上四点起来,到现在连水都没喝过几口,累都快累死了,哪还有力气和心思想那事?” “你不想不代表沈三也不想啊?万一他色迷心窍跟嗑了春药一样呢?” 纪时愿摆摆手,“他今天比我还忙,晚点还会被灌酒,没准回酒店一沾床,睡的真跟死猪一样了。” 在一旁沉默了几分钟的言兮终于开口,眯起眼睛,一副看破了的模样,“你老实跟我们说,你和沈确这桩婚事是不是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嗅觉灵敏到纪时愿无力狡辩,差点点头应和。 瞅着她不自然的反应,言兮得意一笑,“我就知道,肯定是那姓沈的做的局……平时诡计多端也就算了,这下还把主意打到你身上,给你下套,引诱你跟他结婚。” 不是,怎么就成沈三单方面引诱了? 纪时愿刚想出声澄清自己是个具备独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又觉言兮这义愤填膺的态度很让她受用,更何况,多一个人站在她这边,陪她一起蛐蛐沈确,那是可遇不可求的天大好事! 纪时愿微妙地长叹一声,泄露出身不由己的的苦闷。 陆纯熙满头雾水,“沈三为什么要这么做?” 言兮阴凉一笑,讽起人的嘴皮子功夫不比纪时愿差,“他和愿愿一 起长大,只不准有多少把柄落在愿愿手里,比如硬不起来这种无人知晓的隐秘,与其被其他女人知道,大肆宣扬,还不如找个本来知根知底的,再用一个不容拒绝的交易利诱一番,好让这个秘密一辈子都见不了光。” 陆纯熙听得一知半解,但不妨碍她精准地揪出这段长篇大论里的关键词,八卦之心熊熊燃起,看向纪时愿问:“愿宝,沈三他硬不起来吗?” 纪时愿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神情古怪,避开所有人追问的视线,磕磕巴巴地回:“这我又没试过,哪儿知道?” 言兮和陆纯熙两人作为伴娘,也是一大早就被拉起来做造型,扯东扯西一阵,累到快要撑不住,留下一句“我俩先去眯会”后消失不见。 休息室只安静了不到五分钟,精心打扮后的大小姐们蜂拥而至。 她们的目光不显杂乱,传递出的好奇意味近乎统一,极少数泄露出了怪里怪气的艳羡和嫉妒,隐隐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成分在。 “你和沈确结婚的消息一传出,我们几个可是惊讶到不行,还以为是哪个闲到没事干的人在造谣,结果没想到你俩还真成了……现在这里没其他人,时愿你跟我们说说,你不是一直和沈三不对付,那怎么突然转变态度,让他跟你结婚呢?” 纪时愿啊了声,“你们没听说吗?是沈家主动去我们纪家求的婚事,知道这事后,我可是比你们还吃惊呢。” 她得了便宜还卖乖,茶里茶气地回:“至于为什么答应联姻,也是因为我想到不管我和谁结婚,总归都是那个人配不上我,不过为了其他姐妹,这种委屈我心甘情愿愿承受。” 有人故意放大她的话,“听你的意思,你确实像我们看到的那样嫌弃沈公子?难不成你们这段时间po到社交平台上的和睦都是在做秀?” 纪时愿循声看去,认出她是谁后,又想起她每天定点上传的朋友圈内容,全都是和家养比格犬的合照,大脑迅速转动两秒,面不改色地讽了回去,“你成天嫌弃你家pipi智商低、体味重,还不爱定点排便,结果转头就在朋友圈发起亲热的照片,这难道只是做秀给别人看的吗?” 无疑,不管这人承不承认,都能正入纪时愿的下怀,想通这层后,再嚣张的架势也不免偃旗息鼓了。 接连演了两出戏,纪时愿身心俱疲,顾不上维持精致的妆发,懒洋洋地靠在沙发椅背上,像极经纪人不在就摆烂的女明星。 眼皮越来越沉,终于熬不住,脑袋一歪,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往一侧倾倒,却被一只大手牢牢托住。 她心一跳,瞬间清醒大半,着急忙慌地睁开眼,看见了沈确的脸。 明明穿着一身死气沉沉的黑色西服套装,整个人却挺拔得像棵落满雪的松树,透着不容侵犯的清冷矜贵。 纪时愿坐直身体,保持着微笑,心里马不停蹄地骂道:假正经,真败类。 “你不是在招待宾客吗?” “他让我过来看看。” 纪时愿猜测这个“他”是沈玄津,毕竟沈确在她面前从不对他称呼“爸”,也不指名道姓地叫他。 “那你现在看好了,可以走了,我要睡会儿。” 阖眼没超过十秒,又有人敲门。 得,第三波来了。 纪时愿吐出一口不耐烦的浊气,眼疾手快地踹了脚沈确,下巴一昂,指着角落的试衣间说:“你进去躲躲。” “……” 沈确睨她,“我是你的情夫,这么见不得人?” “不是说要演戏?一会儿先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实力。” 沈确停顿几秒,没扫她的兴致,朝试衣间走去。 纪时愿忽然拉住他,“在演戏前,你得先给我一个人设。” “比如?” 敲门声急促了些,屋里的两人却还在不紧不慢地商讨着无关紧要的话题。 “你想在人前当一个好好舔——”狗。 纪时愿一个急刹车,“丈夫吗?” 沈确把话挑明,“你是打算把我塑造成一个唯你马首是瞻的丈夫,还是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受气包?” “……” 这半天下来,纪时愿耳朵灌进的“沈确老婆”称谓多到不计其数,给她一种她还没正式开始和沈确生活,就已经沦落为他附属品的错觉,让她心里相当不是滋味,只想在明面上扳回一城。 只是没想到还没付诸于行动,先被沈确戳穿了心底的小算盘,心虚不已,吸了吸鼻子,“看你这话说的,你现在是我老公,一定程度上就是我的装饰品,你要是个受气包,多影响我的颜面。” 不给他回复的空档,她又昂了昂脑袋,“赶紧进去,一会儿让你看看什么叫影后。” 这回来的这波人和上一批的开场白大致相同,不同的是纪时愿的话术,“你们是成天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还是住在我们床底,又或者在我们身上装了监听设备?不然怎么就知道我和我先生不合?” “我承认我俩偶尔是有摩擦,在你们外人面前吵吵闹闹的,看着确实像针尖对麦芒,但私下里可是完全不一样,特别是沈确……” 纪时愿越说越上头,直接忘了沈确还在房间,“平时光风霁月跟神明一样的人,背地里经常对着我摇尾乞怜。” 她扬着下巴,优雅地理了理裙摆,“不是有个词叫裙下之臣,说的大概就是我亲爱的沈先生了吧。”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突然来了句:“那你和周自珩是真的没可能了吗?高中那会,你俩看着那么般配。” 纪时愿笑容垮了一秒。 这人又说:“对了,前不久我还在英国遇到了周自珩,看着比以前成熟不少,我都差点没认出来……时愿,他好像知道了你要结婚的消息,那你有叫他来参加婚礼吗?” 纪时愿似笑非笑地回:“他有什么必须要来参加我的婚礼的理由吗?” 这声把人问住了。 逢场作戏确实很耗费精力,把自己演爽是一回事,停下后只想灵魂出窍获得短暂安宁也是真的,等人尽数散去,纪时愿又恢复到没骨头似的坐姿。 脑袋往后一仰,又一次对上那双深沉的眸,惊的她呼吸乱了两拍。 也不知道是他没听见关于裙下之臣的言论和周自珩这个名字,还是不在意,沈确只清清淡淡地看了她两秒,离开休息室。 仪式进行得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要是没有交换戒指后的起哄声,纪时愿可以给今天的婚礼打上九十分。 接吻对她和沈确而言算是家常便饭,但当着这么多双看好戏的眼睛,再厚的脸皮,也难免有些不自在。 本想用借位敷衍过去,沈确没给她机会,覆在她耳边,低声说:“不是在演戏?纪影后,劳烦你敬业些。” 纪时愿笑着拥住他后颈,留下一句“彼此彼此”,压上他的唇,紧接着在所有人的视觉盲区,用牙齿狠狠咬了下。 沈确回敬她一个唇舌勾缠。 婚礼虽在国外举办,某些仪式却保留了中式特色,比如敬酒,纪时愿喝了几杯,有些上头,悄悄改成了苹果汁,结束后,一刻没有停留地回到婚房。 想到还没有自拍,卸完妆、洗完澡后把繁琐的婚纱穿了回去。 没多久,房门被人打开。 沈确喝下的酒不少,两颊被熏出点红意,其余地方却还是白得过分。 他拽下领带,随手丢到一边,然后侧目,安安静静地看着纪时愿。 她纤长的睫毛如鸦羽,低垂时,扑簌簌地抖动着,在白皙莹润的脸上刷下一小片阴翳。 沉寂的空间里突然响起:“沈确!” 他闷笑一声,“这会怎么不叫我沈先生了?” 有点像秋后算账的架势。 纪时愿喉咙一梗,把腿抬起来,自说 自话,“我脚跟都磨出血了,腿也好酸,一会儿你给我揉揉。” 怕他拒绝,她瞪着眼睛威胁,“现在还在演戏,你也还是好好丈夫,所以不准拒绝我。” 沈确又笑了声,上前揽住她的腰,将人抱到梳妆台上,单膝着地,擒住她脚踝。 “现在不用。”纪时愿慌忙说。 男人毫无反应,而这让纪时愿察觉到不对劲,双手撑在边台上,卯足劲想将自己的腿从他手掌挣脱出来。 沈确没给她任何临阵脱逃的机会,赶在她有所行动前,收紧了手。 宽大的手掌很快渗出温热的薄汗,贴着另一层细腻的肌肤,黏性比胶水还要强,织出密密匝匝的网,将他们全都套住了。 “沈太太,你说的裙下之臣,是这样的吗?” 低磁的嗓音落下的转瞬间,纪时愿身上厚重的裙摆就被他掀起,清俊的脸消失不见。 留给她的,只剩下被电流袭击全身的酥麻感。 第27章 27“你别停啊。” 干涸的沟壑被一点点填满,纪时愿忍不住抻长脖子,身体不断往后仰,就在她失去重心,整个人快要滑落到地上前,沈确及时托住她。 棱角分明的脸重见天日,被酒精浸染的红晕依旧在,嘴角还多出不属于他的涎y,给他清冷的外皮增添一抹惹眼的艳色。 他漆黑的双眸中也极为罕见地泛起了云雾,是他动情的证据,也是他向她传递出的暧昧邀约。 因他稳稳当当的托举,纪时愿获取到了充足的安全感,一面又因招架不住他今晚格外蛮横的、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攻势,心跳频率不断加快。 心里早就有了回应,但也不妨碍她在短暂地找回自己声音后同他讨价还价:“今天晚上我本来不打算跟你做的,但既然你这么想,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你了,不过先说好,完事后你必须替我捏肩捶背敲腿。” 她第一次结婚,还不准她享受一回女王待遇? 想到这儿,她又有底气虚张声势,甚至都能直视他眼底叫嚣的情/欲。 沈确没有回应,只是眼神变了些味道,纪时愿惊奇地从中分析出有悖他薄情人设的宠溺和纵容,心脏不由跳得更加剧烈,从柔软身体里泛起的情c一并一发不可收拾。 她摁住他的手,往后腰拉链上带,束缚感一下消失大半,但她不着急将自己的身体剥离出来,保持着欲盖弥彰的视觉效果,伸手去解对方的纽扣。 隐藏在纯白衬衫下漂亮匀实的肌肉一寸寸暴露出来,指尖划过,像风低空掠过座座山丘。 纪时愿夺下他的衣服,松松垮垮地罩在自己身上,起身时,婚纱自动脱离,她立刻抱住他,又拿双腿j住他后腰,下巴抵靠在他肩头,发号施令:“去浴室。” 他有洁癖,她也不遑多让,两个人做/爱前的一项必备工程就是清洗干净每一寸皮肤,当然难以自持的情况除外。 浴室很大,圆弧形下沉式浴缸正对着一面单向玻璃窗,窗外夜幕低垂,缀着耀眼的繁星,草地广阔平坦,阒无一人。 衬衫被水沾湿,黏在身上不太舒服,纪时愿脱下,丢到一边,将身子下沉些,借由泡沫挡去x前起伏的弧度,锁骨、肩背依旧无遮无掩,呈现出娇生惯养的白嫩柔滑。 沈确用目光描摹的同时,右手不着痕迹搭上她的腰,朝自己方向一带。 纪时愿上半身险些倾倒在他怀里,靠着双臂的抵挡,勉强隔出些距离,但他们的唇已经完完全全重叠在一起,一个是清甜的果香味,另一个充斥着醇厚的葡萄酒味。 纪时愿没忍住用舌尖刮了下,短暂离开后问:“你今晚喝的什么酒?” “你二哥带来的。”沈确低垂的眸光全都泄在她的唇瓣上,“你要是喜欢,回头让他多送几瓶。” 她没来得及回答,呼吸再次被人掠夺走。 热闹散尽后的夜晚,格外沉寂,升腾的欲望无处遁形。 在这本该特殊的日子,他们心照不宣地进行着饮食男女间最庸俗平凡的事。 实在是累,做到一半,纪时愿就摆烂了,像条死鱼一样,瞪着眼睛直视天花板。 瞪的时间一久,眼底雾气蒙蒙,一道迷糊的身影显现而出。 恰好这时,沈确停下,她的倾吐欲一下子攀升到顶峰: “三哥,这场婚礼缺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沈确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没有出声,听她自言自语道:“没有妈妈。” 对纪时愿而言,妈妈的爱,就像身下的水一样。 一开始是温热的潺潺流水,宛若子宫里的暖流,不带任何攻击性,柔柔地包裹着她。 等她长大些,溪流变成时而汹涌时而静谧的浪潮,总用“为了她好”的名义束缚住她,她感到压抑,开始同她作对。 不过五年,浪潮就成了因她意外坠落的海啸,负罪感几乎能将她吞没。 她还记得叶云锦在世时,她曾经说过:要是将来有一天她结婚,她会亲手替叶云锦梳妆,让她成为天底下最漂亮的母亲,亲眼见证她的幸福。 她今天幸福吗? 她不能确定,她只知道,她们都失约了。 她的难过,沈确无法感同身受。 毕竟对他而言,他的母亲游书真只是挂着一个空荡荡的头衔,也是他在旁人描述下幻想出来的一道影子,他更在意的是活着的人。 但这人带给了他什么? 二十多年如一日的冷漠,连正视他一眼都不愿意的傲慢,又或者是致辞环节说的那些道貌岸然的话:“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在沈确的人生中,没有尽到一天作为父亲的责任,但我很庆幸,沈确是个很优秀的孩子,他比我强大,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纪时愿没有察觉到他眼底翻滚的嘲弄,双手并拢,掬起一把流动的光亮,再慢慢将水倾倒出去,随后用无可奈何的语气压下心头不断蔓延的苦涩,“我们两个也太惨了吧,怎么结个婚还凑不齐一对父母。” 她耷拉着眉眼,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沈确看得有些烦躁,倒了些沐浴露,在掌心搓开,又将膨胀的泡沫抹到她脸上。 巴掌大小的脸瞬间变得皱巴巴的,委屈的有点像被人弃养的泰迪犬。 纪时愿是真的懵了两秒,以为他又在欺负自己,想也没想抓住他手臂咬了下去,见他不挣扎,一把将人推到后仰。 水险些漫过沈确鼻腔,但他没感觉到半分不适,姿态依旧斯文,分毫不显狼狈,只在她k坐到自己身上后,微微抬了下眉,沉甸甸的笑声从胸腔里闷了出来,像极那些只能依靠痛感攫取愉悦的瘾君子。 纪时愿顿住,咬牙怒斥:“疯子!” 沈确依旧在笑。 他的眼神比荒野还凉,纪时愿看在眼里,不太舒服,连忙伸手捂住,一面使唤:“抱我回卧室。” 他们的身体未完全f离,一部分还黏黏糊糊地l接在一起,沈确攥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肩膀上,低哑着嗓子说:“j/紧了。” 纪时愿怕他反悔一开始答应她的条件,身体一沾上床,就猛地抬起膝盖撞了他一下他的小腹,“完事后别忘了要给我揉腿的!” 说完,腰就软了下来,开启第二次摆烂。 今晚的沈确服务得很到位,纪时愿舒服地眯起眼,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前,手机有了动静。 两个人用的铃声一模一样,不拿起来看,无法确定是谁的,纪时愿懒得动,使唤沈确去接。 沈确看了眼来电显示,一串没有存进通讯录的陌生号码,地区显示为英国。 他稍顿,却也没说别的,摁下接听键,听筒里的男嗓听着有些陌生,叫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时愿?” 沈确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人是谁,微微眯起眼,哑着嗓音回:“她累了,有什么事你明天再打来。” 纪时愿意识已经飘散到另一个世界,沈确这 声答复她一个字都没听清,依旧没心没肺地把腿横在他腿上,见他停下,不满地嘟囔了句:“你别停啊。” 安静一瞬。 在微妙的氛围里,沈确听见远在英国的男人慌乱至极的声音:“抱歉,打扰了。” 这声刚落下,嘟声就无缝衔接上,没几秒空气重归寂静,沈确掩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手指飞快在屏幕上敲击一阵,将手机反扣到桌面。 垂眸,发现纪时愿眼皮已经完全阖上,浓密的睫毛被气流吹拂,微微晃动,呼吸平稳而均匀。 他抬起手,突然又顿在半空,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影子覆盖在她身上,黑漆漆的,像粘稠的液体,仿佛能渗透进她的灵魂,但他知道,他的灵魂才是被侵占更多的那一方。 在他九岁时,她用柔软的真心敲开了他坚硬的外壳,让他对她单纯的厌烦变了样,开始参杂进各种他理解不了的复杂,又甜又涩,时而辛辣。 她不在眼前的时候,他过得舒畅闲适,剖开心脏,里面却是空的,装不进任何作为正常人该存在的情绪。 十五岁,他开始教授她各种各样的新奇事物,有些甚至过了离经叛道的界限,只为将她塑造成一个沾染上“沈御清”气息的全新人格,然而每获得一次她崇拜的目光,他都会在心里唾弃自己的卑劣,然后继续不知悔改,并乐此不疲。 十八岁,在他自作主张去改了名字后,一开始所有人都因不习惯延续着之前的称呼,叫他“阿御”,或是连名带姓的“沈御清”,唯独她,张口闭口就是“沈确”,不着痕迹配合他将过去那段鲜血淋漓、充斥着漠视与伤害的日子翻篇,让他真正成为他自己,而不是沈玄津和游书真的作品,更不是用来标榜、歌颂游书真奉献精神的祭品。 那天纪浔也在得知他们另一层关系后,抛出的最后一个问题仍历历在目:你对她上了几分心?到了爱的程度吗? 他的答案自然不是。 他不懂沈玄津一生追崇的爱究竟是什么东西,有多强大的力量,也不想懂,更不想跟随沈玄津的步调,在爱却得不到相应回馈的途中,不可避免地让自己沦落为没有灵魂的空骨架。 是的。 他不爱纪时愿,这辈子都不会爱她,他只是迷恋着她,被偶尔涌上的欲望支配着,想要占有她,而已—— 仅此而已。 可他早就习惯了忍受,就像从一开始忍受沈玄津的冷漠和仇视,九岁后忍受在纪家寄人篱下的滋味。 对她的渴求,他也只会用理智压制,从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 这就是他得到一样东西的手段,伺机而动,再徐徐图之。 确实不体面,好在成效卓著。 至于他这个人本身,他也再了解不过,比如他知道自己一直在用精致的皮囊和在外人面前良好的教养,来掩盖内里腐烂的心脏。 被他这样的怪物盯上,他的愿愿还真是可怜。 - 纪时愿对和沈确一起旅行丝毫不感兴趣,但为了不落人口舌,还是提前准备了充足的蜜月计划。 下一站就是她生活了四年的法国。 第二天醒来,匆匆吃过午饭后,纪时愿就开始收拾行李,过程中忽然想起昨晚那通电话,问沈确谁打来的。 沈确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骚扰电话。” 纪时愿漫不经心地哦了声。 沈确瞥她眼,补充了句:“你睡着没多久,又发了几条骚扰信息过来,我就直接替你把这号码拉黑了。” 纪时愿还是哦,转头挑起另一个话题,“我在法国认识的几个朋友,都是说要见见你是何方神圣,当然你要是不想见他们——” 沈确目光递过去。 她笑着续上,“不想见也得见,由不得你。” 落地法国后,沈确注意到纪时愿空荡荡的无名指,“我们才刚结婚,你就把戒指卸了?” 纪时愿听出他语气里微妙的嘲讽,不以为意地反问道:“你知道我在法国的这四年里,做得最多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她笑容倏地收了回去,“被抢劫。” 戴着价值上亿的戒指在米兰街头晃悠,她是脑子有坑,还是不想要自己手指了? 事实证明,带沈确出门,远远比和某个姓岳的旧人待在一起有面子许多,听着那一声声“郎才女貌,真般配”、“我们viola有钱有颜,现在又多了个帅花瓶,简直是人生赢家”,纪时愿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回程的路上,沈确瞥她,“你这几天很开心?” “本来是还行,但看你现在不太开心,我简直不要再开心了。” 纪时愿边回边将编辑好的朋友圈内容上传,是她和沈确的合照,短时间内点赞数量猛增。 两人的婚房在缦合,纪时愿行头多,单是特制的衣帽间就占去一半面积,沈确干脆连着买下三层楼。 回北城后的第二天下午,林乔伊来了趟缦合。 “《暮归里》现在移交到了华瑞影视手里,走的是正剧风,不出意外,下个月就能重新订好角色开拍。” 纪时愿听说过华瑞,在业内排得上前几,比星海靠谱很多,也算因祸得福。 林乔伊又说:“我还听说华瑞最近启动了一个新项目,现在正在四处征集优秀剧本。” 纪时愿装作没听懂她的话外音,傻傻愣愣地哦了声,“那我祝他早日成功。” “时愿。”林乔伊笑眯眯地叫了声。 纪时愿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无奈地妥协:“我知道了,过几天我会闭关好好写剧本的。” 林乔伊这才满意,还想说什么,电视屏幕里突然跳出钟林的广告。 她眉心一拧,语气也冷了下来,“凌睿高中那样陷害你,你就这么放过他?” 说放过还是轻的,林乔伊根本没料到在星海垮台后,纪时愿还特地给这人安排好了下家,新的经纪公司在娱乐圈虽排不上前几,但也是他目前这个咖位的最优选择。 “也不算放过他,只是不想再为不值当的人,耗费精力较劲下去。” 纪时愿嗓音停顿了下,狡黠一笑,“再说了,有句话不是叫多行不义必自毙?既然凌睿已经尝到走捷径带来的便利和好处,这辈子就很难再摆脱这种诱惑,偏偏娱乐圈诱惑和陷阱这么多,没准不需要任何人出手,他就能自掘坟墓,被自己的野心害死。” 这也是沈确教过她的,所谓的杀人不见血道理——她只管把刀递出去,至于谁接,她都不用再插手,安静在一边看好戏就成。 当然纪时愿心里还存着几分凌睿能重新走上正道的期待。 她托着腮说:“高三下学期,学校门口来了只流浪猫,我投喂过几次,有天下大雨,去晚了,结果我在附近看到了凌睿,撑着一把伞,小猫一点没淋到,他自己倒全湿了。” 林乔伊琢磨出她的态度,“你是因为这个才笃定他本性不坏?” 纪时愿点头又摇头,“我在网上刷到过一种说法,‘人性不是一张牌的两面,而是在一根轴上,在不同的环境下左右上下变化’,也就是说,人性本身不适合用非黑即白的形容以偏概全。” 岳恒另当别论,不仅没脑子,还没什么人性,明明早就知道岳家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为了坐享其成,更怕失去当下拥有的一切光环,违背良心甘愿装聋作哑。 林乔伊稍愣后笑着摸了摸她脑袋,不再就这个话题发表自己的意见,环视一周,忽然想起这家的男主人,向纪时愿征询意见:“我现在应该怎么称呼沈三?” “你以前怎么叫就怎么叫呗。” “我说的是当面。” 她和纪时愿的关系并非主雇,更像姐妹、朋友,但她跟沈确接触太少,总不能自来熟地叫他一声“妹夫”。 纪时愿嘴角擒起一道顽劣的笑,“那你干脆叫他驸马吧。” “……” 她理不直气也壮地扬起下巴,“这家里除了家具外,90%的东西都是我的,称他一声赘婿都是抬高他了。” 逞完这一时的口舌之快,纪时愿乐到原地哼起歌来。 林乔伊离开不久,家里多出一沓快递,全是不同品牌方 寄来的鞋子,将衣帽间的空地占得满满当当。 纪时愿全部拿出,摆好后发了张全景图,传送到三人小群上:【都是新的,看中了哪双,送你们呀。】 她们三人身材相仿,鞋码也一致,经常互送衣物鞋履。 还没等来姐妹们回复,先等来家里的男主人。 纪时愿从他下垂的视线和唇角微妙的笑容里品出了一句话:哪来的蜈蚣精? 第28章 28他忽然很想吻她 夫妻关系不同于依靠**链接的床伴关系,同一屋檐下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难免会生出很多摩擦,衍生出更加烦厌的情绪也无可避免。 为了让这段塑料婚姻维持得更长久些,结合沈确的脾性,纪时愿制定出一系列应对法,比如在他的嘲讽轻蔑无处安放时,用比他还冷酷的态度漠视。 纪时愿毫不留恋地收起视线,继续哼歌,完完全全将他当成空气晾着,见两分钟后他聚焦在自己身上,或者说是地上这摊鞋子的目光还没撤走,才没好气的给出些反应,“怎么,你也想穿高跟鞋?” 不能怪沈确还纹丝不动站着,实在没有多余空间给他下脚,他别开脸,边摆弄袖口边说:“你东西多我没意见,但拍完照后记得把它们原封不动地装回去,当然要是你不想收拾,我可以找人来代替你收拾。” “你放心,一会儿我就收拾,不会再挡着你的道,不过现在,得劳烦你多站会。” 沈确神色依旧平淡,仿佛站到地老天荒都无所谓,“你只管自己当心点,别再跟昨晩一样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绊倒。” 似关心非关心,模棱两可,就看你怎么解读了。 纪时愿对他的信任早就处于岌岌可危状态,自然读不出任何柔情蜜意成分,只当他又在阴阳怪气什么,条件反射捂了捂摔到淤青的膝盖,紧接着甩给他一记冰凉的刀眼。 沈确又说:“还有一件事,我得再跟你明确一遍,要是有天衣帽间装不下你的东西,你直接告诉我,我会给你腾地方,而不是你一声不吭就把我的东西拿去丢了。” 纪时愿不接这桶脏水,“我什么时候乱丢你东西了?” “今天早上出门前,我看见垃圾桶里有我一条领带,如果不是你丢的,那可能是它自己长腿了。” 纪时愿终于想起有这回事,小声辩驳:“我不是看它边角抽丝,怕你带出去有损你沈公子威名,才把它扔了的嘛。” 沈确眸光沉了沉,“只有那条领带不能动。” “为什么?”看着也不像绝版货,磨损得也厉害,显然是有了些年头,挥金如土的沈公子又到底为何会如此宝贝? 纪时愿盯住领带多看了会,竟也瞧出几分熟悉感,就在脑子里的迷雾快要驱散前,看见沈确扯开一个嘲弄的笑。 他没说为什么,另起话头:“我放在茶几上的青花瓷片也是你扔了的?” 纪时愿回过神,脱口而出,“那不是垃圾?” 他笑了笑,“那是用来修复的原料。” 她瞬间心虚,“很贵?” “无价之宝。” 纪时愿喉咙一梗,在心里默默安抚自己千万别被沈三唬住了,然后学着刑侦剧里证据确凿还要顽强抵抗的罪犯,冷着脸,故作镇定地说:“在我的律师来之前,我是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 群聊终于有了动静,她如蒙大赦,忙点开。 陆纯熙:【我要白色小皮鞋。】 言兮:【我要棕色高筒靴。】 纪时愿慷慨回了个“ok”的表情包。 陆纯熙:【对了,锦瑟附近新开了一家酒吧ash,听说里面男模质量很高,下周三晚上有没有要一起去欣赏欣赏的?】 言兮:【你不走纯爱路线后,直接杀进涉h道路了是吧?】 陆纯熙:【唐栩州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给我的初恋蒙上这么一层阴影,我怪他气他恨他还来不及,难不成还要就此封心锁爱,归入尼姑庵?所以我决定了,从今天起,我也要大玩特玩,争取早日成为女中豪杰!】 陆纯熙:【你俩就说陪不陪我吧?】 纪时愿敲击键盘的同时,没忍住喊了声:“我去!” 有白看的男模不看,她是傻子吗? 沈确停下替她收拾烂摊子的动作,抬头看她眼。 空气安静几秒,纪时愿笑眯眯地对着他说:“我去你的。” “……” - 周五下午,纪时愿接到沈玄津电话,让她明天晚上和沈确一起回家吃顿饭,纪时愿也不矫情,爽快应了声好,通话一结束,她就将这事转述给沈确。 沈确像在忙没看到,也像在刻意回避这件事,半天都给出答复。 等人回到缦合,纪时愿直接堵到他面前,“你为什么不回消息?要是你不想去,直接告诉我,我找个理由替你回绝不就行了?” 沈确皱了下眉,“我不是回你了?” 到这份上了,还死鸭子嘴硬呢? 纪时愿拿出证据给他看,“你自己瞅瞅,我俩的聊天界面里哪里有你沈少爷的回复?” 她边说边观察着沈确的反应,自然也没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看着不像装出来的,疑惑的人就这样变成了她。 沈确拿出手机看,发现自己那句“我知道了”还存放在对话框,压根没有发出去。 他很少犯这种低级错误,更不想在纪时愿面前承认自己犯了这种低级错误,也就没做过多解释,避开她不依不饶的目光,淡声说:“可能我的脑子替我发出去了。” 这冷笑话听着还是有些不对劲,纪时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进了衣帽间,在他摘腕表的空档,又问:“那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一起吧。” “真的?你没勉强自己吧?” 沈确转身看她,用平静的眼神告诉她答案。 纪时愿成功接收到,“那明晚一起去。” 实在不放心,她多交代了句:“咱俩先说好了,不管明晚你爸对你什么态度,你都不能在饭桌上跟他吵架,不然,我要发火的!” 在她看来,沈玄津主动提出要一起吃饭,在一定程度上,等同于向沈确递出求和的信息。 沈确自然得接住。 纪时愿适时亮出拳头,落在沈确眼里,跟个招财猫似的,毫无震慑力,反而可爱到让人无从招架。 一离开她的视线范围,他就抑制不住地笑了声。 …… 纪时愿也不知道是该高兴沈确如他承诺的那般,没有惹事生非,还是该为饭桌上沉默到压抑的氛围着急。 她的视线在这对别捏的父子身上逡巡一阵,顿觉自己变成焦糖饼干里的那层夹心,无奈之下,只能充当和事佬,夹起牛肉往嘴里送,嚼了几下竖起大拇指:“爸爸,这菜是谁烧的,真好吃,我都想把他拐到缦合当我的专属厨师了。” 沈玄津微微一笑,“今晚这些菜都是我做的,喜欢就多吃点,以后什么时候想吃了,打个电话给我,我去缦合给你做。” 纪时愿在桌底下踹了沈确一脚,沈确无动于衷,姿态依旧慢条斯理,带着种赏心悦目的美感。 见指望他没戏,纪时愿认命般的接过话茬,继续往下说:“什么时候都可以吗?” 沈玄津嗯了声。 纪时愿听出另一层意思,“您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不走了。” 这话一落下,其余两人齐齐一愣,纪时愿下意识去观察沈确的反应,哪怕他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也还是通过手背忽然蹦起的青筋,露出些马脚。 纪时愿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呆呆地哦了声。 沈玄津目光扫过沈确,想说什么忍住了,最后只对纪时愿说了句:“喜欢就多吃点。” 饭后,纪时愿在客厅坐了会,正刷着手机,隔壁传来不阴不阳的一声:“他对你可真好。” 纪时愿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你嫉妒啊?” 她朝他挤挤眼睛,“你要是能对我好点,只不准我一高兴,就去爸面前美言你几句了。” 明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这声“爸”却能如此轻易地脱口而出,沈确不由一愣,转头脑海里又开始倒带起饭桌上沈玄津和她充满温情的一幕幕。 对于沈玄津刻意的疏离,他以为自己早就免疫,可每次近距离感受过,总能获得超出他承受范围内的滋味。 嫉妒吗?说不上来,更多的应该是不甘和埋怨,心脏像生锈的刀子刮过一样的疼,让他难以喘息。 纪时愿终于察觉到他的情绪,故作自然地将脸凑过去,把屏幕亮给他看,不着痕迹地带过话题,“你觉得这两条项链哪条好?” 她呼出的气息喷在他颈侧,沈确的心莫名其妙变得湿淋淋,目光停滞两秒,掏出自己的手机,拍了张照,转发给徐霖,让他把两条都买下。 纪时愿嘴角快翘到耳朵根了,伸出食指戳戳他手臂,“看在你这么上道的份上,我决定奖励你,一会儿陪你去看场电影。” 不管是好莱坞大片,还是纯粹迎合市场的口水商业片,对沈确而言,都是用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也因此纪时愿这声“奖励”,更接近于折磨,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还是答应了。 两人去了离缦合不到两公里的万达影院,最近拍片很少,沈确挑了场等待时间最短的,至于是什么类型的片子,他没注意。 纪时愿也没听说过这片子,正要上网搜索,被不远处买花的小女孩夺去注意力,冷不丁想起饭桌上沈确阴沉沉的脸色,鬼使神差般地上前买了朵红玫瑰,再送到沈确跟前。 沈确默了两秒,“送给我的?” 纪时愿脑袋一偏,拒不承认,“才不是!” 耳膜扑进来一声轻笑,象征羞赧的红意险些爬上脸颊,她梗着脖子狡辩的音量更重了,“给你这个,是为了提醒你今天是植树节,以后你要好好爱护花草树木,知道吗?” 见对方没有回应,她忍不住看回去,转瞬对上沈确浸润着笑意的眼睛,臊到不行,抱起爆米花就往检票处走去。 事实证明,心疼男人真的会让自己不幸,对着荧幕里变形的鬼脸,纪时愿感觉自己心脏在拼命打着鼓,勉强平息下来,恶狠狠地瞪向沈确,“这么多片子,你怎么就选了个鬼片?故意的吧?” 沈确是真不知情,“我的失误,你要是害怕,我们现在就走。” “我有什么好怕?”她强装镇定地挺起胸脯,“我早就不是以前那个怕鬼的我了。” 一秒钟一百个假动作,还说自己不怕。 沈确看在眼里,这回很给面子地没有拆穿。 一场电影下来,纪时愿腿都软了,差点走不出电影院,一回到家,匆匆洗漱完,就把脸埋进被窝。 后背忽然被人戳了下,她差点条件反射地喊了声“鬼啊”,等她僵硬地扭头看去,只见沈确递给她一粒药丸和一杯水。 “这是什么东西?” 沈确似笑非笑地说:“安神丸。” “……” 纪时愿迟疑数秒,接过,就着水咽下后,画蛇添足道:“我吃它,可不是因为害怕,只是我现在的心脏因为激动起伏有点大,确实需要静静。” 沈确没说话,依旧笑着,纪时愿从他的表情里品出了“我就安静听你狡辩”这层意思,心里更气了。 当天夜里,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结果一转身,就看见沈确紧闭的双眼,他的呼吸绵长又均匀,显然睡得很好。 她霎时恨到牙根痒,坐起身,拿起枕头,隔空蒙上他的脸,正要撤回时,比昏暗的光影更加深沉的一双眼倏然睁开。 一片死寂。 纪时愿同他对视两秒,若无其事地将枕头放了回去,背对着他闭上眼睛。 第二天早上醒来,没见沈确提起这事,以为是翻篇了,然而当天晚上,等她从纪家老宅回来,沈确冲她拍了拍沙发,“过来坐。” 实在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纪时愿就顺着他的意思走了过去,屁股刚粘上沙发,电视机屏幕亮起来,跳出一档法制节目。 哦,还是关于谋杀亲夫的。 沈确不紧不慢地说:“你在国外待了四年,对于国内的法律可能已经不太了解,多看看这种普法节目,对你有好处,没准还能压下你体内想要把我千刀万剐的冲动。” “……” 纪时愿昨晚没睡好,本来就困,节目里无聊的说教更是助长她的倦怠,不到十分钟,就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肩膀蓦地一沉,沈确下意识偏头看去,她纤长的睫羽垂落,被气流拨弄,像眼上栖息着数只蝴蝶,又在某个时刻齐齐扇动翅膀。 柔软无害的姿态,成功在他心上撩起圈圈涟漪。 也让他忽然很想吻她。 他顺从心底的欲望,低下头,用湿热的舌尖去舔她的唇。 她的唇上还沾着清冽的果香,吃进嘴里,仿佛化成一个个刚成熟的李子,咬下,会有丰沛的汁水溢出。 纪时愿虽然已经睡着,但睡得并不安稳,满脑子都是昨晚在电影院里看到的妖魔鬼怪,迷糊间,感觉自己的身体正被一只阴森的淫鬼侵占。 眼皮沉重到睁不开,好在四肢还能抬起。 一声“死鬼,给老娘滚开”落下后,毫不留情地给了面前的男人一拳。 电视机里的科普节目还在进行,身穿制服的警察一本正经地对着镜头说:“很多婚内凶杀案都是由家暴一步步发展起来,要是有了这样的苗头,请及时远离对方,以免受到更重的伤害。” 沈确抬手捂了下痛到酸胀的鼻梁,陷入了沉默。 其实在拳头落下的转瞬间,纪时愿就已经被吓醒了,并且意识到了什么,恰好那会,沈确的目光投向电视机屏幕,她立刻把眼睛闭了回去,以便装死。 也不知道是她演技过于拙劣,还是沈确存了心想要报复她,没多久,她的鼻子被他捏住,她呼吸不畅,只好张开嘴,跟金鱼一样,吐着透明的泡泡。 狗东西依旧不打算做人,手上的劲一点没松,她忍无可忍,闭着眼直接拽过他的手,恶狠狠咬了口,松开后,咂巴两下嘴,最后还不忘嫌弃地来一句:“好难吃的猪蹄啊。” “……” 装睡时间一久,纪时愿真的睡了过去,第二天上午醒来看见沈确站在床边,右手包得比木乃伊还要严实。 不就咬了一口,有必要这么小题大做?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明知故问道:“你这手怎么伤到了?” 沈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昨晚不知道被什么品种的小狗啃了下,没打疫苗,结果病毒渗了进去,只能截肢了。” 这话离谱到纪时愿差点被气笑,扔起枕头就往他身上砸,“你以为我是你?还自带狂犬病毒!下回别截肢了,直接把脑袋砍了吧!” 沈确精准抓住枕头,丢到一边,朝她靠近的同时,愉悦地笑了声,“怎么不继续装了?” 纪时愿反应过来,倏地闭上嘴巴。 沈确目光滑过她红润的唇,忽然想起昨晚那进行到一半的吻,没忍住凑近,贴了贴。 纪时愿懵了两秒,转头听见他含笑的嗓音,“比猪蹄好吃。” “……” 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狗东西! 第29章 29“沈确,你喜欢我,对不对?”…… 纪时愿迟钝地意识到林乔伊才是自己欣赏美男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周二下午,就在她犹豫明天晚上该穿什么去见男模时,林乔伊发来一个足足1.2文档。 【这是华瑞影视新项目说明和具体投稿要求,你好好看看,争取在截稿日期前写出前五集剧本。】 纪时愿回了个“ok”的表情包,不情不愿地点开。 华瑞对外宣称的新项目,其实更像是一种全 新的制作模式,核心点在于剧集拍摄与播出几乎同步进行,编剧可以根据观众实时反馈调整后期剧情,这一制作模式在韩剧里经常出现,在内娱算是开创了先河。 除ip改编外,像华瑞这种级别的影视公司,选用剧本主要看中的是题材创新和独特性、情节创意、矛盾和节奏曲线、社会话题性,以及人设独特性和人物弧光表现。 纪时愿讨厌在众多限制条件下进行创作,好在华瑞这次征集剧本只规定了篇幅,时代、主题全都由创作者本身说了算,考核人员会根据前五集内容,做出评分,再由高到低决定是否录用。 第二天上午,纪时愿收拾好一周的行李,去了林乔伊公寓,准备闭关创作。 她这次的灵感来源于一部真假千金的小说,可以看出作者文字功底扎实,创作出的剧情冲突感极强,每章都会埋下一到两个让人欲罢不能的伏笔。 唯一脱离纪时愿审美的点在于作者将假千金,也是小说里的女二塑造成了自私恶毒的笨蛋美人,她频频给女主使绊子,最后无一例外被女主轻松化解,落了个人人喊打的下场。 纪时愿不打算顺应主流市场,让自己剧本里的女配成为一个浅薄狭隘的角色——她笔下的真假千金一开始可以是水火不容的敌人,但最后只能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或者介于朋友与敌人之间模糊不清的关系。 在充沛的灵感支撑下,她很快码出大纲,修完其中的逻辑漏洞后,正式投入剧本创作,五集剧情一结束,她不着急往下编写,而是反复润色,确认无误后发给林乔伊。 这一周算是她回国以后,过的最单调也最充实的日子。 当天下午,她的事业粉林乔伊给她解了“禁闭”。 纪时愿抻了抻懒腰,想起躺列一周的塑料老公,乐呵呵地点开他头像,怪里怪气地问:【我不在家的这一周里,你应该不至于寂寞到拿我的东西干坏事吧?】 十几分钟后,沈确才回:【你这一周都不在家?】 纪时愿:【???我在不在,你能不知道?】 猪头三:【这几天忙着工作,都没回去,不知道你出门了,抱歉。】 最后这声“抱歉”落在纪时愿眼里,只剩下满满的挑衅。 也就是说,他其实根本不清楚这几天她没有回家。 除此之外,纪时愿还关注到另一个细节,她气咻咻地敲下:【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家,都不跟我说一声?】 他到底知不知道谁才是“纪府”的当家人啊? 猪头三:【你也没告诉我。】 纪时愿:【我和你能一概而论?你少搁这倒打一耙!】 在沈确面前,纪时愿的原则只剩下一个,跟他抬杠,不管自己有没有道理。 【自古以来,你见过哪个男人敢管起自己老婆的私生活?】 【婚前协议白纸黑字也写着,我想什么时候回家都是我的自由,所以我压根没必要跟你报备我的行踪。】 【劳烦沈先生记住,一个好的丈夫,在家就该和死了一样。】 连着砸去几条消息,都没再等来对面的回复,纪时愿不满地问:【你被绑架了?还是手机掉进下水道了?】 沈确这才有了回应,在引用“一个好的丈夫,在家就该和死了一样”基础上,敲下:【我现在暂时在家。】 潜台词是:就当他暂时死了。 “……” 纪时愿阴测测地笑了笑,点进微博,切换成在国外留学期间注册的小号。 四年时间,她在上面分享过不少美食和风景,也收获了不少粉丝,犹豫了会,她还是没把以前的动态掩藏,修改昵称后,发布一条新动态。 【今天j和s离婚了吗:想离婚的第一天(但还没离)哭.jpg】 很快有留言弹出: 【卧槽,博主刚大学毕业就踏进了婚姻的坟墓?】 【博主看着挺有钱的,估计是政治联姻吧。】 【政治联姻?那我这种家徒四壁的,岂不是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也有人问:【老公帅吗?】 纪时愿只回复了这条:【再帅也是狗东西。】 - 第二天傍晚,纪时愿回到缦合,家里空空荡荡的,没什么生活气息,间接应证了沈确说的话。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沈确都没有回来,纪时愿没必要等他,关了灯,准备进入睡眠状态。 她连着熬了几天夜,神经变得极度敏感脆弱,导致睡眠很浅,细微的声响都能瞬间惊醒她,偏偏那几天,沈确人是回来了,但都是早出晚归,一上床,就拿她当抱枕。 即便清楚他已经将动静压到最低,她心里还是格外烦躁不满,捱到第四天半夜,在他的手搭上自己腰间后,猛地往旁边一侧,然而她都快把自己扭成了一条毛毛虫,也没能挣脱开男人那条蛮横有力的胳膊。 纪时愿深吸一口气,改成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随后鲤鱼打挺一般坐直身体,“我知道沈公子日理万机,但也请你理解理解我衰弱的神经,下回要还是这么晚,劳烦你自己找间客房睡去,千万别踏进主卧。” 屋里没开灯,只有月色透过窗帘缝隙朦胧地掩映进来,沈确背对着窗户,脸被阴影覆盖,眼睛又黑又沉,在她恼怒的话腔落下时,睁大些,跟他清冷的肤色相悖,显出几分单纯和无辜。 纪时愿当他又在装,气到给了他一脚,侧身躺下,将大半被子扯过来,兜在头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大到能塞进三个成年人。 经过这么一折腾,纪时愿睡意消散不少,就在她睁着眼睛在心里怒骂时,一道低沉的嗓音透过厚实的棉被扑进耳膜。 “我认床。” 不肯去睡客房的意思。 摆明是借口,纪时愿听得又气又笑,转过身,直视他眼睛质问道:“这张床你才睡了几天就认下来了?你住在东山墅那会,不是三天两头睡地板,那怎么不见你搬家的时候,把地板也给撬走啊?” 沈确没吭声,给人一种任劳任怨的错觉。 也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纪时愿瞬间偃旗息鼓,决定明早起来再同这间歇性油盐不进的男人好好争辩一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后来点上的助眠香薰效果太好,中途她没再被沈确吵醒过,一觉睡到九点,在床上思考了会,终于想到一个可以用来对付他的损招。 - 像明轩居、观月阁这种地方,对沈家的作用就和饰品没什么两样,靠它们无法盈利,只能起到一个装点作用,也因此,沈家这百年来主要涉足的行业还是地产、酒店和黄金珠宝这三类。 今年年初,沈老爷子就有了退位的打算,沈确是最合适的继承人选,为了锻炼他的能力,老爷子将沈氏旗下最大的连锁酒店交到他手上,管理的好,就是机遇,行差踏错一步,所引发的蝴蝶效应也并非是他能承担的。 沈确接受了这挑战,交到他手上的事务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繁琐,导致他长达一周都待在公司没离开过。 处理完手上项目已经是十天后的事,当天,他抽空应下了纪浔也的“鸿门宴”。 赵泽也在,一见到他就问:“怎么不见你把老婆带来?甭跟我说你俩才结婚半个月,就开始分居了,塑料也没这么脆啊。” 纪浔也似笑非笑地看向沈确,“处心积虑设的局,现在好不容易成功,他舍得分?” 赵泽听得满头雾水,“处心积虑是什么意思?” 他一抬眼,就见两人沉默地对视着,眼底能炸出噼里啪啦的火星,“不是,你俩什么情况?背着我吵架了?虽说咱们男人的友情有时候确 实很脆弱,但你俩怎么着认识二十几年,青春叛逆期也早过了,不至于要在快奔三的年纪里闹不和吧?” 沈确回过去一个捉摸不透的笑容,“周围谁不知道阿浔和他妹妹关系好,现在小五嫁给我,他心里肯定不会痛快。” 他极少将攻击性外泄,也因此,一有什么异常,旁人轻而易举就能察觉到,偏偏赵泽不仅是个缺心眼,还是个听风就是雨的墙头草,见他这么说,立刻将指责的目光递给纪浔也,“阿浔,这我就得说说你了,愿愿是你妹妹,你怎么能对她有这么大的占有欲?” 纪浔也扬眉打断,“我记得你小时候从台阶上摔下来过,抽个时间去看看脑子吧,没准现在血块还堵着。” “真的假的?”赵泽惜命,马不停蹄地去给自己联系医生。 纪浔也视线转回沈确身上,“听说小五去林乔伊那住了一周,也是,她从小就不喜欢和别人睡在一屋,尤其是一张床上,能忍你几天大概已经是极限了。” “听说”二字从沈确唇舌尖慢悠悠地碾压过去,“这么私密的事,你听谁说的?” “我和她从小就是一家人,没那么多秘密,不像你,套着半个哥哥的名分——”纪浔也停顿两秒,勾唇嘲弄一笑,“把看着长大的妹妹拐到了一张床上。” 他这傻堂妹单纯,没那么心眼,估计到现在还在庆幸和岳家的婚事没成。 沉默了会,沈确随纪时愿的称呼,叫了他一声“二哥”,“我和小五不仅没分房,甚至相处得比你认为的还要和谐,你要是有空,还是多操心自己的事……前不久我听人说你现在正在和一个女大学生交往,这事要是传到纪二伯和纪老爷子耳朵里,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赵泽在这时结束了通话,两个人霎时宛若无事发生,酒杯相碰,发出轻灵的声响。 沈确自认扳回一城,心头的郁结疏散不少,然而就在两个小时后,烦闷感重新聚拢成一团乌云。 他看见客厅横着一张近两米宽的床,看样式,是从主卧搬出来的,太阳穴不由突突跳动两下,险些失去对表情的控制能力。 “纪小五,你这是什么意思?” 纪时愿觑着他不痛快的反应,心里乐开了花,“方便咱俩从今晚开始都可以一个人好好睡觉啊。” 沈确眉心又是一跳,紧接着注意到她雀跃地抬起了眉梢,看他的眼神像极在看撒泼打滚无理取闹的幼童,细细拆分下来的意思无非是: 你说你认床,可我现在不是把床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沈确凉凉笑了声,“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下回林乔伊或者你那几个朋友过来,看见客厅这张床,会脑补出什么东西?” 纪时愿丝毫不慌,四两拨千斤道:“我也不骗你,一开始我其实没打算把床放在客厅,要怪就怪我们卫生间太小,除非把浴缸砸了,不然真塞不下你这张爱床。” “……” 沈确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无可奈何,“说吧,你想要什么,才肯把床挪回去?” 这话其实就是在问她怎么才能大发慈悲地“允许”他回主卧睡。 纪时愿眼睛一亮,“我想要你的一句承认。” “承认什么?” “认床只是借口。” 沈确突然沉默。 “你其实就是想和我一起睡,”纪时愿眼波流转,缓慢带出一句,“沈确,你喜欢我,对不对?” 第30章 30她可真是爱死雄竞了 纪时愿还没自负到认为自己已经走进了沈确的心,所以她说的喜欢只是生理层面上的喜欢。 就像她一样。 面对她不留一丝余地的质问,一种微妙的情绪从沈确心脏扩散开来,堵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纪时愿第一次占据上风,自然不会放弃这大好的机会,趁热打铁地追问道:“在签第一份协议的时候,你就问过我,为什么要选你当py,那我今天把问题反抛给你——沈确,你到底又为什么要答应我这种荒唐的提议?” 不依不饶的姿态,像是非要逼迫他承认他就是个容易被生理本能控制的木偶。 沈确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其实他大可顺着她的意思来,承认自己对她有种难以遏制的渴求,或者聪明地将答案模糊到辨不出准确语义,偏偏他现在的心湖被搅弄得天翻地覆,是前所未有的混乱,在理智残缺的情况下,保持沉默或许才是最为稳妥的做法。 纪时愿原本信誓旦旦地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耐心用来戳破他的假面,可等无声的僵持席卷而来时,她心里只剩下了烦闷,臭着脸回到主卧,顺手锁上了门。 估计是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她这一觉睡得很糟糕,第二天早上,孤魂野鬼一般,神情恍惚地晃到客厅。 出乎她意料,床还原封不动地横在原地,不同的是,上面多了个人,没有棉被遮挡的腿,看着更长了。 沈确阖着眼,胸口有微弱起伏,纪时愿心里还憋着气,不想搭理他,奈何余光先一步瞧见他难看的脸色。 嘴唇没什么血色,干燥到起皮,面部肌肤比平时红润些,像烧出来的。 她心一凛,连忙上前,探了探他额头,温度惊人。 撤回前,男人忽然睁开眼,扣住她手腕。 眼黑沉沉的,仿佛藏匿着什么刻骨铭心的情感,看得人心惊肉跳,纪时愿抿了抿唇,干巴巴地问:“你这是去火里滚过一圈了吗?脑袋怎么比刚出炉的红薯还要烫?” 沈确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点嘲讽的笑意,“大概是去欲/火里滚了一圈。” 纪时愿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然就是沈三被淫/虫夺了舍,否则也说不出这么有悖他人设的话。 “我在很认真地问你,你别跟我开玩笑。” “我也只是在很认真地承认你昨天的质问,”沈确撩起眼皮,直视她眼睛,“你说的对,我确实喜欢抱着你睡,没有你,我就寂寞难耐,欲/火/焚/身。” 看样子是真烧糊涂了。 纪时愿幽幽叹气,转瞬开始幸灾乐祸,“你这什么豆腐渣体质,都入春了还发烧?” 沈确将她的视线引到空床垫上说:“你昨天让人把床搬出来的时候,还顺便收走了被子。” 纪时愿荒唐不已,“这张床上没被子,你就不会去别的房间拿一条来?” 说着她忽然反应过来,“你是在使苦肉计,好让我心软准你回主卧?那你这算盘得落空了,我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可他怎么觉得她是天底下最容易心软的人? 看着她进进出出的忙碌身影,沈确笑了笑,没有戳破她的口嫌体正直。 纪时愿啪的一声将退烧贴粘在他脑门上,一面碎碎念道:“你可得赶紧好起来啊,不然明天晚上就没人陪我去三里屯了。” “……” “你去那儿做什么?” “有个朋友在那儿开了店,让我带你去逛逛。” 纪时愿一个不留神,把自己心里的小算盘拨得震天响,“到时候我用你的卡刷几单啊,全当送给她的开业礼物了。” “……” 沈确会发高烧,多多少少跟自己有点关系,秉持着人道主义精神,纪时愿照顾了他一整个下午,当然其中四分之三时间她都在自顾自刷手机,连沈确努力去够温水的笨拙动作都没注意到。 如外界传闻的那般,纪浔也喜欢上的姑娘是个女大学生,纪时愿同她见过几回,上次见面时,顺便加上了微信。 半小时前,叶芷安发了条朋友圈,五秒钟的视频里,雪花纷飞。 纪时愿私信问她:【你去哪儿玩了?雪下的好大哦。】 叶芷安:【就在北城呀。】 叶芷安:【纪浔也弄的人工降雪。】 纪时愿:【羡慕嫉妒恨.jpg】 纪时愿收起手机,看了眼靠在床头弱不经风的病美男,没忍住开始阴阳怪气,“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二哥平时看着挺不靠谱的一个人,讨女生欢心的手段倒是不少,当然最可贵的是他也愿意付出时间精力,不像某些沈姓男子,白长了一副花花公子的皮囊,不仅一点生活情调都没有,论怎么气人、怎么折腾人,倒是最在行的。” 沈确眼皮半掀,“某些纪姓女子可以把话说得再明白些。” 纪时愿迟疑一秒,决定大发慈悲地告诉他,“我二哥给他心上人整了出人工降雪,可你呢,非但没半点服务意识,甚至还要劳烦老婆亲自照顾你,搁 古代,你可是要被休弃的。” 沈确无视她的指指点点,给徐霖发去几条消息后,退出微信,将手机递到她手边,“想要什么直接下单。” “说的好像我自己买不起一样。”话虽然这么说,纪时愿还是接过了手机,毕竟送上门的礼物能白嫖一个是一个—— 不对,什么嫖不嫖的,她这分明是在给名义上的丈夫定期清一下银行卡余额,省的将来有一天他的钱多到能把卡撑爆。 怒刷十几单后,纪时愿心满意足地将手机还了回去,怕他误解,翻脸不认人般地补充了句:“我先在这强调一遍,钱是你主动给我花的,不是我硬要你给的,也就是说,花你钱跟让你回主卧睡是两码子事,不能构成条件关系。” 沈确本来就没指望她这次这么容易松口,不甚在意地抛出两个字:“随你开心。” 纪时愿张了张嘴,但没说什么,拿起药盒,准备放回原位,却在起身时,再次被他拽住。 他潮热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的腕骨,片刻问:“昨晚那个问题的答案,你不想听了?” 声音没有做/爱时那般露骨,却还是有点撩人,像掺了冰块的薄荷酒。 纪时愿没挣脱,轻哂说:“还听什么?让你再拿欲/火/焚/身那套说辞阴阳怪气?” 冲动劲过去,好奇心跟着大打折扣,更何况,经过一晚上的理智分析,她还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将话锋一转,“一开始我以为你是死鸭子嘴硬,不愿意承认,可等我回忆了下你当时的表情和感应,突然意识到,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你自己都没想明白。” 沈确冷白如玉的面容上浮现出几分复杂之色,很快被他用唇角微挑的笑掩饰过去。 就在纪时愿以为这个话题不了了之时,他忽然用力,将她拽进怀里,几乎是用气音说了声:“我的身体只靠近过你,也只能接受你的靠近。” - 三天后,华瑞全线截稿,又过了几天,林乔伊打来电话告诉纪时愿她的新剧本《向我奔涌的海潮》被采用,评级很高,华瑞那边给出的薪酬也相当可观。 那会纪时愿正和陆纯熙坐在甜品店里,听到这些话后,陆纯熙反应比编剧本人还大,“愿宝,你要去给华瑞当编剧?你二哥的京墨不是也收剧本,你怎么不去他那儿?” 纪时愿不好说是被人逼的,只能拿出林乔伊那套说辞装腔作势:“为了跳出舒适圈,锻炼提升一下自己。” 陆纯熙深信不疑,一脸崇拜地看着她,“那我什么时候能看到你的作品在电视里播出?” “不好说。” 纪时愿没跟华瑞合作过,自然不清楚那边的流程和效率。 : 一直到三月下旬,华瑞负责人再次联系上林乔伊,告知《暮归里》和《向我奔涌的海潮》已经完成选角工作,不多时将正式官宣。 在纪时愿意料之外,她的新剧本更早完成官宣,足够可以看出华瑞对新模式的重视。 言兮和陆纯熙早就知道纪时愿的马甲和新剧本名,以至于相关词条热搜一挂上,两人就在群里狂吹彩虹屁。 言兮还说:【这薛今禾资源挺好,前不久还官宣了另一部s+古装剧女主。】 既然决定要吃内娱这碗饭,纪时愿就去专门了解了下近几年圈内发生的大事,顺便认识了些靠流量吃饭的小花小生和走正剧的实力派演员。 其中薛今禾这名字出现得概率很高,黑料不算少,但遭到实锤的几乎没有,长相偏清冷,在采访镜头面前,表情万年不变,不少粉丝给她封了个“淡如菊”的人设。 言兮:【纪小五,你要当心点,明星人设没几个是符合实际的,而且早有传闻说薛今禾脾气非常难伺候,从她出道以来,底下助手跑了好几个。】 纪时愿满不在乎地反问:【有我难伺候?】 言兮:【……】 言兮:【论难伺候,谁在你面前都得自惭形秽。】 言兮:【抱拳.jpg】 陆纯熙在意的是另一个人:【我家南意怎么又要演女二?庄俞钦到底干什么吃的?】 纪时愿最近这段时间,要么在国外,要么在被林乔伊关禁闭,消息极其闭塞,陆纯熙这句看的她满头雾水。 【关庄俞钦什么事?】 问完,她突然反应过来:【庄俞钦和南意有关系?】 陆纯熙含糊其辞,只发了个点头的表情包。 纪时愿更懵了:【庄俞钦不是你未婚夫?】 “我家南意”算什么怪称呼? 陆纯熙:【口头上的!】 陆纯熙:【庄俞钦还没被认回庄家前,和南意在一起过一段时间,不过后来分手了,最近才重逢的!他俩才是真爱!!!我最多就是个电灯泡!】 这事陆纯熙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她万万没想到,未婚夫的前女友居然是她在娱乐圈最喜欢并且追了三年的演员,还真是天大的缘分! 陆纯熙:【愿宝,你那剧不是边播边写的吗?中途应该免不了和几个主角接触,你帮我多多照顾着点南意哈,千万别让她被薛今禾欺负了去。】 内娱的编剧话语权本来就少,加上目前的“朝颜”还只是个没有代表作的新人编剧,除非她端出纪家大小姐的身份,不然陆纯熙的期盼只能落空。 现实比纪时愿设想的还要残酷。 开拍前一周,薛今禾助手联系上她,美其名曰说要商讨下后期剧情走向,问她什么时候有空。 这节骨眼上找她,多半是为了旁敲侧击给自己加戏。 纪时愿知道薛今禾打的什么算盘,但还是应邀了,毕竟她也想听听对方的“高见”。 她如约而至,薛今禾却始终不见人影,就在她耐心彻底告罄前,助理打来电话告诉她薛今禾临时加了行程,今天没法跟她见面。 纪时愿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和折磨,一回缦合,气彻底兜不住了,抄起桌几上的搪瓷杯就要往地上砸,被沈确拦住。 她眼尾刮过去,没好气地问:“我摔你的东西,你肉疼?” 沈确直接将她手里的搪瓷杯换成花瓶,“这个更大更值钱,摔起来也更好能让你出气。” 纪时愿递给他一个“还是你上道”的眼神,举起双手,花瓶刚过头顶,突然像被摁下暂停键一般,停滞不动了,她轻咳两声,状似不在意地问:“值钱是值多少钱?” 沈确不紧不慢地报出一串数字。 纪时愿这下是真服了这败家玩意儿,什么都敢往她手里送,她小心翼翼地将花瓶放到原位,改拿脚下的地毯撒气,重重碾了几脚。 等她消停下来,沈确问:“消气了没?要是消了,现在换件衣服,我带你去趟庄园。” 纪时愿懒得动,“我今天很累,明天再说。” 沈确也不强求,没再多说,这态度反而勾起了纪时愿的好奇心,她凑过去试探性地问了句:“去干嘛的?” 沈确闭上了嘴,颇有种她不应下他就誓死不说的架势。 纪时愿一时间不肯认输,就这样沉默地跟他耗着。 沈确看了眼时间,分不清是妥协,还是懒得再同她继续玩负隅顽抗的幼稚戏码,用轻飘飘的语气解答:“你不是想看雪?我就让徐霖托人包机运来阿尔卑斯山的雪,量多,撒完一波后,还够你堆十个雪人。” 他偏头看去,“沈太太,这下你用不着羡慕你二哥那女朋友了。” 纪时愿大脑宕机几秒,确认他没跟自己开玩笑后,愣愣抬眸,瞥见他瞳仁里倒映出的自己,顿觉心脏变成了一颗被塑料纸包裹的糖霜,一层层地剥开后,甜滋滋的糖水溢了出来。 男人果然还是要有攀比心! 她可真是爱死雄竞了! 第31章 31男模 看在阿尔卑 斯山圣洁雪的份上,纪时愿决定让沈确搬回主卧。 但她这次的大发慈悲并非没有条件,她掰弄着手指说:“第一,你有工作必须晚归那天,一旦主卧的灯关了,你就得自己找客房睡。” “第二,等到天气热些,你不能再拿我当抱枕抱着我睡。” 说着,她觑了眼沈确的脸,独属于上位者难以捉摸的表情数不清第几次又露了出来,逼得她不满地补充了句:“第三,以后能用嘴巴表明的态度,就别只给我用脸,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猜不透也懒得去猜你的想法。” “行,”沈确笑了声,紧接着牛头不对马嘴地接了句,“今年生日想去哪过?” 纪时愿没收住难以置信的反应,“你要给我过?” “沈太太,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我不出席你的生日聚会容易给人留下话柄。” 纪时愿发现他是真喜欢叫这个称呼,只是和其他寻常夫妻不一样,他的语气里似乎不含任何绵绵情意,更多的是调侃揶揄。 她听得不太舒服,有模有样地回敬一句:“沈先生,要是我说这次生日我打算在酒吧过,顺便请一堆男模,你还打算亲力亲为替我操办不成?” 沈确似笑非笑,“t台走秀的男模,还是裸着上身跳钢管舞的男模?” 不正经的话被他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出,违和感极强,甚至能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气息。 纪时愿见好就收,给出一个折中方案,“今年生日我赏个脸让你陪我一起,就我们两个人,不过在前一天,我得去锦瑟旁边新开的那家酒吧观赏一下男模秀。” 沈确比出一个“请”的手势,脸上无悲无喜,像是毫不在意。 纪时愿狐疑地眯起眼睛,“你真肯让我去?” “我在这家就是个赘婿,连妻子的生日都得靠她赏脸才能参加,又有什么资格去管束她的行为?” 纪时愿听出来了,这句真就单纯地在阴阳怪气。 “你是没管束的资格,但我可以允许你一起去。” “不用,那天晚上我应该会很忙。” “你上个项目不是刚完成?” “跟工作没关系,”沈确笑了笑,“北城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沈太太真去点了男模,回头我还得让公关把消息压下。你年纪小贪玩,偶尔招架不住美色诱惑很正常,但难保有些莲蓬脑袋里装的都是污言秽语。” 一句话把一堆人骂了遍,纪时愿懒得再跟他进行口舌争辩,洗完澡后,点进手机相册,给自己昨晚在庄园堆的雪人p上了五官,配文“用沈先生专门从阿尔卑斯山空运回来的雪堆了个丑不拉几的雪人”。 上传到朋友圈前,她还让沈确检阅了下,笑眯眯地问:“需要我在文案里加上一句''''ps:沈先生蕙质兰心、虚怀若谷,打算在我生日派对上招几个男模让我一饱眼福,得夫如此,妻复何求啊!‘吗?” 沈确面无表情地拿手指顶开她不断凑近的额头。 退开的下一秒,纪时愿脸上求赏似的笑瞬间荡然无存。 摁下发送键后,她守着屏幕看了几分钟,底下跳出一条酸里酸气的评论。 keel:【可能是我眼睛的问题,背景看着不太像最近刚拍的欸?】 纪时愿:【别怀疑了,确实是你眼睛的问题。】 纪时愿:【这是从昨天拍的视频里截的。】 纪时愿:【之所以不发视频,说到底是因为太怕拉仇恨,毕竟没人能想到沈先生骨子里是个这么浪漫的人。】 评论区瞬间茶香四溢,当事人却不以为意,毕竟被看穿她和沈确的恩爱纯属作秀是他们的事,她演得到位就行。 - 对于纪时愿今年生日也不能在一起过,陆纯熙有点遗憾,言兮不以为意,心直口快地来了句:“结婚第一年,就让她跟老公一起过呗,没准明年就没这机会了。” 纪时愿听出她的话外音,“你这是在咒我来年丧夫,还是祝福我早日脱离婚姻苦海?” 言兮耸耸肩,一脸无害,“那就得看你对沈三的态度和感情有没有发生变化了。” 纪时愿心头升起诡异的感觉,消失得很快,她没能抓住,看向镜子里的人,今天她特意画了比平时更浓的妆,上的莫兰迪系眼影盘,灰、紫搭配,颇有油画的质地,多彩镭射爆闪在不同光源下能捕捉到明显的变色效果。 穿的是条黑色不规则网纱挂脖a字连衣裙,露出平滑的肩颈线条,背部两处蝴蝶骨凸起明显却不显嶙峋。 酒吧刚营业不久,宣传做得到位,正是人多的时候,言兮和陆纯熙两人认定纪时愿不喜太混乱嘈杂的地方,特地包了场,全当送她的生日礼物。 圈子里的大小姐们一听说这事,不约而同地问纪时愿要来口头请帖,好到场凑个热闹。 纪时愿答应得爽快,顺便提醒了句她的生日马上到了。 言下之意:识相的,记得带礼物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到场的人最后还没送来的礼物多。 纪时愿不着急拆,让人把东西全都挪到空桌上。 恰好八点整,全场灯光暗了下来。 纪时愿眨了眨眼,朝t字台看去,两分钟后,失望地叹了声气。 不好说是不是这些男模质量不行,脱离她审美阀值倒是能确定的。 出场仪式结束后,卡座热闹起来。 有人走到纪时愿身侧,“能加个微信吗?” 李遇一早就注意到她,她不像其他人,兴致盎然地聊着天,而是用一双大眼睛好奇地观察舞台上发生的一切。安安静静时,自带隔绝周遭喧嚣的屏障,搭配一身暗色,清冷到像小说里的黑月光。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纪时愿一跳,她慢吞吞地偏过脑袋,在一众妖艳媚男里,对上一张偏小麦色的硬朗面孔。 和他长相不符,他的眼神像裹上一层糖浆,甜腻粘稠,就差没把“富婆快来嫖我”几个字刻进去,看得纪时愿鸡皮疙瘩起了一声,连忙举起手机,挡在男人厚实的胸肌前,脸上的不待见一点没藏,“没微信,另外,你离我远点。” 她本来就不喜欢看男人搔首弄姿,偏偏这人还跟在香水里泡过三天三夜一般,身上的琥珀木味叫人刺鼻难忍。 像沈确那种远可观赏、近可亵玩的品种果然还是太稀缺了。 嫌恶之意溢于言表,李遇不再自讨没趣,悻悻然起身,正准备走,纪时愿迟缓地打眼到他系在脖子上的choker,看着像牛皮材质,裂纹,装饰着多枚金属圈,朋克感十足。 她叫住他,又点了点自己脖子示意,“你这玩意哪儿买的?” 李遇面上一喜,连忙说:“我有个朋友就是开手工饰品店的,里面choker种类很多,您要是想去,我可以替您引引路。” 纪时愿无视他脸上殷勤的笑,“引路倒不必了,我有导航。” 抛下这不近人情的一句后,她又问:“你箍得这么紧,不难受?” “是有点,您要帮我解开吗?” 李遇不死心,见缝插针就给自己找勾搭的机会,奈何纪时愿油盐不进,举起空荡荡的右手说自己腾不出手,眼睛还死死盯住他爆着青筋的脖颈,“你上床也戴着?” “上床”这个词太有歧义,偏偏抛出这炸弹的人脸不红心不跳,纤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看着无辜又无害。 空气安静数秒,才响起压低过的男嗓:“自己一个的话,肯定要摘下,如果是跟别人一起,那得看那一个人的喜好。” 纪时愿隔着空气扯了扯他项圈,“窒息感强吗?” “看对方下多重的手。”他脸色白了些,估计想到了什么不好的经历。 说到底卖/身是这人的选择,应该也让他赚了不少钱,所以纪时愿心里对他升不起太大同情,做作地叹了声气后,点开相册里的照片,亮给他看,“你觉得他适合什么样的chocker?” 屏幕里的男人西装革履,头肩比例极好,窄腰长腿,看着最少有185,气质也出众,仿佛是种与生俱来的矜贵,看着不像 在北城摸爬滚打过,或出卖过自尊委身于过他人。 说白了,就是个有权有钱的公子哥儿。 “这位是?”李遇没忍住问。 “我家的上门女婿。” 李遇啊了声,显然这答案出乎他的意料,转瞬又觉在情理之中—— 这位大小姐早就金屋藏“娇”了,也难怪看不上自己。 “大小姐眼光真好。” 纪时愿半谦虚半违心贬低地接道:“还行吧,非要说起来就是一个长得好看、却没心没肝、冷酷无情的斯文败类。” 李遇眼观鼻鼻观心,多看了会照片,随即一本正经地说:“您老公长得帅、身材也好,我想不同风格的choker他都能驾驭住,不过最合适的应该是像我这种牛皮质地的,再配上朋克金属环,箍得紧点的话,会更性感。” 让禁欲者卸下一身的坚硬盔甲,匍匐在地上,放浪高/潮,怎么不失为一种性感。 “那他要是不愿意戴怎么办?”纪时愿面露难色。 “您说笑了,您长得这么漂亮,这么有魅力,谁不愿意当您的裙下之臣呢?” 他的脸没能让自己满意,说的话倒听得她心脏很舒服,纪时愿笑眼盈盈地说:“你倒不用陪我去,直接给我发个地址就行。” 虽然今年才过去三个月,但她已经想好了年底要送给沈确的生日礼物。 至于他收不收,不重要,她的心意给到就行。 也算意外之喜,李遇没有说不的道理,加好微信,刚把地址发过去不久,界面跳出一个8888的转账信息。 和谐的氛围里插进来一道女嗓,直接打破纪时愿美妙的心情。 “时愿,你今天来这儿,沈公子知道吗?” 纪时愿没说实话,“我为什么要跟他报备行程?” 她丝毫不乱阵脚,将皮球踢了回去,“你不也结婚了?那你今晚来这,你家那位知情吗?” 对面脸稍垮,很快调整过来,干巴巴地笑了声,“我和我家这位哪能跟你们一样?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本来就亲近,结了婚也算成就一桩好事,我这么问,只是在担心你瞒着沈三来这地方,被有心人大做文章,影响到你们之间的感情。” “那让你失望了,我和沈先生的感情不是几个男人能影响到的。” “……” “不过你要真这么担心——那行吧——”纪时愿露出勉为其难的神色,而后将手机递给她,“帮我拍张照,对了,记得多框几个男模进去。” “嗯?” “不是你让我报备行程的吗?赶紧呀。” “……”这人赶鸭子上架,只能按她说的做, 纪时愿拿回手机,毫不犹豫地传输给沈确。 沈确这次的回复是前所未有的快:【质量不行。】 纪时愿想反驳又没什么底气:【确实比不上你这种斯文败类。】 这会她的注意力全落在手机上,没听见刚才那人不甘心地又补了一句:“对了时愿,你还记得周自珩吗?” 陆纯熙和言兮一左一右,干净利落地叉了块凤梨,塞进她嘴里,生生将她那句“我听说他要回国了”堵了回去。 两人千方百计地遮掩,关于周自珩的消息最后还是没能瞒过前去洗手机补妆的纪时愿。 “周自珩这次回国不一定是为了纪时愿吧?他要真这么在乎她,不也没见他去参加她的婚礼吗?” “难道不是因为太在意了,才没法出席婚礼吗?周才子脸皮本来就薄,总不能要他在婚礼现场舔着脸唱首《嘉宾》吧。” 说完,两个人齐齐笑出声,其中一人正要往下接句,身后忽然传来音乐: 感谢你特别邀请/来见证你的爱情 我时刻提醒自己/别逃避 谁也没有回头,在盥洗镜中同纪时愿对上视线,脊背倏地一僵。 纪时愿晃晃手机,“特地给你们配的bg怎么不往下说了,是嫌还不够应景吗?” 两人开始睁眼说瞎话,“我们刚才在聊最近一部剧呢,还没播多少,当然也就没那么多话题可聊了。” 纪时愿哦了声,掐断音乐,上前几步,硬生生插进两人中间,“那我们来聊点别的……” 她直视镜子的目光淡而凉,“你们是从谁那儿听说的周自珩要回国的消息?” - 徐霖敲门进来,就看见沈确正拿着胶水摆弄什么,看样子是在diy一个缩小版的海底世界,玻璃缸里热带鱼种类丰富,珊瑚礁、海草这些装饰也都一应俱全。 老板的脑回路不是他能猜到的,徐霖早已见怪不怪,收回视线的同时说:“太太还没离开酒吧,现在也没传出什么任何损害她名声的不实流言。” 沈确嗯一声,手里的动作没停。 徐霖没来得及告退,听见领导画蛇添足地补充了句:“她心思单纯,容易被人骗,尤其是那些长得还算凑合的男人,酒吧那边你就继续让人盯着,有什么异样再告诉我。” “……” 要是你老婆心思不单纯,还能被你骗到一张结婚证上吗? 徐霖在心里吐槽完,脸上不动声色地应了声:“好的。” 他默默数着时间,不到五秒,果然等来沈确第三次开口:“时间也差不多了,你让人把酒吧里的所有男模都请到其他房间,别让他们踏出半步。” 徐霖觉得这声吩咐有些无理取闹,虚心求教,“您说的请是怎么个请法?” “花钱包了,”沈确抬头,凉飕飕地瞟了他一眼,“你要是不怕坐牢,也可以直接把他们绑了丢进海里喂鱼。” 徐霖干笑,“您说笑了。” 沈确没说话,沉甸甸的目光显然不是在说笑,看得徐霖心脏七上八下的,顿觉自己再待下去可能还没犯事,就忍不住先报警自首了。 等人匆匆离开,沈确撤回目光,拿起手机给纪时愿发了条消息:【既然比不上我这种斯文败类,那就赶紧回家,别在那继续摧残自己眼睛。】 第32章 32沈确是真的失约了 愚人节当天,纪时愿收到一堆生日祝福,她一条条地刷下来,发现其中居然没有她名义上的丈夫。 纪时愿气到直接给了沈确一脚,把人闹醒后,气鼓鼓地戳着他胸膛质问:“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沈确睡眼惺忪,声音哑得不像样,“什么?” 纪时愿做出咬人的口型,随即用更加不满的腔调讽了句:“也不知道是谁一周前,就兴致勃勃地说要替我操办一场盛大的生日派对,结果现在忘得一干二净。” 沈确保持着侧躺的姿势,绸缎睡衣质感垂顺,敞开两粒纽扣时,领口会大幅度倾倒至一侧,半边锁骨在空气里无处遁形,配合迷离的眼神,有种慵懒的性感。 他的笑声也格外抓耳,再开口时嗓音干净不少,“没忘。” 纪时愿当他在狡辩,拿出罪证给他看,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在昨天晚上,与生日相关的内容只字未提。 沈确的视线只在屏幕上留滞两秒,晃到另一处,纪时愿察觉到不对劲,身子下意识往后一缩。 沈确伸腿跨过,摁住她的双腿,将她牢牢锁进怀里,温热的鼻息连着微低的嗓音一齐扑进她耳膜,“我人就在这儿,还有什么必要给你发消息?” 纪时愿半边耳朵酥酥麻麻的,奈何身体被禁锢住,没法阻止他继续入侵自己肌肤,擅长虚张声势的声线也在战栗下变得不太平稳:“你这人不一直形同虚设吗?” “看样子你昨晚是真睡沉了,”沈确又逼近些,“零点后,我可是像现在这样覆在你耳边说了句生日快乐。” 纪时愿微微瞪大眼睛,几分难以置信,又几分错过后的遗憾,“你没骗我吧?” “就怕你像现在这样翻脸不认人,所以我特意录了视频。”他抻长右臂,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后点开视频,亮给她看。 光线昏暗,视频拍得模糊不清,但也不难辨出两张出众的面部轮廓。 和他描述的那般,那会她已经阖上眼皮,而他还是完全清醒的模样, 嘴唇离她耳朵只有咫尺之遥。 他的声音压得很轻,将音量调到最大,依稀可以听出说的是:“纪小五,生日快乐。” 纪时愿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嘴上却还在装腔作势,“谁让你趁我睡着后才说,这不,被我误会了。” 她冷不丁想到另一件事,忙揪住他衣领问,“你今年应该给我准备了生日礼物吧?” 生怕得不到自己想听到的答案,“应该”两个字被她压得很重,浓浓的威胁成分呼之欲出。 沈确又犯了浑,故意让她曲解自己的意思,淡声反问:“你想要什么?” 这话乍一听,只会让人胸腔气血翻涌,纪时愿如他所愿,气到头顶快要冒烟,冷静下来后无无端陷入迷茫: 她好像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又或者说,她想要的东西是她现阶段要不起,又不敢承认想要的。 沈确没忍住掐了掐她皱巴巴的小脸,起身的同时说:“给你准备了礼物,晚上再给你。” 纪时愿一扫阴霾,笑弯眼睛,等他洗漱完,拉着他到衣帽间,拿出一沓新衣服,在身前比划,“你觉得我晚上穿哪件好?这条粉格蝴蝶结一字领裙我还蛮中意的,这条娃娃领a字裙好像也不错,就是颜色有点素。” 她喋喋不休地说了一通,沈确一次都没有打断。 他亲眼见证了她十几年的成长,对她的了解,或者说对她这类女生的了解远在旁人之上。 拿试衣服这件事举例,一旦她问了,他就不能按照自己的眼光,说出真实感受,因为无论他说什么,她到最后也只会选自己一开始最看重的那件,所以这种时候,他只需要称赞她手里的每件都漂亮,但最好看的还是第一件,然后顺带夸她一句眼光不错。 沈确按照标准模版回道,最后不忘给出建议:“你可以穿粉色那条。” 纪时愿眼睛亮了又亮,“巧了,我也觉得那件最好。” 考虑到时间还早,不着急换上,她就把裙子规规整整地挂了回去,随口又问:“你订了哪家餐厅?” “recall海洋餐厅……你要是不喜欢,我现在换。” “换什么换!”反应过来自己情绪过于激动,纪时愿欲盖弥彰地轻咳两声,“都订好了,就别换了,再说,这家也还行吧。” 沈确装作没看见她快要咧到耳朵根的嘴角,微微扯唇,“那不换了。” 纪时愿的好心情被半小时后收到的短信消磨了大半。 是薛今禾助理发来的,就前几天临时不能赴约那事正儿八经地同她道了声歉。 纪时愿没忍住将她的长篇大论粘贴到文档上,发现足足有一千字,心里既诧异又钦佩,回复的话还是冷冰冰的,且颇具领导观感:【收到。】 撇开纪家大小姐的身份不提,现在的她勉强算是个打工人,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的道理她也懂,但架不住她想起那天坐了两个多小时冷板凳的糟糕经历后猛窜的怒火,这两个字已经是她目前能给出的最为友善的回复了。 对面很快又发来:【老师您看您最近哪天有空,今禾姐想在开拍前请你吃顿饭,当作赔罪。】 纪时愿可不信只是赔罪:【之前不是说想找我讨论一下剧本,现在这是改变主意了?】 薛今禾助理:【顺带讨论一下剧本内容。】 纪时愿:【我就是个编剧,没那么多行程,你应该问薛小姐哪天有空。】 纪时愿内耗不了一点,阴阳怪气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差点忘了,她的行程也做不得数的,只不准什么时候就临时加上了新安排。】 【我的大脑没打肉毒杆菌,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戏弄,所以吃饭就算了,有什么事,开拍后直接在剧组说吧。】 编剧要到剧组打卡是华瑞针对新模式拟定出的新规矩,方便让编剧通过演员的表演习惯、方式,包括呈现出的剧情张力,对后期剧情及时做出调整和改进。 而这意味着,接下来的三个多月乃至半年时间,纪时愿都要和这位传闻中“淡如菊”的95花接触。 纪时愿早就猜到薛今禾有背景,但没料到她背景还挺硬,不到五小时,这波冷嘲热讽加无情拒绝换来华瑞方美其名曰提醒实则警告的敲打。 林乔伊在电话用比人机还要冷酷的声音复述道:“薛今禾出演女主是投资方的要求,如果那边说要给她加戏,我们是没法拒绝的,朝颜老师要是想同她硬刚到底,华瑞就只能另请高明了。” 有那么几秒,纪时愿想学狗血八点档里的恶毒婆婆拿几千万的支票甩到这人脸上。 她要真硬刚,在北城有几个同辈能刚得过她? 纪时愿摁下怒火,“那你怎么回复的?” “我让他滚。” 语出惊人,纪时愿脑袋上蹦出一个问号,不明白究竟哪个地方出了差错,才让林乔伊现在的说话做事比她还要冲动。 林乔伊突然急刹车,补充道:“本来是想这么回的。” 纪时愿不由松口气,也没追问林乔伊到底说了什么。 空气安静了会,林乔伊笑说:“愿愿,生日快乐。” - 沈确临时有急事要处理,纪时愿一个人去的recall。 这家海洋餐厅虽没有评星级,但在北城也算位于高档餐饮行列,消费门槛高,平日里的生意不温不火。 提前一个月订的位置,位于餐厅的最佳观赏区,两侧、头顶被观光玻璃包围,不同种类的海洋生物自在畅游。 纪时愿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刷了会手机,中途给沈确发去消息,问他怎么还没来。 猪头三:【准备出发了。】 纪时愿:【哦。】 纪时愿:【别带生日蛋糕来,省的到时候一群人给我唱生日歌,尴尬死我。】 猪头三:【放心,蛋糕现在放在缦合。】 纪时愿还想往下回复一句,又觉没什么话好说,退出了聊天界面,一边在心里计算沈确过来要用的时间。 捱过半小时,她拿起包去洗手间补了下妆,回来的路上,被观光玻璃里成群结队的海洋生物夺走注意力。 周围灯光幽暗,在彩色珊瑚上错落成斑斑点点的光晕,沙虎鲨徘徊的位置沉着一大片邮轮残骸。 据说在几十年前,东海发生过一起沉船事故,抢救不及时,又是深夜,搜救难度极高,船上百人无一幸免,其中一人是这家海洋餐厅老板的妻子。 后来救援队在海里打捞了足足一个月,也没捞回几具尸体。老板是个情种,知道妻子喜欢海,为了怀念她,特地开了这么一家海洋餐厅,又委托多方关系,出高价买下残骸一部分,安放于此。 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时,叶云锦刚离世不久,所以即便那天的餐品很美味,也让纪时愿如鲠在喉。 自从叶云锦死后,海在纪时愿眼里,就是一个能将人拆食果腹的恶魔,它总是阴晴不定,掀起的滔天巨浪就像张开的血盆大口,轻而易举就能碾碎一条生命,以及一个家庭的幸福。 可每当她想起叶云锦被霞光笼罩着的温柔笑颜,她就会联想到那天的海是多么广袤,夕阳余辉洒在上面,泛起耀眼的粼粼波光,与海的蓝色交相辉映。 这是她的母亲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镜头,也是同她的最后一次链接,于是在她的幻想里,深海慢慢变成了母亲的子宫,有着包容万物的柔软力量。 她恐惧它,却怎么也无法再厌恶、憎恨它。 她想要靠近它,如同重新扑进母亲怀里一般。 她不知道沈确是误打误撞,还是早就看透了她的内心,才会在这个重要时刻带着她走进这片虚拟的海,全当为她将来能够彻底摆脱恐惧做缓冲准备,就结论看,都让她感到了绵绵的欢喜。 纪时愿在原地多看了会,回神后发现又过去整整半小时,沈确杳无音信,她猜测路上可能有些堵,或者临时又被什么事绊住了,就没打电话去问,十几分钟后,终于忍不住发去消息:【再不来我走了啊。】 威胁成分十足的一句话,等来的是空气。 她眉心紧拧,拨去电话,没人接,想问徐霖他老板怎么失踪了,发现自己压根没有徐霖联系方式,只好继续给自己洗脑“沈确一定会赶在零点前出现”。 餐厅营业到凌晨两点,然而不到十一点,人基本散尽,服务员每隔一段时间上前问要不要上菜,纪时愿只回“再等等”。 这一等直接等到零点的钟声敲响,新的一天到来。 望着空无一人的甬道,纪时愿没法再自欺欺人——沈确是真的失约了。 心脏瞬间像被种满了柠檬,无形的手一捏,沉甸甸的汁水全都溢了出来,倒灌进口腔,叫人酸涩难忍。 等到这种情绪平缓下来,心又突然变空,有种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去的感觉。 北城四月初的深夜,吹来的风凉飕飕的,纪时愿将外套搭在臂弯,裸着手臂走到街角打车。 一辆黑色轿车驶来,在她身侧停下。 徐霖连忙下车,“太太,沈总让我来接你。” 纪时愿无动于衷,阴凉的视线落过去,嗓音也冷,“他人呢?” “沈总他出了点事。” “什么事?” 徐霖一脸为难,顾左右而言他,“您先上车吧。” 纪时愿还是纹丝不动,两个人在原地僵持几分钟,徐霖实在耗不过、也不敢跟她耗,同她保证,“沈总确实发生了一些无法到场的事,接下来几天可能也没法见您,有什么事我会代他转述给您。” 她是鸽子精吗?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喜欢放她? 纪时愿眼里已经开始蹿火,无遮无掩地烧过去,“你是他的外置声带,还是陪嫁丫鬟?真有什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他自己不来亲口跟我说,非要让你转述?” 说完,她意识到自己不该迁怒于一个无辜的传话人,可这会让她道歉她也做不到,沉默的空档,躁动的心逐渐平复,理智也归拢不少。 在她印象里,沈确就算再混蛋,也干不出无端毁约,尤其是不守时这种事。 记得有次,她要他来学校接她。 等看见他孤身一人、满头大汗的模样时,她生生愣住,“你跑着过来的?” 他点头,声音微喘,“路上堵车。” 她的心无端陷落一角,口是心非时的声音很轻,“那也不用跑着过来,我多等一会儿又不要紧。” 她突然反应过来,“你把车丢在半路,我还不是要等它开过来?” 照现在这堵法,打车也不太现实。 沈确环视一周,定在不远处的公共自行车上,“骑车去。” 纪时愿不乐意,“我好累,不骑。” “你坐我后面。” 她没有拒绝。 那天是她第一次坐在他后座,他的衬衫被吹得鼓鼓的,等她双臂环上,风全都顺着缝隙跑走,只留下一截瘦窄到毫无赘肉的腰。 …… 纪时愿深吸一口气,冷着脸上了后座,车辆一启动,她鞭辟入里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故?” 徐霖顿了两秒,含糊其辞道:“也算事故。” 她突然卡壳,再次出声时嗓子哑得不成调,“他受伤了吗?” 徐霖陷入沉默,这次不是他不愿意说,而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能同她保证:“一周后,沈总一定会出现,亲口跟您解释的。” 纪时愿脾气又被磨没了,“他干脆一辈子都别解释,也一辈子都别出现了。” 越想越气,一回缦合,她就把存放在冰箱里的奶油蛋糕扔进垃圾桶,收拾完行李,自己开车去了东山墅,睡觉前不忘把狗男人的备注从“猪头三”改成“这个人的消息绝对不能回”。 然而之后那几天,屏幕弹出最多的就是不能回的消息。 这个人的消息绝对不能回:【你现在在哪?】 《向我奔涌的海潮》昨天开机,剧组专门给编剧多开了间房,纪时愿将未来半个月要用到的行李都搬了过去,收到沈确消息那会,她人就在酒店改稿。 她没打算回,对面似乎有些急迫,直接打来电话,见她不肯接,又连着发来几条消息。 【我们见一面。】 【那天晚上,我不是故意放你鸽子,路上确实出了些无法避免的状况。】 【你要想拿我撒气,就当面撒。】 纪时愿有些烦他一副任打任骂的虚假嘴脸,还不如现在就把话说个明白。 她沉不住气,敲下:【无法避免的状况到底是什么状况,还能让你失联几天?我是你老婆,还是徐霖的老婆?你有什么事,为什么都要他来告诉我?】 几分钟后,屏幕多出一行字:【那天晚上,我开车撞上了栏杆,脑震荡昏迷了。】 一个脑震荡而已,有什么说不得的?何必隐瞒到今天。 纪时愿不傻,对于他的说辞,她一个字都没法相信。 纪时愿:【沈确,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傻子吗?】 纪时愿:【你不说可以,想让我原谅你也行,你来皇冠酒店,当着其他人的面下跪求我,只不准我这没脑子的人哪天心情好,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你了。】 发完这两条消息,纪时愿毫不留情地将他号码拉黑,继续修稿。 第二天中午,她正准备去餐厅吃饭,剧组群聊炸开锅。 【卧槽!你们猜我刚才路过酒店大厅,看到了什么?】 【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有个男人跪在那儿!】 【??????】 【求婚啊?】 【看着不像,感觉是在赔罪道歉……别的不说,这男的还挺帅,估计家里也挺有钱的。】 纪时愿吃瓜吃得津津有味,一面在心里讽了句:哪来的神经病? 等她反应过来这货可能是她家的神经病后,笑瞬间僵滞在了嘴角。 第33章 33他又犯病了 纪时愿手一抖,差点没握住手机,大脑宕机数秒,披上外套就往门外冲,时隔一周,第一次给沈确拨去电话。 对面也是第一次无缝接起。 她暗暗吸了口气,“你可别跟我说你现在就在皇冠?” 电话里的男嗓听着相当平静,言简意赅地答了个“是”。 纪时愿边按电梯键边说:“我现在不想见你,你可以回去了,不对,是赶紧回去。” 最后半句里的每个字音都压得又实又紧,沉默片刻,沈确轻笑一声,牛头不对马嘴地接道:“你气喘得厉害,难不成是在跑步?” 不同于她的火烧眉毛,他的姿态颇有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无谓感,纪时愿一顿,终于冷静下来,恰好这时,电梯降到一层,迟疑两秒,才抬脚跨了出去。 传闻中的跪男大概是被保安及时赶了出去,大厅比群里描述的要冷清许多,旋转门外倒是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人,纪时愿走近些,只见那男人正对落地玻璃,双膝着地跪得一脸虔诚。 模样确实帅,但帅得很陌生,和沈确的五官挑不出任何相像之处。 纪时愿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羞恼自己的自作多情,撤回脚步,打算原路折返时,有所预感地偏过脑袋,看见大堂吧的单人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远远看着,像夹在书页里的蝴蝶标本,精美却颓败不堪,温煦也不再,显出几分死气沉沉。 纪时愿没过去,隔着一段距离给他发消息:【但凡你早来一会儿,下跪求原谅这法子也不至于被别人抢走。】 沈确并不气恼她这番绵里藏针的挤兑,视线从屏幕上挪开,不到两秒,精准地捕获到她的存在。 对视没一会儿,纪时愿冷着脸扯了下唇,掉头就走。 她的步子不算慢,但还是比不过个高腿长的男人,不巧的是,电梯门还先她一步合上了。 身后大面积空空荡荡的,却因男人压迫感十足的逼近,形成一小块透明屏障,恰好将他们包裹进去。 纪时愿摁下混乱的思绪,打算继续把他当空气晾着,偏偏这时,电梯门再次打开,堆得和小山差不多高的推车笔直地朝她身上撞去。 转瞬间,她的手腕被人拽住,对方用的力气不算重,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也足够让她的身体旋转几度,至于她的脑袋,受到了惯性作用,直接栽进男人坚硬的胸膛。 她缓了缓,下意识抬头去寻沈确的脸,这也是今天见面后她第一次认真打量他,发 现他下颌角线条清晰不少,眼窝也深了些,在冷白皮衬托下,一副放浪形骸的瘾君子模样。 他是怎么做到一周内瘦了这么多的? 纪时愿心跳猛然加快,又觉自己在这节骨眼上不该对他施展过多的好奇和同情心理,于是连声道谢都不愿意从牙缝里挤出,故作冷漠地转身,朝已经空了的电梯走去。 沈确微微眯眼,寸步不离地跟上前。 向来不可一世的沈大公子非要赶着当她的狗屁膏药,她喜闻乐见还来不及,自然不会赶人,只是她没想到他的不要脸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就在她打开房门、再准备反手关上时,他用手掌及时抵住门缝,在她错愕的目光下,侧身进了房间,用审视的姿态逡巡一圈,嘴角泄出点笑意,细品,带着几分不屑意味。 “住在缦合会比这里舒服很多,也不会影响到你的工作。” 得,一出声就暴露了自己高高在上的臭毛病。 纪时愿暂时还不想跟他说话,也不想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点开备忘录,敲击一阵,把屏幕亮给他看:【你要是想让我回家住,就请拿出求人的态度,而不是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 明明是自己占有欲发作,想要把她锁在身边,还要美化成“为了她好”,有够虚伪的! 沈确眼皮一垂,似无可奈何,“我确实很想让你回家住,至于指手——” 纪时愿不给他时间做任何狡辩,噼里啪啦又敲下:【够了!!!!】 【既然你不打算下跪,又想让我回去,那就只剩下一条路,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从头至尾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兜兜转转又绕回到沈确最抗拒的地方,他的眉毛无意识皱起,嘴唇也抿成薄薄的一条线。 纪时愿喜欢看他不受控制地外露出情绪,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她却感觉他们之间的屏障将她推得更远了。 【我之前说过,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也懒得去字字揣摩你的心思,你不张嘴说清楚,再大的苦衷我也不可能理解。】 短暂的愣神后,沈确展眉笑了笑,方才的纠结、踟蹰,甚至是脆弱,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平时云淡风轻的模样。 “我不是都说清楚了?那天晚上我是真的昏迷了,所以才没法去见你。” 纪时愿一颗心被他的谎言颠到上下震颤,在胸腔里发出沉闷的轰鸣声,她将手机甩到床上,右手拽住他领带,狠狠往下一扯。 两个人的视线几乎持平,她也能看到他脖颈上崩起的青筋,淡蓝色血管隐匿其中,像群山间起伏的脉络。 她恍惚一阵,回神后忍不住出声质疑:“那你可真是厉害,都昏迷了还能吩咐徐霖来餐厅门口接我——” 因愤怒而变得冰冷的视线一寸未挪地钉死在他脸上,“你和徐霖是有心灵感应,还是他听见你说梦话了?” 这两种猜测无疑听着都荒谬至极,可当下谁也笑不出来。 见他嘴巴闭得比沾上强力胶还要紧,纪时愿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宛若被扎过的气球,很快蔫成软塌塌的乳胶皮,只有怒火还烧得旺盛,腿一抬,重重碾上他脚背。 她笃定自己用了七成力,直到瞥见他淡然的表情,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心软了,还是说她连着熬夜几天熬出了弱不经风的状态? 纪时愿退开一段距离,双臂交叠环在胸前,防备意味十足。 “那天晚上,一开始我很难过,也很失落,我觉得这是我二十三年里过过的最糟糕的生日,比我妈去世那一年还要糟。” 没有鲜花,没有欢笑,清冷的夜里,不熄的霓虹灯下,有的只是她一个人的孤寂和落寞。 “徐霖出现后,我变得很生气,我不明白有什么事你不能亲自来说,就算没法来见我,打通电话也行……等到冷静下来,我又开始担心你是不是真出了什么事。” 她吸了吸鼻子,将哭腔憋了回去:“沈确,我是经常和你吵架,和你作对,但我从来没想过要你出事。” 许久,沈确才出声,嗓音像陈年失修的机器,哑到发涩,又不太流畅:“我知道。” 纪时愿看他,把快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在等他的后续,然而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开口,甚至也看不出要开口的迹象,她的耐心被消磨殆尽,直接下了逐客令。 回缦合的路上,沈确后知后觉体会到一种脱力感,导致他连握手机的手都在轻微发颤。 在待人接物上,他就像一个被输入固定程序的机器人,没有心,自然也不懂诚意两个字怎么写。 这次是例外,类似想要补救、补偿的急迫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依旧牢不可破地攻占着他的心脏。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也因没有任何经验,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绞尽脑汁也得不出一个最优解,只能在心里盲目寄希望于她的怒火能早点熄灭,好递给他一个失约的豁免权。 说来讽刺,在她年少时,他反反复复同她强调想要什么,就自己亲自去争取,可现如今,先真正违背原则的人反而是他。 他到底在犯什么浑,又究竟在恐惧着什么? 答案或许近在眼前,只是他无力、也没有胆量伸手去够。 沈确卸下伪装,捏了捏眉心,随后点开纪时愿头像,确认对话框里的文字没有错误后,发送:【那天晚上我犯病了。】 等到那句熟悉的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跳出后,他莫名想笑。 看来他这次病得实在厉害,记忆力都衰退这么多,不然也不至于连纪大小姐刚把他拉黑这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 沈确前脚刚走,纪时愿后脚就开始在群里吐槽。 纪时愿:【我看出轨男口风都没他这么紧。】 陆纯熙提炼关键字一直很在行:【啊?沈三出轨了???不至于吧,他看着一脸性冷淡的样子。】 言兮不走心地安慰了句:【我看沈三不像会出轨的,没准那天晚上是去杀人越货了,才会这么放你鸽子。】 纪时愿被堵到只能敲出一长串省略号。 言兮关注到了其他细节,一针见血道:【稀奇啊,他这次干的事算是你俩结婚以来最欠的一次,居然没见你说要离婚?】 沈三晚归弄出一点动静,就能让自己这位姐妹原地爆炸,一天说上八百句“我要离婚”,现在犯了近乎原则性的问题,反倒只能听见她骂骂咧咧的声音和充满困惑的一句“你们说沈确那晚到底出什么事了”,“离婚”相关话题只字不提。 纪时愿愣了下,生日那晚抓不住的感觉又回来了,这次她依旧没能剖析出其中的成分,打肿脸充胖子强撑道:【提离婚的机会多了去了,差这一次吗?】 言兮阴阳怪气地“哦”了声,又说:【光说不做假把式,我看你干脆签下离婚协议书,寄到沈确那儿,他要是真想挽留、求你原谅,一定不会答应离婚,没准还会把那晚发生的事跟你交代清楚了。】 纪时愿丝毫不觉她出的是损招,心微微一动,签下一沓离婚协议,只是最后一张都没寄出去。 一周后,赵家举办了场珠宝鉴赏。 婚前协定里明确规定“需要夫妻俩一起出现的重要公开场合,谁都不能缺席”,所以纪时愿再不想见到沈确也只能认命地上他的车,然后挽上他的臂弯,挤出一个看不出异样的笑容,一起踏进宴会厅。 两人一分开,她的笑就消失了,目睹她变脸速度的第三者看得瞠目结舌,转头将这画面添油加醋地发到群里。 【纪五和沈三的恩爱多半是装的,私底下肯定和以前一样不对付。】 【我早说他们在作秀,偏偏你们都不听。】 【有锤拿锤,别张口就来/吃瓜.jpg】 挑起话题这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宴会结束后不久,一个很少冒泡的匿名人士上传了一段视频。 昏暗的灯光下,传闻中不合的夫妻面对面站着,几秒后,女主角用力甩开了男主角的手。 隔得远,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不难看出男主角端出的是哄人的姿态,等到女主角态度稍微软化些,他弓腰打开后座车门。 纪时愿本来不打算跟他一起回去,碍于太多双眼睛盯着,再扭捏也得适可而止。 一上车,她就对前排司机说:“去东山墅。” 在酒店待得有些腻了,恰好这两天纪林照都在北城,她就搬回了东山墅。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沈确,见对方没有异议,应了声“好的”,踩下油门。 车辆一路畅通无阻,半小时不到,车停在别墅门口,纪时愿没有分给沈确半个眼神,六公分的细高跟踩出狂风暴雨的架势,一路敲回自己卧室。 纪林照看在眼里,将沈确单独叫到书房,“阿御,你和愿愿是不是又吵架了?” 对他,沈确没那么多需要隐瞒的事,“她生日那天,我出了点事,没法到场,害她一个人干等了几小时。” 这事纪林照从未听女儿提起过,但他不是不讲理的长辈,稍顿后决定问个明白,“出了什么事?” “在地下停车场被人袭击,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关进一个铁皮箱里。” 窒息感再次涌现,沈确喉结剧烈滚动了下,“发病昏迷了,被发现是几个小时后的事,中途短暂醒过一次,就交代徐霖去接小五。” 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将这事的来龙去脉转述一遍,仿佛自己只是个旁观者,而作为真正的旁观者,纪林照心脏一噔,强忍住才没有打断。 沈确自嘲一笑,“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九岁那年的绑架事件发生后,他变得格外恐惧阴暗的密闭空间,本以为过去这么久,也没再犯病,心里的阴影就会跟着消失不见,现实算给了他沉重一击。 “第二次醒来状态不太好,打了镇定剂,也用了电击疗法,一周后情况勉强稳定。” 纪林照掩下翻涌的情绪,“这些你为什么不告诉愿愿?她知道后一定会理解你。” “要是让她知道,她肯定会把这件事调查个水落石出,再风风火火地亲自代替我去找幕后黑手讨个说法。” 沈确无所谓地笑了笑,“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没必要让她费这个心。” 如她所言,他们从小不对付,但她也从来没想过要他出事,相反每次他真出了什么事,她永远冲在他前面,试图替他阻挡一切伤害。 就像很久以前他被同龄人排挤、欺凌,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她知道后,愤愤不平。 那么瘦小的身躯毫不犹豫地挡在他身前,用软糯却坚定的童音说:“不许你们伤害御清哥哥。” 石子全落到她身上,小姑娘痛到眼泪在眼眶打转,却还要骗他说她真的一点都不疼。 他笃定要是这事被她知道,她会再次义无反顾地替他“讨个公道”。 他也相信,她的这次“保护”,付出的代价远不止膝盖破皮那么简单。 毕竟对方调查出了他从未对外透露的弱点,足够说明这人是有备而来,用的手段更残忍,恨不得将他意志摧毁,他勉强能承受住,可她呢? 他对她是有着强烈的占有欲,想在她身上打下专属于自己的烙印,同时也渴望她的目光只盯住他一个人,她的心只为他一个人跳动,但不会是以这种可能让她流血的方式。 纪林照沉默了会,拍拍他的肩,柔声道:“阿御,什么事情不要自己硬扛,试着去依赖别人,下回再出这种事,就算你不告诉愿愿,也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和你爸。” 沈确从喉管挤出一声“嗯”。 纪林照听出他是在阳奉阴违,叹了声气后,没说别的。 沈确折返回别墅门口,然而车门一开,他就愣住了。 “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镇定剂、电击都用了,然后你还想用什么?跟以前一样,在自己手腕上划几刀吗?” 纪时愿坐在后座,冲他冷冷一笑,“沈确,我真的很想知道,在你的世界观里,究竟有什么是重要的?” 第34章 34沈确下跪 纪时愿不是没有见过沈确在阴暗、逼仄的环境里蜷缩发抖的模样。 早在她从佣人那儿听说沈确被绑架后,她就对他充满了同情和一种似是而非的怜惜。 可惜那时候的她太小了,小到思维模式尚未构建完全,也因娇生惯养被保护得太好,她对恐惧的想象还停留在最浅薄的层面,比如鞋子里被人放进一条毛毛虫,也比如在路上看见被人虐待致死的小猫小狗。 沈确曾经历的那些,别提感同身受,她甚至都无法理解,稍稍懂事后的某天,她将自己锁进一个狭窄的铁皮箱中。 里面黑黢黢的一片,只有角落处一块破损的洞可以透进光亮,也为她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新鲜空气。 她的肌肉慢慢开始僵硬,以为过去了很久,直到借着微弱的光,看清手表上的表针。 五分钟,只有五分钟。 她居然连五分钟都坚持不了,沈确又是如何做到在这种地方熬过漫长的48小时? 铁皮箱在这时被人打开,灌进来的除了风,还有沈确盛满怒气的脸,他的下颌角绷得很紧,脖颈处的青筋也凸起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脆弱的肌肤,迸溅出一朵朵血花。 事实上,纪时愿等来的只有他咬牙切齿时发出的声音:“你他妈疯了是吧?” 那是沈确第一次冲他发火。 她有些委屈,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她想不通为什么以前她那样欺负他,他都能照单全收,从不与她计较,现在她不过是想要试着去理解他,却反被他无情斥责。 她的身体僵硬到无法动弹,最后还是他将她抱出来的,好不容易缓过来,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拽了拽他衣服下摆,“御清哥哥,你别真跟我生气,我只是,只是——” 从他猩红眼中冒出的怒火,比喷涌的岩浆还要烫,烫得她鼻酸,眼底的水汽没能兜住,一颗颗往下掉,无形中堵住她的咽喉,也成功浇熄了他的愤怒。 “只是什么?”他音量轻了不少,却还是冷。 “我想知道你之前受过的伤有多严重,让你痛到了什么程度。” 沈确明显愣住了,风把他的声音吹得支离破碎,“知道了,然后呢?” 能改变的了什么?能让一切从未发生过吗?能让他成为一个具备丰富情感的正常人吗? 他很清楚,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就像他曾经每日每夜地祈求沈玄津和其他父亲一样,抱他,给他讲睡前故事,陪他搭积木、去游乐场,再不济,多看他一眼也好。 可现实是,沈玄津连一句话都吝啬同他说。 塞进他童年时光最多的画面,就是父亲高大却冷漠的背影,随着距离的增加,逐渐模糊成细小的光斑,再然后,被黑夜彻底吞噬。 他的生命就是由这样一个个透不进光的暗黑质子构成的。 纪时愿和他不一样,她可以追求一切新奇、刺激的事物,在他的引导下,成为一个肆意乖张的人,但无论如何,她那纯白的底色都不能、也不该被由旁人歹念生出的污秽侵染。 沈确定了定神,“这事你不该好奇,也别想再尝试第二回,不然,纪时愿,我会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我。” 纪时愿将他的话听进去了,规规矩矩的,没再做出任何荒唐举动,荒唐的是沈确自己。 就在发现他自残的前一周,纪时愿在一个堆满杂物的储藏室里找到发抖的他。 里面空气很糟糕,灰尘弥漫,潮湿又阴暗,是她不想 多待一秒的地方。 她摁下恶心,穿过缝隙抵达他身前,“御清哥哥。” 沈确猛地一震,将脑袋从双膝中抬起,他的头发全是汗,顺着发梢、脸颊滴落,脖颈汗涔涔的,远比他眼睛里倒映出的影子要亮。 他白皙的手臂也沾染上不同程度的灰、淤泥,甚至还有血,斑驳成细细长长的形状,像红绳,牢牢捆绑住他的身体。 纪时愿有些害怕,也有些难过,她蹲下身,试图拉他起来,没成功,反而把自己摔了个屁股蹲,她也没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只用随身携带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抹开他脸颊被铁丝划出的血痕。 “御清哥哥,要是你想玩躲猫猫,不要躲在这里,愿愿不喜欢你躲在这里。” 他盯住她看了会。 白纸一般纯洁的少女,涂抹上的色调和图案温暖澄澈,不被黑暗侵染分毫。 让他升起微妙的嫉妒。 理智同情感拉扯一阵,两败俱伤,模棱两可的一句话从微张的嘴唇中飘出:“你不喜欢又能怎么办?这可是我生活的世界。” 不出所料,年幼的女孩没能听懂他话里的深意,长睫鸦羽一般扑闪,精致无害的面孔让混沌的恶念毫无招架之力。 忽然她笑弯眼睛,嗓音脆生生的,像百灵鸟,“那御清哥哥来我的世界就好了呀。” 没见识过真正恐惧的人,想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沈确知道,他不该将这话放在心上,偏偏在理智回笼前,先一步将她清亮的笑颜刻进脑子里。 后来那几天,他试图从脑髓中消除这份纯净,却只挖掘出另一段他这辈子不想但总能反反复复回忆起的画面。 他被锁在肮脏浑浊的泔水桶里,鼻腔涌进来的全是恶臭,他的小腿迈进水里,泡久了,肤色分层明晰。 近两天没有吃过东西,本就消瘦的身体隐约浮现出肋骨轮廓,肚子断断续续发出的嗡鸣声转瞬被桶外交替出现的笑声和咒骂声盖过。 “这笔钱拿到手后,我打算去趟澳门,你们有谁要一起的?” “好不容易变成有钱人,转头就去赌场给人送钱,我他妈有病?要去你去,到时候输得连底裤都没了,别想着让我俩救济……总之,钱到手后,我们仨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 “姓沈的怎么还不把钱打过来?真就不怕我们撕票?” “我早说了这少爷在沈家不受待见,你非不听,这下好了,别到时候钱没拿到,人还得进监狱。” “怕什么,到时候把这小崽子宰了,随便埋进哪个深山老林,谁能发现?挂个几年失踪,估计就没人记得这事了。” 沈确用所剩无几的力气将双手紧握成拳,砸向桶壁。 一声难听的脏话后,他连人带桶被踹倒在地,“臭小子,再给我折腾,我现在就剁了你的手脚!” 脑袋遭受重击,这声威胁听得模模糊糊,没多久他眼皮一垂,昏死过去,醒来已经回到沈家。 卧室很大很干净,床暖和又柔软,四面没有难听的污言秽语,没有乱七八糟的味道,也没有——他的父亲。 直到被送进纪家,他都没有见过沈玄津一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时候的他,明明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拯救他、怜悯他,甚至连聆听他最基本的诉求都不愿意。 在绑架犯眼里,他是价值连城的交易品。 而在父亲眼里,他或许也只是一个想要抛弃却碍于道德伦理无法抛弃的累赘。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许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是上帝向人间撒下馈赠时出现的一个巨大纰漏。 等他回过神,他的手腕已经鲜血淋漓,瓷砖上的血被水稀释,一路淌到一双洁白的毛拖旁。 弄脏了。 他在心里说,一面抬起头,朝着善良、热烈、纯净、真诚——值得世间一切美好词汇的女孩笑了笑。 …… 对纪时愿而言,储物室那天才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从沈确心脏传来的震动。 故作强势、冷漠、无畏的皮囊沿着肋骨走向层层剥落,变成一地破碎的玻璃,溅起的渣子扎的她遍体鳞伤。 她还清晰地看到他赤裸、森然的骨架里那颗沉甸甸的心脏。 溃烂得实在厉害,宛若附骨之疽。 剔不尽腐烂的根,又无法在伤痕上绽放出新的生命,只够搅得他往后余生都不得安宁。 从很久以前,纪时愿就明白一个道理,要想让自己过得舒服,就要远离一切让自己不舒服的人,无疑沈确也在这范围内。 可和其他人不同,她没法真的同他保持老死不相往来的距离,或许是因为发现了他最脆弱的一面,也或许是她骨子里的英雄主义在作祟,想要通过自己的力量,将他拉出深渊,又或者是更为复杂的情感搅乱了她从他那学到的趋利避害意识。 …… 半小时不到,车停在缦合地下停车场,但谁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司机眼观鼻鼻观心,拿上手机下了车,走到角落抽烟。 纪时愿深吸一口气,“你为什么不回答?是不想,还是你又不知道答案?” 见他还是不开口,她换了个问题:“你不告诉我,只是因为不想看到我傻傻愣愣地替你出头,反倒落了一身伤?” 她的牙齿在错乱的呼吸中无法抑制地颤抖,导致说出的话磕巴到不像人发出来的。 沈确却听懂了她想表达的意思:“你不想让我流血,但你有少干出让我流泪的事吗?” 年少时为了将她塑造成一个冷心冷肠的人,多次漠视她的情感需求,成年后,又将她当成一个棋子,肆意摆弄着。 论残忍,她身边有谁能比得过他沈三? “沈三,你太自以为是了,我是人,思想是独立的,而不是你可以随意操控的木偶……你觉得对的事,不一定都是对的……你认定是为了我好的事,到最后也不一定真的能让我好过。” 昏蒙间,沈确想起两个多月前沈玄津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当时他听得云里雾里,现在也只到了一知半解的程度。 开门声将他的意识拉拢回来,他条件反射地跟了上去,却没离她太近,紧皱的眉毛也没有半点松懈的迹象。 纪时愿洗完澡后在主卧躺下,她没上锁,大概过了两小时,身侧的床位一沉。 只是这次他没把胳膊搭过来,棉被中间的凹陷隔出了互不侵犯的距离。 纪时愿直接睁眼到天亮,黑眼圈浓得两层遮瑕都没遮住,离开缦合的路上,她给沈确发消息: 【我要跟你再好好聊一次。】 【今天晚上七点,地点就在上次的海洋餐厅。】 【这次你要是再不来,干脆这辈子直接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狠话撂下,态度再明确不过。 沈确并非不知好歹的人,所以纪时愿笃定他这次哪怕摔断腿,都会爬到约定地点,但恕她无法奉陪。 在开诚布公的谈话前,她更想让他体会一回愚人节那晚自己所遭受的一切打击和伤害。 如她所料,沈确提前半小时出现在了recall,一直等到餐厅营业时间结束前半分钟才离开。 车停在一公里外的露天停车场,途中,他被一辆奔驰车拦住,驾驶室车窗缓慢降下,林乔伊的脸露了出来,笑意不达眼底,“愿愿让我来接你,沈公子,上车吧。” 沈确不是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场景,但他还是来了,左不过一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后座车门上锁,稍顿后他绕到副驾驶室旁,一上车,就听见林乔伊笑说:“抱歉啊沈公子,虽然是大小姐让我来接你的,但我不打算当你的司机,所以就只能劳烦你坐在前座将就将就了。” 确实是将就 。 座椅不知道为什么没法调试,他的双腿无处安放,只能弯曲成极其别扭的弧线,没一会儿,肌肉僵硬得厉害。 不得不承认,林乔伊这出下马威做得是真成功。 沈确面不改色地回:“你没必要跟我抱歉,说到底是我自找的。” 林乔伊递给他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大小姐脾气是骄纵,但她本性纯善、度量也大,很少真正跟人生气,要真动怒了,只能说明是那个人的问题……我要是你,别说干等一晚上,在她跟前三跪九叩也是心甘情愿的。” 第二天一大早,林乔伊就将见到沈确后发生的所有事一五一十转述给纪时愿,纪时愿摁下心里微妙的不忍,咬牙切齿地蹦出两个字:“活该!” 幸灾乐祸的痛快维持不到三小时,她就被一通电话叫到片场。 还没见到导演,一辆车将她逼停。 认出是沈确的车后,她心脏漏跳两拍,等人从车上下来,梗着脖子破罐子破摔道:“你这是想来报复我晾了你一晚上吗?可这不是你该受的吗?得亏那家餐厅只营业到半夜两点,它要是24小时全年无休,我铁定要你再干等上几天几夜!看我干什么,不服气啊,有本事你打——” 我啊—— 最后两个字突地卡在喉咙。 纪时愿难以置信地闭上眼睛,两秒后睁开,沈确还是结结实实地跪在她身前。 完了。 这人好像被她逼疯了。 第35章 35再跪一次 纪时愿成天窝在酒店,除非必要情况,不会和工作人员、演员接触,也因此,剧组里的人基本上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对她的身份了解得少之又少,只当她是个没有后台的新人编剧。 至于她的私生活,他们更加不会放在心上,前提是没有看见眼前冲击性十足的一幕。 纪时愿不想沦为这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手忙脚乱一阵,试图要把人拉起来,对方纹丝不动,改要用自己身体去遮挡,奈何体型差过于明显,不管哪个角度,她身前的男人都无处遁形。 好在这个入口偏僻,平时很少有人经过,她做贼般的环视一周,见只有摇曳的树影后,不由松了口气,捡拾回半分钟前的虚张声势。 “沈公子不愧是聪明人,专挑没人的地方干有损面子的事。”她冷哼一声,“有本事一会儿你跟我进剧组,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现在干的事再干一遍。” 沈确早就看穿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朝她下跪已经是她能接受的极限,要真当着其他人的面,率先犯怂恨不得钻进地洞里的人只会是她。 但当下他没有戳穿,不露声色地应了声好后,直起身,拍了几下膝盖上的灰。 瞅见他一副上刀山下火海照闯不误的架势,纪时愿眉心皱到快能夹死只苍蝇,在导演催促的电话响起前,恶狠狠地瞪他眼,丢下一句“你赶紧给我从片场消失”,小碎步跑远了。 等到她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沈确才转过身,余光捕获到树丛间一张眼熟的脸。 从去年开始,她就频频出现在荧幕和八卦杂志里,但真正留给他深刻印象的还是她在庄俞钦身边故作淡然的模样。 沈确收回视线,没有多停留,直接上了车。 - 《向我奔涌的海潮》导演叫谢冠乔,三年前进的圈子,资历不深,截至目前只拍过两部剧,最新一部半年前播完,两部作品都备受业内好评,即便是在各路粉丝厮杀得昏天黑地的豆瓣,也享有超过8.2的高分。 奈何娱乐圈不是单靠出众的才华就能走得长远的地方,没有人脉和背景,越往阶层中心,就越寸步难行。 这是谢冠乔还没入圈就明白的道理,但他心气高,不信邪,非要凭借一己之力闯出一番天地,屡屡碰壁不说,险些遭人封杀。 成功上映的那两部作品也是他四处哀求换来的结果,虽为他博得不少名利,却也在他身体里埋下怯懦的种子。 薛今禾十八岁出道,迄今为止已经有五年,演技不算差,但匠气过重,演戏时只会照本宣科,谢冠乔对她并不满意,碍于她是资本塞进来的人,不好表现出来,有时候甚至要低声下气看她脸色。 就像今天,还没正式开拍,她就先对剧本提出不下十处质疑,其中一半纯属无中生有,颇有泄愤嫌疑。 难不成薛今禾跟这编剧有过什么仇怨? 谢冠乔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没问,顺从她的意思,亲自联系编剧朝颜,将人叫到片场。 纪时愿出门匆忙,没来得及化妆,靠着明艳的五官压下几分因过度熬夜显得憔悴的气色,穿的也轻便,荷叶领白衬衫搭配浅蓝色微剌牛仔,脚踩一双基础款帆布鞋,马尾辫高高扎起,视觉效果清爽干净,像刚毕业的高中生,也像误入另一个世界的观光客,脑袋东张西望,迷茫的神色带着一种未经修饰的懵懂。 有人上前问:“请问你找谁?” 纪时愿从兜里摸出剧组发给她的工牌,亮给这人看,这人一顿,朝另一个方向喊道:“朝颜老师来了。” 不少人的目光转过来,窸窸窣窣的议论无缝衔接,纪时愿隐约听到有人评价她的年纪和打扮,不是什么糟糕的话,她置若罔闻,对着导演和几位主角亮明身份后,微笑着问:“剧本有什么问题吗?” 谢冠乔职业病犯了,上下仔细打量她几秒才开口:“是这样的小朝,今禾对剧本里的一些情节不是很理解,想跟你好好讨论一下。” 他说话的时候,薛今禾也在观察纪时愿,没一会儿突然起身,“导演,我看还是先把接下来这出戏拍完,再讨论吧。” 其他人没有出声反对。 就是这样一个细节,纪时愿认定薛今禾才是剧组话语权最大的人。 目前剧情已经推进到真千金被认回豪门,假千金不满落在自己身上的宠爱被一个陌生人分走一半,对方的存在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自己才是鸠占鹊巢的存在,总有一天会被养父母抛弃,就这样,假千金心里有的嫉妒和恐惧只增不减,致使两人爆发出第一场冲突。 镜头里,南意饰演的假千金遏制不住地发抖,眼底旺盛的火苗快要将对面的人烧成灰烬,“你心里明明比谁都要憎恨爸妈这些年对你不闻不问,现在他们迫于压力认回你,你装出这么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骗谁呢?看着周围的人被你的假惺惺玩得团团转,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真千金不愿搭理她,两人就此推搡一阵,假千金忽然被泼了一脸水。 剧本里压根没有这出戏,四周霎时噤若寒蝉。 紧张压抑的氛围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在剧组几乎没人不知道薛今禾同华瑞最大投资方浩瀚传媒大公子的关系,经过一番审时度势,不少人将她当成女王捧着,其余人虽没有站队、在她面前溜须拍马,但也不敢忤逆她的意思,遇到她和其他演员发生冲突时,尽可能当个事不关己的看客,好降低存在感。 导演喊卡后,南意助理眼疾手快地拿来一块干净毛巾,替她擦拭脸上的水渍,结果脸越擦越花。 所有人都意识到薛今禾泼去的是杯卸妆水。 无声中似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薛今禾毫无在意,款款朝纪时愿走去,“朝颜老师,我临时加的戏是不是比你那版更符合逻辑?” 纪时愿微微侧头,做足洗耳恭听的架势。 薛今禾兀自往下说:“真千金本性恣意,在养母家时,虽处处不受人待见,却也从来没有让自己落过下风,那怎么可能做到换一个环境,就能容忍得了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沉默片刻,纪时愿反问:“薛小姐,前几集真的是你本人在演吗?” “朝老师的意思是,这世界上还有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 “既然是你亲自演的戏,那应该知道前几集的剧本 里都写了什么,“纪时愿有理有据地分析,“女主从小确实遭受到不少不公待遇,但她每回都是见招拆招,或者在暗处反击,从来没和养父母起过正面争执。现在倒好,一被认领回去,就忘了什么叫韬光养晦,直接和亲生父母宠爱的女二发生正面冲突,这难道不更有悖她的人设?还是你觉得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亲生父母和从小被娇养着长大的假千金更像好拿捏的软柿子?” 薛今禾还没想出辩驳的话,纪时愿忽然凑近两步,将音量压到不能再低,“不瞒你说,我本性比你演的这位真千金还要乖张恣意,从不平白无故让自己窝囊气,好在这部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处女座,所以我不会用给你泼卸妆水这种低级方式回击,就让我们一起把它好好拍完,行吗?” 薛今禾从最后两个字里听出微妙的威胁,碍于人多眼杂,她没法闹得太难看,直接哑火了。 纪时愿没有自大到人为自己写出来的东西逻辑天衣无缝、剧情精彩到让人欲罢不能,相反她很希望能听见不同的意见。 前提这些意见必须是真诚的,而非无理取闹、没事找事。 不过最让她恼火的还是她因忘带林乔伊给她特调的驱蚊水,在剧组一个下午,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到处可见疙瘩,红肿连成一片。 她没忍住挠了下,结果就跟喝了高纯度白酒一样,越来越上头,挠到破皮才咬牙收手。 回缦合抹了药水,才看上去没那么瘆人,疼、痒的感觉依旧强烈,实在受不住了,纪时愿把满肚子苦水全都发泄在微博上。 今天j和s离婚了吗:【在外面喂了一下午蚊子,我真的要疯了!!!】 今天j和s离婚了吗:【奉劝某位三字女星,作可以,但千万别比我作。】 今天j和s离婚了吗:【啊啊啊啊啊啊好气好气好气好气好气!!!!!!!!】 【博主今天怎么不发离婚打卡了?是便宜赘婿乖乖做人了?】 【博主怕是被蚊子和三字女星夺走了全部注意力,没空搭理便宜赘婿了。】 【便宜赘婿:该死!居然让蚊子和某三字钻了空子,成功当了小三!】 【便宜赘婿,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有小三世界才会更加和谐嘛,大不了你三回去啊。】 【楼上的,赘婿他都当了,还愁没当过三儿吗?】 【就我一个人好奇那三字女星是谁吗?居然能把作精大小姐气到都懒得骂自家狗男人了,便宜赘婿,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纪时愿势必要将高冷的作精人设践行到底,以至于很少回复过评论区留言,今天是二次。 【狗男人今天下跪了,给自己博了块暂时性免死金牌……至于三字女星,我要在这爆料,显得我比她还小肚鸡肠,所以你们就自己猜去吧。】 她放下手机,又拿沾上药水的棉签抹了遍伤口,准备回房前,迟钝地注意到茶几上放着一个精心包装过的礼物,看着足足有两米长,占满了整张桌子。 沈确给她准备的? 难不成是迟来的生日礼物? 一双膝盖和一个破礼物就想把她彻底打发了,开什么玩笑? 等会,这大小怎么跟棺材一样,他这是想祝自己青壮年丧偶吗? 纪时愿太阳穴猛地跳起舞来,眼不见为净地绕过茶几,两分钟后忍不住又拐了回来。 这是她应得的东西,她有什么道理不收?就算嫌弃、膈应到不想收,看一眼又不犯法,大不了之后叫人拖到垃圾场处理了。 纪时愿拉平唇角,顶着一副再嫌恶不过的神情,用小刀轻轻划开上面的包装,海一般的蓝色纸张脱落,露出玻璃材质的鱼缸,或许不能称之为鱼缸,而是缩小版的海洋世界。 不同种类的鱼虾蟹、珊瑚、海草应有尽有,中间还游着一条漂亮的白鲸,她伸手去摸,模型光泽、质感极佳,同肌肤紧密相贴,仿佛下一秒就能从掌心活过来。 海底还藏着一张纸,用的瘦金体,笔法遒劲,显然出自沈确之手。 内容是很简单的一句:【送给23岁的纪时愿】 朦胧间,纪时愿听见胸腔里传来的剧烈的打鼓声,嘟囔了句“有这种好东西为什么不一早就拿出来”,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拿了块布将礼物盖住。 望着空荡荡的客厅,蛰伏在暗处的柔软被唤醒,等到沈确回来后,她摸黑在便签纸上写了四个字,贴到冰箱门上。 第二天上午醒来,发现便签纸原封不动地粘在冰箱上。 纪时愿不能确定沈确有没有看到,发了条消息试探:【你今天几点去的公司?】 沈确的备注已经变回之前的猪头三:【六点。】 他可真忙。 纪时愿咬了咬指甲,又问:【冰箱里少了瓶芒果汁,是不是你喝的?】 猪头三:【今天早上没去过厨房。】 那就是没看到,纪时愿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哦了声后,说:【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她撕下便签,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重新写了张,却没立刻找地方贴上。 沈确今晚回来得早,配享主卧这种太庙,只是他没想明白纪时愿看他的眼神为什么会如此古怪,不像还在怀疑他偷喝了瓶芒果汁,更像在控诉他丧心病狂地把她家的芒果树全都刨了。 沈确抿直唇线,一句“你又怎么了”险些脱口而出,重新斟酌好措辞,没来得及吐出,他的妻子直接甩给他一声冷哼,掉头进了卧室。 晚上半醒半睡间,沈确忽然被人抽了一巴掌,力道大到仿佛耳边在打雷,他缓了几秒,还是酥酥麻麻的,好像还粘着什么东西,有些痒。 是一张薄薄的纸,他取下,借着微弱的壁灯灯光看。 【我说,这次我原谅你了! (ps:还看不到,你就是猪、猪猪猪猪猪!)】 痛痛快快地甩了沈确一巴掌后,纪时愿若无其事地侧过身,屏住呼吸,暗暗观察他的反应,结果人都快窒息了,还是没接收到一点信号。 气得她咬牙切齿的,在心里用不重样的词痛骂他二十分钟后,心如死水地睡了过去。 醒来后脑门痒痒的,鼻息刮得便签纸簌簌作响。 她愣了愣,慢吞吞地抬手摘下,最底下多出新的字迹:【感谢大小姐大人有大量(ps:再跪一次?)】 底下还配上一个小人下跪的简笔画。 第36章 36周自珩回国了 十五分钟后,纪时愿洗漱完跑到客厅,拿起手机,不多时“今天j和s离婚了吗”账号冒出一条新动态:【狗男人总算愿意当个人了!】 底下还配了张图。 有人问:【这是便宜jeff送的?】 【就冲之前博主发的动态,jeff不像是肯花心思哄女人的玩意,八成是随便找的网图吧。】 纪时愿撇着嘴回复:【我可没那闲功夫,是狗男人diy的海底世界,送我当生日礼物的。】 评论区霎时一片死寂。 两分钟后才有回复,都是劝分不劝和的:【作精姐,你清醒点,这都是诡计多端的便宜赘婿使出的阴招,你绝对不能屈服在他的糖衣炮弹下!!!】 【只不准是拿你的钱,让别人diy的……这算盘也是打得震天响了,自己一分不出,人财两得。】 【搞得我也想当上门女婿了,大小姐不嫌弃的话,我现在就买机票去泰兰德做变性手术。】 纪时愿其实不明白自己私底下疯狂和林乔伊她们戏称的赘婿这一说法是怎么流传出去的,以前一直懒得解释,现在没忍住澄清了句:【狗男人资产比我多,我只用他的,才不给 他钱花呢。】 沉默第二次震耳欲聋。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俩在一定程度上也算双向奔赴了。】 【别说了,感觉我们就是他们play的一环,心酸……】 【小丑竟是我自己.gif】 纪时愿一阵无语,又发了条动态:【你们急什么?狗男人又不会永远当人,没准明天就原形毕露了,到时候你们还愁看不到我的抨击吗?】 沈确这次愿意低声下气同她求和,只是因为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是不占理的那方。 要是下回风水轮流转,难保他不会变本加厉地端出比以前还要冷漠的姿态。 另外纪时愿也不能确定经过这遭,他们之间的距离是拉近还是疏远,唯一清楚的是,她和他的关系变得更加不伦不类,似夫妻不像夫妻,似对头又非对头,所处的界限极其微妙。 不过她这人心大,认定炸弹在没爆炸前就是一堆没用的石灰、硫磺,奉行的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有事明天想”的原则,从来不为难自己深陷于尚未发生的困境中,也懒得去琢磨自己这段时间不对劲情绪的根源。 微博又连着跳出数条消息,甚至还有人小窗口私信,清一色在毛遂自荐,有几个还相当不要脸地发来腹肌裸照,她放大认真看了会,啧一声,满足眼球后无情摁下举报键,将手机丢到一边。 盖在玻璃鱼缸上的帘布质地轻薄,光能直接穿透,折射出数条不一样的光轨,看着更像海底世界了。 纪时愿在边角贴上一张写有“纪小五专署”的便利贴,傻愣愣地笑了起来,连沈确什么时候来的都不清楚。 直到他大片的阴影罩住她,她下意识回头,他已经倾身下来,独有的清寒气息绕着她颈侧打转。 她不自在地捏了捏耳垂,脑袋往后仰了些,同一时刻听见他几分含笑的语气:“看来这礼物是送对了。” 纪时愿眼疾手快地将布罩回去,然后矮身从他臂弯的缝隙中钻出,口不对心地回:“还行吧,我也不是特别喜欢。” 怕被拆台,她飞快转移话题,对着他手里的几个纸盒问:“你手上的是什么?” “应该是别人寄给你的生日礼物。” 应该? 纪时愿露出狐疑的神色,借机内涵一波,“我生日都过去大半个月了,现在才送来,你当人人和你一样?” 沈确当作没听出她的挤兑,理了理袖口,面不改色地回:“走的国际快递,清关就要花上不少时间,错过你生日也属于正常情况。” 纪时愿默了默,又问:“你在哪收到的?快递员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填的地址在东山墅,刚才有事去了那儿一趟,出门时正好遇到派件员,就替你签收了。” 纪时愿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你有没有问清楚是从哪寄出来的?” 快递单已经被撕下,她无从得知这些东西究竟是谁寄给她的。 “法国那边,至于是谁,我没问,估计是你同学。” 这话乍一听似乎没什么问题,纪时愿哦了声,两秒后脑袋里蹦出一个问题:她在法国留学时,有将自己在国内的地址告诉同学吗? 正要拿起手机问个明白,沈确的再次开口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明天晚上八点有个品酒会,一起去?” “就我那酒量,你不怕我当场耍酒疯?” “怕什么,大不了到时候我跟着你走,总能看好你。” 沈确瞥她眼,稍顿后又往天平上添了一砝码,“举办这次品酒会的酒商和北城很多餐饮业都有合作关系,酒的种类丰富,品质也高,听说这次还会展出从未对外售卖过的果酒新品,至于以后会不会在市场上流通,难说。” 纪时愿肚子里的酒虫被勾得蠢蠢欲动,连忙拽住他的手臂,眼神坚定得能入党,“就让我去替他们品鉴一下新酒够不够资格上市。” “……” 沈确脸上挂着不太明显的笑,掂了掂手里的快递盒,“这东西放哪儿?” 纪时愿已经开始想明晚的穿搭了,哪还有心思管这来路不明的东西,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就和别的礼物一起放在储物间吧。” 空气里响起一声轻笑,只是那会纪时愿已经拐进衣帽间,没有捕捉到任何蛛丝马迹。 - 一个品酒会其实不值得纪时愿兴师动众,碍于这次情况特殊,主办方请来不少北城名流人士,和她同辈等着看她过得不如意的人也多,她没法当成普通聚会看待。 又怕被人笑话打扮得用力过猛,就特地选了条素朴却不失设计感的鱼尾长裙,部分卷发揽在胸前,其余被她别在后腰,露出耳垂上光彩溢目的钻石耳钉。 一下车,纪时愿就自然地挽上沈确胳膊,刚进旋转门,她察觉到一道炙热到诡异的目光,等她扭头看去,那人的身影已经被磨砂质感的玻璃拦截,难辨真容。 沈确如他一开始承诺的那样,时刻黏在纪时愿身侧,这举动被不少人误解成是夫妻情深的证据,纪时愿虚荣心得到满足,懒得解释,时间一久,也觉有些烦了,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你还是忙你的去吧,再跟下去,我喝酒的兴致都没了。” “你确定你一个人可以?” 她点头如捣蒜,“每样酒都标了纯度,我专挑酒精含量低的喝,还怕会喝醉?” 沈确把她的手机塞进她手里,“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狗皮膏药一摘下,纪时愿直奔果酒区。 高脚杯排列得整整齐齐,杯中液体色彩不一,灯光下,折射出分层明晰的光斑。 作为视觉动物,纪时愿挑了杯最符合她审美的“落日飞车”,细细抿了两口,尝出橙子和西柚的味道,清冽甘甜,一杯很快见底。 就在纪时愿感慨“沐光不愧是国内屈指可数的混合酒品牌”时,余光进来一截白皙纤长的手臂,指着第二排第四个位置说:“可以尝尝这‘桃李年’,口感很细腻。” 纪时愿偏头看去,南意含笑的眉眼撞进视线,她其实并不意外会在这儿看见她,毕竟就在十分钟前,她先遇上了与人攀谈的庄俞钦。 纪时愿收下安利,品尝两口,眼睛一亮,“还真比我刚才拿的那杯好喝……你还有什么推荐的吗?” 南意一顿,笑着从柜台上取下三杯不同口味的,纪时愿一一品鉴过去,忍不住朝她竖起大拇指,“你的舌头真了不起。” “我挺爱喝酒的,在你来之前,就已经把这边的果酒全都尝了遍。” “那你酒量比我好多了,低纯度的果酒我喝个几杯就醉熏熏的了,所以这会只敢浅浅抿两口。” “其实我酒量也不算好,”南意从手包里掏出一盒解酒药,递给纪时愿,“平时酒局多,总会备上些,以防万一。” 纪时愿也不推拒,大大方方地收下,“谢谢。” “是我应该谢谢你。” “嗯?” 南意朝她眨了眨眼,压低音量提示道:“剧组那事。” 纪时愿反应过来,无所谓地一笑,“我只是就事论事,算不上帮你。” 南意不置可否,跟着笑了笑,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 话题到这儿就断了,谁也没有要开口续上的意思,南意举了举酒杯示意,“纪小姐,那就不打扰了。” 用的不是鲜少被人知晓的朝颜,也不是今晚处处可闻的沈太太,而是她原原本本的身份。 纪时愿稍愣后小幅度点头,等人一走,视线拐了回去。 现实生活中的南意比镜头下更加消瘦,但不显羸弱,裸背上两处凸起的骨头就像捕虫网困不住的蝴蝶,展现出一种杀不死的魅力和生命力。 纪时愿一个人在原地多待了会,越来越无聊,解锁手机屏幕,正准备跟沈确发牢骚问他什么时候才能走时,一道声音猝不及防地插了进来:“时愿。” 音色因刻意地压低显得沉闷、沙哑,不好判断具体年纪,但她却听出微妙的熟悉感。 抽丝剥茧过后,突地一愣,身体宛若缺少润滑剂的机器,僵硬到卡顿,导致转身的动作拖长了 足足五秒。 男人高挺瘦长的身影稳稳当当地立着,五官几乎毫无变化,依旧俊朗,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年少时的书卷气已经荡然无存,阴影下晦暗不明的神色将情绪藏得密不透风,只带出几分独属于上位者的矜冷和残酷。 陌生到让纪时愿产生一种活在她记忆里那清朗儒雅的少年,只是她幻想出的一道虚影的错觉。 “周自珩?”她不确定地出声。 周自珩笑着点点头,“是我。” 眉眼霎时温煦了些,也终于能瞧见过去的影子。 有他在图书馆里奋笔疾书的模样,替她辅导功课时认真专注的神态,被她欺负时无可奈何的苦笑。 细微的回忆刚展露一角,纪时愿听见另一道辨识度极高的男嗓,“小五。” 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确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周自珩,然后落在纪时愿身上,“可以回家了。” 不待纪时愿表态,周自珩抢先一步不解地问道:“时愿,这位是?” 纪时愿无意识回:“他是沈确。” 周自珩露出一副“没听说过”的反应,紧接着又问:“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你喜欢吗?” “什么礼物?”说着,她忽然一顿,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昨天寄到的那个?” “我这儿显示确实是昨天寄到的。” “你从法国寄来的?” 周自珩眼风刮过沈确,一下子理清其中的弯弯绕绕,实话实说:“寄礼物那会,我人还在英国。” 纪时愿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劈里啪啦地炸开,声响消失后,刷地摆头看向沈确。 他的眸光向来具备迷惑性,尤其在沾了酒精后,雾蒙蒙的,显出一种纯真和无辜。 面对她的眼神质问,沈确沉默得像个哑巴。 第37章 37他一正牌丈夫有什么不合适的?…… 回缦合的路上,纪时愿在发愣和发飙间选择了发微博。 今天j和s离婚了吗:【有时候真希望家里的狗男人能跟蛇一样,每年按时冬眠几个月,丧失一切气人的精力和手段。】 见她没被男色和那一缸的假鱼假水草蒙蔽双眼,赘婿更没有失去他应得的人道主义抨击,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网友们不由松了口气。 同样幸灾乐祸的还有圈子里的公子哥大小姐们: 【没想到周自珩还真回国了,你们说,他这次回来是不是因为纪大小姐?】 【纪家明面上说资助他出国留学,可谁不知道纪老爷子是怕他这种穷得铃铛响叮的人拐跑自己孙女,才将人送到英国。我要是周自珩,自尊被人这么践踏,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所以依我看,他这次回国,十有八九是想报复回去。】 【别的不说,周自珩现在也确实算敢说自己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听说就在他回国前两个月,已经被庄家名下最大的连锁酒店以职业经理人的身份高薪聘请了。】 【等会,你们都没注意到沈三的脸色吗?】 【看了几眼,不过没瞧出什么变化,不知道的还以为纪五随身携带着一座雕塑。】 【没变化才说明有猫腻……举个例子,就算你和你老婆没感情,可要是她当着你的面和旧情人说说笑笑,你还能无动于衷?搁我,早就在一边偷偷磨刀了,沈三多半也免不了俗,没准他现在已经憋好了什么大招。】 群聊消息突突跳个没完,也跳得纪时愿神经更加衰弱,切成静音后还觉不够,直接关机掉进包里,对着沈确双手环胸,一副秋后算账的架势。 “你可别跟我说,你是一时眼瞎,才把快递单上的英国看成了法国。” 她想刀人的眼神藏都藏不住,沈确接收到,镇定自若地回:“你觉得我是不想让你知道那姓周的给你寄了礼物,才会谎称这东西是从法国寄出的?” “难道不是吗?”纪时愿冷哼,忽然反应过来,“他刚才都没自我介绍,你怎么知道他姓周?” 沈确不动声色地跳过这个问题,“我要是真不想让你收到礼物,签收后直接扔了就行,有什么必要大费周章地送到你面前,再编造出这种经不起推敲的谎话?” 纪时愿注意力被拐跑,顺着话茬往下说:“你的脑回路本来就跟普通人不一样,会干出这种事,也没什么稀奇的。” 空气安静下来。 看着像被怼到无话可说的地步,纪时愿升起旗开得胜般的窃喜,“沈大少爷这是承认了?” 沈确眼皮微垂,泄漏出星星点点的眸光,极具观赏性和欺骗性的无害一并透过无声的氛围映入另一双瞳仁中。 “既然你已经认定了是我在欺骗你,那我说再多都无济于事。”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纪时愿卡顿几秒,终于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小说里的绿茶男配的惯用说辞吗? 她又气又笑,指着自己头皮问:“看到我头顶这团雾气了吗?我的脑袋是不是被你气到冒烟了?” 沈确适时挪了挪车载加湿器位置。 纪时愿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是什么意思,摆明是把锅甩到了加湿器头上啊。 她心里的怒火烧得更旺了,没来得及发作,想起周自珩在品酒会上提到的另一件事。 “我俩办婚礼那天,他说他给我打过电话,想要祝福我,那通电话是不是被你接了?” 沈确没回答。 纪时愿继续往下说:“我记得你当时跟我说那只是一通骚扰电话。” 她咬牙切齿。 沈确这才出声:“既然他知道那天是我和你的婚礼,他还在半夜两点打电话过来,又只叫了声你的名字,其他什么都不说,你确定这是来送祝福的,而不是居心不良?” 纪时愿有时候是天真,容易轻信于人,但不代表到现在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又怎么会察觉不出周自珩这些匪夷所思的行为里究竟存着几分其他心思? “麻烦你弄清楚,现在的重点不在于周自珩是不是居心不良,而是你,沈三——你欺骗了我。” 她的语气不算重,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势。 风暴席卷而来,沈确无法用语言形容这一刻体会到的所有情绪,混杂在一起,像有人往他心脏上狠狠踩了一脚。 但他依旧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周自珩这人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与世无争的皮囊下那颗精于算计的心一直没变过,也依旧擅长用美化乃至弱化自我的方式掩盖自己追名逐利的欲望。 除了他本人,大概没人知道老爷子当初给他一大笔钱送他出国留学这操作,是不是完全正中他的下怀。 沈确下意识伸手去拽纪时愿手臂,她有所预感一般,先他一步下了车,丢下“我果然不能对你报太大期望”后,踏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从在他视线中撤离。 他眼神陡然一凉,不久前人畜无害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将周自珩的真实嘴脸亲手撕碎给看她,也想回击一句“周自珩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的质问,但他知道他不能。 生日当天失约的事好不容易翻篇,他不该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再次在他们中间掀起不和谐的滔天巨浪,从而打破这短暂的安宁。 沈确捏捏眉心,靠在椅背上阖了会眼,手机消息进来,他拿起,徐霖发来的行程安排,他粗略扫了遍,简单回复后退出聊天界面,看见“发现”栏多出一个红点,他习惯性地点开清除,意外打眼到赵泽新发布的动态。 【愿天下再无绿茶男/合十/合十/合十】 沈确忽然又想起周自珩在品酒会上的茶言茶语: “你结婚那天,我有事没法到场,只能在电话里祝福你,也怪我忘了两地时差,大半夜打过去,被你丈夫挂断情有可原。” “前几天,我本来想打电话告诉你我给你寄了礼物,但可能是婚礼那晚,你丈夫误触到什么按键,把我号码拉黑了,我没法联系你。” “看你现在过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放心?要他 放什么心? 一个没有旧情、整整五年杳无音信的老同学罢了,在她面前搔首弄姿些什么? 沈确并不嫉妒周自珩,只是觉得他某些行径荒唐、廉价到可笑,低哂一声,指尖落下,一不留神给赵泽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 一回到家,纪时愿就把沈确枕头丢到客厅的沙发上,第二天早上醒来还没解气,怕被气出乳腺增生,只好给自己找点别的事转移注意力。 她在三人小群里说明事情原委后问:【明天晚上有没有要去ash看男模的?】 陆纯熙:【我有空!】 陆纯熙:【心疼我们愿宝,居然摊上这么一个狗男人,真是受苦了。】 言兮:【陆纯熙,你可别被她骗了,她就是犯了瘾,才拿沈三当借口。】 纪时愿:【……】 纪时愿:【都是男色在勾引我,我能有什么错?】 纪时愿:【委屈/委屈/委屈】 这会也就陆纯熙还愿意顺着她的话茬安慰几句,至于言兮连看她的消息都懒得看,po出一张照片:【照片里的第三个人是周自珩吧?你们在品酒会上聊什么呢,沈三表情这么难看?】 陆纯熙放大,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瞧出异样:【不和平时一个表情?】 纪时愿了解沈确,这会也就同意了言兮的看法,回复的话腔带着一针见血的锐利:【是挺难看的,不过纯粹是因为男人的占有欲在作祟。】 总不可能是因为沈确爱她爱到眼里容不进一粒沙子了吧。 她其实也不太懂爱,只知道当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的时候,不会借着为了对方好的名义处处裹挟对方的自由和处理问题的选择权。 他或许会因嫉妒激发内心的占有欲,但不会被这种情绪支配理智,做出伤害对方的行为,更不会通过情感勒索的方式,试图将对方变成补丁,好遮盖自己心上的窟窿。 他会给予她足够的尊重和安全感,更会接纳她一切缺点,默默舔舐她溃烂的伤口,想要带她走出阴霾,一起欣赏生命里一切美好的事物。 她的思绪飘散得很远,等她反应过来自己都想了些什么时,突地一愣,一阵手足无措,手机滑落到地板上,沉闷的响声和消息提示音同时响起。 她回神,重新捞起看。 言兮:【你之前去看男模也没见沈三这么大反应,看来周自珩这个人对他能造成的威胁比想象中还要大/吃瓜.jpg】 - 沈确没想到会这么快再次见到周自珩,还是在谈生意的重要场合。 早在半年前,沈家和庄家齐齐看中了陷入危机的君悦酒店。 过去二十余年,君悦主要与港岛资本金选集团绑定,直到五年前,君悦正式被金选收入囊中。 被收购后,君悦借助金选的影响力,不断在文化、生态保护区进行商业开发,但随着金选频频爆出丑闻、资金链日益紧张等原因,君悦的扩张计划一度搁浅。 金选宣告破产后,君悦顺理成章成为一块待宰的羔羊。 三方初次磋商结束后,君悦方在酒店安排了一场饭局,沈确中途借口离开。 最近几天的北城天气格外糟糕,有着不输给南方的闷热潮湿。 傍晚六点,停歇了数小时的春雨再度落下,半小时后越下越大,远远望去,城市似发起高烧,被蒙蒙的水汽笼罩着。 沈确到酒店大厅时,司机还在路上,他也没催,兀自坐到休息区的沙发上,翻阅了会电子文件。 对面有人坐下,发出轻微的响动。 他没有抬头,心里已经猜出来的是谁。 成年人的交锋更多是不露声色的试探和推拉,摆到明面上的挑衅只会让自己跌份。 两个人谁也不着急开口,背着光的眼底淬着相同的冷意。 就在沈确放下手机,抬高视线的同时,周自珩叫了声“沈总”,“品酒会上见得匆忙,没认出您的脸,昨晚才想起来在哪见过您——” 微妙的一顿后,他往下接:“高中的家长会上。” “小五父亲工作忙,所以经常由我代他参加小五的家长会,”沈确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几秒,“我对你倒没什么印象。” 周自珩没有拆穿他明明耿耿于怀,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大度模样,跟着笑,“我这人不起眼,您对我没什么印象是正常的,绝不是因为您眼睛出了毛病。” 沈确心里冷嗤,面上不动声色道:“你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跟我探讨究竟谁眼睛出了问题。” 见他挑明,周自珩也就失去了继续弯绕的道理,“婚礼那晚,沈总是故意让我在电话听到那句话的吧?” 沈确微顿,明知故问道:“我这人对无关紧要的事一向记不太清楚,周经理还是把话说明白点吧。” 牵涉到情爱的话题多少让人难以启齿,但周自珩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单单同人对视就能面红耳热的少年,在国外孤身一人的经历,已经替他磨练出了不轻易喜形于色的本领。 他平静地回:“那天晚上,我打电话给时愿,恰好听见了两句很有引导性的话。” 一开始是对面这男人沙哑的嗓音:“她累了,有什么事你明天再打来。” 然后是纪时愿半梦半醒间一句不满的嘟囔:“你别停啊。” 连起来品读,像极在做情人间最亲密的事。 沈确脸上不见分毫被拆穿的羞恼,坦荡一笑,“是故意的又能怎么样?你有什么立场和资格来指责我的任何不是?”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自带杀人不见血的锐利,还恰好戳中了周自珩的软肋,数秒后,堵在咽喉的石块才消失,“那晚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但这次的生日礼物,沈总为什么没说实话,还是说我这没有立场和资格的人,让你感受到了威胁?” 沈确深深看他眼,眼底的不屑快要藏不住了,不答反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宁可编造谎话,也不直接将礼物扔了吗?” 答案很简单。 他要纪时愿在他的引导下,将周自珩送的礼物当成最无关紧要的东西丢到一边,不闻不问。 这可远比他亲手扔掉来得痛快许多。 身处同一频道的人不需要把话挑得太明,对方也能在第一时间思忖出其中深意。 周自珩险些被气笑,平顺好呼吸后,给纪时愿拨去电话。 恰好在电话接通前,沈确收到司机传来的消息,告诉他车已经在大厅门口了。 起身的同时,沈确听见周自珩温和的声线:“时愿,你现在在哪儿,我们方便见一面吗?” 沈确脚步一顿。 片刻,周自珩又说:“那还是我过去找你好了。” 沈确微微眯眼,快步走出大厅。 周自珩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勾唇笑了,但他没料到沈确根本没离开酒店,而是坐在车里,等他一出现,便抛出一句“周经理,去哪,我送你一程”,姿态像极守株待兔。 周自珩微笑,“您刚才应该听见了,我是去和时愿见面的。” “正好我也有事找我的太太。” “那地方不太适合沈总去,有什么事您可以晚点再跟她提。” 姓周的一个无名无分的人都能去的了,他一正牌丈夫有什么不适合的? 沈确眼神阴凉,寸步不让,“大晚上她一个人在外面,没准会遇到对她有不轨心思的人,我实在放心不下。” 一番话夹枪带棍,就差指名道姓了,周自珩并不气恼,难以捉摸的笑还挂在嘴边,慢悠悠地来了句:“您别后悔就行。” 第38章 38“我不反对你去看男模秀,只是—…… 纪时愿在ash又见到了上回给她推荐choker的男模李遇。 今晚的他素着一张脸,紧身高领变成宽松的连帽短袖卫衣,骚气不再,平添清爽利落的少年感,看着顺眼多了,环绕在颈侧的香水味也没那么浓郁。 要不是硬朗的五官和小麦色的皮肤未变,纪时愿一时半会还真认不出来。 她鼻尖轻轻耸动几下,“你今天喷的什么香水?” 怎么跟六神一个味道? 李遇难为情地挠 了挠后脑勺,“驱蚊水。” 他本来都下班了,刚洗完澡换好衣服,发现腿上被蚊子咬出几个包,就用驱蚊水喷了喷,走出换衣间,听见几个同事在议论,说是上回在ash过生日派对的大小姐又来了。 他没有多想,拿上手机往卡座走。 纪时愿默了默,指着舞台转移话题:“你是换了批同事吗?怎么这次质量看着比之前的好了不少?” “之前那批走了一半,老板又新招进来几个更年轻的,也专门花大价钱请来了化妆师和造型师。”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道理不假,经过这番大刀阔斧的整改,酒吧生意更上一层楼,若非提前预订好位置,这会纪时愿三人估计还在门口排长队。 李遇想起一件事,“上次给您推荐的那家饰品店,您去看过没有?” 纪时愿当时是心血来潮,一过那个节点,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还没呢。” 她坚决不认是自己记性不好、想一出是一出,而是把脏水泼到了沈确身上,“隔天家里那位赘婿就摆脸色给我看,我没忍住跟他吵了一架,到现在已经不想给他戴chocker,往他脖子上套条狗链都算便宜他了。” 李遇早就养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可在听见她这句埋汰后,还是被堵到哑口无言,找不着合适的话去接。 就在这时,纪时愿接到周自珩电话,新号码还是品酒会那晚当着沈确的面加上的。 背景乐有些嘈杂,纪时愿一路走到洗手间门口,才勉强听清周自珩说了什么,盥洗镜前的她露出为难的神色,“我现在在外面,不太方便见面,当然你要是实在想来,我把地址发到你微信上,你过来就行。” 稍顿后,她一字一顿地强调了句:“其实我现在在看男模表演。” 以为周自珩会就此打退堂鼓,哪成想,他那声“好”应得相当痛快。 几分钟后,周自珩在微信上补充:【临时出了点状况,我可能还会带一个人过去。】 纪时愿倒不在意他会带谁、又带几个人来,反倒是听说这事的言兮反应相当大,拎起包就准备走。 纪时愿看得莫名其妙,“你和周自珩以前有过什么过节?” “我都没见过他几面,哪来的过节?” “那你跑什么?” 言兮白眼一翻,“我这不是为了给你们旧情人腾地吗?” 她顺便拉上了陆纯熙,“咱俩走。” 纪时愿一左一右拦下,“什么旧情人?我跟他哪来的旧情?五年前勉强还算朋友,现在最多叫熟悉的陌生人。” 言兮不信她这说辞,“那你还为了他和沈三吵架?” “我那叫为了他吗?明明是沈三自己找骂!” 赶在纪时愿吐出一大段抨击词前,言兮扭头问陆纯熙:“你不走我走了啊?” 陆纯熙看戏的心情已经攀升到顶峰,自然不肯和她一起走,言兮不再多说,离开前大方结了账,还给了陪聊男模一笔四位数小费。 要说李遇没有一点眼馋是假的,想到之前只聊过几句就拿到8888的报酬这事后,心里才平衡不少,转头又想起刚才听到的潜藏巨大信息量的寥寥数语对话,瞬间脑补出一长串爱恨情仇,还没来得及补全最终结局,八点档主角尽数出现。 但他先注意到的是穿着黑衬衫黑西装裤的男人,被灯光一拉,身材更显高挺。 显然这穿的跟乌鸦一样的人就是大小姐口中那位不知好歹的赘婿,李遇没想到的是,真人居然比加了滤镜的照片还帅,反衬舞台上那排整整齐齐的男模黯然失色,不可避免地沦为他的陪衬。 远看,气质相当冷,和他卑微的赘婿身份极其不符,面无表情时的压迫感极强,像去参加丧礼的。 走在他前头的男人长相也出挑,白衬衫规规矩矩地扎进西装裤里,微笑时带着几分如沐春风般的温煦,其余几分,说不上的诡异。 总而言之,都是不好招惹的人。 纪时愿一开始没注意到这两人,直到被陆纯熙扯了扯手臂,语气夸张:“我的天,你老公和你旧情人联合逮你来了!” 这地方实在不像是沈确愿意来的,以至于这声过后,纪时愿没立刻反应过来,一句“我哪来的老公”险些脱口而出,及时刹车后,顺着陆纯熙手指的方向看去,大脑轰的一声宕机了。 沈确会出现在这儿本来就挺匪夷所思的,偏偏还是跟他看不起的周自珩一起出现。 正当纪时愿摸不着头脑之际,沈确快步越过周自珩,挨着她坐下,众目睽睽下抽出纸巾,替她擦拭掉嘴角残留的奶油渍,大拇指指腹却没立刻离开,而是颇有深意地揉捏了下她的下唇瓣。 本就深邃到不见底的眼眸这会更是透着不可捉摸的光,依稀能品鉴出刻意营造出的深情和纵容,潮水一般,扑向纪时愿。 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凑到他耳边,压低音量威胁:“你给我正常点。” 没人听见她说了什么,但远远看去,夫妻俩的姿态都挺像在调情。 周自珩看在眼里,表情倏地冷了下来,没法再作壁上观欣赏沈三拙劣的演技,上前一步,打断他们近乎暧昧的氛围,“时愿。” 纪时愿退回原位,朝他笑笑,一副东道主做派,“你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周自珩微微点头,环视一周,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随便”的选择权利,于是挑了个她余光能望见的斜对角。 距离不算近,好在台上男模齐刷刷退场,音乐中断,四下安静不少,交谈声也能畅通无阻地飘到应该飘进的人耳朵里。 “时愿,你以前就爱来这种地方图个热闹,过去五年还是一点都没变。” 周自珩边在手机下单了杯广岛冰茶,边笑着打开话题,略显散漫的的姿态像极随口一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高三下学期,大概是五月份,你过完成人礼没多久,夜自习翘课去酒吧,还让我给你打掩护,好不容易快挨到自习结束,你突然给我发了张和男模的合照,班主任看到大发雷霆,我们俩还都被罚写了份两千字的检讨。” 纪时愿这会正在依依不舍地目送舞台上一具具年轻又美好的肉/体从自己视线里消失,难免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附和一声:“当然记得。” 在她收回视线的途中,余光瞥见沈确阴晴不定的脸,霎时来了兴致,扬着嗓门补充道:“岂止被罚了检讨,我还差点被全校通报批评了,我记得也就是那天之后,我的绰号里多了个‘男模姐’,真是丢死人了。” “男模姐”的全称是“爱看男模秀的大小姐”。 周自珩摇摇头,被阴影浸润的双眼里充斥着欺骗性十足的深情。 “那是他们羡慕你活得潇洒肆意,”他顿了顿,“不瞒你说,我当时也很羡慕你。” “你羡慕我什么?” “我每天花大把时间在学习上,勉强才能守住第一的位置,你比我聪明很多,边学边玩乐,也没见掉下过年级前十。” 有人夸她天赋高、悟性强,纪时愿自然乐不可支,面上还是谦虚地来了波商业互吹,“那是你考前笔记整理得好,要是没有你替我补习,我也就只能考个年级二十吧。” 沈确眼皮倏地垂落下来。 细微的变化恰好被周自珩捕捉到,非要说起来,他的注意力其实一直没离开过沈确,即便这男人在极力掩饰自己的不耐和微妙的嫉妒,也从他搭在大腿上时不时收紧的手指,能看出端倪,而这些蛛丝马迹足够让周自珩感到愉悦。 气氛实在诡异,轻松和压抑之间仿佛隔着一条互不侵犯的界限。 陆纯熙眼观鼻鼻观心,机智地选择了闭麦,同时递给好姐妹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心里想的是:早知道就听言兮的,不留下来看热闹了。 纪时愿没想到真有事要陆纯熙出来扛的时候,她会这么不争气,一口老血差点 喷了出来。 同样意识到情况不对的还有李遇,他随口扯了个借口准备闪人,结果被纪时愿似笑非笑的神情拦下,“别走啊,继续聊会天。” 既然场面已经一片混乱,就不妨再乱些,谁都别想好过。 五秒的死寂后,陆纯熙实在遭不住了,用尿遁的方法逃离修罗场,周自珩顺理成章补位。 左手边是同一张结婚证上的便宜丈夫,右手边是便宜丈夫私自认定的情敌,两米外的对面是存了联系方式的男模,纪时愿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的同时,升起一种难言的激动和雀跃。 有本事就给她打起来,不然你们仨都不配叫男人。 期待的画面自然不可能成真,周自珩隔着纪时愿朝沈确抬了抬酒杯,“今天谈判桌上要是有失礼的地方,还请沈总见谅。” 纪时愿眉梢一抬,眸光向沈确倾倒而去,只见后者纹丝不动,语气也轻飘飘的,“这话过了,毕竟周经理当时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纪时愿心里好奇这两人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见他们没有再开口延伸话题的意思,只能作罢,指了指沈确后,逮着如坐针毡的李遇问:“现在本人就在你面前,你再帮我好好看看他适合戴什么样的chocker,上回你那种哥特风的怎么样?” 李遇哪敢正儿八经地回答,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含糊其辞道:“您先生这样的,戴什么都好看。” 纪时愿不买账,还想问什么,被沈确拉住,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腕上那块凸起的骨头,“他看起来还有事要忙,就让他先离开吧。” 李遇如蒙大赦。 男模这下算散了个精光,纪时愿顿觉无趣,将手腕从沈确桎梏中抽出,用下命令般的口吻说:“我要回家。” 沈确没有说不的道理,微笑着看向周自珩:“周经理,我就先和我太太回家了,我们下次再见。” 周自珩确信这“我们”里不包括纪时愿,他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等纪时愿的目光锁过来,唇角牵出恰到好处的笑意,“时愿,路上小心。” 纪时愿没来得及回应,肩膀已经被人揽住,力道算不上蛮横,但也到了限制住她行动的程度。 早在沈确见到纪时愿那会,他就给司机发去了消息让对方留下车自己离开。 纪时愿看着驾驶室一脸阴沉的男人,直觉不妙,打算弃车而逃。 沈确预判了她的行为,及时按下扶手里的保险,两侧车门锁住,贪玩的蝴蝶就这样一下子成了动弹不得的笼中鸟。 纪时愿怒目而视:“又不是第一次看男模,你有必要跟我秋后算账吗?” 撇开有没有必要不提,他有什么资格和底气跟自己算账?生日礼物那茬可还没过去呢。 沈确没说话,两秒后目光朝她倾轧而去,纪时愿呼吸一滞,舌头霎时打起结来,色厉内荏的本性暴露无疑。 直到安全带插销扣住的声音响起,她才暗暗舒了口气,片刻听见沈确难辨情绪的嗓音:“男模而已,你想看几个都随便。” 话落,车辆启动。 路线很偏僻,二十分钟后,路上已经见不到其他车,颇有种拐卖人口的嫌疑。 纪时愿如临大敌,正要喊声“停车”,身侧的男人再次先她一步有了动作,方向盘一打,往江边开去,距离边台不到三米远时,踩下刹车。 纪时愿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脸都吓白了,碍于车上空间狭窄,不好施展腿脚功夫,只能用恶狠狠的眼神瞪他,不阴不阳道:“要不是我知道你现在还舍不得死,不然真会误会你刚才是想和我殉情。” 沈确不慌不忙地敲击着方向盘,“你以前说过,能用嘴巴说的话,别只用脸表现出来。” 他扭头看她,“现在我有一肚子话想说,所以,纪小五,我们聊聊。” 纪时愿挺直脊背,做足防御姿态,“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今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和周自珩一起出现?” “今天有个饭局,他也在。” “你可别跟我说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听着。” “我是听到了他要去见你,但我不知道他会去你看男模的地方见你。” 纪时愿预感他没把话说完,“你想说什么直说。” 她瞥他眼,他的表情还是寡淡,但不知道为什么,纪时愿读出“这可是你让我说的”欠扁劲。 “我不反对你去点男模,”沈确眉心一拧,像回忆起了什么脏东西,“只是我到现在都没法理解,能勾起你兴致的男模秀到底精彩在哪?” 纪时愿扬起下巴冷哼,“我的爱好我做主,需要你理解吗?” 沈确垂下手,微侧的脑袋抵住椅背,自顾自往下问:“你觉得那些男模是长得比我好,还是身材比我好?” 纪时愿没过脑就回:“你以为像你这样的满大街都是吗?” 说完她意识到沈确现在的姿态有种浑然天成的骚气,说得难听点,是在发q。 空气安静一霎,沈确笑了声,脸上难掩雀跃,等他想到不久前在酒吧周自珩和她谈天说地时的和谐氛围,神色倏地变僵。 当时很多细节他已经忘记,包括周自珩自以为是的挑衅嘴脸,和她追忆往昔时类似怀念的模样。 他只记得他就像一个不配拥有独立剧情的npc,完全插不进他们的对话中,而这给了他一种他才是格格不入的第三者的错觉。 再次开口时的嗓音沉闷不少,“高中那会,你和姓周的经常待在一起?” 纪时愿似笑非笑地反问:“我之前就想说了,沈确,你是不是太在意周自珩了?这算什么,吃醋吗?” 沈确低哂,“他那种人值得我在意?” 纪时愿不插话,默默听他狡辩,“不管是半夜打电话给你,还是时隔五年送你生日礼物,都足够证明他对你别有所图。” 纪时愿拖着腔哦了声,“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担心他将来有一天会利用我、伤害到我?” 就冲周自珩回国后的种种表现来看,显然彼时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大树,不到五年,变成了搅弄云雨的疾风。 不过无所谓,为了让沈确不痛快,她也利用了周自珩,就当扯平了。 纪时愿满不在乎地一笑,随即见缝插针地炒起冷饭,“就算有天他会伤害到我,但这种伤害,能跟你在我生日当天放我鸽子,又失联好几天相提并论?” 沈确静默了足足两分钟。 在这两分钟里,那姓周的经历了一百种不得超生的酷刑。 纪时愿曲解他的沉默,以为他要缴械投降时,他突然解开安全带,捏住她下巴。 不算轻柔的吻侵袭而下的那瞬间,纪时愿沾沾自喜的笑凝固在嘴角。 前段时间他在她面前低声下气的姿态,总让她产生一种他天生弱小、好欺负的错觉,从而遗忘了他骨子里掠夺的天性和征伐的野心。 这一刻的他,才称得上是真正的沈公子,拨开内敛克制的表层,尽显狠戾和蛮横。 没一会儿,沈确收了几分力,不舔不咬,只是贴着唇厮磨,不断挑战纪时愿的耐心。 纪时愿越发觉得自己身体像陷进棉花里,使不上力,眼底有雾气浮出。 昏暗的光线下,看什么都不太明晰,尤其是他鼻尖那粒褐色小痣,起起伏伏、若隐若现。 快两周没做过,说不想是假的。 但她也没忘记一件事:“还没洗澡!” 沈确不知道从哪拿来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不管是开始前,还是结束后,我都会帮你洗干净 。” 那多不好意思。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就当做了回全方位的马杀鸡。 纪时愿认命般地叹气,“那行吧,结束后记得再帮我揉下腰。” “……” 沈确将灯光调到恰好能看清她面容的程度。 望着她一副随遇而安的平和神态,和嘴角因舒适勾起的弧度,沈确瞬间领会到,他被当成了行走的人体a摩b。 第39章 39“我的梦男送来的吧。” 第二天一大早,纪时愿接到导演打来的电话,用的十万火急的语气,她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拖着酸胀的身体去了剧组。 她一出现,所有人脑袋再次齐刷刷落过去,其中意味不明的探究和打量居多,纪时愿差点忍不住怀疑起自己今天出门是不是忘拉裤链了,只有南意含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态度不生分也不熟络,界限一如既往拿捏得恰到好处。 纪时愿还从中盘剥出一道高高在上的目光,不出意外来自薛今禾,只不过她的审视比不上沈确那般有压迫性,反而只给她一种色厉内荏感。 按照最初设定,《向我奔涌的海潮》一共有24集,每周播出4集,目前拍摄进度迟缓,刚完成第五集所有镜头,预计周五晚上播出两集,到时候会根据观众反馈来调整后续镜头。 今天的拍摄场地在一栋别墅里,也是剧本里真假千金的家,导演谢冠乔单独将纪时愿叫到一间休息室,同她讨论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小朝,你也知道现在这种快节奏时代,人心浮躁,很少会有人静下心细品一部作品里传递出的深意和价值观。就拿海潮说,开拍前,我仔细看过你的构想和大纲,确实是部好作品,但要是放在市场上,卖座不一定能达到预期。” 纪时愿没有插话,听他继续往下说:“按照你最初的设定,真假千金最后会一笑泯恩仇,不计前嫌共同对抗男权社会下的种种不公,可这样的情节安排,会不会不如假千金一路作恶到底,而真千金见招拆招,屡次化险为夷,最后让假千金付出应得的代价,更能激发观众的爽感?” 纪时愿沉默了会,扯开一个冷冰冰的笑,“我听明白了。” 她从小心直口快惯了,就算现在换了个环境和身份,也改变不了她不爱虚与委蛇的性格,直接将话挑明道:“您是想让我的女主和女二一开始为了得到父母的爱和认可争得头破血流,最后又要为同一个男人撕个昏天黑地,好将最近流行的‘雌竞’贯彻到底,不光如此,女主这一路走来还得顺风顺水,踩着女二的尸体达成事业、爱情双丰收的美好结局。” 嘲弄的语气无遮无掩,谢冠乔听得不太舒服,正要说什么,听见对方来了句更加直白的追问:“这些都是薛今禾的想法?” 要是后期剧情真按照这样的提议推进,无疑所有高光都会落在薛今禾一人身上,至于南意饰演的假千金女二,将顺理成章被剥夺走所有闪光点,后期的醒悟和重振旗鼓也会被女主“大杀四方”的复仇掩盖,彻头彻尾地沦落为一个可笑又充满悲剧色彩的工具人。 谢冠乔讳莫如深地看了她一眼,叹气,似感慨,又似不甘道:“你刚入行,不明白这圈子里的水到底有多深,尤其是草根出身的人,不给自己找点依附,在里面就是寸步难行,再不济——” 纪时愿截断他的话头,“再不济,就把自己打磨得圆滑点,在不得罪人的情况下,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 见她如此通透,谢冠乔刚才的不悦变成了明晃晃的赞赏,“既然你知道,那就按她说的改吧,非要说起来,她提议的那些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能调动观众情绪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成功的作品,到时候你也会被更多人记住,对你以后的职业发展利大于弊。” 纪时愿懂他的意思,践行却是另一回事。 “您那两部作品我都认真看过,毋庸置疑,不管是剧情、画面,都挑不出错,能看出您耗费了很多心血,最难能可贵的是,它们并不是为了迎合市场创造出来的口水剧。可现在您却告诉我,迎合市场才是一部成功作品最该有的因素。究竟是那两年的封杀折损了您的傲骨,还是您通过一时的折腰,名利双收后,变得市侩、虚荣,从而改变了您入行的初衷?” 谢冠乔心脏像被什么东西重击,许久说不出话来,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这个话题暂时不了了之,纪时愿跟着谢冠乔回到拍摄场地,薛今禾的视线扫过来,她没有迟疑,不躲不闪地迎了上去。 南意看在眼里,眼睫微微一颤。 撤回视线后,纪时愿给自己找了张椅子,点进微博,编辑发出。 今天j和s离婚了吗:【有的人十八岁就拿了业内含金量十足的影后,有的人被资本喂到肚胀,却还是扑了一部又一部,最后只能得到粉丝一句又一句的“未来可期”。】 【我的宝藏博主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歹毒哈哈哈哈哈。】 【我好像隐隐猜到了这人是谁/暗中观察.jpg】 【楼上的,我私信你,咱俩对个暗号。】 就在评论区留言成倍增长之际,陆纯熙就昨晚毫无义气的行为同她道歉:【我错啦错啦错啦!】 不过下次还敢。 毕竟隔壁老房子着火,她是没法扛着自己房子跑路的,留下来用自己小身板替姐妹挡枪,也无济于事。 陆纯熙多问了句:【你回去后,沈三没把你怎么样吧?】 纪时愿顿觉后背凉飕飕的,下意识捂了下嘴唇和脖子,捂出热汗前,虚张声势道:【他敢对我怎么样吗?】 越说越来劲:【一离开酒吧,就换成低眉顺眼的姿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别的不说,他伺候人的本领真不是吹的。】 床上的沈确有时挺蛮横的,但更多时候都温柔得不像话,服务意识相当到位,等她先爽了,才不疾不徐地释放自己。 陆纯熙没听出话里的涉/黄成分,松口气说:【那就好。】 补完分镜镜头,恰好到了饭点,工作人员拿出盒饭分,轮到纪时愿时,那人手里只剩下空气,“朝颜老师,实在不好意思,不知道您今天会来,就没额外多订一份。” 她目光飘忽,落到薛今禾那处。 纪时愿一下子理清其中的弯弯绕绕,不以为意地扯唇笑,“没关系,正好我今天不想吃盒饭。” 谢冠乔打眼到这一幕,忽而想起在休息室听到的那些话,踟蹰两秒,决定顺从本心护了她一回,“小朝,我这份还没动过,你拿去吧。” 纪时愿委婉谢绝,然后晃了晃手机说:“下单了份寿司,一会儿就能送到。” 薛今禾想给她个下马威,她没有干受着的道理,只是电视剧开播在即,还不适合把事情闹大,省得传出负面新闻,影响到口碑。 权衡利弊后,她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回击手段:点了北城最贵一家日料店里最贵的单品,一个人坐在角落悠哉悠哉地吃起来,一面给占卜师发去消息:【大师,最近我身边又多出一个小人,你能施法给我把她除了吗?】 流浪水芹:【纪小姐,我是占卜师,不是女巫。】 纪时愿充耳不闻,自说自话:【我当然知道你是骗子,你现在只需要顺手回个“能除”哄我开心,就行了。】 流浪水芹:【……】 流浪水芹:【纪小姐,我的占卜是有依据的,不是张口就来的胡诌。】 纪时愿:【不好意思,我是坚定的马克思主义唯物论者,只要你的依据不是科学依据,对我来说都是胡诌。】 【等会!你该不会以为我心甘情愿当冤大头给你送钱是为了求个心安理得吧?】 【那你可大错特错了!!!我买的可不是你的占卜,而是情绪价值!!!】 【说实话,有时候看你胡诌还挺有意思的。】 占卜师连无语的符号都没力气发了。 纪时愿转过去6666,然后重新问了一遍:【大师,最近我身边又多出一个小人,你能施法给我把她除了吗?】 流浪水芹:【能除。】 纪时愿回过去一个“点赞”的表情包。 日料吃到一半,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不知道是谁,送来了一车奶茶,快来几个人,陪我一起分了吧。” 这回纪时愿 分到的不再是空气。 看着杯子外壁上的标识,她稍稍愣了下,这家奶茶店只在北城开,几乎每天都会排长队,相当难买,也不知道是谁,居然还能一口气订下上百杯。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薛今禾不是经常送饮料到剧组?这次应该也是她找人送来的吧?” “我看不像……她每次送都大张旗鼓的,生怕收不到我们感恩戴德的目光,哪会像今天这样不声不响啊。” “不是她还能有谁?南意吗?” 这事没讨论出个结果,同样感到诧异的还有薛今禾自己,她点开置顶头像,试探性地提了嘴:【谢谢你的奶茶,很好喝。】 对面的男人很快回:【最近你身边多了对你不怀好意的男人?看来我得抓紧时间回国了。】 薛今禾跟在他身边足足五年,也是伤筋动骨的五年,比谁都了解他狠戾的脾性,这会一下子从这看似玩笑的一句读出浓重的警告成分,脸白了又白,连忙补救:【刚才问了下,原来是我弄错了,这奶茶是剧组另一个演员送的。】 l:【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l:【在剧组有没有受到欺负?】 薛今禾顿了几秒,才答:【有你在,我能受什么欺负?】 l:【我说过的话还记不记得?】 薛今禾咬着唇回:【要想不被人欺负、不被人看不起,抢占先机很重要,最好能一次性让对方知道你是不该被招惹的对象。】 l:【真乖。】 l:【要是这话有天不奏效了,记得告诉我,我替你出气,就算没法送那人去死,也会让他少层皮。】 薛今禾回了个好,掐灭屏幕时,发觉自己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关于奶茶究竟是谁送的谜底在两小时后揭晓,但只有纪时愿一人知晓。 起源于沈确在微信上的一句:【奶茶味道怎么样?】 纪时愿一下子反应过来,扭扭捏捏地回:【要是能送得再及时些,应该会更好。】 沈确回了个阴阳怪气的笑脸。 纪时愿:【你突然送奶茶到剧组做什么?】 猪头三:【给你撑撑排面。】 纪时愿服了这狗:【?那你倒是在应援车上挂个“朝颜送”的横幅啊!】 一小时后,剧组又多出一车面包,横幅落款醒目:朝颜丈夫送。 有人一脸诧异,“朝老师你结婚了?” 纪时愿在心里呵呵两声,片刻挤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我怎么会想不开现在就结婚?” “那这个?”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估计是我的梦男送来的吧。” - 就在君悦所有权即将尘埃落定前,圈子里爆出不少关于沈确的流言蜚语: 【纪五的旧情人一回国,沈三的地位可谓是摇摇欲坠/吃瓜/吃瓜/吃瓜】 【前不久我还看到两个人争锋吃醋的画面,不得不说,男人要真勾心斗角起来,一个赛一个的小肚鸡肠、无理取闹。】 【听你这么一说,昨天晚上我好像还看见沈三去了趟拳击馆练拳。】 【为了暴打小三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周自珩不算小三吧,非要说起来,沈公子才是插足的那个。】 【沈三可不至于为了一个男人吃醋。】 【什么意思?】 【我听说啊,沈三和纪五其实是形婚。】 【沈三硬不起来?】 【不不不,沈三应该是个gay。】 【卧槽!跟谁啊?】 【他身边不是有个小白脸助理吗?沈三去哪都给他带着,明显有猫腻。】 纪时愿一目十行地看完聊天记录截图,笑得乐不可支,等到沈确眼风扫过来,才止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好奇地问:“你背着我出柜了吗?” 不实的传闻和恶意的诽谤没能让沈确无语,这句反问倒是严严实实地堵住了他的咽喉。 他笑着把皮球踢了回去,“你觉得呢?”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像在暗示着什么,纪时愿脖子一缩,腾开安全距离后,故作平静道:“看着不像,不过还可以再观察观察。” 她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你有没有查出是谁散布的流言?” 沈确意味不明地吐出三个字:“周自珩。” 出乎意料的名字,纪时愿不由一愣,“周自珩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已经不怀疑周自珩是个有野心、有城府的人,诧异的只是他真的会跟岳恒一样,使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吗? 沈确低哂,“纪小五,你太小看男人的嫉妒心了。” 沈家和周自珩代表的庄家在君悦的收购上,互为目前最大的竞争对手,现在周自珩搭的这出戏,不仅能败坏他的名声,从而影响到整个沈氏的风评和股价,也能抹黑他和纪时愿之间的关系,想要夹缝上位的心昭然若揭。 要是成功的话,最后的结果可以说是一箭双雕。 果然,阴暗爬行的杂碎就爱干这种低级勾当。 纪时愿沉默了会,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随即用他话里的漏洞质问他:“那你现在跟我打周自珩的小报告,也是因为在嫉妒他吗?” 第40章 40暧昧,隐晦,又危险 问题是抛出去了,没指望对方认真回答也是真的,毕竟 沈确这张歹毒的嘴从不肯吐露真正好听的话来讨好她、满足她,更别提对着她敞开那颗充满私欲的心。 在她意料之中,沈确这次还是没有违背自己人设,尖酸刻薄地笑了声,用的说辞和之前大差不差,“他算什么东西?或者该问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去嫉妒的?一穷二白的出身,舍弃自尊换来的出国机会,还是摸爬滚打到今天也只够得上一个职业经理人的身份?” 纪时愿头一次见识到男人玩起雄竞时会有如此丑恶的嘴脸,瞠目结舌几秒,白他眼,“没错没错,你是一点都不嫉妒他,也没必要嫉妒他,你只是早上起来用了柠檬水漱口,下午茶又给自己点了十倍高纯度柠檬汁,现在说话才会一股子酸味。” 沈确沉默了会,转头扯了句看似毫不相关的话:“我今天喝到了一款不错的果酒,想不想尝尝?” 转移话题的意图实在清晰,摆明了不愿坦诚承认,纪时愿懒得再跟他较劲下去,一方面也是被他口中的果酒勾起了兴趣,“我要是说我现在就想喝,你能给吗?” 她浑然不觉自己这话正中对方下怀,双臂环到胸前,微微扬起的下巴泄露几分大小姐难伺候的脾性,却在下一秒,被人用灵活的技巧掰下。 沈确单手绕过她肩头,握住她细滑的后颈,柔软的指腹在上面轻轻摩挲,衬得之后落下的吻带着一种轻柔的假象。 实际上,他撬开她牙关时的蛮横劲跟宣誓主权毫无区别,吻过的地方尽数成为他标记过的领土。 纪时愿心脏短暂失衡。 如他所言,他今晚确实喝了酒,唇舌间残留着淡淡的酒香。 纯度应该不高,连同炙热的气息过渡而去时,纪时愿还是不免产生一种微醺感。 迷离的视线飘忽几秒,落在他另一只箍住她肩膀的手上,薄而瘦的手掌绷着青筋血管,细长手指像折断的树枝,根根分明,冷白皮,连指甲都是粉的,透着暧昧的气色。 脱下高跟鞋后的纪时愿,和身前已经情动的男人存在二十公分的身高差,长时间保持仰头的姿势让她脖颈连到脊背那块肌肉分外僵硬。 偏偏唇还被人堵着,抗议声全都淹没于勾缠的舌间。 沈确不遗余力地观察着她的反应,右手下滑些,攥住她的细腰,单臂将人带上岛台。 两个人的下/半身贴得更近了,沾上银丝的嘴唇却已经分离,沈确体会到难以言述的空虚和脱离掌控的不适感,揉杂在一起,微妙到似乎用无数次性/爱都填补不上。 他强压下,故作平静地问:“尝出来了没有?” 纪时愿习惯性踹他脚,趁他不留神,从缝隙中溜出,腾出足足三米距离后才回:“全是口水,能尝出来什么?” 沈确不置可否,“一会儿我让徐霖送几瓶过来。” 纪时愿看了眼时间,忍不住替徐霖抱不平,“都这么晚了,你还折腾他?摊上你这么个老板,他怕是上辈子倒了大霉。” 沈确深深 看她,“你知不知道我给徐霖每个月开多少工资?” 纪时愿报了串数字。 “你可以再在后面加个零。” “……” 纪时愿从对他的人格谴责变成了抨击,“你个败家玩意儿!” - 经过多次磋商,君悦归属权最后被沈确夺下,隔天傍晚,有人在蓦山溪组了个棋牌局,沈家的死对头庄家掌权人庄俞钦也在。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想看热闹,故意把两人分到了同一张棋牌桌上,几圈下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至于输赢,两人平分秋色。 沈确慵懒地甩出一张牌,打开话题:“庄总能力很强,就是看人的眼光一般。” 今晚这局不和商场上的生意挂钩,聊起天不说百无禁忌,但也比在剑拔弩张的商战里要轻松随意。 庄俞钦听出他半开玩笑的语气,也听出了他话里在指带谁,慢条斯理地回了句:“周自珩不是我招的人。” 耳尖的人一听到开头那三个字,很快联想到最近圈子里出现的一系列传闻,同身边的人交换一个眼神,唇角勾起的笑多少带着拱火般的意思。 片刻,有人明知故问地插了句:“周自珩这名字听着耳熟,记得不错的话,好像是沈公子太太的老同学。” 沈确头也不抬,“你好像很关注我太太的事。” “哪是我爱管闲事,非要说起来,只能怪这姓周的最近出现的频率太高了,上次品酒会他也在吧?他不是还和沈公子你们夫妻俩聊了会天,也不知道你们聊了什么,看着气氛挺和谐。” 沈确终于抬高视线,凝在嘴角的笑容依旧温煦到挑不出错,“我录了音,你要是实在好奇,现在可以拿去听我们到底聊了什么。” 不走寻常路的一句接话,加上对方的神色不像随口一提,挑事的人大脑直接听卡顿了,几秒的间隙,另有人接上:“对了,前几天我去ash,还碰见了纪大小姐和这姓周的。” “说起来,三月底我也在ash见过大小姐,那次好像还点了不少男模。” “大小姐以前就爱玩,没想到结婚了,还这么开放。” 数道目光不约而同地降落到沈确身上,沈确不避不让,笑意只增不减,“她才二十出头,正好是贪玩的年纪,被周围一切乱七八糟的东西诱惑再正常不过,也就不该被人指摘。” 他眼皮又抬起些,波澜不惊的眸光扫过全场,“反倒是嚼舌根的人,应该反思反思自己哪来那么多闲工夫去操心别人的家事。” 话里话外警告意味昭然若揭,一时半会,无人再提这事。 棋牌局快结束前,赵泽才出现。 沈确问:“就你一个人,阿浔呢?” “去国外找他那女朋友了。”赵泽啧了声,摇头道,“要我说,这两人悬,偏偏阿浔又是真的上心了,到时候要真分手,估计得折腾到伤筋动骨。” 说着他想起一件事,“上次阿浔不是说我脑子里有血块吗?我就去做了全套检查,结果一点异常没有,倒是最近血糖有点高。” 沈确看他的眼神变了样,仿佛在看一个缺心眼、莲蓬脑,“你完全听不出他是在拐着弯骂你?” 赵泽同他对视两秒,煞有其事道:“他有没有内涵我不知道,但你现在肯定在挑拨离间。” 沈确跟傻子没话说,取下木衣架上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准备走了。 赵泽拦下他,嬉皮笑脸地说:“就跟你开个玩笑,别生气,不过有一点我是真好奇,上回你和阿浔那气氛不是相当古怪吗?问你俩有没有吵架,你俩又都说没有,现在他不在,你就偷偷跟我交个底,你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赵泽这人除脑子不好外,心肠也不坏,但嘴巴和漏斗没什么差别,藏不住事,沈确不打算跟他兜底,正要随口敷衍句,远处模模糊糊的三个字扑入耳膜,听着像在说“周自珩”。 群聊消息噔噔响起,是赵泽手机传来的,赵泽拿起看,几秒后,视线锁回沈确身上,“阿御,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沈确隐隐察觉到什么,伸出手。 赵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手机递了过去。 屏幕里鲜明的一行字引入沈确眼帘:【我看到沈确他老婆现在在和周自珩一起吃晚饭!】 - 周自珩邀请纪时愿去的是一家氛围感很强的西餐厅,也是北城出了名的情侣餐厅。 纪时愿不能完全还原出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但也猜到几分,经过一番迟疑,在放他鸽子和另找餐厅间选择后者。 也是一家西餐厅,人气高,需要提前几天订位,纪时愿和老板孙女交好,顺理成章地走了后门,唯一多出的空位在靠窗的角落,二十八层的高度,俯瞰而下,江面广阔,三两游船飘荡其间。 察觉到她的目光频频转向外面,周自珩忍不住出声:“以前你就怕海,也不敢靠近河、湖,站在游泳池边都会发抖,现在看着倒好像没那么怕了。” “家里有个迷你海底世界,我要什么时候怕海了,就去看看,每次看完,都会觉得海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迷你海底世界?” 纪时愿唇角小幅度上扬,“沈确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也算赔罪礼吧,diy的,做工比外面定制的要精细很多,应该是花了不少时间……”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周自珩只觉烦躁难忍。 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高中他们待在一处时,不管聊到什么话题,她最后都会拐到那姓沈的身上。 “时愿,”周自珩终于忍不住打断,“我们还是聊聊你吧,听人说,我去英国没多久,你就去了法国,是出什么事吗?” 纪时愿猜测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你去法国和我有多少关系? 她陡然意识到,曾经的少年不仅早已失去纤尘不染的纯净,分不清是主动还是被动沾染上的世俗污秽,幻化成了算计和自负,在他那颗动不动就羞赧的心脏蒙上一层不甚光彩的阴影。 当然也可能他从来没有变过,只是伪装得过于到位,彼时的她没有能力戳穿。 现如今,过去五年,他装模作样的本领有增无减,但她也在进步,哪怕他极力想将自己塑造成处于弱势的失意者,她也还是能从他不菲的着装中瞧出端倪。 她不受控地开始怀念起曾包裹住他瘦弱身躯的纯白衬衫和洗到褪色的校服,通通有着肥皂干净的味道,现在呢,只剩下昂贵、浓郁的香水味,扑入鼻腔时,像极夏日施工不久的沥青路面,浅浅一嗅,顿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无药可救的毒素侵占了。 纪时愿抿了口果汁,语气和急转直下的心情如出一辙,听着不太爽利,“确实发生了点事,至于具体是什么,你可以当我是为了逃婚。” “既然你不想太早结婚,为什么现在又……?” “得分人吧。” 周自珩笑容一僵,明知不该问下去,却还是忍不住:“什么意思?” “我和沈确从小不对付,他这人身上又是一堆臭毛病,但可能是他不像我上个未婚夫一样,乱搞男女关系,所以和他结婚,我没有那么强烈的抗拒。” 挑起话题的人是周自珩,不愿再深入话题的人也是他,叫来侍应生加了道菜后,不着痕迹地转移话茬,“你以前不是最爱吃香草慕斯,刚才给你点了份。” 纪时愿笑了笑,实话实说:“其实我现在更爱吃巧克力味的……在国外留学那会,经常让人帮我去买比利时巧克力,尝起来确实比国内的味道醇厚。” “经常吃?可我怎么 看你好像还瘦了。” “白人饭吃不惯,每餐只尝几口,加上每天都有在运动,有时候还会去练泰拳、空手道,能量消耗得很快。” 周自珩下意识看了眼她胳膊处流畅的肌肉线条,“你什么时候对泰拳感兴趣了?” “一直都挺感兴趣,”纪时愿回忆了下,“大概是在我十四岁那年,沈确教我的,他嘴巴欠,态度也差,不过教人的水平还是不错的。” 周自珩兴致缺缺,没有往下接,笑着往嘴里灌下一口红酒。 沉默了会,纪时愿放下刀叉,“其实今天答应和你一起吃饭,主要是有件事想问个明白。” “什么事?” “高三下学期,我不小心掉进泳池,醒来床边只有你一个人,”她直视他的眼睛,“那天救我的人真的是你吗?” - 吃完饭,纪时愿就回了缦合,屋里没开灯,以为沈确还没回来,可就在她脱下高跟鞋,往客厅走去时,耳边忽然进来一道男嗓:“今晚你和周自珩的这顿饭,吃得开心吗?” 轻飘飘的口吻,连呼出的气息都轻柔得过分,落在纪时愿颈侧,莫名重了几分。 她愣愣扭头看去。 只见沈确上身赤/裸,被光影层层切割的肌肉劲瘦平滑,蕴含的生机与他死气沉沉的内里极其不符。 水汽受重力拉拽,滴落至腰腹,再延伸进看不见的地方,暧昧,隐晦,又危险。 第41章 41蹭他的脚踝 不好确定是不是在色/诱她,纪时愿决定静观其变,几秒后,装模作样地朝他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像在狡辩:谁说我今晚是和周自珩吃饭去了? 沈确险些被她不见棺材不掉泪般的行径气笑,“罗兰意大利餐厅,28层,靠窗。” 纪时愿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派人跟踪我?” 沈确不明白她的脑回路是怎么得出这结论的,“你那两个朋友不是加了不少群,难道她们没告诉你群里现在正讨论得热火朝天的话题?” 纪时愿拿出手机看,被她调成静音的微信早就塞进来一堆消息,几乎都来自陆纯熙和言兮,说的还是同一件事: 【你怎么和周自珩单独吃饭去了?】 【单独吃饭也就算了,怎么还被人拍到了??】 【被人拍到也就算了,怎么还笑得这么开心???】 纪时愿放大偷拍的那张照片,角度偏,光线也暗,糊得五官连亲妈都快不认识了,更不可能看清楚她和周自珩的微表情。 不过要是扯到氛围感,她无话可说,毕竟俊男美女的组合自带氛围。 纪时愿多盯了几秒,嘟囔一句“什么烂技术,都把我拍得胖出虚影了”后,把手机丢回包里,看向沈确,破罐子破摔道:“我是和他吃饭去了,但也仅局限于吃饭,一点出格的事情都没干,你没必要端出这副捉到老婆奸情的嘴脸。” 沈确垂下眼皮,重新系了系腰间的飘带,比之前的更加松垮,向下勒出的腹肌也看得更清晰了。 纪时愿这下能确信了,他就是在对自己耍色/诱手段,神情不由变得微妙起来,就在她准备冷嘲热讽一波时,他的声音插进来,“捉奸?” 冷淡的语气冲散空气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因子,“我没这意思,只是在担心他本来就对你别有所图,一旦抓住和你单独相处的机会,大概率会做些上不了台面的事。” “比如?” 干站着有点累,纪时愿把包一甩,自己找了单人沙发坐下。 沈确坐到她身前的桌几上,大腿叉得有些开,裹布下紧实的大腿肌**盖弥彰。 他的刘海没吹干,斜捋到一侧,带出性感的痞气。 “比如在你酒里下药。” “……” 周自珩有没有那心思不说,你沈某人现在确实是在干些上不了台面的事。 纪时愿眯了眯眼,故弄玄虚道:“我明白了。” 沈确轻笑,“明白什么就明白了?” “我明白你希望我明白的事。” 两个人疯狂打着哑谜,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僵持不下的氛围里,纪时愿忽然想起以往这种情况下,都是沈确先摆出侵占性十足的气势搞突然袭击,至于袭击的方式,相当单一,有时是用唇舍掠夺她的呼吸,有时是用略带潮意的手掌,化成一把尖锐冰冷的手术刀,顺着她的脊骨和每一处清晰的肌肉纹理游走,激起她密密匝匝的凉意和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 但这次,她想要抢占先机。 她上下打量着他,视线停在最下方。 他脚上只套着一双薄底拖鞋,露出嶙峋的脚踝,淡蓝色的血管藤蔓一般攀附其中。 纪时愿的鞋头比他要尖,轻而易举就能撩开他松松垮垮的遮蔽,蹭他脚腕时,他接收到的痒意也会成倍增长。 捕捉到他眼底不断加深的眸光后,纪时愿见好就收,压下面上的得意,回归正题:“虽然我俩是协议结婚,但你怎么说都是我名义和法律上的丈夫,就算周自珩最后成功插进我俩的关系里,对外他也只能算小三,而你才是我的正宫。” 赏赐般的口吻听得沈确眼尾岔开的弧度越发明晰,片刻他动了动嘴唇,纪时愿飞快截断他的话头,“行了,你不用再跟我强调你不嫉妒他,一点儿也不嫉妒。” “……” 纪时愿用看无理取闹的小屁孩的眼神看他,一面拍拍胸脯,郑重其事地说:“放心,我现在完全明白了,你对他的不待见其实只是源于一种本能的恶心,你恶心他明明是那么一只不起眼的苍蝇,却总在你耳边嗡嗡飞,好证明自己的存在感,偏偏你又拍不死他……也是,换做谁,都会气到跳脚。” 沈确哪会听不出她是在用怪里怪气的语调故意激怒自己,但他现在的心思已经完全没放在反唇相讥,或那姓周的苍蝇身上,他的目光正一寸未挪地锁住她纤细白皙的小腿,以及比他细瘦不少的脚踝。 越看存在感越强,卑劣的情/欲随之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手臂一垂,精准地攥住她脚踝,扯到自己大腿上,不动声色地揉捏两下。 这姿势有点诡异,长时间维持,多少也有点挑战她的意志力了,纪时愿索性半推半就地扑进他怀里,朝他扯开一个清丽的笑颜,躲在暗处的手却在这时掐了把他腰腹的软肉。 她用的力本来就不算轻,加上眼前这男人皮肤薄得可怕,没一会儿就多出一道红印,被冷色调的白一衬,有种被过分蹂躏、凌虐的美感。 不知道是不是纪时愿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剥开他了冠冕堂皇的伪装,看到皮囊之下被欲望操控的挣扎。 …… 难得有次做完,纪时愿没有昏昏欲睡,反而清醒到可怕,脑袋一沾上枕头,她就想起周自珩对她那句“那天救我的人真的是你吗”质疑的回复: “不是我的话,你觉得还能是谁?或者该问,时愿,你希望是谁?” 仿佛被人撬开内心最隐秘的角落,避之不及的真相让她大脑一阵阵发昏,心脏不安分地狂跳,越跳越高,直接堵住了她的嗓子眼。 她说不出话,也可能是任何话在那时听起来都像在狡辩,也就失去了宣之于口的必要。 纪时愿敛神,戳戳沈确的脸,叫他:“猪头三。” 第一声没反应,她加大音量“喂”了声,两秒后得到慵懒的回应:“嗯?” 她咬了下唇,下定决心问道:“沈确,你到底救过我几回?” 自从沈确在蓦山溪将她从泳池里捞出来后,她脑子里就时不时倒带起高中那次落水事件,当时情况更加严重,她完全陷入昏迷状态,醒来后身边又只有周自珩一个人,加上他没有否认,她就顺理成章地将救命恩人的头衔扣到他那儿。 现在见识到周自珩不为人知的一面后,她心里的怀疑不断加重,翻来覆去地回忆那天的种种细节,终于想起一件事:那天,沈 确是来过学校的。 男人就算在半梦半醒间,说出来的话依然欠扁,“突然问这个,怎么,你还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 纪时愿恶狠狠地拿枕头捂了下他的嘴,“你还是睡你的觉去吧。” - 周五晚上八点,《向我奔涌的海潮》首播,反响热烈,根据数据显示,南意饰演的女二话题讨论度比薛今禾的女主高了近三分之一,而这归功于南意代入感极强的演技。 【这女二到底是什么牛马玩意儿?明明就是一个水货,哪来的底气和正牌大小姐叫嚣?我要是她,早夹起尾巴做人了。】 【要是换个人演,估计没那么讨嫌,说到底,还是南意演技太炸裂了。】 【希望娱乐圈像南意这种不搞花边新闻、兢兢业业磨练演技的人能越来越多,也希望南意能早点迎来自己的第一部大女主爽剧/撒花】 然而不到两天,网上风评变了样,有清一色改夸薛今禾演技的,也有爆料南意在剧组耍大牌的,更有人拿对南意在剧里的恶意截图和薛今禾的精修图对比拉踩。 谁的手笔,一目了然。 两周后,随着男主、男二的登场,风向再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俩帅哥站在一起,对我的眼睛可太友好了!kswlkswl!】 【相信识相的导演,这会已经给他们递去社会主义兄弟情的本子了/笑】 纪时愿注册了新的小号,顶着怒火,在评论区啪啪敲下:【两个女性角色站在一起就开始搞对立拉踩,稍微好看点的两个男的同框就嗑生嗑死?】 很快被人翻牌:【dl】 【求求了,能不能别在bg剧里磕玻璃?】 【白菜萝卜各有所爱,凭什么别人能磕姬,我就不能磕腐?】 自从男主男二的“友情向”视频全面爆火后,两位演员在各大平台的搜索指数急速攀升,广告邀约不断,变相应证了当今娱乐圈“正儿八经磨练演技的,比不上两个大直男麦麸”的歪风邪气。 得亏纪时愿职业素养高,不然已经在下集剧本里强行安排男二下线了。 对剧组所有工作人员来说,剧集热度直线飙升是再好不过的事,前提是忽略掉薛今禾和南意越发古怪的氛围。 纪时愿看在眼里,莫名想笑。 剧开播前,薛今禾对自己的下马威手段层出不穷,开播后,网友群嘲她演技被南意压下一头,她又转朝南意放冷箭,还真是一刻都消停不了。 就在气氛僵到影响到拍摄进度前,纪时愿在薛今禾休息室门口拦下刚下戏的薛今禾。 没头没尾地来了句:“薛小姐,你听说过非洲的摩尔西族部落吗?” 薛今禾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 纪时愿继续往下说:“摩尔西族少女长到10多岁时,就会穿透下嘴唇,往嘴唇里放盘子,称为唇盘。在那个种族里的人看来,垂挂的盘子越大,女孩就越美,出嫁时获得的财礼也就越高,也因为这样,唇盘成了部落人最有效直接的致富手段,说白了,就是贱卖女性的一种方式。” 薛今禾摁下心底翻涌的不适感,“朝老师到底想说什么?” 纪时愿依旧同她拐弯抹角:“在这个世界上,男性的犯罪率要远远高于女性,可社会对他们的包容度却远远高于女性……就算男人们闹出众所周知的出轨事件,也还是能在职场上能混得风生水起,可女人呢,只是怀个孕、养个胎、生个小孩,等她回归,职场上早就没了她的位置……你觉得这些合理吗?” 薛今禾有些明白她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本能的抗拒促使她想走,却又发现自己根本迈不开腿。 “这个社会留给女性的路已经很窄了,可偏偏世界上最厌恶女性的反而是女性。” 纪时愿看着薛今禾,掷地有声,“薛小姐,我不求你能像剧本里达成''''girlshelpgirls‘的美好结局,起码别再玩那些低级的雌竞手段了……南意她不该成为你的敌人,也不会是你的敌人,你要对抗的是这圈子里所有不公正的法则——” 说着,她声音忽然轻下来,语气比起威胁,更像善意的提醒,“还有你背后那个不把你当人看的男人。” 这人的具体信息还是沈确调查出来的,明面上是投资方大公子,实际上就是陆家一私生子,从小养在陆夫人身边,目前在美国发展,已经和薛今禾保持了长达五年的秘密关系。 纪时愿没再去管薛今禾的反应,掉头离开,在拐角处撞上了南意,稍稍晃神。 南意避而不提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只发出邀约:“我找到了一家酒吧,里面的特调果酒很不错,要一起去吗?” 纪时愿眼睛亮了亮,重重点头,“当然要去了。” 酒吧离拍摄地不远,人流量不小,一开始纪时愿还担心南意会不会被人认出,结果反得到对方一句安抚:“只是来喝杯酒,还是和一个漂亮女孩子一起喝的,不算在干坏事,被人认出也无所谓,大不了被po到网上,说我私底下烟酒都来。” 当事人如此坦然无畏,纪时愿不好再多说什么,要了杯掺入苹果和凤梨果酱的鸡尾酒,浅尝一口,确实不错。 南意手指轻轻敲着杯壁,打开话题:“非要说起来,我和你还是校友呢。” 她语焉不详,纪时愿斗胆猜测:“你也是圣安的?” 南意点点头,“算起来,大你两届。” 纪时愿没想到还真这么巧,“你真名也叫南意?” “正式出道前想改个名字,又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可以被人指摘的黑历史,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纪时愿将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三声,又在脑子里搜肠刮肚一番,还是没什么印象。 南意看穿她的想法,半自嘲半揶揄地笑了笑,“上学那会,你没听说过我也正常,毕竟我们不在一个圈子里,不过你入学没多久,我就从同级生那儿听说了你,说是圣安来了个了不得的学妹。” “了不得”这三个字,安在过去的纪时愿身上,等同于“闯祸精”,她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笑得一脸骄矜,“我那会性格确实有点恶劣,不过算不上什么问题,谁叫我长得漂亮呢。” 南意被她逗乐,同她碰了碰酒杯,“漂亮万岁。” 纪时愿笑容扩得更大了,片刻想起一件事,南意大自己两届,沈确则大自己四届,那南意在校期间会不会也听说过沈确? 南意实话实说:“岂止听说,简直如雷贯耳。” 和纪时愿一样,沈确在学校也是个实打实的风云人物,不仅外形、家世在富二代云集的圣安数一数二,还是活在老师口中的三好学生,成绩优异,性格温煦、谦逊,极受欢迎。 南意见过他几回,莫名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似乎是和这人的本性有关,他待人接物虽挑不出错,但就是会让人产生疏离感。 不过没什么好稀奇的,身处高位的人,享受与生俱来的优势,长时间接收到的都是恭维和拥趸,冷漠和倨傲的形成不可避免,这种疏离不仅算不上缺点,反而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品质。 纪时愿边听边冷笑,“他那人就是会装,还挑不出错呢?明明是挑不出什么优点。” “你是不知道他私底下有多难伺候,床单被套一天一换我能理解,沙发垫也得每天一换,但凡玻璃上有了个缺口,不管那东西有多贵,他眼睛眨也不眨就给扔了。” “最近几天跟在醋罐子里泡过一样,嘴上还要逞强说自己根本没放在心上,只是在担心我会被诡计多端的人利用……说的可真是比唱的还要好听!” 见对方一声不吭,纪时愿顿了顿,“我话是不是太密了?” 她反思一秒,决定不改。 南意摇头,“听你说话很有意思。” “我确实是比沈三那死装死装的人要有意思很多。” 南意忽然笑出声。 纪时愿有些莫名其妙,“我这话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的,只是我刚才发现了一件事。” 纪时愿耳朵凑过去,南意含笑的嗓音扑进耳膜:“你是真的很喜欢沈公子。” 第42章 42“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纪时愿魂不守舍地回到缦合,一回神,就看见沈确翘着二郎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膝盖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姿态介于端庄和散漫之间。 她耳边忽然响起南意的声音,无措感席卷而来,脚步跟着不受控地一顿。 沈确隔着近五米的距离,百忙中从屏幕里抬起头看她眼,她想事情时,双目放空得厉害,微颤的眼睫浓密纤长,垂落下来,像覆盖在眼睛上的薄雾,带出孩童般清澈的懵懂。 他合上笔记本,放到一边,起身的同时问:“在剧组待得不愉快?” 纪时愿琢磨不出他这问题里是否藏着他的关心,脑袋更疼了,瓮声瓮气地说:“我好像生病了。” 瞥他时的目光相当幽怨,“生了看见你就心烦的病。” “……” 沈确上前两步,闻见她身上不浓不淡的酒味,轻笑,“有没有生病不知道,喝醉酒说胡话倒是真的。” 他见缝插针地试探了句:“今晚和谁去喝酒了?别跟我说又是那姓周的。” “反正不是跟你喝的就对了,”纪时愿抬起手,用手指顶开他不断凑近的胸膛,“我要静静,今晚你自己睡客卧去。” 不需要沈确亲自去调查纪时愿今晚都和谁待在一起,半小时后微博挂起的热搜直接告诉了他答案。 【南意夜会美女,疑似出柜】 从背景看,偷拍到的照片在一家小酒馆里,至于南意身边所谓的出柜对象,拍得模模糊糊,难辨五官,沈确却能一眼认出这人就是他私底下耍了些手段、对外明媒正娶得来的妻子。 南意和庄俞钦那点事,在圈子里根本不算隐秘,只是鲜少有人放在台面上公开议论,至于庄俞钦对南意现在的态度,相当模棱两可,疼她护她,不允许别人说她分毫不是,可又不肯把最好的资源送到她手里,以至于南意在娱乐圈闯荡这么多年,到现在一直是不温不火的状态,连大女主的剧本都接不到。 沈确看了眼主卧方向,沉吟片刻,给徐霖发了条消息,要他撤下所有热搜。 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纪家举办了一场慈善拍卖会,作为纪家大小姐,纪时愿没有不盛装出席的道理。 礼裙是有移动艺术品之称的eliesaab,融合阿拉伯文化与法式浪漫,腰部紧收,勾勒出姣好的身体线条,裙摆处的银丝随着肢体摆动,摇曳出细腻柔滑的流沙质感。 纪时愿做了足足五个小时的妆造,昏昏欲睡,沈确的气息一逼近,她差点像惊弓之鸟一般弹开。 沈确看在眼里,皱了下眉。 也不怪他敏感,而是这几天的她实在奇怪,像在刻意躲避着他,每当他靠近,她就会摆出如临大敌的战斗姿态。 他抿直唇,几秒后松开,状似无意地问:“我又是哪儿惹你不开心了?” 纪时愿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大了,装模作样地调整了下项链位置,一面说:“你的存在本身就够让我不开心了。” 沈确笑了笑,“那还真是难为纪大小姐要和我这种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地过一辈子了。” 瞧瞧,怎么会有人能把这种含情脉脉的话说得如此欠扁? 纪时愿咬牙切齿,“你要是能少说一句,只不准有天我就能看你顺眼了。” 沈确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人却没离开,一条手臂还懒懒搭在纪时愿身后的椅背上,另一只手执着手机。 徐霖的消息进来,告诉他网上又有了南意的黑料。 沈确:【这次是关于什么?】 徐霖:【耍大牌,为难剧组工作人员,轧戏……】 不好说是不是捕风捉影的不实流言,碍于这次热搜没对纪时愿造成任何影响,沈确就没插手,回了个不用,顺手点开徐霖发过来的链接。 界面很快跳转到微博,南意广场已经被对家屠戮,传递出风雨欲来的信号。 沈确掐灭屏幕,在镜子里同纪时愿对上视线,几秒后,赶在对方别开目光前,抢先说:“纪小五,以后在剧组,离南意远点。” 纪时愿一愣,“为什么?” 说完,她觉得这三个字软绵绵的,毫无震慑力,更别提传达出对他干涉自己交友权利的不满,于是加重语气改口道:“凭什么?” 沈确不答反问:“你之前跟我提过,薛今禾在剧组屡屡给南意使绊,但她没有回击过一次,你觉得是为什么?” 南意背后有庄俞钦,在北城地界,庄家的影响力和实力可远比薛今禾那华裔金主势力更大,她要是想回击,轻而易举的事。 纪时愿其实不是没怀疑过南意这个人是否真的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云淡风轻、豁达大度,但不妨碍她这会非要和沈确抬杠,“还不是南意她大方,不想跟薛今禾计较。” 沈确话锋一转,“去小酒馆那晚,是她约的你?” “是。” “品酒会那次,也是她主动找你搭的话?” 纪时愿还是点头,“你想说南意是故意接近的我?为什么?” “因为你不仅是朝颜,还是纪家大小姐,不管是哪个身份,接近、讨好你,把你拉到她的阵营,对她未来的发展,都有利无弊。” 道理纪时愿都懂,但被他用这种世故、刻薄又冷静的语气挑明,心里还是不太舒服,就好比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人情往来,只有纯粹的利益交换。 “她要是想要资源,何必大费周章地接近我,只要她开口,庄俞钦一定会帮她。” 沈确不以为然,“你知不知道当初庄俞钦和南意为什么会分手?” 纪时愿没刻意打听过,这会露出迷茫的神色。 她耳侧一绺碎发垂落,沈确替她捻开,不含情/欲时的手指凉到让人心慌,纪时愿微微瑟缩,随即听见他用更冰凉的嗓音说:“传闻说南意是为了庄老爷子应允的资源,才一脚踹开了庄俞钦。这就意味着,庄俞钦最憎恨的不是并不存在的第三者,当然他应该也舍不得去恨南意本人,只能很没出息地去厌恶娱乐圈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既然如此,他应该迫不及待地想把南意从那里带出来,又怎么可能给她好资源,让她越陷越深。” 纪时愿的关注点很偏,先是鹦鹉学舌一般重复了句:“舍不得恨南意,只能很没出息地去厌恶娱乐圈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她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只是太爱南意了,怎么能算没有出息?在你看来,爱一个人,又被这样的爱牵着鼻子走,只是一件很没出息的事?” 沈确一顿,没有接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我倒是觉得,像沈公子你这种不识情爱,也不敢沾惹情爱的,才是最没出息的人。” 和沈确这么一通乱怼后,纪时愿爽到快要升天,一方面是因为见到了他被自己堵到哑口无言的模样,更重要的是,她想通了一件事: 南意说岔了,她根本不喜欢沈确,不然也不会在接收到他错愕反应后,高兴成这样,毕竟真正的喜欢,是无时无刻不想念着对方的好。 也是。 她看沈确不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她脑子里忽然又蹦出沈确在她生日那天放她鸽子,又谎称周自珩的礼物是她同学寄出的种种恶劣行径。 眼前这英俊的男人一下子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 纪家有纪浔也在,不需要纪时愿出面应付媒体和宾客,再不济也有沈确,纪时愿乐得其所,蝴蝶一般,四处飘荡,最终停在甜品区。 精致的瓷盘上不仅装了各式各样的糕点,还有用七彩玻璃纸包装好的糖果,她拿出一粒,塞进嘴巴,清甜的蜜瓜味在唇齿间漾开。 收集癖一犯,她先将玻璃纸叠好装进手包,又另外拿了粒糖,东张西望一阵,捕获到想见的人。 “沈确沈确!” 沈确循声,一个抬眼就看见纪时愿迈着雀跃轻快的步伐朝他奔来。 垂落在腿侧的手指微动,最后还是没忍住抬起手臂,做出迎接她的姿势,然而就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位置,她刹住车,让他的怀抱落了空。 纪时愿眉眼弯弯地说:“我找到一款很好吃的糖 果,你快把手伸出来。” 沈确慢半拍地抬高手掌,掌心向上,可不到两秒,就攥紧拳头,将手收了回去。 纪时愿不明所以,当他是不想吃,撇撇嘴,“不吃算了。” “没说不吃,”沈确微抬眉稍,“劳烦大小姐替我剥一下糖纸。” “……” 纪时愿险些被气笑,“要我给你剥,我看你不如做梦去。” 大小姐又一次犯了口嫌体正直的毛病,话音落下,糖果已经从玻璃纸中脱落。 沈确还是没用手接,而是旁若无人地抬高她手掌,让她亲自喂进他嘴里。 潮热的舌尖似卷过她指尖,激得纪时愿连忙抽回手,摆在身后。 手指余温一路蹿到耳朵,烧得她耳垂通红。 见到陆纯熙后,温度才消退下来。 陆纯熙扯着纪时愿胳膊说:“沈三这人气真不是盖的,以前就听说圈子里不少大小姐中意她,没想到现在他都结婚了,她们还是不肯放过他。” 纪时愿诧异,“还有人中意他?” “你没注意到今晚很多人都盯着他看吗?” “我注意这事干什么?” “他不是你老公吗?” “名义上的,谢谢。” 陆纯熙狐疑,“就算没有感情,可要是他和其他人当着你的面说说笑笑,你应该也会吃醋的吧?” 纪时愿荒唐一笑,“我有那闲工夫为了他拈酸吃醋?” 她还想说什么,视线里进来沈确的脸,他跟前还站着一个人,扎着低马尾,身形消瘦。 等这人走后,纪时愿直接撂下陆纯熙,高跟鞋一路敲到沈确跟前,“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不待沈确回答,她恶狠狠地眯起眼睛,“当着我的面,你就敢沾花惹草,你还有没有把我们的婚前协议放在眼里?” 沈确盯住她看,试图看破她这一刻展露出的不悦情绪究竟因何而起,可能是成分太复杂,他一时半会没能剥离出,敛神后轻声回道:“你说的是刚才穿黑色外套那人?” “不然还能有谁?” 沈确扯了扯唇,“那是男人。” 纪时愿完全不觉自己在无理取闹,“男的怎么了?男的就能跟你勾肩搭背了?你知不知道你这张脸有多招1,身材有多招0?” 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确一句都没听明白。 空气霎时安静下来,纪时愿呼吸一滞,让沈确满头雾水的质问此刻却让她明白了一件事,甚至明白得很彻底。 仿佛心脏处多出一把刀,割开了所有欲盖弥彰、自欺欺人的假象。 如果说想和他上床、**,只是出于生理性喜欢,现在的吃味也能用占有欲解释,那之前他放她鸽子,她如此生气又是因为什么? 在知道他接受电击治疗后,心脏为什么会有种被拧紧的感觉? 接受他的结婚提议,真的仅仅是因为合适吗? 为什么过去在被他一次次无视情感需求后,她会这么难过? 回缦合的路上,纪时愿忽然想起她生日前几天,他问她想要什么,她说不上来。 现在看来或许不是不知道,而是那东西太不切实际,让她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顶着纪家唯一大小姐的身份,钱财傍身,自然买得起奇珍异宝,也能用宝马香车哄自己开心,可这世界上最稀缺的东西,她似乎这辈子都夺取不来—— 沈确的爱,以及他作为一个冷静自持之人,不受理智支配下的、仅为她一人沉沦的疯狂。 身侧传来的声音切断她纷乱的思绪,“纪小五,别跟我说你还在因为刚才那男人,跟我怄气?” 除了这原因外,沈确想不通她为什么无视了他一路。 纪时愿怔了怔,好半会才开口:“沈确,我好像有点——” 喜欢你。 她猛地咽下到嘴边的话,凉飕飕地瞟他眼,“想揍你。” “……” 第43章 43“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后来那一周,纪时愿拼命强迫自己不去想复杂的情情爱爱,也尽量让自己的状态看上去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但还是被言兮瞧出了些端倪。 “你不对劲,很不对劲。” 两秒的愣神,让纪时愿错过狡辩的时机,只见言兮化身成算命大仙,装模作样地眯起眼睛,掐指一算,“你现在这状态,有点像恋爱脑入癌了。” 陆纯熙捧着纪时愿的脸,仔仔细细打量了会,还是没看出异常,好奇地问:“你和周自珩有了什么突破性进展了?要真这样,你会和沈三离婚吗?还是说周自珩愿意当你的小三?” 一连甩出去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惊悚,纪时愿心脏狂跳,忙从陆纯熙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又跟周自珩有什么关系?” 她都不知道解释几百遍了,“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对周自珩没有半点男女之间的喜欢,上次答案和他一起吃饭,是因为有想知道的事。” 言兮鞭辟入里地问:“别跟我说这事还和沈三有关。” 有时候纪时愿真觉得言兮在自己脑子里装了什么探测仪,不然也不至于经常性把她的想法剖析出七八分。 她呜呜咽咽地嗯了声,“最主要的还是跟我有关系。” 言兮没能猜中的余下两三分是她对沈确的感情,“听说前不久沈三和周自珩在抢同一家酒店的经营管理权,还闹得挺不愉快的,对了,就是你去酒吧点男模那晚,难不成你这次找周自珩是为了打听那天的三方洽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借机挖苦沈三一番?” 纪时愿的关注点只在“闹得挺不愉快”这几个字眼上,一手拽住一个人,口吻急迫:“你们说,沈确为什么会这么不待见周自珩?” “你之前不是信誓旦旦地跟我们说是出自男人的占有欲吗,怎么这会又不确定了?” 纪时愿眸光一闪,避开言兮追问的眼神,“我现在觉得还有一种可能。” “嗯?” “沈三他没准喜欢我,才会疯狂吃周自珩的醋。” 她尽量让语气变得轻快,好掩盖心底的慌乱和期待。 空气瞬间陷入死寂,带来令人手足无措的尴尬。 纪时愿连忙拿起果汁挡住自己泛红的脸颊,一面干笑三声,“我开玩笑的呢,有谁不知道沈三无情无爱,眼里心里全是利益和算计。” 言兮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问:“那你是希望沈三喜欢你,还是不喜欢?” 纪时愿愣了愣,半真半假地回:“当然是喜欢我,那样我就可以仗着他的喜欢对他为非作歹了。” 现实是,别提为非作歹,她连他是不是喜欢她,她都拿捏不准,甚至还要通过半引导半自欺欺人的话术,从别人那儿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其实这事也不能怪她懵懂无知,要怪就怪在某些事情上,沈确循规蹈矩得过分,有时又疯癫到让人摸不着头脑,以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会进展到结婚这一步,无人能够知晓其中几分是权衡利弊后的抉择,又有几分出自他的私欲。 纪时愿打算回东山墅待几天,然而等她回过神,车已经停进缦合地下车库。 她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转头又怪起沈确是不是在身上装了磁铁,不管她想跑到哪儿去,总能把她吸引回去。 纪时愿臊眉耷眼地打开密码锁,一个抬眸,和赤/裸着上半身的沈确对上视线,她的记忆一下子被带回和周自珩吃饭那晚。 耳垂红了些,身板倒是越挺越直,右臂抬起,比出一个宁死不屈的拒绝姿态,“我今天没和周自珩见面,所以你没必要这么色/诱我,再说了,同样的把戏使 一次,还算有效,使第二次次,就有点让人下头了。” 沈确擦拭头发的手一顿,微微眯起眼看她,镇定自若的模样像一头蛰伏在月光下的野兽,也像一个美丽残忍的暴君。 纪时愿顿觉自己的生杀大权正被他牢牢掌控着,不受控地后退两小步。 腾出的距离很快消失,沈确朝她大步走去,撩起她长发别在耳后,手指轻轻摩挲着她柔软又滚烫的耳垂,“撇开我有没有色/诱不说,要真这么下头,你耳朵红什么?” 纪时愿一把拍开他的手,“我这是被外面的热气捂的,可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沈确哦了声,将话题拐回去,“我知道你今天没和周自珩见面。” 纪时愿深深看他,“你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始监视我的动向了。” 沈确面无表情地替自己澄清:“因为我今天一天都和庄俞钦待在一起,那姓周的也在,除非他会分身术,不然还真见不到你。” 不是纪时愿的错觉,他现在提起周自珩,隐隐还是会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心里喜忧参半,忍不住在想,如果他对周自珩的厌恶,不是出自占有欲作祟,或者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本能的鄙夷和反感,而是因为喜欢她、爱她,该有多好。 纪时愿心不在焉地把包放回衣帽间,出来时听见沈确说:“我有事要出门,估计很晚才能回来。” 声音在身后响起,很近又好像很远,仿佛有人在她耳边放了把火,烫得要命。 纪时愿下意识捂住自己耳朵,扭头的下一秒,退到离他两米远的地方,然后问:“你要去应酬?” “算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纪时愿不满,两侧嘴角仿佛挂了秤砣,下垂得厉害,“和谁?男的女的?”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口吻和查岗无异,这会满脑子都是慈善拍卖会那晚他被一长发男人勾搭的事。 就算他没打算出轨或出柜,也架不住对方没什么边界感,非要往他身上凑。 沈确微顿,似笑非笑地看她,“男的。” “怎么又是男的?” “男的怎么了?” “男的更危险,”纪时愿咽下快要涌到嗓子眼的酸意,小嘴叭叭,“你要是跟女的出轨,我心里还好受些,跟男的,那我成了什么?” “……” “沈太太,你的脑回路还真是与众不同。” “那是当然。” “我没在夸你。” “……” “我还真挺好奇,为什么在你眼里,我出门应酬就等同于出轨?” “你们男人出轨跟呼吸一样简单,我提防着点怎么了?省的到时候我又被人当成笑话一样议论。” “只有这个原因?” 纪时愿差点被他带进沟里,张开嘴就要把心里的声音和盘托出,好在她的情绪过于繁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诉说明白。 好比她想去讨厌他,可又没法真的讨厌他。 想去大大方方地喜欢他,却总会被他阴阳怪气的腔调或者某些欠扁的大男子主义行为气到跳脚。 别扭。 相当别扭。 而这种别捏,正在不断加重她的患得患失感,即便她还从未得到过他。 冗长的沉默里,她再次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审视的目光扫过他的每一寸肌肤。 显然他这辈子走的是高端的万人迷路线,拿的是起点文里的霸权男主人设,长相、身材、伪装出的性格通通完美到挑不出漏洞。 只是男频爽文中鲜少有女主的存在,更多的说法是龙傲天男主的女人们。 就像在现实生活里,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称呼她为“沈太太”,而不是听着蛮横跋扈却让她无比受用的“纪大小姐”。 她明明是自己人生的主角,可为什么一结婚,就得沦为他精彩剧本里被赋予新身份的配角? 她讨厌也不甘,当然最让她难受的是沈确对她模棱两可的态度,似乎往哪个方向解读都是合理的。 既然他从来不对她剖心,那她就实在没什么必要急不可耐地对他展露自己迟来的少女情怀,间接给他一个嘲笑自己的机会。 纪时愿敛神后,扬着下巴反问:“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还是说,你是不是在期待着什么?” 对于纪时愿这几天诡异的情绪,沈确连两成都没分析出。 鉴于他向来只做自己有把握的事,在这个节骨眼上承认或否认,都会让事态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索性用似是而非的沉默回应。 纪时愿冷笑一声,踮起脚尖,恶狠狠地咬上他的衬衫领口,无瑕的白色上瞬间多出暧昧的红晕,有点像男人在外头胡来时留下的证据。 她越看越不顺眼,抄起桌上的水杯,往自己掌心倒了点水,弄湿手指后,狠命揉搓着他衣领。 沈确默不作声地垂下眼,对上她咬牙切齿的模样,脖颈处传来的强烈束缚感也让他忍不住怀疑,就冲她现在这劲头,要是他身上没有这件衬衫,可能会被她搓下一整层皮。 - 海潮播出的第三周,微博空降一条热搜:【南意酒店密会】 照片里的女人全副武装,看不清五官,身上穿的却是南意当天在剧组下戏后换上的衣服,至于走在她身侧的男人,没戴口罩,但也只截取到半截下巴,纪时愿勉强认出这人就是庄俞钦。 就在南意被人包养的流言越演越烈时,有“圣安校友”跳出来声称南意能进圣安,全仰仗背后这人。 【圣安这学校,学费高得离谱,除了有钱外,还得有关系,不然真进不去。十年前开始引进特招生制度,这些人不用付一分学费不说,每年还会收到一笔数额不小的奖学金。南意就是其中之一,但一直有传闻说她的家境虽然没到优渥程度,但也称得上有小康水平,她之所以能通过层层筛查,是因为交了个身价不菲的男朋友,那人仗着家庭背景,挤走了一开始定下的那人,名额就这样落到南意头上。】 【真的假的?看南意平时那简朴相,我还真以为她和营销出来的人设一样,是个没什么背景,纯靠自己力量打拼出来的草根艺人呢。】 【正大光明掠夺社会资源的富二代、学阀二代们都给爷爬!!!】 【听博主这意思,南意高中就被人……?卧槽,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挺与世无争的,没想到净爱干些投机取巧、不干不净的勾当,果然娱乐圈明星的人设是一个都不能信。】 【还没实锤的事,一个个都急不可耐地当起道德标兵了,敢问南意到底挡了谁的路?】 【要说立人淡如菊的人设,哪有薛今禾立得夸张,薛粉嘴上再不带把门,小心有天反噬到正主头上。】 纪时愿不知道庄俞钦怎么想的,居然任由诋毁南意的词条挂了整整两天一夜。 赶在南意风评无可挽救前,纪时愿没忍住出手,花了一大笔钱将热搜压下。 她没想过隐瞒,加上沈确自己有打探消息的渠道,这事自然第一时间传到他耳朵里。 纪时愿见到他时,他表情耐人寻味到如果做个扇形统计图,多半是三分讥诮,三分冷漠和四分指责。 她不避不让地迎上他不赞同的眼神,“我动用的又不是你们沈家的势力,你搁这不满什么?” 沈确用一种洞穿人心的语气说:“我之前就说过,她接近你别有所图,你现在这么做,显然正中她下怀。” 纪时愿从这句话里读出他高高在上的说教:不愧是娇生惯养、不懂人心险恶的纪大小姐,连善良都充满一种可笑的天真感。 她心里的怒火腾腾燃烧,片刻反唇相讥道:“你当然不会乐意我出手帮南意,毕竟南意最近的热搜里一半都是和庄俞钦有关,庄家又和沈家有利益冲突,你巴不得看到庄俞钦不好过,最好还能拖累整个庄家,好让你坐收渔翁之利。” 沈确抿紧唇,没有说话。 纪时愿当他默认,气急反笑:“说实话,有时候我真挺好奇的,你要是拉肚子的话,会把黑心肠拉出来吗?” 沈确心跳滞了一下,在这事上,莫名不想一直被她曲解,忍不住出声:“和沈家没关系,我是作为你的丈夫才对你说这些。” 纪时愿不信,“我俩确实是夫妻,只不过是协议夫妻。”她笑了笑,笑容里藏着无人知晓的苦闷。 沈确肌肉突然僵硬得可怕,挤不出一丝一缕他最为擅长的假笑,“纪时愿”三个字从他紧咬的牙关中钻出。 “我说错什么了吗?” 数秒的沉默后,纪时愿又说:“沈确,你知道你身上最可恨的点是什么吗?” “你这人太喜欢算计,太喜欢把人的情感当作可以论斤称卖的货物,就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但这不是我最讨厌你的地方。” 沈确不想听到她接下来的话,但纪时愿没给他机会打断,兀自往下说:“我记得之前说过的,你总是用为了我好的名义处处裹挟我的思想,就像你在生日那天放我鸽子,却又不肯告诉我真相那样,还有在对待周自珩的态度上……” “我真的很讨厌,每回你这么做,都会让我感觉我不是一个具备独立思想的人,而是被你操控的提线木偶。说白了,这种好听的由头,不过是你用来掩盖你骨子里自私自利的手段……” 最后是一句一针见血的总结:“你根本就不懂尊重我。” 沈确垂在腿侧的双手已经紧紧攥成拳头,手背上青筋凸得瘆人。 沉默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古怪、压抑,这种时候,谁先开口,或许谁就不至于落入下风。 纪时愿已经忘了要跟他较劲的初衷,这会只想顺着烦闷和恼怒挖开的口子,把心底的想法一股脑倾倒出来。 “你不是想知道这段时间我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奇怪吗?” “我现在告诉你,因为我发现了一件我一直认为不可能、也不太敢承认的事。” 眼角有泪沁出,她抬手胡乱抹开,“沈确,我想我是喜欢你的,从很早以前就是了。可你为什么总在用你讨厌的脾气,一步步地推开我?” 第44章 44“我要跟你离婚。” 这次新闻闹得实在大,得到高层暗示后,剧组临时决定放一周假,等到事情不了了,才重新投入拍摄状态。 再次开机后的气氛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诡云谲,不少人看南意的眼神变了味。 南意像毫无察觉,对待剧组工作人员的态度和之前别无二样,无其他行程时,每天也都是拍摄地、酒店两头跑。 纪时愿抽空去了趟片场,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正拿着剧本背词的南意身前,“你今天几点能下戏啊?” 熟稔的口吻,听得周围几人纷纷露出困惑的神情,随即想当然地认定这两人私下交情匪浅。 南意估算了下时间,“大概还要两小时。” “行,那我等你。” 南意笑着问:“又想喝酒了?” 纪时愿眨巴眨巴眼睛,“我都已经快一礼拜没喝过了,还不准我馋它?” 两个人去的还是之前那家酒馆,抿了一小杯果酒后,南意开门见山地问:“热搜是你帮我压下的?” 纪时愿点头,“不过你别误会,我就是觉得那些词条挂着碍眼,才会叫人压下。” 南意看破不说破,回了句“谢谢”。 纪时愿点了两瓶不同口味的果酒,结款后正要放下手机,微信噔噔个没完,她点开,一条没回,掐灭屏幕前调成静音,啪的一声,重重反扣在桌面上。 南意觑着她阴沉的脸色,“发生什么事了?” “前几天和沈三大吵了一架,结果这狗男人现在才想到来求和,用的还是那种‘你不原谅我,就是你不识抬举’的语气……一天天的,真就跟有什么大病似的。” “因为什么吵架?”南意并不强求能听到对方的回应,却在纪时愿欲言又止的眼神中琢磨出了答案,“因为我?” 纪时愿从沈确高高在上的说教里,挑出重点复述了遍。 南意毫不拐弯抹角,“沈公子说得也没错,一开始我是抱着其他目的接近的你。” 纪时愿满不在乎地回:“我知道啊,但既然我默许了,就说明我也想从你身上捞到点什么。” 南意听乐了,“我怎么不知道我身上还有纪大小姐需要的东西?” 纪时愿举起酒杯,“我喜欢喝酒,不是因为我多喜欢酒的味道,而是在我看来,酒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放纵,喝下它的一瞬间,我能感觉自己是完全自由的。就像你一样,可能在你自己看来,你身上一贫如洗,但每次跟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能处于一种极度放松状态,甚至能从你身上感受到不屈不挠的强大生命力。” 人的磁场很奇妙,有些人不管怎么努力、相互适应配合,都玩不到一块,有些人却能在完全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达成一见如故的默契。 对她而言,南意就是这样的存在。 “当然最重要的事,你是极少数知道我和沈确结婚后,不叫我纪太太,而是纪小姐的人。” 正说着,纪时愿余光打眼到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人很清瘦,看着将近一米七,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盖住大半张脸。 南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很快认出对方是谁,纪时愿也在这时有了猜测,压着声音求证:“薛今禾?” “应该是。” 被逮了正着,薛今禾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别在身后的手指不安地搅动了会,趁音乐中断的间隙,支支吾吾地说:“这次的热搜不是我干的。” 鼓足勇气的一句,得到的是另外两人的沉默,薛今禾有些慌了,着急忙慌地拽住南意的手臂,“我没撒谎,你要相信我。” 南意微偏脑袋,眸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看似迟钝地揪出她话里的问题:“这次不是?那你是承认剧开播后没多久传出来的所有关于我的虚假黑料都是你让营销号写的?” 薛今禾全身的力气瞬间泄了大半,手臂垂回腿侧,咬牙应下:“是我没错。” 纪时愿吃瓜吃得起劲,左看看,右看看,在薛今禾快要咬破自己嘴唇前,才忍不住出声来了句:“都交待清楚了,还在这矫情什么?继续往下说啊。” “啊?”薛今禾没听明白,眼睛和嘴巴同时瞪大,清冷的脸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孩子气,“说什么?” “做错了事,不该道歉吗?” 薛今禾抿了抿唇,声若蚊蝇:“对不起。” 这声谁也没听见,她更加难为情,抬手捏了两下耳垂,又曲指掐掐喉咙,逼迫喉管发出比刚才高几度的嗓音,说的还是“对不起”。 南意本来就没打算为难她,见她如此难得地低了回头,自然第一时间表明自己不计前嫌的态度,岔开话题道:“能喝酒吗?” 薛今禾点头,“只要不是白酒都能喝。” 南意倒了杯纯度不高的果酒,递到她手边,“味道不错,试试。” 薛今禾没怎么犹豫就接过,一口闷,回味几秒后,干巴巴地说:“还挺好喝。” “那你多喝点。”纪时愿拍了拍身侧的高脚凳。 薛今禾面色古怪。 纪时愿差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矫情可以,但别比我矫情。” 沉默了会,薛今禾不解地说:“我以为你会很讨厌我。” “我之前确实很讨厌你,也没少在背后蛐蛐你,算是扯平了,要是我俩以后当不成朋友,当个酒友也行。” 薛今禾有些好奇纪时愿私底下跟别人怎么吐槽自己的,但也没问,坐到高脚凳上。 她很少喝酒,酒量不太行,几小杯下去,虽没到醉醺醺的地步,大脑也开始昏沉,心理防线一降再降,带出强烈的倾诉欲。 “其实我根本不想针对你,”她紧紧拽住南意的手,“都是 陆峤南让我这么做的,他总给我洗脑要是我不想被人看不起,就得先下手为强,给对方下马威……对了,差点忘了,你们不知道陆峤南是谁。” 她笑了笑,轻声说:“我偷偷跟你们说,他就是那个包养我的人。” 她还想说什么,南意唯恐隔墙有耳,连忙捂住她的嘴,等她安静几秒,撤走了她的酒,还回去一杯温水。 薛今禾喝完,去了趟洗手间,南意看了会她瘦弱的背影,转头对纪时愿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次的热搜和她没关系。” “你私底下调查过?” 南意摇摇头,嘴角牵出的笑带着几分苦涩,眉眼低垂时,耳侧碎发垂落,整个人看着破碎感十足。 “因为照片是我找人拍的,热搜也是我花钱让营销号挂上的。” 纪时愿愣住了,这会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南意想走黑红路线。 南意看穿她的想法,又摇了下头,“我是在逼庄俞钦放手。” 纪时愿还是没听明白,但说到底是南意的私事,识趣地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半小时后,她的酒劲也上来了,头顶变幻的灯光看得她头晕目眩,冷不丁让她想起了沈确。 想起他不耐烦时,凌厉到像淬着寒光的眼神,动情时,额角渗出的薄汗,亲吻她时,修长手指总是不受控插进她头发的动作。 还有他出席各大商业活动时西装革履的模样。 有点帅。 啊呸,帅什么? 穿的跟房产中介一样。 纪时愿越想越气,凉飕飕地笑了声,转瞬间,脑袋里又蹦出几天前在听到她似是而非的告白后,他整个人就跟被点了哑穴一样,一个字音都蹦不出,她只能从他恍惚的神情中瞧出几分错愕。 当天晚上,就在她睡得迷迷糊糊时,身侧床位忽然一沉。 腰间传来灼热的触感,不多时,她的脖颈、脸颊被濡湿的嘴唇侵占。 她呼吸一紧,默默等待他结束亲热后,能直面回应她的感情,但他还是不说话,只一味地亲她。 这是什么意思? 不接受也不拒绝她的感情,只想和她做/爱? 还是说他想通过性/爱的方式,让那句“我想我是喜欢你的”就此翻篇? 不知道是气恼和失望那种情绪占据了上风,她掰开他的手,转过身,不给他任何缓冲时间,用力甩了他一巴掌,再冷冷抛出一句:“滚开!” 甩完这一巴掌后,纪时愿其实是有些后悔的——后悔自己没有用十二分的力气。 直到今晚,她又开始后悔自己没有用十二分力气左右开弓地甩他两个巴掌。 南意一半注意力放在纪时愿身上,另一半腾出给了薛今禾,见回到座位后的薛今禾又偷偷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连忙伸手阻止,“明天还要拍戏,少喝点。” 薛今禾慢两拍地哦了声,别扭道谢后,食指轻触手机屏幕,“有点晚,我得先回去了。” 她看向身侧泄愤般搅动着冰块的纪时愿,“她喝得更多,你一个人行吗?” 南意点头,“我买的公寓就在附近,等她喝尽兴了,我带她回我那儿,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点。” 两人正说着,纪时愿突然呕了声,片刻睁着迷蒙的大眼睛感慨:“原来悲伤到呕吐是这种滋味。” 南意看她,很不给面子地拆台道:“不,你只是喝多了。” “……” - 周五下午,周自珩去了趟沈氏,事先没有预约,又因沈某人小肚鸡肠的本性,他被晾在会客室近两小时才见到想见的人。 周自珩目光上下滑动几秒,笑说:“沈总,几天不见,您这状态看着不太好,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周经理这爱管别人家事的毛病倒是一点没变。” 沈确慢条斯理地解开西服纽扣,坐下的同时挑明道:“要是你想旁敲侧击打探我跟我太太的夫妻关系,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周自珩不再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最近跟踪我的那些人,是沈总你派来的?” 沈确浑然不觉自己干的事有多阴暗,承认得痛快又坦荡,“是我。” “您想干什么?”周自珩皮笑肉不笑。 沈确回了个笑容,“我太太身边老是有些不怀好意的人,我多提防着些总没错。” 纪时愿不准自己调查她行踪,那他就只能从周自珩下手,要是这段时间她和周自珩见过面,派去跟踪周自珩的人一定会第一时间传来消息。 周自珩笑着摇了摇头,嘲讽意味十足,“我相信时愿不会喜欢你用这种方式处理她和其他人之间的关系。” 沈确当然知道,但知道和从只会挑拨离间的小三嘴巴里听到已然心知肚明的事实是两码事,他眼皮倏地一垂,盖去眼底阴沉,“我在她五岁时就认识她了,之后九年时间都是跟她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至于你,不过就是高二后跟她同班了两年,哪来的底气说你了解她?” 周自珩眉眼藏不住的轻蔑,“我不了解,你就了解了吗?恕我直言,沈总你是不是有什么病?当然我说的是精神上的。” 论嘴皮子功夫,两个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张口闭口就朝对方最在意的点而去,非要把遮羞布捅个稀巴烂才罢休。 沈确没接话,周自珩自顾自往下说,称呼也换成一开始的“您”,“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npd,自恋型人格障碍。” “患有npd的人,浮于表面的自恋还是轻的,大多数人都缺乏同理心,喜欢通过控制、打压的手段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还自私到了极点,对自己没有益处的事情一件都不会沾手。” 沈确安静听完,不恼反笑,“我本来还不信派去监视你的人说你最近都没跟我太太见面,现在听了你这长篇大论,好像不信也不行了……我猜的没错的话,小五已经彻底认清了你的真面目,不打算再和你有任何交集,也就是说,你入赘纪家的算盘,算彻底落空了。” 周自珩嘴角凝滞两秒,“我可从来都没打过入赘纪家的算盘,不过撇开这个不提,我挺好奇,沈总究竟是怎么从我刚才这段话里,得出我和时愿再没可能的结论。” “你这小三要是当得顺利,现在就不会特地来批判我,又给我扣上一顶npd的帽子,而是在我跟前,一个劲地炫耀你和我太太发生了什么、相处时的气氛有多和谐美好。” 二次交锋后的局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沈确趁热打铁,继续说:“既然已经把话摊开了说,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 他轻声慢笑,看向对面的眼神沉到发冷,又带着几分蔑视,像在看阴沟里的老鼠,刻意的几秒停顿后,唇角弧度有明显扩大趋势,“当年是我向纪老爷子提议的要送你出国。” 果不其然,得到对面错愕和恼怒的反应,沈确好整以暇地翘起二郎腿,“你也不用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当年能得到机会去国外镀金,虽然不是你的最优选择,但也比你老老实实从圣安毕业来得好。” “我知道你喜欢我太太,可比起喜欢,你更多的是想踩着她往上爬……既然别有所图,现在就别装出深情款款的姿态,看着让人恶心。” “周自珩,但凡你敢承认自己那点阴暗的小心思,说不准我还会高看你一眼。” 周自珩终于找回自己声音,嘴角弯起刻薄的弧度,“论操控人心的手段,我确实比不上你,但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在对待她的事情上,你就比我光彩吗?我是不敢承认,那你又敢吗?”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时,徐霖拿着一个文件袋敲门进来,凑到沈确身侧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沈总,这是太太要我转交给您的。” 沈确接过,打开看了眼,心脏突然笔直地往下坠。 周自珩正观察着他的反应,眨眼工夫,接收到他的逐客令:“你可以滚了。” 周自珩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几次交锋下来,这人的态度虽恶劣,但和他交谈时用的基本上都是绵里藏针的话术,像“滚”这种直接撕破脸 的粗俗字眼从未吐露过。 也因此,周自珩更加好奇那份文件里究竟装着什么,才会让泰山崩于前依旧色不变的沈三倏地变了副嘴脸,不过说起来,也算活得有点像个人了。 对峙局面一打破,办公室恢复到空荡冷清的状态,冗长的死寂中,沈确感觉自己被劈成了两半,其中一半的理智用来拨通纪时愿电话。 自他们吵架后,她接电话、回消息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回复,也都会隔开一段时间,像在通过这种方式,逼迫他就范、服软,甚至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错误。 这次不一样,她接得很快,给人一种守株待兔的感觉。 “纪时愿,”沈确从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缓了几秒,才接上,“你寄来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仓皇的落败感涌上心头,双手也是充血般的僵硬,全身上下仅有的力气将文件袋边角捏成皱巴巴的形状。 他的视线却飘向了放在茶几上的立体书唱片机,是她之前提过一嘴想要的东西,也是他纯手工制作的打算送给她的赔罪礼。 “白纸黑字不是写着吗?” 纪时愿在电话里的声音平静到极点,“我要跟你离婚。” 第45章 45“沈确,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死一般的沉寂过后,纪时愿从对面持续变速的喘息声中听出压抑的烦躁,以及一种不可置信的荒唐感,像在质问她是不是疯了。 她装作毫无察觉,继续往下说:“既然你已经看到了文件,那就顺手签下你的大名,从此我们一拍两散,各自——” “安好”这两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改口道:“各过各的。” 沈确看向自己因用力而泛白明显的指尖,等到耳边的嗡鸣声响起,蓦地松开,摁下极速跳动的太阳穴,“你是认真的?” 再次开口时的嗓音像高烧病人,嘶哑难听,飘到纪时愿耳朵里,她那根紧绷的心弦有了小幅度的松动,却在他下一句话蹦出后立刻回归原有状态。 “因为南意?” 还没听到她的回复,沈确就已经认定了这个答案。 南意、南意、又是南意…… 他千防万防,防住了那姓周的,却算漏了她。 纪时愿没料到,都到这节骨眼上了,他不去自己身上找原因,依旧选择把罪归咎到别人头上。 不过非要说起来,她之所以会下定决心离婚,确实和南意带点关系。 三天前,她从南意公寓的大床上醒来,懵了近五分钟才反应过来。 南意端着一杯蜂蜜水进来,将杯子送到她嘴边,闭口不提她昨晚的失态,只问她今天想去哪儿。 纪时愿反问:“你今天不用去剧组?” “今天没有我的戏份。” 她哦了声,脑子里跳出很多平时常去的地方,比如甜品店、美甲店、射击馆、商场……但又好像都不是她真正想去的。 南意看穿她的纠结,引导性地问了句:“你平时喜欢什么活动?k歌、跳舞,或者购物?” 纪时愿思忖了会,眼睛一亮,“我想去溜冰。” 这是她从未尝试过的事,实战比想象中的困难很多,换上滑冰鞋后,即便踩在平地,她的身体重心依旧摇摇摆摆的。 赶在她摔倒前,南意一左一右牵住她的手,四条手臂环成一个封闭的圆圈。 纪时愿心里霎时升起平稳着陆的安全感,也从南意滚烫的掌心中得到了源源不断的力量,驱散沈确这些天带给她的烦闷情绪。 后来她们还去了宠物店。 叶云锦对猫毛、狗毛严重过敏,她在世的那段时间,东山墅见不到任何宠物,因此那天是纪时愿第一次抚摸猫咪柔软蓬松的毛发。 回程的路上,南意又问她心情有没有好些。 纪时愿笑眼弯弯,“这应该是我迄今为止过过的最自在的一天。” 纪家大小姐的光鲜身份,看似给了她很多选择和最大限度的容错率,实际上她的每条路早在她出生时,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就像十一岁前,她活在叶云锦为她打造的精致囚笼中,成为了一只观赏性极佳的金丝雀。 十一岁后,她主动走进沈确编织的天罗地网中,后来不管她怎样张开双臂扑腾,总能精准地被他逮回。 一想起沈确,她的心脏就像居无定所的流浪汉,也像轻飘飘的羽毛,漫无边际地飘荡着。 “我会的东西很多,有射击、骑马、拳击,甚至还会赛车,但这些都是沈确教给我的,包括一些心理博弈学说。那时候我还小,我以为他是真心想让我变得更优秀,才会教我这些,实际上他只是想让我变得和他一样残忍、冷漠、唯利是图,也是为了让我彻底困囿于他的掌控之下。” 她扯了扯唇,笑得心脏一抽抽地疼,看向南意后问:“他是不是很坏?” 南意没有出声。 “可我还是喜欢上了这么一个坏到无可救药的人,又总是很没出息把情感寄托在他身上。” “这不是没有出息,而是你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只是有个问题——”南意将她垂落的碎发别在耳后,温声细语地接上,“时愿,你应该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能治愈你的是睡觉,是美食,是动物或者金钱,但绝不会是另一个人类。”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她如梦初醒。 纪时愿收敛思绪,一字一顿地说:“我今天会提出离婚,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认真思考过的决定,所以你也不要把我俩走进死胡同的失败婚姻和感情,全都赖在别人身上,发展到今天,我有问题,你更有错。” 突如其来的沉默,反反复复挤压着沈确的神经,他想起吵架那天她最后说的话,她说她喜欢他,不是兄妹之间的喜欢,而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慕。 可既然喜欢,又为什么要提出离婚? 人的情感不像数学题,不管是简单还是复杂,都没有固定答案,对于一个感情本就稀薄的人而言,解题步骤只会难上加难,再多的理智都无济于事。 没有逻辑,不得章法,只折磨得人头痛欲裂。 沈确闭了闭眼,“所以你现在不喜欢我了,对吗?” 他语速很轻很慢,充满一种不确定的试探,纪时愿还从中读取到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不安和茫然。 她的声音也轻下来,“问题就出在我喜欢你。” “如果我和你只是貌合神离的夫妻,兴许还能凑合过一辈子,但是沈确,我喜欢你啊,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喜欢你……可当我抱着欢喜的感情一步步地靠近你,你又会怎么做呢?你不仅给不了任何我想要的,甚至还会用你的自以为是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你根本就不懂尊重人,更别提用爱来回馈我的情绪。” “当然还有一点,是我最不能接受的,”她咽了咽口水,压下快要蔓延到嗓子眼的酸涩,“喜欢上你这事本身,有时候不仅给不了我任何底气,你间歇性的残忍和无情,甚至会让我在别人面前感到羞愧。” “沈确,你听明白了吗?对你的喜欢,偶然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很糟糕的人。” “你说的对,我一直很天真,我的思想也非常简单,好就是好,对就是对,但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比以前二十多年加起来的都要多,到最后脑子里频繁出现的只有三个问题:凭什么只有我陷在患得患失的情绪里?我的感情是什么廉价的东西吗?继续自欺欺人地和你保持以前这种相处模式真的好吗?” 说完,纪时愿再次捕捉到了对面急促难捱的喘息声。 风水轮流转。 终于轮到她开始游刃有余地在他心上乱踩,可惜这并非她真正想要的胜利,她心里非但没能获取到一丝快感,反而像注了柠檬水一般,沉甸甸的,酸得牙龈都胀痛不已。 纪时愿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胸前的纽扣,许久才等来沈确的回复,很坚定的一句:“我是不会签字的。” 答案在纪时愿意料之中,毕竟他这人做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旦下定主意,就决绝到不留给自己任何回头或反悔的机会。 在婚姻这事上也不会例外——从他决定跟她结婚那天起,他多半就没想过离婚。 “我们说好的,我有随时叫停这段婚姻的权利,”纪时愿故意把话说重,“你要是不肯签,也行,到时候我们法院见,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好让那些平时就看我们不顺眼的人,再好好看波精彩绝伦的热闹。” 这通电话不了了之。 纪时愿心口有气堵得慌,半天都泄不出去,跑去骚扰占卜师:【大师,你觉得我适合结婚吗?】 流浪水芹:【你适合随心所欲地活/微笑】 纪时愿:【那看来我闪婚后又离婚,是对的咯?】 流浪水芹:【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微笑】 纪时愿:【你现在说话好像ai啊。】 流浪水芹:【我只想像只会说漂亮话的ai一样,为你提供最好的情绪价值/委屈】 “……” 纪时愿:【ai可不会向我收费/微笑】 纪时愿:【既然你已经和ai没差了,那我还不如……】 流浪水芹:【纪小姐,刚才的问题请您再问一遍。】 - 两天后,沈确再次打来电话,纪时愿迟疑数秒,接起。 入耳就是一声“小五”。 低沉性感,却不勾人,只让人觉得心脏像被蚂蚁啃噬过,又麻又痒,相当不舒服。 纪时愿极低地嗯了声,“你改变主意了?” 沈确避而不答,“上次是我情绪激动了,今天我们再好好聊聊。” 纪时愿脸上瞬间写满了“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抗拒,“再聊,就能聊出一个两全法吗?你还不如直接跟我打一架。” 她也是笃定沈确不会动手,才敢撂下这么一句狠话。 沈确沉默了会,“我现在就在南意公寓楼楼下,你不下来,我就不走。” 沈三这是在威胁她?纪时愿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心说,你爱待多久就待多久,最好跟车一起变成化石。 她猛地掐断电话。 南意下戏回来,看见楼前停了辆劳斯莱斯,车灯没开,安静蛰伏在浓重的夜色里。 她以为是庄俞钦,就上前敲了敲驾驶室车窗玻璃,隔了几秒,车窗才降下,露出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沈公子是来找纪小姐的?” 沈确没有说话,黑眸盛满了不耐。 现在倒是连装都懒得装一下了,南意在心里笑到不行,旁敲侧击道:“时愿现在最想听到的只有一句话,要是沈公子没准备好开口,可以直接离开,不然你说再多,都不会改变她的决定。” 沈确眯了眯眼,终于出声:“什么话?” 道歉?看她的表情,又好像不是,那能是什么? 南意挑明:“承认你对她的感情。” 沈确心脏一震,“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南意笑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道理不假,但像沈公子这么迷的,也是相当少见。” 一个用冷漠包裹腐烂心脏的人,还总是自大到以为能看透其他所有人的心。 一被戳穿心思,就躲进龟壳里,用逃避粉饰太平。 说实话,有点可怜。 南意还想说什么,听见身后脚步声传来,稍顿后扭头,看见纪时愿朝他们走来,脸色很臭,片刻卡在台阶上不动了。 南意上楼后,纪时愿才主动拉进用沈确的距离,她借着微弱的路灯,看清他消瘦不少的脸,眼睛裹着浓重的雾,沉沉的,压得人透不过气。 纪时愿拉了拉后座车门,毫无反应。 沈确说:“坐副驾驶。” 纪时愿差点被气笑。 现在是他在求她好好跟他聊一聊,那他有什么资格用趾高气昂的语气命令她? 她态度坚定到冷硬,“你要是诚心想跟我聊就打开后座,不然在我俩正式离婚前,我都不会再和你多说一句话。” 五秒的死寂后,纪时愿拉开车门。 一上车,她就听见锁扣落下的声响,和那晚他带她离开ash后的情形如出一辙,只是这次她心里没有升起任何不安和无措,毕竟现在处在上风的人是她。 “你想聊什么?”纪时愿率先打破沉默。 “怎么样才能让你收回离婚协议。” 两个人在后视镜里对上视线,眼神都很黯,片刻她轻声回:“你明明知道。” 沈确忽然想起南意刚才说的那些,“我不知道。” 一声比一声响亮,“从来没有人教过我,我怎么可能知道?” 他和她是不一样的。 她唾手可得的爱,却是他耗费整个童年都没能得到的东西,也因在人格塑造期不曾拥有过它,他才会长成现在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又怎么能做到理解爱本身,再轻而易举地将爱宣之于口? 而这间接导致了他们看待问题的角度和解决问题的方式完全不一样。 他看似无所畏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实则在面对自己从未经历过、或是没有十足把握可以完好应对的事情上,只会选择逃避或冷处理。 而她呢,一开始也会逃避,但到最后还是会直面问题的根本,尤其是在感情上,说白了,就是因为她不惧怕失去,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主动到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这声落下后,纪时愿对他不识情爱的埋怨和责怪,瞬间消失殆尽。 她无力地张了张嘴,吐出一句:“那你想要我教你吗?” 沉默让沈确的态度变得模糊不清。 “不管你想不想,我都没有自信教会你,”纪时愿唇角勾起一道嘲弄的笑,“你用了十几年,都没能将我变成第二个你,那我又得用多少年,才能重塑你腐烂的心?你当我胆小也好,至少就这件事,我赌不起,我的人生也不可能一直围绕着你打转。” 沈确忽然无力地轻笑了声,“所以你现在才想迫不及待地摆脱我?” 纪时愿咬了咬唇,不承认也不否认,态度比他刚才还要模糊不清。 “你要是没别的话说,今天就聊到这儿吧,回去后记得把离婚协议签了。” 沈确一声不吭。 纪时愿等得有些不耐烦,催促道:“你把锁打开。” 没一会儿,锁扣解开,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打开车门,忽然扑过来一道黑影,拽住她手腕。 他的唇比想象中的凉太多,像贴着一片薄冰,激得她浑身一颤,一时忘了推开他。 等到他的舌头搅弄越来越厉害,她才狠狠咬了下去,血腥味很快在两人的唇齿间弥漫开。 本就不含任何暧昧色彩的气氛瞬间凝滞,紧接着被响亮的巴掌声撕开一道口子,沉闷、烦躁、酸涩全都跑了进去。 沈确愣了愣,彻底松开了对她的钳制,沉黯的眼眸迟钝地锁向她。 比起他罕见的失控,她显得如此平静。 侧面应证了此刻被欲望操控的人只有他。 而这让他成为了最滑稽的小丑。 渐渐的,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化成云烟,一丝一缕地从他身体里飘出,转瞬被黑夜尽数吞噬。 纪时愿平顺好呼吸后说:“毋庸置疑,你是我前二十年里的人生导师,却不是一个好导师,你教给我手段是掌控、掠夺,是肆意地发泄,也是踩着别人尸体过的残忍和蛮横。” 沈确的心理建设还未完全成型,先被她这句摧垮到只剩下残渣,他不过脑地回了句:“那你觉得谁是你的好导师?南意吗?” 纪时愿没有直接回答,继续自己刚才的话题,“一直以来,我都很依赖你,所以我经常妄想能从你身上得到同等的情感回馈,但这种做法本身就是错的。” 畸形的占有欲和掌控欲不仅能摧垮他的人格,也能将她的独立人格抹杀,沦落为他的专属挂件。 她吸了吸鼻子,“就像南意说的,情感寄托可以是图书、宠物、花草、音乐,但绝不能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非要说起来,你刚才说的不算错,我现在确实想要 摆脱你,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原因也很简单——” 说着,她忽然感受到不合时宜的轻松,“沈确,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关门声不轻不重地响起,将沈确神游的意志砸了个粉碎。 许久,他才将身体转了回去,双目空洞地望着前方沉沉的夜色。 如果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将他虚妄的自尊和熨帖的假面踩碎,那他就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偏偏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她说的全是对的,用带着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代价,真诚又坦荡地剖析开他们之间这段扭曲的关系。 不知道是第几次,沈确又想起了五岁时的她,纯洁如一张白纸。 然后是十一岁的她,满眼写着对新奇事物的期待。 不到三年,她就学会了一切离经叛道的手段,用来激怒试图将她打造成大家闺秀的叶云锦。 十八岁,和他发生关系,再一脚踹开了他,留下似是而非的一句“沈确,你可以恨我,但绝不能讨厌我”,搅得他整整四年心神不宁。 沈确定了定神,再次把记忆往回倒,想看看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说到底也只有一件事:激起她被叶云锦百般压抑的欲望,以此敲开她身上所有离经叛道的口子,将她塑造成一个有思想的反叛者,好拉着她在这个肮脏虚伪的世界里陪他一起堕落。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的反叛不仅可以用来对付叶云锦,还能是他这个老师。 时隔多年,他的私欲就像一个回旋镖,兜兜转转后还是反噬到了自己头上。 也是,他早该明白的,从一开始纪时愿就是他“理所当然”世界里的另类与变数,也是一只关不住的鸟,是脱离一切教条主义的禁令。 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一次,他终于深刻地认识到了。 第46章 46“我只是答应离婚,没答应要放你…… 这是迄今为止纪时愿在同沈确的争锋相对中,取得的第一次完全意义上的胜利。 结果让人喜悦,中间的过程却像被人剥皮抽筋一般,伤人伤己。 一上楼,纪时愿就把自己关进浴室,借哗哗的水声痛哭一场,两小时后,对着镜子里比核桃还肿的眼睛,哭腔倏地顿住,亡羊补牢般地开始进行形象管理。 也不知道是累到发困,还是沾上的五层眼贴压垮了她的眼皮,她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等到脑子里有画面浮现出来,人已经处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从布置看,是一个卧室,因面积很大,显得家具分布得很零散。 床边立着台全身镜,将她整个人包拢进去,她身上的布料少的可怜,赤/裸的白色里,手腕处传来的摩擦感告诉她自己正被人以一种诡异到色情的姿势束缚着。 她一下子慌了神,大声求救前,卧室门突然开了,门后拐进来的那张脸熟悉到让她失语。 沈确信步闲庭地走到床边,用他惯有的审视目光看她,“别怕,是我。” 沉重的压迫感反衬他语气分外轻,给人一种无关痛痒的感觉。 纪时愿心脏像被人架在火上烤,又烫又疼,眼底水雾弥漫,“你疯了吗,把我绑到这做什么?” 沈确坐下,伸手轻柔地拂去她眼角的泪,“你最近不愿意见我,我就只能用这种手段,也想趁这机会好好问问你,你真的决定要跟我离婚?” 纪时愿负隅顽抗地瞪他,“托你的福,现在已经有十二分决心了。” 沈确这次没再试图改变她想法,爽快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大名。 纪时愿愣了愣,回神后就见他笑得一脸莫名,像在质问她:我不是按照你说的签了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的心脏又向下掉落几公分。 比起他愿意跟她离婚,更让她难过的是他无法面对她对他的感情,进一步回应更是天方夜谭。 纪时愿咽下所有苦涩的情绪,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既然我们已经达成一致,那你现在可以松开我了。” 沈确也笑,“我只是答应离婚,没答应要放你离开。” 他修长的手指抵在她内裤边角,然后是内衣搭扣,往下拨弄,轻轻松松就解下了她所有的束缚。 接下来的时间,纪时愿感觉自己像在水中浮浮沉沉,就在快要喘不过气前,插进来一道急迫的声音:“时愿,醒醒。” 她终于可以掀开眼皮,进入眼帘的天花板吊灯、墙纸都是她熟悉的,床边的人也是。 南意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做噩梦了?” “嗯。” 意识到刚才见到的一切只是个梦后,纪时愿心情比在梦里还要复杂。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不成她前脚刚打算做个抛夫弃夫的新时代女性,转头就想让沈三对她虐身虐心? 她是疯了吗? 南意没再多问,第二天上午吃完早饭,忽然提了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 重拾起“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创死别人”的处事原则,在微信上把沈确骂个狗血淋头,算不算打算? 纪时愿说干就干,对着沈确头像连着甩过去数十个“变态”,不等对方回复,立刻将这人扔进漂流瓶放逐,然后开始思考她接下来能待的地方。 缦合是没必要回去了,当然她更不想在一切尘埃落定前,被纪林照察觉到她已经和沈确提出了离婚,因此东山墅也只能被她排除在选项之外。 思前想后,还是南意的公寓住得最舒服,唯一让她担心的是,庄俞钦会不会突然出现。 南意摇头,“他从不来我这儿。” 话音刚落,门铃响了两声,纪时愿以为是沈确终于沉不住气上门逮她来了,连忙出声制止走向玄关的南意:“别开,外头有色鬼!” 还是说晚了,门把手已经转开。 开门的过程就和抽盲盒似的,最后抽出来的是庄俞钦摆谱时的臭脸。 他的眼神算不上有压迫感,但看得人不太舒服,给纪时愿一种自己被当成情敌的错觉,也让她莫名有点理解沈确之前对南意的态度了。 南意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尴尬地挠了挠鼻尖,一个调节气氛的字音都没发出,纪时愿拿起包就跑。 走得实在匆忙,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上车后,纪时愿懊恼地拿脑袋砸了砸方向盘,然后捞起手机给南意发消息:【过几天我再去你那儿拿拉杆箱。】 南意:【你不住了吗?】 南意:【庄俞钦不会留宿的。】 纪时愿回了个“我已经找到住的地方啦”,立马点开纪浔也头像,卖了会惨后问:【二哥,我能不能去你那住几天?】 纪浔也:【?】 纪浔也:【又离家出走了?】 纪浔也:【自己住酒店去。】 纪时愿:【沈三上门逮我怎么办?】 纪浔也:【你住我那儿就不会被他逮了?】 纪时愿气咻咻地敲下:【算了,我还是住车上吧,虽然又小又不方便,但忍忍总能过去的……哎,离开了我爸爸,还有谁能心疼我呢。】 纪浔也打断她的二次卖惨:【几天可以,超过一个月不行。】 【昭昭下个月回国,你再住我这儿,不方便。】 纪时愿立刻跟他保证不会超过一周。 纪浔也:【那行,不过你得晚点过来,我现在在蓝海会所。】 纪时愿试探性地问了句沈确在不在,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后,在导航里输入“蓝海会所”。 纪浔也今晚组的局相当冷清,只有他和赵泽两个人,赵泽中途还被一通电话叫走了,以至于纪时愿到包厢时,偌大的房间里,只有纪浔也一人半躺在按摩沙发上玩手机。 没几分钟,他接到一通电话。 纪时愿凑得近,听筒里的男嗓一半飘进她耳朵里,是沈确,具体说了什么,她倒没听清,只捕捉到纪浔也在应了声“嗯”后朝自己投来的诡异一瞥。 通话结束后,纪时愿装作满不在乎地问:“他问你什么了?” 纪浔也不答反问:“你老实跟我说,你俩这次又在闹什么呢?” 纪时愿犹豫半天,旁敲侧击道:“二哥,我要是说我想跟他离婚,你会支持吗?” 纪浔也像完全不意外会听见这话,脸上笑意不减,“结婚和离婚的选择权一直在你手里,你要真想好了,我这种旁观者还能干涉不成?” 他忽然压低音量,“跟你透露个消息,纪书臣快斗赢了,也就是说,不出半年,他就能成为纪家新任掌权人,作为他唯一的儿子,我自然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所以你不用担心要是有天你和沈三真离了,老爷子会气到剥夺你纪大小姐的身份,再把你发配到边疆……总之,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我就能为你的所有行为兜底。” 纪时愿感动到差点挤出两滴鳄鱼泪,“二哥,还是你对我最好。” 纪浔也顶开她凑近的额头,“二哥我已经名草有主了,不能随便跟异性搂搂抱抱。” “……” 这个话题一结束,纪时愿就跑去顶楼露台吹风,回包厢前,顺路经过洗手间,上了个厕所。 作为八卦发源地,纪时愿每回都能听到新鲜出炉的消息,只是没一会儿,吃瓜就吃到了自己头上。 “听说纪五和沈三已经分居了,估计要不了多久,没捂热的结婚证就能变成两张离婚证。” “我就说他们之前的恩爱全是装出来的,结果没几个人信,还反过来污蔑我造谣,现在好了,知道什么叫事实胜于雄辩了吧……要我说啊,这俩本来就是死对头,怎么能指望一张证书就能让两人握手言欢呢,更何况纪五老情人周自珩也回来了,纪五不赶紧在这时候蹬了沈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对了,你带爽肤喷雾了吗?前几天去了趟敦煌,脸都给晒坏了,到现在还是干巴巴的。” “应该是带了。”回话的人在包里翻找一阵,找到后还没来得及递到对方手边,隔间被人推开,盥洗镜里多出一张熟悉的脸。 纪时愿快步插进两人中间,合拢的掌心往感应龙头下放了几秒,转头将水全都泼到讨要爽肤水的女人脸上。 防不胜防的一击,两人生生愣住,被泼了一脸水的人率先回过神,冷水顺着脸颊滴落进雪纺衫领口,难受是其次的,此刻她的大脑已经被燃烧的怒火占据,差点没忍住甩了纪时愿一巴掌。 开口时声线起伏明显,“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爽肤水吗?”纪时愿甩了甩残留在指尖的液体,笑得一脸无畏,“怎么给你还不乐意了,是觉得我刚才那一下不够爽到你吗?” 这人终于忍不住抬起手,另外一人三两步上前,摁下她的手,笑着打圆场,“大家都是朋友,别闹得太过了。” 纪时愿没搭理她,兀自往下说:“还是说,在背后编排别人的不是,更能激起你的爽感?” …… 听见高跟鞋敲地的声响,纪浔也抬头,到嘴边的“一会儿想去哪吃宵夜”被她拉得比驴还长的脸堵了回去,“大小姐,你这又是受了什么刺激?” 纪时愿把五分钟前离开洗手间后收到的图片转发到纪浔也微信账号上。 纪浔也一点开后,就注意到了模糊像素里的沈确,正和一个分辨不出五官的女人对视着。 不好说氛围暧昧不暧昧,落在不明真相的第三者眼里,确实容易被曲解。 纪时愿气到快要喷火,“你说沈三到底怎么回事?我俩都还没离呢,他就着急给自己找下家了?” 他现在不应该为自己的怯懦和无情追悔莫及,窝在家里借酒消愁吗?怎么反倒更加春风得意了? 纪浔也笑着睨她,“你要是再激动点,我可能就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想和沈确离婚了。” “离!当然要离!”纪时愿挺直腰杆,“但想离婚,和看不得他在外面沾花惹草是两码事,谁让我这人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纪浔也没有戳穿她的虚张声势,慢悠悠地抿了口酒,“差点忘了跟你说,其实阿御两天前来找过我,问了我一个相当愚蠢的问题。” 纪时愿心猛地一跳,声音卡顿得厉害,“什么问题?” 纪浔也故弄玄虚地朝她笑,把人的好奇心高高吊起后,也没说实话,“他问我,既然我跟昭昭门不当户不对,不可能会有结果,那我现在有什么必要把这么多精力用在她身上?这话听着实在欠扁,我就没忍住揍了他一顿,力道没掌控好,最后把人打到吐血。” 说辞太假,纪时愿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对着他白皙到看不出任何伤口的脸哼笑,“敢问你是用嘴巴打的吗?” 沈确高中时就掌握了全套的格斗技巧,纪浔也虽没系统学过,但打起架来狠到连命都可以不管不顾,两个人称得上旗鼓相当,真正斗起来,又怎么可能做到一人毫发无伤,另一人内脏破裂? “不信的话,我给你看看我拍的照片。” 纪时愿接过他的手机,视线还没往下落,突然升起打退堂鼓的心,就这样僵滞了数十秒,才敢看去。 屏幕里的男人低垂着脑袋,刘海被红酒浸染,受重力拉扯,洇湿了白衬衫,单薄的布料紧贴肌肤,勾勒出匀实的肌肉轮廓。 分明是狼狈的姿态,却因出众的外形增添几分违和的性感,有点像在拍画报,也有点像人被拔光了全身的刺,展露出无力招架的脆弱,破碎感很强。 她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要是沈确保持照片里的形象去色/诱她,没准她会毫无底线地撤回离婚申请。 “他脸上的红酒是你泼的?”纪时愿问。 “我要说是他自己泼的,你信吗?” “信。”说着,纪时愿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他这人什么时候正常过。” 纪浔也实话实说:“其实是我不小心倒到他脸上的。” 至于为什么拍照,说到底是因为沈三这副像极被人凌辱的模样太有意思,他一时没忍住。 当然在这之前,沈三正儿八经问的问题更有意思。 “在你看来,我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 他没有指名道姓,也可能是为了给自己留下退路,只敢这么含糊其辞,但纪浔也很快听出他说的是谁,毕竟他身边也只有那么一个人。 纪浔也当时听了只想笑,更讽刺的是,这人脸上的迷茫做不了假,像遇到一个世纪难题那般的无措。 “我要说不爱,你怎么办?” 沈确眉心拧得更紧了。 纪浔也慢悠悠地改口,显然是在把人当猴耍,“也可能是爱的。” 饶有兴致地观察了几秒对方的反应,他又说:“先不提你究竟是什么想法,小五肯定是爱你的,不然也不会跟你结婚。” “我说过,我和她是协议结婚,”沈确一顿,自嘲般地扯起唇,“不,跟你说的一样,是我一步步引诱她跟我结婚的。” “小五不是傻子,这世界上也没人能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就拿和岳家的婚事说,就算当初你不出手干预,等她嫁进岳家,只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她也能把岳家搅得天翻地覆。” 沈确沉默。 纪浔也突然反问一句:“既然你觉得你俩的婚姻是你一步步引诱得来的结果,那你为什么就不顺着多问自己一句,究竟为什么要引诱她跟自己结婚?恕我直言,纪家并不是沈家最合适的联姻对象。” 纪浔也敛神,望着纪时愿, 轻轻一笑,将话题拐回去,“就这么离了,舍得?” 纪时愿毫不犹豫地回:“舍不得。” 她长吁短叹,“你知不知道,这年头没有婆婆从中作梗的婚姻到底有多难找?” “……” “行,咱先不谈情,纯算利。” 纪浔也不拐弯抹角,“你俩签订的婚前协议对谁更有利?” 这事完全没有异议,纪时愿指了指自己鼻子。 纪浔也抬了下眉,让她赶紧离,“先离了,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到手,要是后悔了,大不了就再结一回。” 这算盘拨得可真是震天响。 纪时愿甘拜下风,朝他抱拳。 作为局外人,纪浔也笑得没心没肺,说出来的话倒挺有深度,“我还是那句话,你想离婚我没意见,但你要先想清楚了,离婚只是你的目的,还是你想得到某样东西的途径,如果是后者,可能不需要你离婚,换条路,也能达成。” - 纪时愿花了一夜时间也没想出纪浔也最后说的另一条路究竟是什么,恰好这时,手指误触到沈确和别人谈笑风生时的照片,心里的烦躁瞬间攀到顶峰,立刻找人算了算明天是不是彻底分居的好日子,得到对方肯定回答后,连忙让林乔伊把她在缦合的行李全都打包出来。 整理出来的包裹暂存在林乔伊公寓,纪时愿到那清点时,发现少了一对耳环,思索了会,觉得只可能是沈确兴师动众拿阿尔卑斯山的冰雪给她造作那晚,被她遗落在了郊外庄园。 目前的她,一根头发丝都不想留在沈三的世界里,于是她当机立断地开车去了趟庄园,果然在主卧抽屉里发现她的珍珠耳坠。 那会已经是晚上十一点,纪时愿没有精力再把车开回去,加上沈确不在,她可以心安理得地睡上一晚。 这一觉意外睡到自然醒。 考虑到可能是最后一次来这地方,第二天醒来后,她没着急走,在别墅外随意逛了圈,回来时被一楼拐角处的棕色木门夺去注意力。 门边装有四位密码锁。 纪时愿输入沈确的生日,显示密码错误,还剩下两次机会。 迟疑了会,她换成沈确九岁时被绑架的日期。 还是没能打开。 她懒得再折腾,又觉不能浪费掉最后一个机会,杵在门边把所有能想到的可能性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鬼使神差地摁下“0401”。 滴的一声,门打开,她的心脏被什么东西高高抛在了半空。 房间里没有窗户,透不进光,她胡乱摸索一阵,找到灯光开关摁下。 冷白光束倏地铺满整个空间,新旧不一的纸盒规规整整地堆叠在一起。 数量是17。 四周寂静无声,空气又格外阴潮,这些纸盒的存在被衬得格外诡异,容易叫人联想到犯罪片里存放断肢残害的地下室。 要是一年杀一个人,那岂不是从十岁就开始了? 纸箱外还标注着年份,最早确实正好可以追溯到沈确十岁那年,唯独少了今年的,大概是还没开杀。 默默编排了一长串冷笑话后,纪时愿突然想到什么,自娱自乐的笑僵滞在嘴角。 她抬起手,牢牢捂住心脏,试图将激烈的心跳摁住,无济于事,只好由着它继续疯狂跳动,一面上前,取下其中一个纸箱,撕扯着上面的透明胶带,本就有些发潮的纸盒经受不住这般蛮力,没多久四分五裂。 露出一个包装精巧的礼品盒。 第47章 47给她当狗 等到看清里头装的东西,纪时愿眼前倏地浮现出一个消瘦的男童,孑然一身地游走在光与影的交界地带。 她想要抓住他,不期然扑了个空,单薄的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她五岁时的记忆。 盛大的生日宴会上,她紧紧抱住九岁的沈确,祝愿他能永远开心快乐。 那天她还送给了他一个亲手绘制的相框涂鸦,画里的他们牵着手一高一低站在花丛中。 隔天,沈确问她想要什么回礼,她当时心不在焉的,随口答了句:“我要御清哥哥给我画幅画。” 那时候的沈确已经学会很多技能,比如绘画、弹钢琴、心算…… 纪时愿曾在误打误撞下看见过他的油画作品,画的是一家三口,湛蓝的日色下,父亲带儿子在郊外放风筝,母亲藏在云层中微笑地注视着他们。 她读不懂画里的深意,只觉他画得比自己好看太多。 一周后,沈确如约送了她一幅画,画里没有人,绽放的春光下,一只蝴蝶自在飞舞。 跳回现实的纪时愿无意识收紧了手,写有“送给6岁的纪时愿”卡片边角磨得她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 她小心翼翼地将贺卡和画装了回去,接着打开第二个、第三个…… 十二岁那年收到的是一支手工纯木质玩具枪,只因在生日前夕,她对沈确抱怨了句“我想要把又酷又帅的枪放在房间里当装饰品,但妈妈说女孩子不应该碰这种东西”。 她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翻到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时,血液一下子涌到掌心,十指僵硬到费了很大力气才将银戒拿起。 满大街随处可见的款式,做工却精细很多,看不见明显瑕疵,她还在内环看到了镌刻上的英文字母,是她名字的缩写:jsy。 十几份礼物类型不一,唯一的共同点在于都是纯手工制作而成,以及都是她随口或明确提过想要的。 ——不对,这枚戒指不是。 眼前的一切完全超出了她的设想和对沈确的了解,透过这些,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冷心冷肠之人最大的破绽。 全身的力气突然散尽,她瘫坐在地上,乱七八糟的思绪搅得她大脑和心脏久久无法安宁。 等到冲击力没那么强烈后,她才开车回到纪浔也住所。 一进客厅,就看见坐在双人沙发上的沈确,然后才是似笑非笑看向她的纪浔也。 两个人厌世感极强的人待在一起,空气都变得压抑不少。 纪时愿愣了愣,随后递给纪浔也一个困惑加质问的眼神。 纪浔也耸耸肩说:“可不是我让他来的。” 他不屑当电灯泡,更不想夹在两人中间当传声筒、调和剂,拿起手机起身的同时,警告了句:“我这里的东西都是无价之宝,你俩要聊就好好聊,要是没忍住摔东西,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纪时愿一句话都没听见进去,强迫自己迈开腿,三两步蹦到纪浔也面前,拽住他手臂死活不肯松。 纪浔也从她眼神里读出“二哥,别丢下我一个人”的恳求,乐到嘴角都在抽,轻飘飘地扫了眼沈确后,将音量压到只有纪时愿能听清的程度,“之前在我面前不是挺横,怎么现在人一来,就跟被扎破的皮球一样,蔫到没气儿了?” 纪时愿在心里唉声叹气,摇摇头,一脸沉重地说:“今时非同往日。” 纪浔也来了兴趣,“那你倒是跟我说说,怎么个非同法?” 她要怎么跟他说? 说沈确可能爱而不自知?活到二十七岁,光长智商,不上情商,在感情上,就是个十足的大笨蛋? 啊啊啊啊啊啊大笨蛋大笨蛋大笨蛋!!! 可最要命的是,沈确拼命遮掩的秘密足以证实他对她的用心,害她都没法说难听话狠狠骂他。 纪浔也不强求她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拍拍她肩膀,用哄小孩一样的语气说:“有什么话一会儿好好说昂。” 纪时愿拖着长长的气昂了声,等到纪浔也转身,她又动起强行将人留下的念头,只是对方这次没给她任何机会,避洪水猛兽一般,大长腿连踩四节台阶,没几步,消失得无影无踪。 脚步声一终止,纪时愿就摆出被人点了穴没法动弹的姿态,两分钟后才僵硬地转过身,坐到单人沙发上。 垂落的视线意外注意到食指指腹上尚未彻底清洗干净的尘埃,灰扑扑的一片,她揉搓两下,灰色反倒晕染得更严重了,索性眼不见为净地别在身后。 暗涌在两人之间流窜,使得他们的沉默变得格外沉闷。 渐渐的,纪时愿开始察觉不到沈确的存在,心无端慌乱,倏地抬起头。 阴影覆盖在她脸上的时间实在太久,以至于她掀起眼皮的霎那间,双眸被强光刺激到渗出了些生理性泪水。 模糊的视野里,男人的身形轮廓清瘦——他还没走。 赶在对方注 意到前,她用力将眼泪憋了回去,别别扭扭地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她还未完全从不久前的震惊中抽身而退,整理好翻涌的繁杂情绪也需要一段时间,当下不适合点破关于储物间的一切,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沈确第一次躲闪开了她的目光,“家里水管破了,没地方住,来这儿待几天。” 当事人能察觉到自己声线有微弱的起伏,但纪时愿坐得远,飘进耳朵里的话语声被距离削弱,听不出丝毫异样,却也不妨碍她认定他在睁眼说瞎话。 可能是恻隐之心还未消失,她没有拆穿这拙劣的谎言,哦了声,“那你要待多久?” “你哪天离开,我就哪天走。” “……” 纪时愿动了动嘴唇,没来得及说什么,被他抢先,“我知道你想说我们已经是快要离婚的关系,但就算我们明天就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也没法立刻解除婚姻关系。” 若非纪时愿提前咨询过律师离婚相关程序,这会还真会被他唬到。 “你说的是双方都同意的协议离婚,可如果是一方不同意离婚,或者双方存在其他争议不能达成一致意见的诉讼离婚,就不需要经过30天的冷静期。” 沈确倏地抬眸,“一定要闹到法院去?”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下,“还是你连这三十天都不愿意等。” 纪时愿听出他的意思,这30天利用的好,就是她浇熄她离婚冲动的冷凝剂,同样他也能利用这段时间,彻底认清自己的心。 可花了这么多年都没想明白的事,一个月就能忖出个所以然来? 她不信。 指腹的灰尘好像又出现了,纪时愿拿衣服盖住,沉默的五分钟里,一半时间用来放空自己,另一半用来思考权衡。 要是没有庄园那一遭,她现在或许还能干脆利落地撵他离开,或者一纸诉讼递交到法院,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倒退回被婚姻和协议裹挟前。 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她窥探到了他用冷硬和傲慢包裹柔软的情感,也让她发现他那颗心并非烂得无可救药,那她又能如何冷下心肠快刀斩乱麻? 起身的同时,她甩下一句看似冷情却是当下能做出最大妥协的一句:“随便你。” 随即在后头附上一句无声的“笨蛋”。 沈确敏锐地捕捉到,“你刚才是在骂我?” 纪时愿破罐子破摔,“就骂你怎么啦?” “骂我笨蛋?” “对!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 他忽然笑了声,“骂得这么轻,让我有点不习惯。” “……” 纪时愿改成骂他“傻叉”,头也不回地上了三楼,在客卧门口被纪浔也拦住,“刚才忘了跟你说件事,我本来不打算让阿御也搬进来住的,可是没办法,他都那样低声下气地求我了,再不答应,显得我这个人太不近人情。” 纪浔也以为她会顺着话题问一句“沈确是怎么个低声下气法”,然而现实里,她只平淡地哦了声,对这个话题展现出最大程度上的不在意。 纪浔也已经懒得问这祖宗又怎么了,直入主题:“我这儿也不是谁都能住的,既然来了,就得遵循我这里的规矩。” 纪时愿回神,“我知道你有洁癖,不过你放心,我也爱干净,不会弄脏你家的。” 纪浔也摇摇头,压低音量道:“我说的是性/生活。” “……” “要是你和阿御忍不住想上床,就回家上,千万别在我这座小庙乱来。” 纪时愿忍不住白他眼,“离婚冷静期和准前夫在自己堂哥家里上床,我是这么没有节操的人吗?” “那我就得多嘴问一句了,你俩的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纪时愿瞬间哑火,片刻装模作样地看了眼手机,“二哥,你这里包夜宵吗?我饿了,想点些东西。” 纪浔也笑着应下,转头去找沈确以百倍价格报销了。 第二天上午,房子的主人丢下一句“去英国找女朋友”,消失在北城,留下纪时愿和沈确抬头不见低头见。 除了没发生关系、没拌嘴吵架外,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和在缦合时的夫妻生活别无二样。 总归是在别人家里,纪时愿走到哪儿,都感觉头顶有监控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 就这样待了三天后,她忍不住打包行李回了缦合,沈确后脚跟上,怕他误会,她解释了句:“我是因为在二哥这儿住着不太舒服才回去的,可不是因为想要跟你撤销离婚申请了。” 沈确料到她在纪浔也家住不长久,但没想到她会回缦合,“我以为你搬出去后会直接去林乔伊那儿。” 纪时愿莫名从他这句里听出不对劲的地方,“我行李还在南意那儿,要去也是去她那儿吧。” “庄俞钦最近都和她在一起,你要怎么住?” 她终于听明白了,差点被气笑,“庄俞钦是你招过去的?” 怪不得那男人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她赖在南意家不走的时候上门。 沈确默认了。 “就算你让我没法住在南意那儿,我也是有其他很多地方可以选择的,好吗?” “但你最后还是回了缦合。” 觑着他微挑的嘴角,纪时愿心里更来气,“这三十天的冷静期,是给你来气我的吗?” “我只是在制造机会求和。” 纪时愿忍不住给他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沈公子,连求和的方式都与众不同。” 她还想讽上一句,冷不丁想起那一屋的礼物,气焰瞬间消散大半。 徐霖的来电切断两人诡异的氛围。 没多久,门铃也响了几声,沈确前去开门,抱回来一箱纸盒,规格看着有些眼熟。 他发现她发现了他的秘密? 可别跟她说这里面装的全是他从庄园搬回来的礼物? 他终于要把自己的心剖开给她看了吗? 三个问题接连滚过纪时愿大脑,赶在沈确划开透明胶带前,她连忙比出一个暂停的手势,“你太突然了,给我几分钟时间好好缓冲一下。” 沈确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眸看她,没想明白她这副如临大敌的姿态因何摆出,“在这件事情上,我想我更需要时间缓冲。” 纪时愿皱了下眉,莫名觉得他俩现在不在一个频道上,挑明问:“你说的这件事是哪件?” 沈确打开纸箱。 纪时愿看去,呼吸滞住。 她的眼睛刚才好像瞎了一会儿,不确定,再看看。 她凑近,脸都快贴到纸箱上,才确信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看来有病的人是沈确。 “你这一箱项圈哪来的?” 沈确想了想,“我去找过你之前在酒吧认识的那个男模,陈遇。” 纪时愿纠正:“他叫李遇。” 沈确嘴角肉眼可见地绷紧了一瞬,“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全是他推荐给我的,说是你喜欢。” “所以你现在是在讨好我?” 难不成这就是他制造出的求和手段,当她是色胚转世吗? 纪时愿再次被气笑,“我要的不是你色/诱我,而是你开诚布公,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剖析给我看。” 沈确也不跟她扯谎,“你说的这些我目前还做不到。” 坦诚做不到,给她当狗就做得到了? 纪时愿惊恐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半会才捡拾起所剩无几的理智,义正词严地摆手拒绝:“你还是歇歇吧,这事万一传出去了,有损你沈公子的威名。” 沈确微微抬眉,“你是在……担心我?” 纪时愿从他轻快的嗓音里读出“看来你还是在乎我的”类似的沾沾自喜感,好气又好笑,不再阻拦,而是比出一个请的手势。 有本事就给她戴到和尸体一起踏进火葬场那天。 纪时愿说服自己不要去在意,更不要好奇,可在听到锁扣落下的动静后,还是忍不住侧眸看去,心突地一跳。 只见他白皙的脖颈被一条哥特风格的choker束缚着,可能是带着几分不情愿,也可能是系得太紧,颈侧青筋绷起不少。 相当色情,也相当能勾/引人。 害得她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既然他俩现在还没离婚,那她上手摸一摸,应该算不上犯了猥/亵罪吧。 第48章 48“他是我老公。” 纪时愿一面在心里说“使不得”、“使不得”,一面右手已 经相当没出息地停在他的项圈外沿。 皮质廉价,触感略显粗糙,还往外散发着一种化学制品的刺鼻味道,和他高山月般的清隽格格不入。 却因这强烈的反差和他看不出情绪的脸,给他增添了几分好似被人凌虐的美感。 纪时愿没忍住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拉扯了下。 不知是他毫无防备,还是预料到她会这么做,而选择了纵容,纪时愿没怎么费力就缩短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更清楚地看见隐匿在他皮肤表层里的青筋血管。 她用手指指腹轻轻划过。 沈确没躲开,任由酥麻感席卷全身,等她停下,毫不拐弯抹角地问:“要接吻吗?” 纪时愿愣了愣,在回答前先想起之前他们在明轩居的那次做/爱,意乱情迷下,他抛出一句开场白:“接个吻?” 和现在征求意见般的口吻不同,更像在下达通知命令。 明明只变了两个字,纪时愿心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变化本身,归功于沈确的变化,微小到不起眼,但又因它带来的动容无法抹杀它的存在。 心被搅弄出一圈圈涟漪,让她无法镇定自若地应声好,或是毫不留情的拒绝,只能慢吞吞地点头。 一得到回应,沈确就低下头,主动将唇贴过去,反复轻柔地吮,没一会儿,他就抛下所有技术,展露出最为原始的渴求。 纪时愿抬高手臂,搭在他双肩,身子腾空的转瞬,闷响从耳膜炸开,她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睁开了眼。 这声音怎么跟打雷似的? 难不成老天爷也觉得他俩在这节骨眼上doi过于离谱了吗? 纪时愿正要看个究竟,沈确的脸忽然凑近,嘴唇严丝合缝地压了上来,也将她自由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她抬起手,企图推开他,结果下一秒双手就被人交叠,反剪在身后。 蛮横的姿态和刚才的温柔截然不同。 纪时愿不满地咬了下他的唇,沈确这才暂停,却没离她太远,撩过她耳廓的气息异常滚烫:“我没事。” 纪时愿没听明白,疑惑地看着他。 昏黄灯光下,他的眼睛不再黑沉,反射着琥珀色的光亮,看的她心脏砰砰直跳。 紧接着,她整个人连同她的困惑一并被他吞入腹中。 性/爱是抵达另一个人身体最直接、有效的途径,也因过于直白,无法触碰对方的灵魂和心灵。 今晚是第一次,在毫不留白的欲念里,她抚摸到了他最柔软的地方。 - 纪时愿醒来后,不仅没见到沈确,家里还少了个价值连城的玻璃置物架。 除了是被沈确拿走的外,她想不到其他可能。 纪时愿越想越气,先不说他俩还没离婚,要真离婚了,按照婚前协议,缦合里的灰尘都是她的,他怎么能自作主张把属于她的东西给处理了? 亏她昨晚还觉得他变可爱了,结果转头就给她玩了这么一出欠扁的戏码。 纪时愿咬牙切齿地把人从黑名单拉出来,三连质问:【你把岛台旁边的玻璃置物架放哪去了?】 【那是我的东西,摆放的位置也是我精挑细选的,你没有权利挪动它!】 【赶紧给我放回原位,不然别怪我下床不认人!!!】 对话框毫无动静。 就在纪时愿怀疑他是不是不敢面对昨晚的既定事实,才会选择销声匿迹时,陆纯熙发来消息:【愿宝,我人现在在ash,你要不要出来玩呀?全当给自己散心了。】 纪时愿要和沈确离婚的消息,目前已经有陆纯熙、言兮、林乔伊和纪浔也四个人知道。 陆纯熙最近没见过她,但从视频通话里,看出她憔悴不少,想当然地认定是被沈三折磨的。 纪时愿昨晚刚被一个比鸭还骚、比跳劲舞的男模还带感的男人贴身伺候过,s下的水都快泛滥成灾了,今天哪还有兴致和精力去从次品货里寻乐子,当下毫不犹豫地表示了拒绝。 纪时愿:【累,不想出门。】 陆纯熙以为她是心累:【沈三这几天又去骚扰你了?我看你也别跟他纠缠了,直接上法院吧。】 纪时愿不自在地挠了挠鼻尖,连着回过去三条消息: 【我只是身体累。】 【昨晚和沈三进行了人体探索实验。】 【俗称,睡了一觉。】 正经人看到这些消息都会沉默,奈何陆纯熙已经变成了大黄丫头,先是发去一个笑得贼兮兮的表情包,然后说:【不睡白不睡,最好在离婚前多睡几次,榨干他,省得便宜下一个人了。】 纪时愿:“……” 榨干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不是,她现在怎么跟不上她的脑回路了? 纪时愿:【打住!】 纪时愿:【再聊下去,你可就对不起你名字里的“纯”了!!!】 陆纯熙及时刹车,终于说了句正经话:【我是怕你和沈三睡完一脚蹬开他,心里会有负罪感,才说这些的嘛。】 睡个男人而已,还指望她能升起些多大的负罪感?要真能,五年前就有了。 心虚倒是有一点点。 毕竟是她先提出离婚,还言之凿凿地罗列出他身上一堆毛病,结果没几天就经不住美色诱惑,和这八百个心眼子的莲蓬男发生了关系。 纪时愿正窝在缦合客厅的沙发上长吁短叹,另一头正在ash玩乐的陆纯熙又发来消息:【!!!沈三现在就在ash!!!!】 纪时愿有些懵,没明白他突然跑到酒吧做什么,当面感谢李遇助他当了回盖世绝品鸭? 陆纯熙传来视频。 从背景布置看,确实是在ash,但场面乱糟糟的,酒瓶碎了一地,高脚凳也杂乱无章地横在地上,像刚经历过一场浩劫。 镜头忽然晃到沈确身上,他白皙的脸被彩色光束侵占,看着诡异,更瘆人的是他的眼睛,看对面男人的眼神和看垃圾如出一辙。 陆纯熙:【跟沈三吵架的男人你还有印象不?高中追过你的程耀祖。】 管他是什么牛鬼蛇神,纪时愿只在乎:【他俩为什么吵架?】 陆纯熙:【离得远我没听清,不过听周围人说他在造你黄谣、说你坏话时,恰好被路过的沈确逮了个正着。】 纪时愿又是一愣。 陆纯熙发来视频通话邀请,她毫不犹豫地摁下接受。 沈确的嗓音混在厚重的背景音里,依旧具备极高的辨识度。 “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哪一样是通过你自己的能力得到的,要是没有程家处处替你兜底,你在这北城能混下去一天?” “我太太和你不一样,她有才华又有能力,还有上进心,你在风月场纵情声色的时候,她在对着电脑逐格逐段地拉片,你在赌场一掷千金的时候,她在一字一句地修改自己剧本……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算她不依靠纪家,也能成为一名优秀到家喻户晓的编剧。” “恕我直言,像你这种货色,连当她鞋底的那层人造皮革都不够资格。” 纪时愿心突然跳得厉害。 在她印象里,沈确从不当着她的面真心实意地夸她,更多时候都是在挑刺、泼她冷水,让她因得不到预期的赞扬伤心了一次又一次。 混乱的思绪终止于陆纯熙一声:“怎么还打起来了?” - 早在十八岁前,沈确就学会了很多格斗术,但很少被他用于实战。 除今晚外的 唯一一次,依旧和纪时愿有关。 那会她刚念初一,他去接她回家的路上,意外撞见她被混混骚扰,当晚他折返回学校附近,将那人打了个皮开肉绽。 这事他没提过,所以直到今天纪时愿都被蒙在鼓里。 和圈子里的大多数二世祖一样,程耀祖身体也早就被美色掏空大半,打架软趴趴的,全是些花拳绣腿,自然不是沈确对手。 偏偏这时,纪时愿突然出现,分走了沈确大半注意力,导致他没能避开程耀祖的拳头。 纪时愿远远看到,加快脚步拨开人群,直接冲到沈确面前,护鸡仔一般护住他,同时恶狠狠地瞪向程耀祖:“你敢打他?” 时隔多年,纪时愿对程耀祖而言,不再是浓烈扎人的玫瑰,而是悬挂在头顶的黑月光。 得不到,碰不了,只想叫人毁掉。 见她不痛快,程耀祖顿觉身上的伤都算不了什么了,猖狂大笑,“我就打他怎么了?你还想替他打回来不成?” 纪时愿充耳不闻,自说自话:“以前他一天气我八百回,我也只敢甩甩他耳光,你凭什么敢打他?” 趁人不注意,她猛地抬脚,踹了过去。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熟透了这道理果然不假,拿岳恒练过两次手后,她现在毁人命根的本事有增无减。 单冲程耀祖鬼哭狼号般的反应也能看出。 程耀祖又疼又气,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身体里晃动,“纪时愿,你他妈看清楚了,我伤得比他还重,你凭什么就逮着我不放?” “就凭你勉强算是一条狗,而他是我老公。” 闻言,沈确再也装不出脆弱、无害的神情,眼皮一掀,眼底的诧异和喜悦无遮无掩。 位于视觉盲区的纪时愿没能察觉到,没理找理般的往下说:“撇开这层关系不提,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坏人打架可是天经地义的事,非要跟他计较就是你的不对了。” “……” 程耀祖忍无可忍,扬起手掌,没来得及落下,被人踹到一边。 全场寂静。 纪时愿眨眨眼睛看向沈确,后者一脸平静地问她:“我的脸有没有肿?” 纪时愿拿手电筒认真照了会,“是有点。” “怪不得有点疼。” 这轻描淡写的一声反衬地上嗷嗷大叫的程耀祖更可怜了。 纪时愿多多少少还是舍不得抛下沈确不管不顾,一回缦合,她就拿出药箱,替他上药,上到一半时,忽然想起之前把他赶到客厅睡,害他发起高烧,最后只能由她亲自照顾他那件事。 她狐疑地眯起眼,“你该不会又在使苦肉计吧?” 沈确承认得坦荡,“是。” 尝到甜头了,现在想故技重施?看给他能的。 纪时愿有些生气,啪的一声关上药箱,掉头往开放式厨房走去,手里的水杯在听到身后那句“前不久我问过阿浔,我到底对你是什么感情”后,掉落在瓷砖地面上,碎成几截。 还没回过神,她就被人揽住后腰,一把抱到岛台上。 大概是因为不含一星半点的情/欲,显得他这次触碰蜻蜓点水一般,温度有点像刚入春的雨,湿湿冷冷。 纪时愿心一怔,不着痕迹地缩了缩脖子,等他退出些距离,又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收拾好后,作势想要跳下岛台,碍于高度看着有些瘆人,硬是把翘起的臀部放了回去。 姿态多少有点骑虎难下的意思。 脚踝处被碎片划伤的痛感后知后觉地涌现出来,她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正要伸手去摸,被大步返回客厅的沈确摁住。 他打开刚合上没两分钟的药箱,取出一根棉签伸进装有碘伏的玻璃瓶,替她伤口消了消毒,又用创口贴粘上。 娴熟的操作下,耗费的时间短得可怕,也掀起纪时愿波澜的心跳。 撇开他歹毒伤人的嘴和数次无视她情感需求的罪过不提,他们住在一起的那几年,他的确将她照顾得很好,叶云锦和纪林照出席不了的家长会都是他以兄长的名义代为效劳的,半夜她想吃夜宵,从不去找林嫂,而是使唤他给自己做。 如果将那些年他为自己做的事,一件件全都折算成金钱,账目相当可观。 “沈确。” 沈确应了声,关上药箱,站起身,看她。 “你为什么把我放在这里的玻璃柜丢了?” 沈确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稍顿后言简意赅道:“因为危险。” “哪儿危险了,又不会掉下去。” “你昨天手臂可是差点撞到了。” 纪时愿气势瞬间没了大半,想起什么后,另一半也消失殆尽,“昨晚那声闷响,该不会是你为了救我手臂,主动撞上的吧?” 本来还不确定,得到他沉默的反应后,她立刻有了答案,心突然陷落一角,咬了咬唇,好半会鼓足勇气开口:“前几天我去过庄园。” 沈确当晚就听保安说了,“我知道。” “但你不知道我在那里发现了什么。”她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做好再次开诚布公的准备,但既然开口了,就只能破罐子破摔往下说,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个藏不住秘密的人,再憋下去,迟早把自己憋死。 这话指向性太明确,沈确眼皮重重一跳,因睡眠不足导致气血亏空的苍白面容上显露出几分错愕。 极难察觉到的慌乱从他眼底一闪而过,打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空洞,纪时愿精准捕捉到了,掩下喉间的胀痛感问:“你为什么不把那些礼物送到我手里?” 沈确顿了几秒,还是那个回答:“是你以前说你不想过生日。” “既然我不想过,那你有什么必要耗费精力准备生日礼物?”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从我六岁到二十二岁的全部礼物。” “因为是你先送了我的,我不想欠你任何人情。” ——这声回应不含任何情愫,冰冷到伤人,似乎不是最接近于正解的答案,换做以前的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可经历了那晚车上的质问后,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颤抖的眼皮再度掀起时,和她不偏不倚的目光碰撞。 她的眸光看着尖锐,能毫不留情地刺破所有欲盖弥彰的假象,却在即将刺进他血肉之躯的转瞬间,化作柔和的温泉水。 而这正是纪时愿身上蕴含的能量,也是最让他迷恋、并且想占有的地方。 沈确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实话实说:“等我回过神来,礼物已经准备好了。” 这话看似容易理解,细细盘剥下来,却是深意满满,蕴含着几分身不由己的无力。 可这世界上大多的身不由己,除了苦衷外,就剩下内心最真实欲望的折射。 两人齐齐沉默了会,沈确将话题拐回去,“阿浔没给我那个问题的直接回答,所以我到现在还是没有解出答案。” 说完,他莫名想笑。 到底是他想不明白,还是他根本不敢深入地去想,才会选择用粉饰太平的心一次次模糊他们之间本该明确的界限,好用来麻痹自己? “不。”纪时愿第一次没有使用试探性的话术,坚定地说:“沈确,你喜欢我。” 现在的她,比他清醒多了,“你看待事物的标准一向非黑即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不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也素来说一不二,自我到从来不会去征询别人的意见,但在这件事情上,你却不断地在犹豫、摇摆……你说过的,有时候不确信本身,就是一个答案。” 可能是在消化这串信息,也可能又在自欺欺人地选择了逃避,沈确没有搭腔,保持最廉价的沉默。 纪时愿收紧搭在他肩膀的手,分不清是在惩罚谁,指甲嵌进肌肤了也没卸下半成力,无声僵持了会,她忽然摁住他肩膀往自己方向一带。 炙热的呼吸从沈确耳边滑至颈侧,一开始是冰冰凉凉的触感,像手术刀贴在肌肤上,滑动间,割开了他的皮肉,滚烫的鲜血涌了出来。 但他知道,这潮热粘稠的液体并非是出自他的身体,而是她的眼泪,酸涩的,锐利的,渗进他心脏,比硫酸的腐蚀性还要强。 罕见的,他感受到了痛意,和一种难以言述的愉悦和窃喜。 第49章 49“你真的怀孕了?” 温 情的氛围给了沈确一种之前所有的矛盾能就此翻篇的错觉,然而就在他克制的吻落过去前,纪时愿一句“我最多只给你三十天时间”打破他天真的幻想。 沈确意识到这是现阶段的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下的最后通牒,他要是再“执迷不悔”或“死鸭子嘴硬”,他失去的将不只是他千方百计使诈得来的婚姻,到最后他们大概率还会演变成一对最熟悉的陌生人。 纪时愿松开他,这次不管不顾地跳下了岛台,径直往卧室走去,考虑到他俩还处于冷战状态,顺手给门上了锁。 第二天下午,她让林乔伊陪她去了趟医院。 林乔伊误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哪儿有问题?” 纪时愿捂了捂胸口,“最近被气到的次数有点多,感觉乳腺都已经增生了。” “……” 纪时愿去医院做检查这事,被圈子里的人看到,第一时间po到群里。 流言越传越离谱,落到纪时愿耳朵里成了再荒唐不过的:她是去医院做了产检,孩子还是周自珩的。 这群前列腺长脑子里的狗东西,不开黄腔是会死吗? 一直在群里潜水的陆纯熙同言兮第一时间替她开骂: 【成天就裤/裆里的那点事,还能不能说点别的了?】 【去个医院就孩子长孩子短的,你们是有多想当儿子?我现在特准你们直接对我叫声爸爸,当然实在想当龟孙也行。】 两人战斗力惊人,连着对骂数十条,把群里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骂到哑火,搞得纪时愿想发动最擅长的嘴炮攻势对她们进行场外指导都毫无用武之地。 没一会儿,陆纯熙带来新消息:【群聊解散了。】 纪时愿诧异:【这么突然?】 陆纯熙:【好像是群主账号被人黑了,组建的群两分钟内全部原地解散。】 纪时愿叹为观止,片刻琢磨出了不对劲的地方,找到一个月前加上的徐霖微信,问他这事是不是出自沈确的手笔。 本着良好的职业素养,徐霖自然不会多透露一句,直到纪时愿半威胁半怂恿地来了句:【你应该知道我跟你的沈总提出了离婚吧?但他不乐意,最近一个劲地纠缠着我,也就是说,我现在的地位远比他来得高,你站他那边,还不如改当我的间谍。就算最后我俩真离了,你也不用担心因为自己现在的行为被他迁怒,大不了他辞退你后,我招你当我经纪人,工资是他开的三倍。】 徐霖:【太太您这可使不得!】 徐霖:【我生是沈总的人,死是沈总的鬼!是绝对不会出卖他特地吩咐我让我找到一个靠谱黑客把那长舌妇们的账号全都黑了这种事的!】 收到对面发来的点赞表情包后,徐霖面无表情地掐灭屏幕,对着主位上的男人说:“沈总,已经按您的指示,将黑号这事透露给太太了。” 沈确嗯一声,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没问对方什么反应,只说:“你再去查查这几年周自珩在英国认识了哪些人,干了什么事。” 他不信谣言还没有传到周自珩耳朵里,那他装聋作哑是什么意思,真觉得自己能小三上位? 徐霖迟疑了会,忍不住提醒:“沈总,我觉得太太是很在意你的,她会提出离婚或许只是想考验你,您现在应该把注意力更多放在太太身上,而不是周自珩那种产生不了实质威胁的人。” “我知道。” 沈确淡声说,“她希望我做的事,我会彻底想明白,至于周自珩,处理他是顺带的事。” “……” 好一个“顺带”,徐霖没话说了。 - 入夏后,纪老爷子身体急转直下,正在外地打拼的二伯、三伯在同一天被召回北城。 夏至那天,纪家举办一场宴会,请来不少名流,宣布纪浔也父亲纪书臣为下任当家,说完这句,老爷子陷入昏迷状态。 在鸡飞狗跳的混乱和暗潮涌动的气氛中,纪时愿打眼到作为得胜者的二叔快意自傲的笑容和落败者三叔愤恨不甘的眼神,转瞬明白这继承人虽已定下,但纪家这场内斗不会就此轻易结束。 她不由有些庆幸自己的父亲是个不爱名也不爱利,只爱古籍古画的书生,不至于将她卷进争权夺势的腥风血雨中。 现场安保维持好秩序后,晚宴继续进行,纪时愿意兴阑珊地去了休息室,在门口撞见周自珩,没收住诧异的神色。 周自珩解释说:“虽说这几年我和纪老爷子很少联系,但我心里还是很感激他的资助恩情,今晚是特地来当面感谢他的。” 纪时愿怎么觉得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也懒得问下去,清淡地哦了声,显出毫不在意的态度。 周自珩拦住她开门的动作,“有时间一起喝一杯吗?” “有,但我不太想跟你喝。” 周自珩没想到她会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自己,愣了两秒,苦笑道:“我这是被你讨厌了吗?” 纪时愿不跟他拐弯抹角、虚与委蛇,点了点头,“也是奇怪,以前我和你天天待在一起的时候,对于你真正的性格,我始终捉摸不透,后来你出国待了几年,回来后我们见面的次数不到五次,我对你的了解反而更深了。” “那在你看来,我真正的本性是什么样的?” 即便他有所克制,纪时愿还是品出了他姿态里的傲慢,涌上心头的反感让她皱起了眉,“不干净,也不磊落。” 周自珩这才滞了笑容,“时愿,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还是沈总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纪时愿听了想笑,“我是个有独立思想且具备判断能力的人,想要知道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会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而不是通过任何低级的挑拨离间手段。” 后半句话把周自珩也内涵进去了,但他选择了装傻,正要开口挽尊,被纪时愿截断话头,她一针见血地反问:“你觉得你比那些在背后肆意编排我的男人好到哪去了吗?” “他们闲到发慌,靠着嘴别人、甚至是造女人黄谣打发时间,而你,通过和我扯上关系,获取优越感,非要说起来,你本质上和那些凤凰男没什么区别。” “当然你也别跟我说关于我俩最近的流言,你是完全被蒙在鼓里,可既然你已经听说,还不出面澄清,是想玩回‘喜当爹’的戏码?” 她有故意引导他误会的意图,周自珩不负所望,成功上了套,没控制住表情,“你真的怀孕了?” 纪时愿没点头也没摇头,似是而非地比出一个“2”的手势。 周自珩脸色更加难看,纪时愿看得心里乐不可支,努力用超高的演技维持表明的平静,致使周自珩没能瞧出一点破绽。 纪时愿不想再跟这人有其他交集,索性今天一次性把话说个明明白白,“周自珩,我喜欢过你,但那仅局限于朋友之间的喜欢——” 话还没说完,被对面的男人急不可耐地打断:“你怎么就能确定只是朋友间的喜欢?” 她停顿几秒,“因为我有参照物。” “你别告诉我那人是沈总?” “你觉得除了他还有可能是谁?” 周自珩唇角绷得很直。 如果她喜欢上的是别人,他心里更多的是年少爱慕落空的遗憾和不甘,偏偏那人是他数次交锋下来,让他输多赢少的沈确。 这就是男人的自尊心,很多时候脆弱又廉价。 周自珩深吸一口气,拽住她的手腕,忽然来了句:“要 是我猜得没错,你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了他吧?” 纪时愿没能挣脱开,咬牙切齿地看他,出声时回避了这个问题:“你再这样纠缠下去,嘴脸就难看了。” 周自珩无动于衷。 她忍无可忍,狠狠踩上他的脚,随即压低音量警告道:“要是你现在能痛痛快快地放手,留在我记忆里的依然只会是那个穿着纯白衬衫、眉目清朗不染风尘的少年,而不是拿我当阶级跳板、满心满眼都是算计的周经理。” 似曾相识的一番话,让周自珩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无力感,逼迫他松开手,口吻嘲弄,“在某些方面,你和他还真是像。” 纪时愿愣住,等她回过神,站在跟前的人变成了沈确。 她无法确定沈确在暗处观察了多久,但从他微妙的神情可以推断出刚才的对话他是一句不落全听见了,停驻在她肚子上的视线也证实了他将她随口胡诌的谎话当了真。 纪时愿差点吼出声,“给我收回你那乱七八糟的想法,就是你怀孕了,我都不可能怀孕。” 沈确最擅长在不该装聋作哑的时候犯浑,“你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对我有所隐瞒,你的顾虑,我能懂。” 语气郑重到纪时愿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肚子里是不是真的踹了个崽,她脑门上蹦出一个问号:“我能有什么顾虑?” “你怕我会因为孩子,影响到我对你感情的判断。” 就挺让人无语的。 纪时愿懒得再搭理他,又觉他再这么曲解下去,可能会造成更大的误会,于是伸出手,再次比出刚才的手势,“不好意思,这不是‘孩子已经两个月大’的意思,而是我在骂周自珩二,现在我把它原封不动地送给你。” 突然“丧子”固然让沈确不是滋味,但能看到那姓周的吃瘪多多少少弥补了心里的落差感,愉悦感从眼角眉梢蔓延开。 纪时愿睨他眼,泼去一桶冷水,浇熄他的沾沾自喜,“友情提示一句,30天期限只剩下了18天。” 在沈确开口回应前,先注意到了走廊另一头正朝他们走来的纪林照,他下意识牵起纪时愿的手,喊了声:“爸。” 纪时愿没有甩开,稍顿后扭头看去,纪林照笑着问他们:“一会儿一起回东山墅,在那儿住上一晚好吗?” 两个人都没有说不的道理。 一回东山墅,纪林照就把纪时愿晾在一边,和沈确喝起酒来。 纪林照表面上是个文弱书生,酒量却比北城很多公子哥都要好,沈确没有卓越的饮酒天赋,加上很少喝酒,根本不是纪林照对手,几个回合下来,醉得不省人事。 纪林照看向正在刷手机的纪时愿,“愿愿,今天晚上就拜托你照顾阿御了。” 纪时愿错愕不已,放下手机,指着自己鼻子,“我来照顾他?爸爸,你在开玩笑吧?” 她像是会照顾人的人? 没她,沈确大概率能相安无事地度过这晚,可要是有她在一边添乱,没准他会被自己醉酒后的呕吐物噎死。 纪林照无视她的质疑,拎出她的黑历史说:“你成人礼那晚,在外面喝得烂醉,是阿御把你带回家,亲自照顾了你一晚上。” “……” “像他这样有洁癖的人,在你吐得昏天黑地的时候,还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接你的呕吐物。” “……” 不知道是不是纪时愿错觉,纪林照现在这幅姿态,有点像电视里调和矛盾的老娘舅。 也因他这番话,死去的回忆在纪时愿大脑重现。 那晚她确实喝得很醉,但没到神智不清的地步,借着酒劲,她狠狠戏弄了回沈确。 一会将他当成小狗,拿手指托住他下巴,“嘬嘬嘬”地逗他玩。 一会耍起流氓,摸他的嘴唇、喉结和腹肌,总之他身上最性感的地方,她没有一处是放过的。 最后她还非常坏心眼地将手机调成震动模式,趁他不备,放进他裤/裆,收获他铁青的脸色后,笑到直不起腰。 本以后他会在她酒醒后找她算账,然而第二天,他什么也没提,不邀功,更不责备,宛若无事发生。 …… 纪林照走后,纪时愿才慢腾腾地走到沈确身边。 个高腿长的男人横躺在沙发上,直接占据走大半空间。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安静的像个任人摆弄的洋娃娃,浓密的睫毛长到能在脸上盖下一片阴翳,温驯又无害。 可内里呢? 不同于丰裕的物质条件,他拥有的情感匮乏又贫瘠,让他变成一个捉襟见肘的人,总是套着不合身的衣服,风从袖口吹过,带出他与旁人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有时候又会变成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砸得人头破血流,轻轻靠在上面,也能硌到发疼。 纪时愿越想心口越酸软无力,只能去给自己找其他事做,她去卫生间拿了块沾上水的毛巾,擦了擦沈确泛红的脸颊。 注意到他领口的酒渍后,她将毛巾放到一边,解开他的衬衣纽扣。 看着清瘦的人,睡着时沉的像块铁,纪时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替他换上短袖丝绸睡衣,照顾人的耐心在这时也差不多告罄了,擦拭的动作变得越来越蛮横、敷衍,最后停在他右手上。 这地方一如既往地藏着她最想知道的秘密。 她试探性地唤了两声“沈确”,见他毫无反应,按捺着起伏的心跳,给自己摁下零点五倍速,小心翼翼地摘下腕上厚实的黑色腕带。 男人天生骨架宽大,腕骨也是,大了她整整一倍,可当她擒住它时,她却觉得它脆弱到不堪一击,就像被风化已久的石头,稍稍施力,就能碎成满地的残渣。 她轻轻将他手腕翻转,青筋遍布的那一侧,一道道疤痕如同深埋地底的树根,紧紧缠绕在一起,形成她名字里的“愿”。 她愣愣看他,他的双眼还是紧闭着,呼吸绵长而均匀,胸口有小幅的起伏。 透过他坚硬的胸膛,她看到了里面的心脏,腐烂生蛆的地方覆盖着一层坚冰。 直到今天,她才意识到,冰块融化后不一定会变成凉而平和的水,还可能是汹涌的海啸,劈头盖脸地向她砸来。 让她体会到难忍的窒息感。 第50章 50他的伤口源于她的名字 沈确醒来后,房间空无一人,他的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心脏也像被蚕食掉一角,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寂寥,直到宿醉后的疲乏开始侵占他的四肢百骸。 脱力的状态致使他踉跄起身,缓步走到卫生间,用冷水扑了把脸,抬眸,镜子里的男人面色苍白憔悴,显得眼下青黑更加浓重。 简单洗漱完,沈确去书房见了纪林照,纪林照笑着问他身体有没有好点。 沈确没说实话,微微点头,问:“爸,小五去哪儿了?” “一大早就去川西了。” 沈确一顿,“她为什么突然去川西?” 说完才意识到这话,太容易被纪林照瞧出他和纪时愿之间已经出现三言两语无法调和的矛盾的端倪。 然而不需要他费神补救,纪林照就把话摊开了说:“阿御,有个词叫不破不立,你和愿愿发展到今天这地步,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纪时愿不会跟他透露协议离婚这事,也就是说,这事是纪林照自己琢磨出来的,沈确沉默了会,“可也不一定是好事。” 纪林照赞同地点了点头,“最后的决定权虽然在愿愿手里,但关键还是得看你在这件事情上如何处理。” 昨晚的酒精已经在体 内消解,沈确大脑却还是涌上一种昏蒙感,纪林照没给他足够的时间缓冲,鞭辟入里地问:“当初我并不同意和岳家的婚事,私下也多次向老爷子表示过,但老爷子固执己见,没把我的话放在心里,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在纪家无权无势的无力感。后来你爸亲自上门,提出沈、纪两家联姻,我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在意的只是愿愿的想法。” “和对待岳恒的态度完全不同,她说她心甘情愿,还有——” 他目光灼灼,“她说她知道她不是你的最优选择,但你对那时候的她而言,却是最佳人选。” 最后四个字听愣了沈确。 纪时愿不是没有对他说过她会答应结婚的原因,但每回用的都是勉为其难的口吻,仿佛他只是她走投无路后的被迫妥协。 纪林照说:“她性格直率,不喜欢跟人拐弯抹角,但在你的事情上,她总爱装模作样,装作不关心、不在乎你……也装作不喜欢你。” “阿御,真心这东西,可比金子昂贵太多,好在她有,你也有。” 沈确心不在焉地离开书房,一面捂上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腕,回到纪时愿卧室时,没忍住想去摘腕带,却在抬起手后,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腕带上有个直径不过五毫米的银色圆珠,他总是习惯性地将它转到手腕内侧最中心处,现在它却出现在了更贴近腕骨的位置。 他不认为是自己醉酒后出现了无意识的摆弄行为,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脚下忽然多出一滩沼泽,拉扯他不断往下,大脑的钝痛感和喉咙传来的堵塞感交替出现,最后化成让人无力喘息的不安。 电话接通得很快,沈确哑着嗓音问:“你动过我的腕带?” 纪时愿稍顿后嗯了声。 沈确牙关一紧,“解下过它?” “嗯。” 头顶冷白灯光悬落,照在皮肤上,阴阴凉凉的,似乎也照亮了他心底某一块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 答案呼之欲出,拉长沉默只能间接证实自己是个只会一味掩耳盗铃的孬种,沈确不再含糊其辞,直截了当地问:“所以你都看见了?” 纪时愿还是嗯,直言不讳:“我会解开它,就是为了看清楚你手腕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飞机快要起飞,她不再多说,“先挂了。” 挂断电话的举动决绝到仿佛在表明她对这个话题不再感兴趣,但更大的可能是她想故意折磨他、让他抓耳挠腮不得解,如她所愿,他向来平稳的心脏被勾弄得七上八下,每次的震颤,都带来了强烈的胀痛和窒息感。 去川西完成最后拍摄的计划,是剧组一早就定下的,纪时愿也早早收到了通知,奈何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等她回过神,林乔伊已经替她收拾好行李,在东山墅门口等着了。 原订的票是商务座,林乔伊直接帮她升到了头等舱,和南意、薛今禾二人坐在一起。 自那晚的喝酒交心后,三个人经常待在一起,有时是聊娱乐八卦,更多时候在讨论剧情台词,剧组工作人员看在眼里,没想明白她们仨是如何做到握手言欢、不计前嫌的,最后只能认定这几人的脑回路都不太正常。 乘客没法随身携带酒精饮料上飞机,三人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问乘务员要来红酒,口味有些干涩,比起自家的,差远了。 纪时愿只抿了一口,就放下高脚杯,突然响起一声:“时愿?” 她扭头看去,认出是哪位公子哥后,冷淡地点了下头。 “平时在北城见不了几回面,倒是在飞机上撞到了,缘分这东西可真说不好。” 说着,他视线划过一旁的南意和薛今禾,两人都只打了隔离,脸更显清透白皙,和荧幕里的形象有所出入,但还是很好辨认,只是他没想明白,纪大小姐怎么突然和娱乐圈里的人玩到了一起。 纪时愿连象征性的礼貌笑容都懒得扯,这人讨了个没趣,悻悻然离开。 可实在是巧,起飞前五分钟,纪时愿去过道接沈确电话时,又撞上这人,对方看她的眼神比一开始多了些玩味。 她一挂断电话,就问:“是沈公子?” 纪时愿头一次见到这么没边界感的人,脸色发臭,“你们宋家养你二十几年,只教会了你在别人打电话的时候偷听?” 他干笑两声,“恰好路过,不过说实话,我对你们的事也确实有点好奇。” 最近传出的流言五花八门,一会儿说沈、纪二人即将分道扬镳,一会儿又有目击者声称沈三为了纪五在酒吧跟人大打出手。 孰真孰假,让人摸不着头脑。 纪时愿语气冰冷,“你有那闲工夫好奇我的家事,不如操心操心自己,听说你在外面养的小三小四被你老婆发现了,现在正跟你闹离婚,你们两家向来交好,要真离了,你爸不得打断你的狗腿?” 薛今禾只听见纪时愿的最后半句话,自然不明事情来龙去脉,但不耽误她轻嗤一声,顺着这话往下接:“干脆把三条腿都打断吧。” 两个人交换一个眼神,撂下男人,往座位走回去,纪时愿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你可是公众人物,这么不留情面地怼人,不怕他到时候买一堆水军黑你?” “我的黑料还少吗?” 说起黑粉,薛今禾想起一件事,“前不久有个博主内涵某三字女星又作又恶毒,仗着背后有人,成天在剧组为非作歹,网友解码后全都觉得这人就是我,让我在热搜上挂了整整一天。” 纪时愿还没反应过来,赞同地点了点头,“你以前确实爱没事找事。” 薛今禾噎了噎,岔开话题:“撇开内涵我不说,这博主发的其他东西还挺有意思。” 她点进微博,切换成小号,把那人账号亮给纪时愿看,“要不是你还没结婚,我肯定以为这是你开的马甲号。” 纪时愿凑近看了眼,嘴角一抽,看向薛今禾的眼神多了几分心虚。 薛今禾一下子领会到,“这还真是你?你结婚了?你骂的人真是我?” 纪时愿用极轻的一声“嗯”回答了三个问题,“这也不能怪我,你那会干的事,是个人都会生气。” 薛今禾眼睛瞪得像铜铃,“那我现在弃暗投明了,怎么不见你把动态删了?” “网友都是猜测,只要我不承认,就不算实锤,再说了,发都发了,再删除,到时候被人误会是你花钱收买我,或者是我心里有鬼怎么办?” 这事一直到飞机落地都没讨论出结果。 拍摄从明天下午开始,在这之前的行程安排不受任何拘束,三个人租了辆车,往鱼子西那方向开,回程是晚上八点,快到剧组预订的酒店前,纪时愿捕捉到街角一道熟悉的身影。 黑沉沉的,完美融进黑夜中,却没了往日的危险,只剩下无尽的忧郁,微抿的唇角,泄露出习惯性的克制。 她无意识喊了句:“停车。” 南意错愕,“怎么了?” 纪时愿呢喃一句:“是沈确。” 薛今禾听得云里雾里,只有南意顺着她视线看去,也看见了衣衫落拓的沈大公子,后视镜里没车,她立刻打了圈方向盘,在男人身侧停下,挂档、拉手刹,还顺手把薛今禾拽下了车。 “你俩好好聊。”话是看着沈确说的。 沈确第一次没对南意表露出敌意,微微点了下头,拉开后座车门。 他的目光毫无焦距,却在纪时愿失神的空档,毫无征兆地转移到别处,片刻又挪了回去。 纪时愿脑袋里不受控地冒出一个和沈大公子相悖的词:畏畏缩缩。 两个人近在咫尺,却像隔着天南地北,沉默更是滋长了他们之间的隔阂。 也就在这时,纪时愿迟钝地意识到这段时间的沈确沉默寡言到像变了个人,往日在她面前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 无疑,他对她是有情的,但他间歇性含糊不清的态度害她无法确定他对她的情到了什么程度。 是欲更多,还是爱? 发现那一屋的秘密后,她对答案有了五成把握,看见他腕上盘根错节的疤痕后,攀升至十分。 再耗下去怕是今晚都要过去了,纪时愿暗暗吸气,率先开口:“你怎么来了?” 沈确绷着嘴唇说:“因为你挂了我电话,我没法知道你在发现我手腕上的疤后究竟是什么想法。” 他其实可以等到她回来,但他不安的心没法干等下去。 纪时愿条件反射地看向他右手腕,顿了顿,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还要带着它?” 沈确低垂着眉眼,似在斟酌措辞,一时间没有说话。 她不依不饶地追问:“我都已经发现了,你还有什么必要隐瞒?” 他喉结滚动,带出几不可查的一声:“习惯了。” 这十几年里,他习惯的事情太多,一开始是她咋咋唬唬的声音,感染力十足的灿烂笑容,路过他身边时带来 的馨香,然后是她想一出是一出的脾性。 唯独不能习惯的是,她出国的那四年时光。 他过得无比忙碌,看似充实的每一天,却像背着一个破尼龙袋,走一步,里面的东西就倒出来一点,最后跟他的心脏一样,空空如也。 “你在去法国前给我打的那通电话里说,我可以恨你,但不能讨厌你,当时我没听明白,之后那四年,我每天都在想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怎么也得不到一个合理解释。” 有次等他从困扰中暂时性抽身而退,右手腕已经鲜血淋漓,模糊了每一刀的走向,形成疤痕后,他才能看出他的伤口源于她的名字。 沈确野蛮地扯下腕带,第一次主动将伤疤亮给她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你的证据,只能确定你是我那四年里最困扰我的存在,最后变成了我努力想要遮掩的东西。” “遮掩”这个词重重敲击了下纪时愿的大脑,缠绕在一起的乱麻解开,也让她茅塞顿开,“通常情况下,人只有在面对自己害怕、羞愧的事物,才会选择遮掩和逃避……那么沈确,你是属于害怕,还是羞愧?” 她每甩出一个字,就有一把飞刀朝沈确丢去,他无处躲闪,戳烂遮羞布的同时,被扎了个遍体鳞伤。 纪时愿又说:“你以前告诉过我,人的任何弱点,都是其他人可以用来对付你的把柄,所以就算有,也一定要藏好,那现在我可不可以将这话理解成——我就是你的弱点?” 他还说过,真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东西,人不懂得珍惜它,无视它、抛弃它、玩弄它才是最常见的戏码。 “你受过的伤害太多,不信任别人在情理之中,可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你把真心送到我面前,我还能舍得践踏它不成?” 如果他懂得敞开自己心扉,而不是一步步诱导她答应跟他结婚,那他们就不会绕了这么大一个弯,最后还将自己逼到了悬崖边。 纪时愿想明白的还有另一件事,整理好思绪和措辞后,她沉声问:“沈确,到现在你还觉得你把我培养、训诫成像你一样的人,只是为了拉着我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里共沉沦吗?” 她一开始也以为是这样,可现实里的种种都在表明另一种可能性。 “这十几年里,你一直在等待,也在期待,期待有一天我能在你的指导下,青出于蓝胜于蓝,拥有比你更强大的力量,好将你从过去那个阴暗冰冷的囚牢中彻底解救出来。” 沈确说不出话,和以前不同的是,这次的沉默并非主动下的选择,而是他彻彻底底地被她问住了。 “撇开你在教导我时,是不是对我别有所图,你悉心照顾我的时候呢,也想着将来有一天对我挟恩相报吗?” 车窗外人来人往,形成一道道虚影,看得纪时愿眼底酸涩难忍,她闭了闭眼,几秒后才睁开,同时带出今晚最直白的一段话:“以前我一直以为是我单方面依赖着你,对于你来说,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身体挂件,但现在看来,事实恰恰相反。” “沈确,我可以没有你,但你不能没有我,”她锐利的眼神笔直地射了过去,“你比谁都需要我。” “从始至终,都是你,不能离开我。” 第51章 51失控的人,一直都是他 四周鸦雀无声,只有心跳声快要冲破耳膜,沈确忽然想起了《窄门》里的一句话:“靠近你就靠近了痛苦,远离你就远离了幸福。” 即便他再不愿意承认,纪时愿在他身边扮演的就是这样一个至关重要又独一无二的角色,总能轻而易举地达成他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高/潮。 车窗玻璃被人敲了两下,两个人齐齐看去,南意弯着腰朝他们招了招手,纪时愿立刻降下车窗。 南意将薛今禾拉到身边,笑说:“我俩都饿了,想去附近吃个宵夜,你们要一起吗?” 纪时愿遵从内心应完“行”后,才想到身侧还有个从不吃辛辣夜宵的男人,掏出包里的房卡,“我的房间在0824,有什么话,等我回来继续说。” 沈确没收,“一起去。” 既然素爱吹毛求疵的沈公子愿意勉强自己,纪时愿自然没有赶人下车的道理,车辆启动后,问前排那俩人:“吃什么?” “火锅怎么样?” “我是ok,可你们明天不是还要拍戏,吃这么油腻的,不怕脸肿成蜂蜜狗吗?” “别担心,我们用清水过一遍再吃。” 红油锅的精髓不就在重油重辣上?过一遍再吃,和嚼水煮菜有什么区别,纪时愿忽然有点同情这两人了。 川渝生活节奏很慢,邻近十一点,街上还是灯红酒绿,烟火气息浓郁。 南意挑了家有独立包厢的特色火锅店,来得巧,前一桌刚散,正好给他们腾出空位。 点完餐后,薛今禾左看看右看看,捱不住好奇心,指着两人一前一后蹦出:“你是老公,你是老婆?” 纪时愿正儿八经地摆了下脑袋,“不,我是娜拉。” 薛今禾呆滞地“啊”了声。 南意解释道:“她说的娜拉是挪威剧作家易卜生创作的《玩偶之家》里的女性角色。” 薛今禾还是听得一知半解,拿起手机,搜索引擎下方弹出几行注释:【《玩偶之家》讲述了娜拉从看似幸福的家庭中顿悟觉醒,不愿再做丈夫的玩偶,也不愿将孩子当作自己的玩偶,从而选择离家出走。】 薛今禾面露诧异之色,“我今天才知道你已经结婚,结果你转头就要离婚?” “什么乱七八糟的?”纪时愿瞪圆眼睛,“这明明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沈确忽然插了句:“只是暂时有了这想法,但还没离。” 南意见气氛越来越不对劲,拿起自带的果酒,出声转移视线,“沈公子,喝酒吗?” 纪时愿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一面代沈确回答,“他不喝。” 对着薛今禾“你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质疑,纪时愿解释了句:“他昨晚刚醉得跟烂泥一样,今天再喝,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沈确不动声色地弯起唇,愉悦感维持不到两秒,听见她补充:“而且他酒量差到不行,昨晚一个劲地逮着我喊爸爸,虽然我不介意今天再当回爸爸,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还是挺丢人的,当然我说的是我替他感到丢人。” 沈确:“……” 薛今禾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对面的男人,被这么阴阳怪气地讽了一通,脸上还是不见分毫恼怒,不符合她对上位者的刻板印象。 她悄悄给纪时愿发去消息:【你这老公还挺装的。】 纪时愿光明正大地把手放到桌板上,当着沈确的面回:【他就这么爱装,也特别爱演,现在是受气包,没准下一秒就变回霸道总裁了,这狗见嫌的德性,我都不知道偷偷原谅他几回了。】 薛今禾:【所以才忍无可忍提出了离婚?】 纪时愿还没回复,沈确的嗓音在一旁凉凉响起:“薛小姐,我和我太太不会离婚,也希望你不要再提‘离婚’这两个字,不好听。” 薛今禾磕磕巴巴地哦了声,心说他觉得不好听就不准别人说了吗?真是好大的脸哦。 纪时愿刮了眼沈确,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今天几号?” 沈确知道她什么意思,表情一僵,“十号。” “那离约定的期限还有 几天?” 他没回答。 纪时愿不满他掩耳盗铃的行为,凑到他耳边,发出一记恶魔低语:“只有十七天了,十七天了知道吗?” 在车上她把话说得再清楚不过,也将他最真实的一面完全揭露出来,总之,她已经做完了她该做的事,剩下的就只有他的自我剖析。 见他沉默得跟个哑巴一样,纪时愿更加不满了,语气又重了两分,“这十七天里你不去好好反省自己,跟我朋友叫什么劲?你要真觉得我给你的时间太多了,我现在就可以缩减成十七个小时。” 沈确绷紧了唇,正要说什么,余光捕捉到薛今禾得意的笑容。 “……” 纪时愿退回去,宛若无事发生,往嘴里送了口黑豆花,咽下后挑起全新话题:“我看了剧组发来的拍摄时间安排,你俩明天是要通宵拍戏?” 南意点头,“顺利的话,大概后天凌晨三点能结束。” 薛今禾认定南意口中的不顺利因素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一急,音量都抬高不少:“我最近没搞幺蛾子,一直在专心打磨演技,明天拍摄绝对不会ng个没完没了的。” 南意用哄小孩一般的语气说:“我们今禾可真是棒。” 薛今禾沾沾自喜的笑刚提上嘴角,忽然想起那人也说过类似的话,但都只是在床上。 算上时间,她和陆峤南已经有将近两周时间没联系过,以往出现相同的情况,她都会惶恐、焦虑到如坐针毡,生怕他对自己起了厌倦之心。 所以每次她都会选择主动打电话给他,或者推了所有行程,跑到美国找他,用身体讨好他,但这次她没有这么做,甚至在心里祈祷对方能够快点找到新猎物,好一脚蹬开她。 纪时愿觑着薛今禾发白的脸色,心领神会,“你就好好拍你的戏,其他事情不用管。当然你要是演砸了我的处女座,不用那姓陆的垃圾出手,我先找人来把你痛揍一顿。” 薛今禾戳穿她,“你这人怎么口是心非的,关心我就直说,非要搬出威胁那套。” 纪时愿腮帮子气鼓鼓的,“谁关心你了?你这么自恋,回头我专门给你写个自己爱上自己的剧本。” “怎么不是关心?你刚才还说我是你朋友呢。” “你不也说了是刚才?过去式和现在进行时能相提并论?” 薛今禾还想杠上开花,遥遥觑见沈确似笑非笑的眼神,乍一看比陆峤南给她的压迫感还要足,一时犯了怂,把话咽了回去,最后只不满地嘁了声。 纪时愿带着一身火锅气回到酒店,撂下神色不明的沈确,兀自进了浴室。 拖拖拉拉地洗完澡、吹干头发,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男人像被摁下暂停键一般,还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两米开外是一面白墙,导致这场景看着有点像在面壁思过。 “你这次是一个人来的?”纪时愿率先打破僵局。 沈确慢半拍地对向她,“徐霖留在公司,替我代办一些重要业务。” “你还挺信任他。”想到什么,纪时愿乐了,坐在床边,两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前不久我还挖过他墙角呢,他把自己说得相当坚贞不屈,结果转头就把你卖了。” 她笑弯眼睛,丝毫不觉自己在干什么挑拨离间的事,沈确心一动,不受控地弓下腰,沁凉的手指拂过她脸颊碎发,轻轻捏了下她耳垂,跟着笑,“我知道。” 纪时愿听出他的潜台词,啧啧称奇,“敢情还是个双面间谍。” 这话题到这就断了,两个人同时陷入沉默。 纪时愿眼皮一垂,正好对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戴了回去的腕带,眉心有轻微的皱动。 沈确捕捉到,第二次当她的面,摘下这厚重的伪装,随手丢到一边。 什么意思,不难理解。 纪时愿绷直了背,等待他史无前例的“敞心”。 沈确半跪下,彻底拉平同她的视线,用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打开心门,“学习、赛车、格斗……只要是我参加并上了心的比赛,我都没有输过。” 他嗓音停顿了会,纪时愿没有催促,柔软的目光依旧稳稳当当地托举着他,让他感觉扼住他咽喉的那双看不见的手正在慢慢消失,不多时他的呼吸畅通了些,也勉强能发出声音,只是又哑又涩,并不好听。 “但我不知道,有件事,从一开始我就输了。” 九岁后,他就被困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企图用冷漠和暴力驱赶一切外来侵略者。 她是特例。 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彻底狠下心,也因此让她顺理成章地寻到了漏洞,见缝插针般地钻进他的世界,再也没有出来过。 而在她的世界里,他是高高在上的执棋者,拥有最全面的上帝视角,本该处于上风,再不济,也可以保持住事不关己的旁观姿态,偏偏他对她生出了不该有的贪念,将自己逼到进退两难的死路。 往后和她相处的每一天,他都像在细窄的平衡木上行走,必须时刻提起满分的精神状态,避免摔个体无完肤的悲惨命运。 说着,沈确终于意识到一件事,纪时愿从来不是一只关不住的鸟——因为失控的人,一直都是他,也只有他。 沈确抬高手腕,“把它遮住,不仅是出于羞愧,还有害怕。” “羞愧是因为,我是你的老师,也是你的兄长,不应该对你生出超出正常关系该有的情感……可在你成年后的每一天,我都想和你接吻,也想和你上床,这些念头都快把我折磨疯了,后来好不容易等到我们真正发生关系的那一天,你因为欺骗你爸,对他产生了羞愧的情绪,但你不知道的是,这种情绪我也有,甚至比你的感受来得更加强烈。” 纪叔一直把他当成儿子对待,他却在背地里和他唯一的女儿发生性/关系,他是得有多恬不知耻,才能做到无动于衷? “可你要问我后不后悔,不会——对于这事,我没有后悔过一天。” “至于害怕……”他拉直唇线,许久才松开,“如果说我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对你真正的感情,是假的,说白了,我只是在自欺欺人,我怕被你看穿我的心,嘲笑向来不把真心当回事的我居然也会有这么一天,更怕我这份感情不仅得不到你的任何回应,甚至会被践踏、贬低得一无是处。” 他第一次展露真心的对象就是沈玄津。 也正是沈玄津的漠视,才让他失去了对旁人的信任,包括敞开心扉的勇气。 沈确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你说的对,是我离不开你,也是我不能没有你,所以在你一声不吭飞到法国后,我才会恼怒到整整四年都没有主动联系你,每天我都在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你狠心,我可以做到比你更狠心,哪怕你就此彻底离开我的世界,我也不会对你留恋半分。” 然而放在心底的狠话,没有一个人能听见,只够将他折磨到肺腑都在疼。 “直到收到你回国的消息,那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现在我明白了,当时涌上心头的情绪是愉悦、期待,还有轻松,或许在我心里,我是真的很害怕你再也不会回来。” “找出岳家的把柄对付它,不是因为我想帮助沈家从中牟利,而是我单纯地不想让岳恒好过。” “我厌恶他,鄙夷他,在我看来,他就只是一个该丢进焚烧厂处理的垃圾,有什么资格享有和你捆绑半辈子的权利?” “可最让我嫉妒的人只有周自珩,我嫉妒他能拥有一段和你形影不离的时光,那是你最美好的年华,凭什么都被 他这种货色侵占去?每次你们聊着我插不进的话题时,看到他那碍眼的笑容后,我就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纪时愿突然打了个嗝。 安静两秒,沈确敛下满眼的狠戾,尽可能柔着嗓子问:“我吓到你了?” “不就是杀个人?我有什么好怕的。”她又不是没见过他将打到的猎物开膛破肚的模样。 纪时愿有些难为情,耳廓红了大半,“这是饱嗝。” “……” 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句直接冲散了紧张的气氛,望着她低眉垂眼的反应,沈确无端想起饭桌上她和南意、薛今禾三人谈天说地时雀跃的眉梢,鲜活明媚,让人无比着迷。 其实在她消失的那段日子里,他不是没升起过卑劣残忍的念头,他想把她抓回来,打断腿,再锁进笼子里,永远都没法离开他身边。 可当他真的开始幻想起那天的场景后,望着她失去光彩的暗淡双眸,他体会到的不是满足,更不是愉悦,而是疼痛,就像心脏被人用锤子反复敲击,痛感尖锐,持续的时间也格外漫长。 他以为这种滋味根源于恐惧,直到今天,才知道是不舍得,他的占有欲敌不过对她纯粹的迷恋。 她说这是爱,那就是了。 “愿愿,”他的心脏突然变得很痒,迫不及待地想要同她发生更亲密的情感链接,“我跟你认输。” 第52章 52“我也可以舔其他地方。”…… 窥探到他最真实的创口前,纪时愿一直以为成年后的他心性强大到坚不可摧,容忍得了一切伤筋动骨般的疼痛,哪怕在意乱情迷的状况下,也总能维持几分理智,自控能力不说让所有人望尘莫及,起码是她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的。 然而这一刻,他通红的眼眶,紧皱的眉心,从颤抖嘴唇里抖落而出的破碎字音,无一不在昭告他的脆弱,比起他不敢袒露的真心,更加的不堪一击。 强烈的反差感让纪时愿生出无尽的怜惜,她的眼眶也不受控地变得有些红,“我是想赢你,但这个念头和好胜心只适用于你教授我的那些事情,在感情上,我不希望你和我有任何一方落了下风。” 在她看来,一段不对等的爱情里,是不会有赢家的,就看谁输得更彻底。 沈确和她的观念截然不同,他做事,无论如何都想要赢,当然不是为了那点好胜心,而是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人漠视、轻蔑。 站得位置再高些,没准有一天,沈玄津还能回头好好看他一眼,感慨他现在的成就,从而后悔起自己当初弃子般的行径。 包括在应对她的事情上,就算赢不了,他也会使出浑身解数不让她胜得太轻松,轻则斗嘴互怼,重则拿最伤人的话往对方软肋里捅,不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誓不罢休。 现如今她无私、共赢的观念更衬出他的阴暗、卑劣,也罕见地勾出他无地自容的羞愧感。 骨子里的优越感第一次荡然无存,只剩下摸不着头脑的两个问题: 他有什么好的? 这世界上这么多人,她怎么就爱上了坏心肠的他?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你亏了。” 轻飘飘的语气带出沉重的颓丧。 他和纪浔也在这方面其实很像,只是后者的更偏向于恨不得全世界给自己陪葬的疯魔感,至于他,则更接近于不把现世放在眼里的轻狂、阴鸷,像今天这般自厌,倒是闻所未闻。 纪时愿听出这三个字的潜台词,心脏揪得更厉害了,“我知道你权衡利弊的想法已经根深蒂固,短期内很难纠正过来,但不论多少遍,我都想跟你说,感情不是能放在天平上称量的物件,用‘盈亏’概括不合适,所以就不存在‘值不值当’的说法,更贴切的是,要看双方愿不愿意。” “沈确,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所以我愿意接纳你身上的一切缺点和问题,陪你慢慢改正——就像你现在为了挽留我,愿意把心里所有溃烂的创口袒露给我看一样。” “说实话,我其实挺没有自信的,我一直在担心,就算我把话说到不能再明白的地步,你还是会选择逃避,不肯直面问题,到那时候,我们之间就真的毫无转圜余地了。” 事实上,沈确的勇气没有那么多,在来川西前,他经历过一段非常漫长的心理斗争,甚至去找了他最不想面对的沈玄津。 这也是他第一次直白地质问沈玄津,当初为什么不要他,为什么把他丢到纪家不管不顾。 分不清是悔恨还是羞愧的成分更多,沈玄津憔悴的脸很快被阴影覆盖上,令人动容,但当下的沈确只觉讽刺。 沈玄津用的理由很老套,是电视剧里经常会出现的对白:“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你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尤其在你长大后,当你的眉眼变得和她越来越像,我会经常性陷入她还没有离开的幻想中,一醒来,就会更加痛苦。” “我不是为了把你丢下才离开,选择四处游荡,而是也只是为了逃避痛苦。” “以前我只顾着让自己好受,忽视了你的情感诉求,在这一点上,我承认我不配当你的父亲,等到我想补救的时候,我发现我和你之间的隔阂已经深到无法逾越,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你,更甚至不敢去看你的眼睛。” 许久沈确问:“想要补救就是你回到北城的原因?” 沈玄津点头又摇头,“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你母亲在世时反复提到过一款青白玉松鹤纹笔筒,为了满足她的遗愿,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只是一直没有结果。就在今年年初,我第一次翻开她给我写的信,或者说是遗书,她在信里也提到了这笔筒,但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她之所以想要得到它,是为了送给我当作那一年的生日礼物……” 他眼眶里有热泪在翻滚,“你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人,可我一点都不懂她,从始至终,自私自利的那个人只有我。” 沈确说不出安慰开导的话,只沉默地看着他。 沈玄津整理好情绪,深吸一口气,看向沈确的脸,转头又避开,循环多次,才敢对上他的双眸,叫的也是他现在的名字:“沈确,这世界上很难有两全的东西,就像当初你和你母亲只能存活一个。现在我只希望你别走我的老路,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更别用逃避的态度去面对可能会让自己和对方都受伤的事。” 沈确猛然一怔。 像他们这样身份的,天生擅长粉饰太平,好比在生意场上,哪怕和竞争对手斗得面红耳赤,也不会撕破脸,决出胜负后,握手言欢。 时间一久,习惯根深蒂固,逐渐衍生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他会百般逃避着对她的感情,后来又让“各取所需”四个字成为了他们这段婚姻的最佳掩饰。 …… 房间安静下来,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沈确还听到自己越发躁动的心跳声,打鼓似的,震耳欲聋。 “来的路上,我做了最后一次权衡。” 他嗓音迟疑了下,还是选择和盘托出,“我想象了下在这件事情上逃避到底,和敞开心跟你好好沟通一回,哪个带来的损失更大,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是什么?”纪时愿急不可耐地追问。 “是我不能失去你。” 话题又绕了回去,“我这辈子拥有的东西很多,唯独感情匮乏得可怜,我只能欺骗自己就算不被人爱着,我也能活得很好,但是小五,这些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我想我可以什么都没有,但就是不能没有你。” 他握住她的手,就像握住了什么稀世珍宝,舍不得松开,半会说:“小五,你……能不能继续爱我?”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眼底的温度几乎要灼伤她,纪时愿心脏快要跳出喉咙,面对如此沉重的感情,她重重点了点头,“你还有其他什么想说的话,一起说了吧。” 沉默了会,沈确坦诚道:“前段时间,我调查过周自珩。” 说起周自珩,纪时愿也来气,“你不用查他,我都知道他是什么德性了,当然你更不用嫉妒他,他身上没有一点值得你去嫉妒的。” 沈确稍顿后忽然笑起来,又过了几秒问:“你想不想听调查结果?” 八卦不听白不听,她点头,“想。” “留学期间,他有一个绰号叫‘论文机器’,不过他不只给自己写论文,还帮别人写,每一份都明码标价。” “老爷子给他的资助款不够他花?” “谁会嫌钱多?”沈确淡声说,“这世界上有人愿意贩卖美貌,自然就会有人贩卖智慧。” 不好说是周自珩有底线,还是想守着清白身子回国坑纪时愿,在国外的五年里,他这小白脸都没靠出卖自己身体为自己博得通过上流社会的捷径。 纪时愿不置可否,等了半分钟,没等来沈确的后续,“这就没了?” 有些失望,还以为能听到什么毁灭三观的事。 “他的事是没了,但我对 他的态度还没给出。” 纪时愿兴趣回来些,洗耳恭听。 沈确面无表情地说:“我希望他改名叫周自刎。” 纪时愿一愣,破涕为笑。 再度紧张的气氛随着这个话题的结束轻松不少,心照不宣的几秒对视后,沈确如释重负的气息没来得及呼出,先听见纪时愿说:“离婚冷静期的倒计时会继续进行,毕竟不到最后一天难说结局,不过——” 她拖着调故弄玄虚,停顿足足十秒才接上,“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可以恢复到之前的相处状态,说得再明确些,我们可以一起出去参加聚会,也可以待在同一个房间睡觉。” 后半句话解读下来其实还有一层意思:离婚冷静期已经名存实亡。 “那要是我想亲你、抱你了怎么办?” 纪时愿还没掰扯完,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声,嗓子眼直接被卡住,愣愣抬眸,沈确眼睛里还蒙着一层雾气,看着纯真又无害。 轻颤的鼻息碰撞纠缠在一起,带来让人理智尽失的蛊惑性,他终于没忍住贴上她的唇。 纪时愿没躲,任由对方用濡湿顿唇舌侵袭她的肌肤。 默许的姿态,让他像接收到鼓舞信号一般,吻得更急更凶了。 她想回应,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软的,体会到的感觉除了痒,就是麻。 一面有些无语:他生这么高挺的鼻梁,是为了在她脸上乱磨乱蹭的吗? 让人难以招架的快感涌上的那一刻,她听见他覆在她耳边轻声说:“小五,带我去你的世界生活。” - 一直到清晨,沈确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六个小时后醒来,发现身侧床位空空荡荡,比酒醒后的那个上午刚强烈的恐慌涌了上来。 纪时愿一进房间,就有一道影子跌跌撞撞地朝她扑来,她下意识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他。 一米八八的大男人窝在一米六五的女人身上,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纪时愿一脸懵,眨眨眼睛,“你怎么了?” 沈确在她柔软的颈侧刮蹭两下,嗓音暗哑,“我以为你又丢下我了。” “……” “我出门给你买东西去了。” 纪时愿从兜里掏出去商场买的新腕带,亮给他看,“以后出门的时候,你把它戴上,但要是私底下只有我们两个人待在一起,你就得把它摘下。” 一语双关。 沈确听懂了,应了声好,却没松开她。 纪时愿手指戳戳他肩膀,“腿麻了。” 见他毫无反应,她抬高音量,“我说我腿麻了,腰也酸,你赶紧松开!” 沈确宛若百岁老人附体,动作异常迟缓,单单撤回手臂就花了近两分钟时间。 午饭是在酒店餐厅吃的,途中纪时愿想起没告诉他的事,“今天下午我要去见个朋友,你一个人待在酒店吧。” 这也是她这趟来川西最重要的行程。 沈确眼睛习惯性地一斜,对上她眯眼的反应后,锐利的眼风霎时消失得杳无痕迹,违心道:“难得来川西一趟,是该见见老朋友……我顺嘴多问一句,这朋友是周自珩那类的,还是陆纯熙那类?” 纪时愿皮笑肉不笑地回:“女的。” “性取向呢?” “……” 这番对话似曾相识,纪时愿认真回想了下,发现自己问过差不多的问题,也算风水轮流转了。 “我初中那会交的朋友,初三她跟爸妈搬到南方生活了,我俩就再也没见过面,今年五月来的川西,昨天我刚和她联系上,约好了一起见面。” 沈确对这人还有印象,“就是你之前转五趟公交要去见的人?” “就是她。” “我要跟你一起去。” 纪时愿顿了顿,给他打预防针,“我跟她有很多话题要聊,全是你不能听的,到时候你就得一个人待着,先说好,可能会很无聊。” 沈确眼神还黏在她身上,“无所谓,能远远看着你就够了。” 虽然是真心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从他口中说出,格外露骨、别扭、矫情。 纪时愿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没忍住搓了搓手臂,片刻双手摁住他脑袋,一本正经地说:“你晃晃你脑袋,看能不能听见水声。” 沈确听出来了,这是在拐个弯骂他脑子进水了。 不待他回答,纪时愿踮起脚尖,拿自己额头与他的相贴,嘴里神神叨叨地说着什么。 沈确勉强听清:“佛祖在上,请助他还原出厂毒舌设置!不,还是还原一半吧!太彻底的话,我可能又想揍他了!” “……” - 许念现在正在一所公立小学当语文老师,学校地址很偏,开了很长一段山路,才能看见在高空飘扬的五星红旗。 纪时愿到那时,许念刚下课不久。 两个人有整整八年没见过面,但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拥抱后,许念才注意到陪纪时愿一起来的男人。 她眼珠子疯狂打转,差点转出火星,很努力才摁下心里的好奇,一寻到只有她和纪时愿两个人待在一起的空档,就问:“一起来的是你男朋友?” 除非重要场合,纪时愿出门很少会佩戴婚戒,关于自己结婚的消息,除了圈子里的人外,也没透露给其他人,这会被许念误解也在情理之中。 纪时愿摇摇头,“领了证的老公。” 许念露出比薛今禾听到这事后还要诧异的神情,“什么时候的事?” “你去非洲支教,联系不上人那会。” 许念有些遗憾没能亲自到场送给她婚礼祝福,叹气道:“怎么偏偏就这么巧呢?” 纪时愿要她放宽心,“没准我还会结第二次婚,到时候你来就行。” 许念啊了声,“你可别逗我。” “没说笑,”纪时愿扬起脖子看了眼正站在院子里跟墙上的简笔画小人干瞪眼的沈确,笑意爬上脸颊,回神后压着音量说,“我和他还在离婚冷静期。” 许念更懵了,“你俩可不像准备离婚的夫妻。” 纪时愿抬眉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比起离婚冷静期,你俩更像在蜜月期吧。” 纪时愿压下飞扬的唇角,“有这么明显吗?” 男人不走闷骚路线,这爱意还真是收也收不住。 许念肯定道:“明显到你这老公满眼都写着非你不可了。” 她看过去,一本正经地说:“不信的话,一会儿你去牵一下他的手,只不准松开后,他能把自己手掌舔湿。” 沈确平时是狗了些,但又不是真狗,怎么可能干出舔自己手这种事。 纪时愿将这句当成调侃她的笑话听听,等许念被急事叫走,蹦蹦跳跳地来到沈确身边,复述了遍,期间幸灾乐祸的笑一直没从嘴角滑落。 沈确被她的好心情感染到,眼尾微微上翘,片刻轻声说:“我对自己的手不太感兴趣,但如果你的,倒可以试试。” 寡廉鲜耻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蹦出,“当然我也可以舔其他地方,只要你喜欢。” 第53章 53抓鸡呢 表面正经的人说起骚话来,撩拨人心的成效格外显著,纪时愿臊得慌,唯恐隔墙有耳,连忙捂住他的嘴。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心虚,她感觉自己掌心痒痒的,还有点湿热,不像嘴唇贴上的触感,更像是被人伸出舌头舔舐。 纪时愿瞪圆眼睛,“你真属狗的吗?” 普普通通的一句质问,沈确却听出了暧昧的歧义。 他连心都剖给她看了,还怕不敢当条在她脚边摇尾乞怜的狗? 在床上,她想对他做任何事,都是可以被允许的。 片刻,沈确将问题反抛回去,“你想我属狗吗?” 纪时愿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只能丢出一句毫无震慑作用的威胁,“你下次再当别人的面随便舔我的手,我就偷偷在手上吐芥末,给你辣哭!” 明明是凶神恶煞的语气,表情却跟个小猫似的。 不对,是比小猫还要招人。 沈确眸光深了几分。 纪时愿无法知晓他此刻的心声,但从他幽暗的眼睛里敏锐地品出他堕落 的欲望,赶在他再度说出惊死人不偿命的话前,撒腿就跑。 半路回头看了眼,男人高挺的身影融进寥寥烟火气中,透着一种隔岸观火的疏离。 她还注意到他白皙的脖颈,空空荡荡的,亟需东西点缀。 要不等到冷静期结束,再好好玩回项圈play? 在美色上,她还真是经受不住一点勾引。 纪时愿幽幽叹气,转头开始责怪起沈确:都怪他色里色气的,才会把她思想带歪成这样,一点曾经为人师表的表率作用都没有。 纪时愿还没等来去而复返的许念,先等来一条和沈确有关的微博热搜:【薛今禾夜会情人】。 她点开图片看,昏茫的夜色里,沈确同薛今禾一前一后走着,抓拍角度得天独厚,显得两个人的距离异常近,甩起的手臂在某个节点达成微妙的重合,用肉眼看,像在牵手。 纪时愿想起来了,狗仔拍下这张照片时,昨晚唯一一个没有喝过酒的南意提前去了露天停车场,几分钟后,她和沈确、薛今禾三人才离开火锅店。 不是,狗仔把她截哪儿去了? 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怎么她这个正牌妻子反倒没有姓名了? 评论区留言很快冲破999+。 【薛今禾有后台不是众所周知的事?不然就她那蹩脚的演技,怎么能做到大女主剧一部接着一部蹦出?】 【前不久不是还传出南意被金主by的消息?她和薛今禾现在是竞争关系,我看就是薛今禾自己做贼心虚,才拿南意出来挡抢。】 与此同时,圈子里也有不少人在讨论这事。 “这男的怎么这么像沈确?” “这装逼的气质,除了沈三外还能有谁?” “沈三不是一向瞧不起娱乐圈的戏子?审美变化这么快,看来是纪五平时没少摧残他,给他吓得都不敢找圈子里的人哈哈哈哈哈哈。】 不多时,有人在新组建的群里发言:【昨天早上我还在飞机上遇到了纪大小姐,不过就她一个人,飞机起飞前,沈三倒打来过电话,但两个人应该是谈崩了,纪大小姐脸色难看的能滴墨。】 为了引导话题,他闭口不提在飞机上看见薛今禾的细节。 【具体说了什么,你听见没?】 【还需要听?八成是在聊离婚的事。】 纪时愿越看越荒唐,气到头顶都快冒烟,也不潜水了:【自己活得铃儿响叮当,还成天想着给别人过圣诞节?】 【我和沈三在床上做/爱还是在床下打架,都跟你们没有半点关系,奉劝你们还是管好自己的事,省得哪天真把我逼急了,我就把你们在外面放浪发骚的事全都发到社交平台上,让你们好好社会性死亡一次。】 群里的人都了解她说一无二的脾性,也是怕了,各个瞬间噤若寒蝉。 纪时愿退出群聊,忽然想起之前收到的沈确和一陌生女子的同框照片,单独拎出来同他秋后算账,“她是谁?” 沈确看了眼,给出标准答案:“不认识。” 纪时愿心里受用万分,面上没表现出来,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聊得这么开心,还能不认识?” “聊的全是工作上的事,至于这人叫什么,长什么样,我已经没有印象了。” 他说的全是实话,现在停留在他脑子里的,只剩下那天讨论的报表数据。 他这人很会演,可一旦撇开装模作样的下意识反应,就会给人一种老实巴交的愣头青错觉。 纪时愿觉得稀奇,多看了两眼,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才是被动接受审视的那一方,反倒是她先升起手足无措的感觉。 沈确料定她突然提起这事是有个导火索,思忖后掏出自己手机,一成串消息进来,他粗略扫了眼,提取出关键信息,吩咐徐霖去把热搜压下,转头牵住纪时愿的手。 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招摇,纪时愿一愣,身体稍稍绷紧了,环视周围的同时问:“你干什么呢?” “辟个谣。”他打开相机功能,一怼上交叠的两只手,就摁下快门键,在朋友圈编辑好动态,发出。 文案更草率,简单一句:【和沈太太在川西。】 纪时愿还在犹豫要不要威胁他删除重发,手指先不受控制地给动态点了个赞,又盯住照片看了会。 奇怪的是,他明明连角度都没找过,却能误打误撞拍出一种朦胧的意境感,说到底,还是得怪他们的手太漂亮了。 许念笑嘻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个我打断一下……” 等到纪时愿扭头,她才往下说,征求意见般的口吻:“你们要不要去我那住一晚上?” 许念现在暂住的是一栋空置了两年的自建房,四层楼,三个月前校长替她重新装修过,房间布置看着简陋,却也算得上干净整洁。 “四楼有空房,没用过的床单还有一套,你俩要是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回去铺上。” 纪时愿这种时候没那么讲究,点点头应下,又问:“你下午没课了?” 许念摇头,“我现在就是个代班主任,孩子们又都还是小学一年级,学业没那么重,夏令时三点半就放了。” 住宅离学校不远,步行十五分钟能到,纪时愿有些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平底鞋,不然在这崎岖的山路上,铁定走一步歪一步。 房子虽是独栋自建房,庭院却是打通的,和别家连在一起,许念是个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人,刚来临安村两周就和邻居打成一片,平时晚饭都是在一块吃的,今晚也不例外。 纪时愿顶着许念的好朋友身份,不好意思吃白食,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许念正要回答,插进来一声:“两只鸡跑了,谁去把它们逮回来?” 纪时愿条件反射举手喊了声:“我去。” 许念拉住她,“那可是鸡,活鸡。” “又不是没抓过。”她没过脑地回了句。 许念更诧异了,“你家还让你抓鸡?” 还是说她有抓鸡的兴趣爱好? 纪时愿反应过来,耳垂通红,因心虚,声音磕磕巴巴的,“我在家闲着没事就去折腾鸡,现在鸡见了我就害怕。” 许念感觉这话是说不上的奇怪。 沈确人还在十米外的地方拔葱,听不见她们的对话。 纪时愿底气回来些,拍拍胸脯,同许念打包票,“你放心,别说只是抓鸡,到时候我替你把它们卵都取了。” 许念实在不相信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还有杀鸡取卵的本领,但又不忍拂了她的兴致,“那就交给你了。” 事实证明,和鸡有关的东西都挺折磨人的。 五分钟后,纪时愿披头散发地坐在石阶上,双手撑住膝盖,气喘得实在厉害,使唤人的声音都变得磕磕巴巴,气势全无。 “沈确,那两只鸡欺负我,你去帮我把它们逮了。” 沈确上前几步,摘下她头顶的鸡毛,然后才看向那两只耀武扬威的公鸡,慢条斯理地挽了挽袖口。 纪时愿从他气定神闲的姿态中提取到几分势在必得的底气,不由松了口气,转头想起自己不久前冲着许念信誓旦旦的承诺,喉咙一痛,连忙补充:“回头你要跟许念说,这俩鸡都是我逮到的!” 说着,她开始蹬鼻子上脸,“也顺便帮我杀了,再把内脏都取出来,装进盘里,到时候交到我手上。” 合着苦劳全是他干,她只管坐享其成。 换做别人,沈确早就甩了个冷脸过去,对她,他心甘情愿被她折腾,并且乐在其中。 不过在行动前,他还是有商有量地 问:“要是我逮到了,你就好好叫我声三哥?” 他得承认,每回她用脆生生的嗓音唤他三哥时,他心里都会升起难以言述的愉悦。 纪时愿似笑非笑地比了个ok的手势,“你要真能逮到,别说三哥,我叫你狗哥、猪哥都行。” “……” 纪时愿刚拿来一盆瓜子,纪浔也发来消息,问她现在是不是和沈确在川西。 纪时愿回了个嗯呐。 纪浔也:【你俩跑那儿做什么?】 纪时愿:【抓鸡呢。】 纪浔也:【?】 纪浔也:【抓谁的鸡?】 纪时愿眼睛瞪得像铜铃:【你是在跟你唯一的堂妹开黄腔吗?】 纪浔也装作无事发生,撤回刚才那条消息,重归正题:【沈确是去找你求和的?】 说起这事,纪时愿难免有些沾沾自喜:【非要说起来,是我把他吊到川西的。】 纪浔也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也没问,只说:【不怕吊过头,把人吓跑了?】 纪时愿:【不然呢?就这样干等他开窍,只不准还没我绝经的日子来得早。】 纪浔也没再多说:【你们俩在川西注意安全。】 纪时愿回过去点头的表情包,把手机揣回兜里,开始磕起瓜子,变磕边欣赏沈确比狗熊还要笨拙的“英姿”。 在他被台阶绊倒,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后,凉凉嗤了声,一丝情面不留地甩给他一个“要你这男人何用”的眼神。 沈确站直腰,拍了拍身上的灰,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找补:“山里的鸡,还挺野的。” 这儿的鸡野不野不好说,他这话是真的又装又油,纪时愿听不下去,眼睛也疼,起身拐进厨房。 那两只鸡最后还是邻居亲自逮回来的,做成了白斩鸡,傍晚五点多,菜刚摆上,许念接到一通电话,急急忙忙往外冲。 纪时愿忙问:“出什么事了?” “小禹不见了!” 她听得满头雾水,“你别急,慢慢说。” 沈确没忍住看她眼,她的性格看似咋咋唬唬,实际上真要遇到事儿了,不比见惯大风大浪的人心态差。 许念猛地咽了咽口水,“小禹是我的学生,刚才他爷爷打电话给我,说他现在还没回去,回家的路上也都找过了,就是不见人影。” 半个月前,村里刚出过事,一六岁孩童不慎滑下悬崖,发现时已经来不及抢救。 纪时愿问:“他平时会去的地方也都找过了?” “学校操场、李叔家的小卖部、书店,连老年活动室也去看过了,都没人。” 周边几户人家齐齐出动,纪时愿坐不住,披上防风外套准备出门,被沈确拦下,“我已经让徐霖联系上这边的搜救队,很快就会有消息。” “他们过来大概要多久?” “四十分钟左右。” 她坚持:“那我就出去找四十分钟。” 沈确没松手,态度也坚定,“晚上山里不安全。” 纪时愿昂了昂下巴,“天还亮着,黑之前我会回来的。” “别的事都可以依你,这事不行。” 僵持了会,纪时愿给出各退一步的方案:“那你陪我一块,总行了?” 沈确这回应得爽快,“行。” 两个人沿着村口走去,纪时愿看见公交车站台上坐着一个人,身型瘦小单薄。 她立刻撇开沈确的手,上前问:“你是小禹?” 男孩的沉默说明了答案。 纪时愿挨着他坐下,恶狠狠地说:“臭小子,可总算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你爷爷和你老师快担心死你了?” “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还学人离家出走?” “包里这么鼓,装着什么?零食吗?姐姐我为了找你,白斩鸡都没来得及尝一口,现在肚子都快饿瘪了,赶快分我些吃的!” 小禹这才扭过头,黝黑的皮肤里嵌着一对更漆黑的眼珠,他神情古怪地看着她,“你长得这么漂亮,话怎么这么多呢?好像李叔家的碎嘴子老妈。” 纪时愿荒唐一笑,狠狠掐他的脸,“你长得这么帅气,怎么说出来的话这么不中听呢。” 小禹把头别了回去,没再说话。 夜幕降临,山里气温跌得很快,风一起,凉飕飕的,不见城市夏夜的燥热。 他身上只穿了件黑色背心,加上瘦到能看见骨头,扛不住凉意,不受控地打了个哆嗦。 纪时愿脱下防风外套,拢到他肩头。 小禹脊背一僵,口不对心地回:“我不需要。” 纪时愿一看看穿他在逞强,“我热,我也不需要。” 他扭捏地哦了声,“那我也不是不能穿。” 安静片刻,他打开背包,递给纪时愿一根棒棒糖,纪时愿指着他左手,“我要葡萄味的。” 小禹撇嘴,“女人就是挑剔。” 纪时愿骄矜地抬起下巴,“我可比一般女人还要挑剔。” “……” 他没明白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纪时愿解开包装,状似无意地问:“你来这儿真是为了离家出走?” 小禹没回答,忽然反问:“你有妈妈吗?” 纪时愿好气又好笑,“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才没有妈妈。” “那你为什么不和你妈妈待在一起?” 纪时愿沉默了会,挤出一个笑容,“我妈妈现在在海里当美人鱼呢。” 小禹一知半解地哦了声,然后才回答她一开始的问题:“我来这儿不是为了离家出走,我要去城里找我的妈妈,她已经好久没给我打电话了,我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夜风忽然小了下来,没一会儿带来一道年迈的男嗓,“小禹!” 等纪时愿回过神,小禹已经被他爷爷带走,她揉了揉酸涩的眼,问沈确:“人是你联系上的?” “嗯。” “什么时候的事?” “在你跟那小孩抢零食吃的时候。” 纪时愿挺直腰杆,铿锵有力地回:“什么叫抢?我那明明是怕他糖吃太多对牙齿不好。” 沈确不置可否,牵起她的手,“走吧,小美人鱼。” 纪时愿喜欢这称呼,微微翘起唇,起身没走出几步,余光映入一道刺眼的白光。 一辆面包车正笔直地朝他们撞来。 强烈的晕眩感侵袭而来前,纪时愿看见一双幽深似海的眼眸。 第54章 54“不能离开我的身体。” 沈确已经很久都没感受过四肢被剧烈碾压后产生的酸痛感,眼皮也像压着千斤重的棉絮,怎么使劲都睁不开。 耳边的声音一开始很模糊,只能从清亮的音色辨认出对方的性别和年龄。 他心一颤,微妙的悸动好比树丛中扑进来一只鸟,张开的翅膀摆弄着柔软的树叶。 归于寂静的转瞬间,她的嗓音终于清晰了,诉说着自己的恐惧,也催促着他赶紧醒来。 他倏然沉入另一个时空,有他们交颈相卧的温馨氛围,也有汗液顺着肌肉纹理流淌的冲击画面,濡湿灼热的唇舌,精准吮吸住她的舌尖,带来让人头皮发麻的快感。 一如既往,她是他梦里唯一的性/幻想对象。 沈确睁开了眼,洁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帘,然后是纪时愿写满欣喜的脸,“三哥,你醒了?” 听见她欢天喜地的语气后,要说他心里没有产生一点不真实感是假的,毕竟她只有在需要他的时候,才会主动三哥长三哥短的,用不着人的时候,左一句“沈三”,右一句“猪头三”。 见他睁着眼,一声不吭,目光又没什么焦点,一副失了智的模样,纪时愿慌乱到不行,摁下服务铃,又举起手在他面前晃晃,“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沈确迟疑着问:“你是哪位?” 太久没有出声,嗓音沙哑,听得人心都要揪起来了。 纪时愿脱口而出:“我是你祖宗。” “……” 她顿了两秒,“不然你也可以叫我姑奶奶。” “……”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诡异的氛围,纪时愿忙不迭起身给主治医师腾地,一面煞有其事地说:“陈医生,他好像摔坏了脑子,刚才都把我当成他姑奶奶了。” 陈医生边听她的描述,边拿手电筒检查了下沈确的瞳孔反应,“现在看着没什么大碍,不过具体情况还得等到今天下午做完精细检查后分析。” 将人目送走,纪时愿脑袋扭了回去,和床上的男人对视几秒,听见对方一字一顿地说:“姑、奶、奶?” 纪时愿丝毫不觉理亏,“你先装傻吓我的!” 难道还不准她小小报复回去? 沈确纠正她的说法 ,“这不是傻,是受宠若惊。” “你又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怎么就知道是受宠若惊?” “我看得见。” 纪时愿一愣,心说这人难不成真撞傻了? “没人跟你说过,你的眼睛很干净?” 干净到他总能从她这里看到卑劣无耻的自己。 沈确想将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去抓她的,结果被她隔着被子摁住。 “别碰我!” 这声分贝高到沈确耳膜都在震,余音持续得时间也长,就跟练过狮吼功一样。 他顿了几秒,还是没想明白他又哪惹他的小祖宗不开心了。 纪时愿小脸皱巴巴的,生怕别人看不见她的委屈,“都怪你一直昏迷不醒,我已经好几天没洗过头了,现在整个人又脏又臭的。” 她滔滔不绝地控诉着,眉毛时而抬起,时而耷拉,生动又鲜活,沈确心头声临幻境般的虚假感瞬间荡然无存。他调动全身力气抬起手,只是刚抬到半空,她的态度又变了个样。 “你为什么不抱我,是不是嫌弃我了?我守了你这么多天,都没嫌弃你,你居然嫌弃我?还有没有良心的?” 难伺候到多少有点无理取闹了。 纪时愿吸吸鼻子,脆生生的嗓音忽然变得软软糯糯,“沈确,你抱抱我,好不好?” 除了后脑受伤外,沈确后背也被划开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麻醉早就过了,现在伤口撕裂一般的疼,不过他不在乎。 他挣扎着起身,一伸出双臂,纪时愿就朝他扑了过去。 听见有人的心脏在打鼓,沈确愉悦地笑了声,“心跳很快。” 纪时愿以为他在说自己,脸一红,“还不是被你吓?” 沈确想问“你就这么害怕我出事”,到嘴边变成:“要是我就这么死了——” 纪时愿撤离他的怀抱,冷冷看他,“恶人自有天收,但像你这种只知道欺负老婆的恶人,阎王爷见了估计都得尿裤子,哪敢随便收你?” 她的语气没有她的眼神坚定,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颤抖。 她想起在车撞上的那一刻,她全身的血液就像被冻住一般,形成木僵状态,直到被沈确扑倒在地。 两个人都没被车刮蹭到分毫,只是在这躲闪过程,由于惯性作用,沈确的后脑勺撞上了路边一块岩石,当场昏迷,而她连轻伤都算不上,只有大腿被蹭破了些皮。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到的医院,等到听见护士进进出出的声音,发现自己已经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了。 她的身上还沾着他的血液,星星点点,腰腹那却晕开了一大块,她拼命揉搓,试图抹除所有痕迹,从而制造出他并未受伤的假象,结果适得其反。 她忍不住想,如果她当时反应能快点,沈确是不是就不用受伤了? 许久不见的愧疚和自我谴责卷土重来,快要将她压迫到窒息,得知消息后连夜赶来的徐霖出现得及时,并带来一个令人惊愕的消息:面包车司机是在意识清醒、车辆并未出现故障的情况下,朝他们开来的,且中途没有任何刹车痕迹。 话里话外信息量巨大,纪时愿花了些时间才消化好,“他是冲着谁来的?” 沈确还是她,又或者针对的是他们这对夫妻? 徐霖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没问出来,只知道是收钱办事的。” 停顿片刻,他补充了句:“就算这次不成功,也会有下次。” 纪时愿一阵无语,“我发现有什么领导,就有什么样的下属,你和你老板真是一个赛一个不坦诚。” 想要她别自责直说不就好了,干什么非得拐弯抹角的? 她整理好情绪,“你放心,我是不会为你老板自责的,反倒是他,不经过我同意,就昏迷这么长时间,醒来后做好被我骂到狗血淋头的准备吧。” …… 一听沈确出事,沈玄津就从北城飞了过来,守了两天一夜,留下一篮水果,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纪时愿去卫生间洗了手,挑了个最大最红的苹果,“闲着也是闲着,我这就给你削个世界上最无聊的水果。” 沈确没有拒绝,一面在心里默认自己即将吃到的是一个苹果核。 大小姐的刀工比他想象的还要卓越,自带一种将球体切割成棱锥体的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不一小心还把自己手指划出一道缝。 血滴落到果肉上,晕成嫩粉色。 沈确抓住她的手,往自己嘴里送,用舌尖轻轻含住。 她的血闻着和他的没什么区别,都有种不轻不重的铁锈味,尝起来却截然不同,宛若刀口舔蜜,又涩又甜。 纪时愿躲闪不及,只愣愣看着他。 他身上套着质地柔软的病号服,眉目清冷,眼底却翻滚着其他不可言说的东西。 她的指尖痒痒的,心脏也有些酥麻,迟钝地意识到比起在性/爱上酣畅淋漓的宣泄,她好像更喜欢他半含情欲的主动亲昵。 理智不足导致口不择言,她讷讷地问:“好吃吗?” 反应过来后,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 男人的底色本来就是黄色,她这么说,他不得蹬鼻子上脸跟她开黄腔啊? “算了,你还是闭——” 嘴吧。 “好吃,”沈确打断,黑黢黢的瞳仁锁住她,“你身上哪一块地方不好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闭嘴闭嘴闭嘴!” 许念一推开病房门,就看见好朋友气到跳脚的反应,反观本该病恹恹躺在床上的男人笑得一脸春风得意。 不是,结了婚的夫妻都这么奇怪? 还是结了婚又要离的夫妻这么奇怪? 婚姻这种东西,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许念这次是来探病的,顺带传达小禹爷爷的歉意,纪时愿毫不在意,从包里掏出一打棒棒糖,“那天晚上吃了你学生一根棒棒糖,你替我还给他,顺便帮我传句话吧。” 许念接过,装进口袋,“你说。”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打破孩子和妈妈之间的羁绊,距离更不能。” 许念走后,沈确的目光还一寸不挪地停留在纪时愿身上,纪时愿捕捉到,虚张声势地扬起下巴问:“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觉得你刚才说的话很有水平。” 她不吃这套,“我觉得你又在阴阳怪气。” 瞅着他惨白的脸色,纪时愿心软了,不跟他计较到底,拿起第二个苹果练手,这次她还给自己上了难度,边削边说:“你爸来过,照顾了你两天,还跟我说了你很多事。” 沈确嗯一声,不见太大反应。 “你不好奇他跟我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全是你的糗事。” 也是奇怪,沈玄津人不在北城,沈确幼年发生的事他倒知道得一清二楚。 “还有,”纪时愿顿了顿,“他说你偷偷去法国找过我。” 去法国留学的第二年,纪时愿遇到民族极端分子,受了点伤,昏迷的那几天,都是沈确守在她床边,事后又特地交代其他人瞒下这事。 纪时愿垂下头,刀片在苹果上刮蹭,用的力道实在小,果皮毫发无伤,“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时候你要我怎么跟你说?”沈确夺走她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说我太想你,才忍不住去找你,又怕你有什么大碍,才会守了你这么多天?” 他抹了下她眼角溢出的泪,“别哭。”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见不得她哭。 纪时愿吸了吸鼻子,抬起脑袋的同时,扬起一个笑容,“看来你早爱我爱到无法自拔了。” 沈确没否认也没承认。 隔天下午两点,薛今禾的电话进来。 薛今禾跟在陆峤南身边整整五年,已经被pua到心理变异,习惯了口不对心,明明担心纪时愿到睡不好觉的程度,面上还是说尽了风凉话,“你平时到底得罪了多少人,怎么乡下还有看你不顺眼、不想要你好过的?也好,这样才能搓搓你的锐气,省的得你哪天又被人捅了一刀。” 若非剧组请不开假,薛今禾这会已经和南意一起开车来医院了。 纪时愿嘴上不肯输,反唇相讥道:“你有那工夫挖苦我,不如赶紧找人去把这段时间黑你的热搜压一压。” 提起热搜,薛今禾就一阵烦躁,“不知道哪个王八蛋竟爱干些无中生有的事,这回居然还把我跟你那死装——” 她及时刹车,“跟你德才兼备的老公捆绑在一起,这是非要对我赶尽杀绝啊。” 纪时愿关注的点在另一个人身上,“陆峤南看到热搜了吗?” 薛今禾很轻地嗯了声。 “他找你说什么了?” 薛今禾压下不安,故作轻松地说:“他要真想算我给他戴了绿帽的账,早就从美国飞过来了,口头警告做不了数的。” 纪时愿一针见血地问:“所以他警告你什么了?” 薛今禾顾左右而言他,“不就是金主会警告金丝雀的话?你是编剧,不用我明说,应该也了解这些陈词滥调吧。” 纪时愿沉吟了会,试探性地问:“你有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 薛今禾脸白了几分,强装的镇定烟消云散,“他喜欢录视频。” 哪来的人渣? 纪时愿又气又笑,“你好好拍你的戏,他那边我来处理。” “你要怎么处理?” “拿钱砸他,杀人灭口,你选一个吧。” “……” 薛今禾没来得及回答,被导演叫走,通话不了了之,纪时愿折返回病房的路上,和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擦肩而过。 她无意识地用余光瞥了眼这人。 口罩挡去了他的大半张脸,她只能捕捉到他的眉眼,看着有些熟悉,认真同存放在脑海里的影像做完对比,突地一愣。 她确信她没认错,刚才那人就是岳恒,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来这儿做什么? 北城的下水道难不成还直通川西?才能让这臭鼠,一路爬到了这儿? 纪时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给林乔伊发去消息,要她调查一下岳家出事后岳恒的所有动向。 恰好这几天林乔伊也在川西出差,一有调查结果,就去医院和纪时愿见了一面。 “这段时间岳恒东躲西藏的,不容易查到行踪,只知道他是两天前来的川西,和一个男人见过面。” “是岳家人?” 林乔伊摇头,“目前还查不出身份,但应该不是和岳家有关的人。” 纪时愿推开病房门的下一秒,里面的交谈声中断,她狐疑的目光在沈确和徐霖身上逡巡一阵,“你们在聊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沈确粉饰太平的习惯发作,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敷衍意味十足。 纪时愿眼神凉了下来,“你又隐瞒我什么事了?” 大有一副他不说就原地离婚的架势。 徐霖循着空档离开,沈确保持了长达五分钟的沉默,卡着纪时愿耐心告罄的节点,淡声说:“十几年前那起绑架案,一共三个绑匪,两个在逃亡的过程中,被卡车撞死,剩下一个叫李峰的,摔断了一条腿后失去行踪。” 纪时愿愣了愣,“他又出现了?” 沈确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照片,递到她手边。 照片是最近拍的,距离远,拍得不算清晰,看不清男人的人,但也瞧出这人窘迫的现状,皮肤黝黑,衣衫褴褛,右侧小腿肌肉有明显萎缩。 背景有些眼熟,她仔细辨认了会,发现就在临安村。 纪时愿心惊肉跳,“雇面包车司机的人是他?” 沈确点头。 纪时愿有些不可思议,“当年他们不是没拿到赎金,那他现在哪来的钱雇佣杀人?” “他没有用钱。” “那是什么?” “当年其中一名女绑匪是面包车司机的亲生母亲。” 也就是说,为钱撞人全是屁话,报复才是真的。 沈确迟疑数秒,全盘托出:“你生日那晚,把我锁进铁皮箱的人应该就是他们,不过那次他们大概率只是为了测试我到底有没有密闭恐惧症,这回才是动真格的。” 他牵过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游走,似安抚又像调情,“他们的目标可能不止我一个,所以这几天你都不要离开我。” 纪时愿面露狐疑之色,“我怎么感觉你在夹带私货?” 他低笑一声,承认自己的小心思,“我还可以更私些。” 纪时愿立刻将脑袋转了一圈,确认没人后,才红着耳垂问:“怎么个私法?” 她直觉不是什么干净话,但架不住好奇心,还是问出口了。 “除了不能离开我的视线外,还不能离开我的身体。” “……” 臊到极点就只剩下了平静,纪时愿面无表情地睨他,“你再说诨话,我会认定你不仅摔坏了脑子,还被色鬼夺舍了。” 沈确没说话,只觉她后退一步的动作看得他不太舒服,伸出胳膊,想要去拉她的手。 纪时愿避开,“你安分点,让我先去问问大师,鬼上身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大师?”沈确皱了下眉,“就是那个每回我们上床前,你都要去咨询当天是不是黄道吉日的大师?” 纪时愿避而不答,对他比出一个“嘘”的手势后,点开占卜师头像,问的却是另一件事:【大师,我最近被歹人盯上了,你说我是要见招拆招,还是化被动为主动,以己为饵,引对方现身?】 流浪水芹:【纪小姐,你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纪时愿眼睛一亮:【啊啊啊啊大师!自从我说你是个骗子后,你就变得越来越厉害了呢!!!】 流浪水芹:【不足称道不足称道。】 纪时愿:【那你再替我算上一卦,我这次能平安归来吗?】 纪时愿:【对了,还有我那便宜老公。】 纪时愿:【对了x2,我之前不是说我要离婚了,现在又舍不得离了,是不是有点没出息?】 许久没等来对方的回复,纪时愿以为是钱没给到位,点开转账,输入四个数字后,系统跳出来一则提示:【对方涉嫌欺诈违规,为保护你的资金安全,避免被骗,当前交易暂时无法完成,请谨慎确认交易风险。】 “……” 看来这世界上像她这样任骗子宰割的冤大头还是少了些。 觑着她一言难尽的模样,沈确问:“出什么事了?” 纪时愿笑眯眯地说:“大师可能去唱铁窗泪了。” 说着,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昨天下午,我看见乔伊姐跟你那助理搂搂抱抱的,说,是不是徐霖勾引她了?” “徐霖曾经也是圣安的特招生。”沈确点到为止。 纪时愿诧异,“他俩老同学?” 沈确默了默,补充:“还是旧情人。” “……” - 当天晚上,沈确做了个噩梦,梦见纪时愿被人从悬崖上推下,跌进她最恐惧的深海中。 他一下子惊醒,发现怀里空空如也,找遍了整个病房也不见人影,五分钟不到,等来一通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你老婆在我手上。】 他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 徐霖一收到消息,就带人赶来病房,恰好那时,沈确接到对方打来的第一通电话,先声夺人道:“你是李峰?” 对面笑了声,“是我。” 徐霖一瞬不停地看着病床上的男人,他眼角锐利得宛若未开刃的刀锋,眼底透不进光,暗得吓人,像午夜的海,不知何时会卷起惊涛骇浪。 徐霖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心惊肉跳的同时,给身侧的调查员使了个眼色,后者在键盘上敲击了会,摇摇头,压低音量说:“对方套了层壳,查不到具体地址。” 沈确没有听见这声,对着电话那头的李峰,开门见山地问:“你的要求。” “我得了癌,没多少时间能活了,钱这东西,死了也带不走,所以我不要钱,不过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帮他东山再起,至于本钱,大概需要三个亿。” “现金?” “我不是没有常识的人,三亿现金不是这么好准备,也不是可以随身携带的……” 李峰拖着调说,“你们沈家不是有个珍宝阁一样的地方,你从里面拿个差不多价值的宝贝,就当抵现金了。” 话说到这份上,沈确已经了然他口中的“一个人”是谁。 毕竟当初岳恒看中的“绝代风华”套链就值这个价。 沈确应下,“那你又想要什么?” 两分钟后,李峰才给出回答,听完后沈确没有流露出分毫反应,只说:“我要听听她的声音。” 李峰答应得爽快,通往内室的铁门没有上锁,他用脚蹬开,屋里一男一女,男的嘴里叼着根烟,二郎腿一抖一抖的,看不出分毫昔日北城公子哥的气质,女的被绑在椅子上,脸上不见慌乱,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是来做客。 事实上,纪时愿快要被岳恒这脑残气到脑袋快要冒烟了,拿什么东西罩她不成,非要拿装过鱼干的袋子,差点没把她熏死。 李峰快步走过去,打开手机扩音功能,熟悉的男嗓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开:“小五。” 纪时愿一顿,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眼泪差点没绷住。 沈确说:“别怕。” 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让纪时愿恍惚不已,却在转瞬,听见他换了语气,冷而硬,显出十分的郑重严肃。 “纪时愿。” 她不寒而栗,心里升起不安的预感,嘴唇止不住上下颤抖,错过了及时阻挠他往下说的机会。 “你还记得你欠我一个要求吗?” 她终于找回自己声音,“我什么时候欠你的?” “我替你找回你妈送你的手链后,你亲口答应我的。” 他把话挑明,意味着她没法再装傻下去,死死咬住嘴唇,不言不语。 “要是我出事了——” 李峰没给他机会说完,攥着手机走出几米远,冷笑一声说,“沈公子,你要是再拖延时间,后果自负。” 沈确忽然扯了扯唇,从胸腔里闷出一声沉甸甸的笑,两秒后敛住:“把东西寄到我这。” 这时徐霖手机进来一条消息,林乔伊发来的,要他拦住沈确,千万别让他冲动行事。 他心存怀疑,挑明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计划,林乔伊没回复。 徐霖抬头看了看面色铁青的男人,没忍住开口:“沈总,想让太太脱困,不一定只有按照李峰说的做这一办法,更何况,李峰这人不能相信,您要真按照他说的做了,到时候他也可能会反悔。” 沈确绷着脸问:“你觉得我现在很冲动?” 徐霖多观察了几秒,发现他握住手机的手还在抖。 但显然不是冲动,而是害怕。 第55章 55得救 纪时愿听不见李峰具体提了什么要求,等他挂断电话,再次出现在小房间后,她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要他做什么?” 李峰没必要跟她隐瞒,也不想隐瞒,沾沾自喜的同时,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面包车是我安排的,但我没想就这么让他死了,不然可太便宜他了。” 一个把别人人生搅弄得天翻地覆的加害者,哪来的脸在这端出受害者的姿态? 纪时愿心里怒火滔天,但在处于下风的危险境况中,惹恼他得不偿失,只能咽下这口恶心,顺着话题问:“你想怎么折磨他?” “怎么,这就心疼了?” “没准是拍手叫好。” 李峰一个字没信,笑着将话题拐回去:“当然是他最怕什么就给他来什么。” 不好的预感应验,纪时愿面色迅速泛白。 藏不住的惊惧和担忧映入李峰眼帘,他笑得更猖狂了,“我特地给他寄去的铁皮箱大概十几分钟后就能到他眼皮子底下,不过你放心,虽然我没法到场观赏,但也不会错过这么刺激的画面。” 李峰在箱子里装了个微型摄像头,沈确打开的那瞬间,设备会自动开启,实时传输到手机上。 “沈太太,你要是现在求我,只不准我一高兴,就能邀请你一块欣赏。” 纪时愿魂不守舍,没听见这句话,她只希望这时候的沈确能拿出以前的她最厌恶的权衡利弊思维模式,而不是有勇无谋地玩上一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戏码。 当然如果这次他能顺着自己的意思来,以后他对她说什么刺人的话,她都会先原谅他一秒钟。 纪时愿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分不清是在欺骗谁,沉声说:“我在他心里没这么重要,你的算盘注定是要落空的。” 说完,她眼前就浮现出他割完腕,靠在鲜血淋漓的浴缸前冲她微笑的画面。 她有理由相信,要是将来有一天,有人威胁他们只能存活一个,他会亲自把刀递到她手边,面不改色地握住她手腕,往前一带,抵在胸口,施力的同时,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捅吧。” 这样一个坏得不够坦荡,疯得却相当彻底的人,最致命的是,这疯劲里深埋着一颗爱她护她的心。 “沈太太,你们的关系到底怎么样,我自己有眼睛能看,用不着你在这里坑蒙拐骗。” 见还没到时间,李峰挑起新的话题,“说起来,你这老公也挺可怜的,阿琴——”李峰一顿,“差点忘了,你应该没听过这名字。” 纪时愿是没听过,但她不傻,拐个弯就能猜到:“我知道她,她不单是沈确的保姆,还是当年策划绑架案的主谋。” “沈少爷告诉你的?” 纪时愿刻意选择沉默。 李峰曲解她的意思,将一旁的椅子勾到身前,坐下,敞着腿,笑得满脸深意,“那他有没有告诉你阿琴是怎么对他的?” 纪时愿这会是真无话可说了。 沈确来纪家以前的生活,是她从未踏足的领域,她也不是没有问过他,但每次他都闭口不谈。 是因恐惧而选择逃避,还是认定那段经历无足轻重,除他自己外,无人知晓。 李峰的只言片语,告诉了纪时愿答案。 “你这老公顶着沈家少爷的光鲜身份,背地里却活得比乞丐还不如。” 他先下了句总结,再补充道:“阿琴知道没人管他,所以那些本来该落在他身上的好处,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最后全跑到了阿琴口袋,当然阿琴也怕他饿死,所以经常会给他喂些狗粮充饥,不过有时候是她吃剩下的东西。” “小少爷要是闹起来,阿琴就把他关进狗笼,对了,当年绑架成功后,把他锁进铁皮箱里也是阿琴的主意。” 要不是周琴亲口向他叙述自己对这位少爷做了什么,李峰估计到现在还会和其他人一样被她憨厚老实的外表欺骗过去。 纪时愿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扎着,一抽一抽地疼,勉强维持住理智,“既然她知道沈家上下没什么人在意沈确,继续当他的保姆也能让她捞到不少钱,那她有什么必要铤而走险绑架他?” 李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因为你的老公他就是个疯子。” “什么意思?” “他在阿琴能接触到的东西上下了慢性毒药。”他眼神充满邪性 ,“这药还是他自己调配的……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居然能想出这么歹毒的招数,换做谁,都会吓得屁滚尿流,阿琴自然不敢再继续待在他身边,想着在离开前,再狠狠宰上他们沈家一顿。” 沈确在沈家是不受重视,但说到底身体里流着正统继承人的血,沈家人不会真的让他出事。 这也是当初李峰为什么会答应周琴这提议的原因。 纪时愿沉默了会,问:“那毒药能毒死人?” “人是死不了,不过——” 纪时愿没听完,直接打断:“但她最后还是死了,这算什么,多行不义必自毙吗?” 她扯了扯唇,“沈确不是疯子,起码一开始不是,他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说白了就是拜你们这些人所赐。现在你们这几个人,死的死,残的残,只能说是遭报应了,等这事彻底了结,我高低得给神仙上柱香,感谢他慧眼如炬,能辨清善恶。” 李峰一愣,第一次认真打量起她,看着柔柔弱弱的一个人,骨子里倒也挺疯的。 他跟她没什么恩怨,目前也懒得耗费精力在折腾她上面,就无视了这些挑衅般的言论,拿起手机离开。 这地方位于荒郊野外,隐秘性极强,除了来去自如的鸟禽外,不见其他活物气息,也是考虑到这层面,李峰才没有用胶带封住纪时愿的嘴,只使唤岳恒一个人进去看着。 房间狭窄阴暗,充斥着一股难闻的霉味,空气里尘埃弥漫,纪时愿怀疑自己再多待几分钟,呼吸道就会被侵害到溃烂。 反观一旁的岳“少爷”,一副见怪不怪的姿态,显然这段东躲西藏的经历已经将他养尊处优下的一些挑剔毛病磨没了,浑身上下透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颓废气质。 岳恒用余光捕捉到她意味不明的目光,冷着脸问:“你他妈眼睛贼溜溜地在看什么?” 都出口成脏了。 看来这人是真堕落了。 纪时愿没回答,只是长叹一声。 岳恒是浑,但没打过女人,即便现在已经被纪时愿坑到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地步,也不打算违背原则,最出格的举动是拿脚踹她的椅子,恶狠狠地威胁道:“不管你又在憋着什么坏水,都给我安分点。” 纪时愿只闭麦了十秒钟,“你们明明有这么多人,李峰却只使唤你一个人看我,还真是辛苦你了。” “哪来这么多人,现在可就只有我——”岳恒倏地刹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套我话。” 套都套出来了,才反应过来,也是难为他这榆木脑袋了。 “我可没这意思。” 她又长叹一声。 岳恒咬牙切齿,“你又想说什么?” 纪时愿一脸惋惜地说:“别人都看不起你,偏偏你自己最不争气。” 岳恒彻底被气笑,再次用力踹了踹她椅子,“你以前狂,我倒能理解,可你现在是什么境遇,跪下来求饶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搁这冷嘲热讽什么?” “这怎么能算冷嘲热讽,我只是在为你感到难过。” 得亏纪时愿平时戏瘾足,三天两头原地大小演,演技慢慢被磨练出来,外行难以从她细微的神态中瞧出端倪,更别提岳恒这种听风就是雨的智障。 岳恒偏过头,细细观察了她一会儿,没品出异样,片刻冷笑一声,“难过我被你害成了现在这幅德行?” “你说的对,你有今天,我确实逃脱不了责任,但冤有头债有主,你绑我,还不如去找幕后黑手算账。” “放心,你和沈确到最后一个都跑不了。” “谁告诉你幕后黑手是沈确的?” 岳恒嘴角擒着嘲弄的笑,没把她这话当回事的意思。 他不听,也不妨碍纪时愿继续往下说:“在你们岳家出事前,沈确怎么对你的,你就一点印象都没了?现在他人不在,我就直接跟你透个底吧——沈确他啊,压根看不上你,既然他都没把你当回事,又怎么肯费心思对付岳家?而且你别忘了,沈家和庄家勉强算竞争对手,但和岳家,主营产业八杆子打不着边。” 岳恒对她的防备心已经变重不少,没再听信她的一面之词,“纪五,这才半年多不见,你这张嘴还是这么能说会道,糊弄人的本领也越发厉害起来了……他沈确要真这么清白,怎么会在我俩取消婚约后,立马跟你结婚——” 他顿住,荒唐一笑,“别跟我说你们这对贱人早就勾搭到一起了。” 他们不是贱人,但也确实早就勾搭上了。 纪时愿在心里这么说着,面上诚恳地回:“我跟他那可是众所周知的死对头,换做是你,你会跟自己死对头勾搭?如果你想说我俩是在演戏,那我无话可说,就当我俩天赋异禀,从小演技卓越,把你们全都骗了过去……至于沈确最后为什么会选择我,纯粹是因为沈家和纪家达成了某项协议,就和当初我们纪家和你的岳家一样。” 岳恒从小耳濡目染“利益至上”原则,听到她这么解释,不由信了几分,余下几分怀疑单纯针对她的人品。 “如果不是沈确干的,那会是谁在背后操控?” “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毕竟我从来没见过传消息的那个人,不过我让林乔伊调查过,那段时间有个人频繁经过我家别墅门口,转头就去见了一个人。” “谁?” “宋庭宇。” 这人就是纪时愿之前在飞机上遇到的宋家大少爷。 纪时愿一一列举出他和岳恒之间的恩恩怨怨,“宋庭宇大学时交往的女朋友不是被你拐走了吗,想来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对你怀恨在心的,偏偏宋家那会比不上你们岳家,后来你好几次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他难堪,他也只能受着,不过他又不是真窝囊,怎么可能任由你欺压。” 岳恒沉吟几秒,咬着牙说:“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你蠢。 “你别忘了锦瑟会所背后的东家是谁?你们岳家干的事为什么会被传出去,还不够明显吗?” 话引导到这份上,岳恒心里的天平已经完全倾斜,怒不可遏,脖颈青筋暴起,“那龟孙,敢这么玩老子,老子当初就该在淮山撞死他!” 纪时愿状似无意地抛出一句:“前几天我还在飞机上碰到了宋庭宇,他人现在应该还在川西。” 岳恒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没在纪时愿身上,而这给了纪时愿可趁之机。 她用指尖轻触改良过的手表表盘,侧边弹出来一枚两公分长的细刀片,刀口锋利,没几秒,绳索断裂。 纪时愿慢悠悠地起身,途中顺手拿起一旁的铁锹,敲了下岳恒脑袋。 岳恒头晕目眩,踉踉跄跄地栽倒在地。 房间里工具多,还有没用过的尼龙绳,纪时愿拿它将人绑得结结实实,一面语重心长地叹了声气。 “我说你这一天天的,怎么光长岁数不长脑子?我要是你爸,知道你还是这么蠢,估计气到逃狱出来给你一个大脑瓜崩。” 给不了也没关系,毕竟她已经代他效劳了。 岳恒终于缓过来,眼睛红得能滴血,“你他妈又耍我!” 纪时愿踹他两脚,“就耍你怎么啦?怎么啦?!” 岳恒疼到说不出话。 闹得动静实在大,李峰惴惴然揣上匕首,刚踢开门,膝盖骨就被人用力砸了下,直接跪到在地。 纪时愿一碗水端平,也给他脑袋沉重一击,完事后坐会椅子上,对着手表说:“joey姐,你联系到沈确了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进铁皮箱。” 纪时愿事先猜到李峰和岳恒会对自己出手,但她没料到李峰不要钱,只要沈确的命。 她还想说什么,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带着微弱的哑涩感,“小五,有没有受伤?” 纪时愿点开相机功能,拍了几张照片传输过去,“他们比较惨。”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纪时愿不自在地揪了揪耳边的碎发,“你现在在来接我的路上了吧?” “嗯。” “我渴了,你顺路给我带一杯奶茶。” “好。” 好像有点不对劲。 纪时愿找到自己手机,给林乔伊发去消息:【你赶到沈确那儿的时候,他还没进铁皮箱吧?】 林乔伊没来得及回复,沈确在一旁沉声开口:“别告诉她。” 李峰还给出一个附加条件,他要是早进铁皮箱一分钟,纪时愿就能提前安全一分钟。 当时的他,除了答应外,别无选择。 她是什么秘密树洞吗?怎么一个两个都要她保密。 林乔伊差点被气笑。 林乔伊的母亲比叶云锦大几岁,叶云锦十来岁时 ,她就跟在她身边照顾她,叶云锦出意外前不久,林母肝癌复发,没多久去世,死前交代林乔伊一定要照顾好小小姐。 这几年,林乔伊一直守在纪时愿身边,自认为兢兢业业,但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比如在纪时愿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被绑架后,不仅没有躲避,而是主动走近李峰和岳恒制造出的陷阱里,还不忘嘱咐她别把自己的计划告诉沈确。 林乔伊劝阻不成,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来,因此度过了心惊胆战的五个小时。 林乔伊一边违心地敲下“没出什么事”,一边对着沈确挖苦道:“但凡沈公子有点能力,早在危机出现前,就把这些人一网打尽,我家大小姐也不至于受这种苦了。” 对她的嘲弄,沈确照单全收。 宛若一拳能打在棉花上,林乔伊顿觉没趣。 纪时愿百无聊赖地刷了十分钟手机,终于将人等到,连跑带跳地扑进他怀里。 沈确早就闷出了一身汗,没换衣服,这会还湿淋淋地贴在皮肤上,不太舒服。 她却没有露出半分嫌弃,抬起腿,旁若无人地勾住他劲瘦的腰,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身上,抵靠在他胸膛的脑袋微微扬起,哪怕背着光,琥珀色瞳仁也亮盈盈的。 她用半讨赏半表扬的语气:“沈确,我用你教我的手段,救了自己。” 改装过的手表是他几年前送给她的,逃脱的技能和哄骗人的话术也都是他传授的,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沈确的教导是她能够自救的另一主要因素。 她雀跃的嗓音像密集的鼓点,一下又一下砸到沈确心上,也顺势让他听出了另一层含义: 看吧,沈确,你没那么糟糕,当初你为了一己私欲教给她的一切,也不是那么的一无是处。 第56章 56“别动,再替你揉揉。…… 林乔伊嫌弃剧组给纪时愿安排的酒店太拉垮,直接在市区的国贸附近一家星级酒店订了个总统套房。 赶在沈确下车前,不忘又阴阳怪气地来上一句:“老婆去哪就跟到哪,这还哪有半点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沈公子气度,分明就是个吃软饭的凤凰男。” 纪时愿眼观鼻鼻观心,得出林乔伊还在气自己的自作主张和沈确在这件事上的无能,忍不住想出声替沈确说句好话,可又怕这一时帮腔,反招致火上浇油的效果,于是很没骨气加义气地选择了闭麦,好降低存在感。 觑她一副像极受了委屈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林乔伊气更加不打一处来,片刻彻底熄火,等她下车,也跟着下了副驾驶,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后抱住她,轻柔地摸了摸她脑袋,“愿愿,今晚好好休息。” 纪时愿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嗓音又甜又脆,“伊伊姐,你也是。” 林乔伊将不待见沈确的人设践行到底,一直到车辆启动后,都没再看沈确一眼。 坐在驾驶室的徐霖轻咳两声,“乔伊,其实——” 林乔伊用公事公办的语气打断:“现在还没到下班时间,劳烦徐特助别叫得这么亲昵。” 徐霖从善如流,“林小姐,其实我们老板不是没有能力,只是过于重视太太了,所以才会在听到她出事后,丧失了一部分判断能力。” 林乔伊还在咨询律师,问最多能给那几个傻缺判几年,对方的回答没能让她满意,心烦意乱下,又听到了不想听到的名字,语气很冲,“再提他一句,你现在就给我下车。” 徐霖默了默,颇不要脸地接上:“那下车后能去你酒店吗?你把房间号告诉我,我可以步行过去。” 林乔伊眼尾一扫,甩了前任一个“滚”字。 - 沈确闻到自己身上的汗臭味,先去洗了澡,出来时,看见纪时愿窝在茶几边,脸深深埋进膝盖,背上还搭着他的西装外套,像在给自己筑巢。 他上前,右臂穿过她腘窝,直接将整个人抱起,放到沙发上。 “现在知道怕了?” 纪时愿瓮声瓮气:“嗯。” 被人绑在椅子上无法动弹那会,明知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她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恐惧,但更多是在担心沈确,现在重获自由,犯人也落网,她才迟钝地升起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胸前传来拉扯感,沈确微微低下头,看见纪时愿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拉扯着他最靠近领口的纽扣。 “你要是想脱,就直接替我脱了。” 这种情况下还想着那种事,她是什么顶级色胚吗? 纪时愿猛地撤回手,没几秒又伸了出去,使劲掐他的脸泄愤。 他的脸比他的手指烫很多,肌肤的温度也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到她身上,存在感强到逼退她因不安而产生的似梦非梦感。 沈确不顾腰腹的伤口,勒紧手臂,将她牢牢箍住,强势的动作反衬他的语气飘渺到摸不着边。 “我现在算明白了。” : 感情本身确实不会带来疼痛,可要是采取了极端的方式,无异于伤人伤己。 就像当初她在看到他腕处伤痕时,心疼得快要落泪的模样。 也像现在,得知她不管不顾地拿自己当诱饵,深入虎穴,只是为了替他拔清潜在威胁后,他的心脏疼得快要把他逼疯。 纪时愿对他的毒舌都有ptsd了,心里警铃大作,一秒没犹豫,捂住他嘴的同时,先声夺人:“我自作主张的行为可都是跟你学的,你不许对我进行说教。” 沈确盯住她看了会,紧拧的眉心舒展开,紧接着自然地在她掌心烙下一吻,抬眸时,眼神温煦得不像话。 纪时愿一点没被安抚到,反而后背发凉,“虽然我们已经完全把话挑明,你不用再为了掩饰你对我的感情,各种装模作样,但也没必要一下子跟被人夺了舍一样。” 不管是摆出不近人情的姿态,还是外放出疼爱她的一面,他好像都把握不住分寸,就挺让人不自在的。 沈确短促地皱了下眉,“你不喜欢我这样?” 他这样问就有点犯规了。 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不对,她是挺不喜欢他有时候的独断专行,一门心思用在算计别人上的冷漠,借着为了她好的名义束缚她时的强势。 纪时愿在心里数落完他的不是,然后说:“我只是不习惯你现在这样对我百依百顺的,服从性高到更像假人了,有点没意思,不过你也别跟以前一样,句句都要跟我抬杠,偶尔说些不中听的话,我还是能原谅你的。” 沈确一下子分不清楚她是好哄,还是难伺候了。 睡衣纽扣最后还是绷开了几粒,透过敞开的领口,底下风景一览无余。 纪时愿一滞,目光钉死在他腹肌上,气势汹汹。 沈确从这眼神里揣摩出了惊讶和生气的成分,就是不含分毫旖旎,条件反射想要去拢衣服。 纪时愿没给他遮掩的机会,手灵巧地探进去,抚上他侧腰的手指止不住颤抖,嗓音也跟着发颤,“李峰那变态还让你自残了?” 那里有道长达十公分的创口,看着很新,凝固在表层的血液呈现出鲜红色。 就在纪时愿将李峰、周琴几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后,终于等来沈确的回答:“不小心划伤的。” 女人的第六感作祟,纪时愿无法相信他这番说辞,瞪他,“你这张嘴真是太吵了!” 她凶神恶煞地咬上他高挺的鼻尖,“我撤回刚才的话,以后一句不中听的话你都不能说。” 冷战来得猝不及防,沈确反应再快,这会也不由一愣,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挽救,纪时愿跳下沙发,拿上林乔伊给她准备的睡衣,光脚跑进浴室。 出来后,脸还是臭的,也让沈确意识到她还在跟他赌气。 没坦诚前,他们之间的关系无非是由一场场拉锯战构成,相互推拉间,距离不增不减,只顾着折磨对方去了。 所以以前的他,只会放任这种现象的发生,直到她先沉不住气。 至于现在,别说三天,三分钟——不秒钟,他都受不了,不就是率先低眉求和?他做就是了。 沈确夺下她手里的吹风机,调试好风力和温度后,再打开,“烫的话告诉我。” 纪时愿闷闷地哦了声。 后来那几分钟,房间里只能听到呼呼的气流声。 对纪时愿而言,存在感更强的是他修长的手指,轻柔又灵活地穿过她的发梢,配合柔风,触感舒适,没一会儿她脑海中蹦出他弹钢琴时的画面,没忍住开口:“你高中的时候不是参加了 一次国际钢琴大赛,我当时还去给你加油了。” 她越说越委屈,“你拿到奖后,我想跟你合照一张,结果你只顾着接受采访,都没搭理我。” 沈确记得这件事,当时他抽不出身,也没法对着镜头臭脸摆谱,好不容易捱到采访结束,纪时愿已经和陆纯熙她们离开,他给她发消息,结果只收到系统一句“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算起来,那是她第32次拉黑他。 沈确关了吹风机,放在一边,没为自己当初的行为解释半句,只改口道:“我承认,这伤口不是不小心划伤的,而是进了铁皮箱后,被李峰藏在里面的刀片割伤的。” 纪时愿心猛地一跳,“你果然还是进去了。” 她转过身,哭腔明显,“都是我害的,早知道一开始我就让乔伊姐告诉你我是不会有事的。” 沈确垂眸看向自己再次被揉捏到皱巴巴的睡衣领口,一并弄皱的还有他本就起伏不定的心。 她的手冷得要命,好在冰冷的触感也能带来快感。 沈确抓起,贴住自己左胸,躁动的心跳变得安分不少。 “不是你的原因。” 他的眼睛因充血有些发红,“就算提前知道了你不会有事,我也还是会选择进去。” 纪时愿本就哭得一抽一噎的,这声过后,直接顿住了,“为什么?” “我想试试。” 她还是没听懂。 “就算这次能逃过去,我也不能保证以后会不会出现相同情况。” 哪怕脱离人为陷阱,未来也有可能遇到电梯故障,或是其他不可抗力因素,可要是每次都寄希望于被人解救,九条命恐怕都不够他挥霍。 沈确将脸埋进她脖颈,又轻又缓地蹭了几下,“我也想学着你自救一回。” 他的头发和他的脾气一样扎人,但纪时愿没有推开,迫不及待地往下问:“那你进铁皮箱后,是什么感觉?害怕吗?还是呼吸困难,感觉心脏都被人牢牢攥在手心?” “一开始是这样。” 沈确实话实说,“后来想起了一件事,就没感觉了。” 他想到的是十几年前,他把自己关进储物间,纪时愿找到他后说的那两句话:“御清哥哥,要是你想玩躲猫猫,不要躲在这里,愿愿不喜欢你躲在这里。” “那御清哥哥来我的世界就好了呀。” 纪时愿刚想问个明白,就听见沈确换了个话题:“你为了引出幕后黑手,将计就计走进他们提前布置好的陷阱,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怕我会阻拦?” 说教虽迟但到。 纪时愿多少心虚,支支吾吾地反问:“那你会阻拦吗?” “你觉得呢?” “……” 沈确继续说:“还有,在没有完全脱困前,你不应该激怒岳恒。” 说起岳恒,纪时愿底气回来些,“就岳恒那绣花枕头,我就算吐他口水,他估计也只会用脏话骂我几句……” 嘴上成天嚷着杀天杀地的,实际上要真把刀塞进他手里,只不准跑得比兔子还快,这辈子的胆子怕全用在欺负女人身体上了。 沈确没听完她的话,扣着她的后脑勺吻了下去,他的手也没停下,像沉迷于交尾的蛇,非要同她勾勾缠缠。 纪时愿仰着脑袋,喊了声“停”。 沈确一脸莫名,“我没伺候到位?” 这人在床上说话怎么色里色气的?! “我今天被人绑架了,而你,今天差点憋死在铁皮箱里,结果转头我俩在床上打滚,这合适吗?还有,刚才的话题都没聊完。” “聊谁?岳恒?”他极轻地笑了声,“他配我浪费这个时间?” “……” 沈确收敛眼底的冷光,半哄半骗地说:“就是因为今天过得惨,才更要用其他方式安抚自己,顺带转移注意力。” 他们是夫妻。 夫妻在床上不做/爱,还能做什么? 这话听着有理又没理的,纪时愿险些被他带了进去,但也腾不出精力拒绝他,因为在这之前,她先看见了他禁欲皮囊下急待填补的空洞。 他们都是俗气的普通人,爱能滋养自身,欲也是。 纪时愿身体一软,和他一起倒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 入睡前,她听见沈确轻声说:“别怕,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 一周后,在川西的所有剧情结束,剧组在太古里附近安排了杀青宴。 纪时愿这几天活得悄无声息,让薛今禾误以为她已经离开天府,见到面后,薛今禾马不停蹄地问:“这两天一直联系不上你,跑哪去了?” 纪时愿耸了耸肩,云淡风轻地回:“被人绑架了。” 薛今禾以为她在开玩笑,偏偏她的神情和平时侃大山时有所出入,加上南意在一旁郑重其事地回了句“到底出什么事了”,不免也严肃起来。 牵涉到沈确的隐私,纪时愿没打算说,事不关己地摆了摆手,“俩绑架犯都是没脑子的,我一根头发丝没掉,他们倒好,伤得比我还重,就是过程挺考验人胆量,你们可以当我在宁古塔渡了五小时的劫。” 还能开得出这种玩笑,证明她确实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吓。 纪时愿岔开话题,“对了,姓陆的这两天有没有联系你?” 薛今禾正要跟她提这事,“昨天晚上,他把我留在他那的东西和他这些年送我的礼物全都让人送到酒店了,还说照片、视频他已经删了干净,从此我们两清。” 薛今禾不傻,怎会不知这“两清”背后,隐藏着多大程度的利益交换,才能让只把她当成物件对待的陆峤南如此轻而易举地放过她。 “是不是你做的?”她看向纪时愿。 纪时愿诚实地摇了摇头,“我是想出手,但没来得及。” 薛今禾脑袋刷地一下摆到南意那边,“那是你吗?” 她在心里祈祷不是南意帮的她,不然她之前使出的那些龌龊手段带来的羞愧感能将她逼疯。 南意也摇头,“我没那个能力。” 至于庄俞钦,摆平这事不在话下,但她不会去求他帮这个忙,毕竟她已经亏欠了他太多,再欠下去,可能下辈子都还不起了。 陆峤南占有欲极强,薛今禾怕惹他不开心,总是习惯性地和人保持距离,要么就是拿当初对付南意的手段对付别人,给自己立了不少敌,在圈子里的人缘可以说差到极点,也因此她想不出除了纪时愿和南意外,还有谁愿意并有那个实力能将自己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纪时愿心不在焉地说:“没准是陆峤南良心发现,想给自己后半辈子积点德。” 薛今禾斩钉截铁地抛出“不可能”三个字,“他这辈子只会给自己积阴德。” 生怕自己死后下不了十八层地狱似的。 实在是好奇,薛今禾动了去找陆峤南助手打探消息的念头,只是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先在财经网上刷到陆峤南创办的“l&a”和原心传媒合作的消息。 原心这名字看着眼熟,她上网一搜,关联词条绕不开“北城”、“沈”,结合起来,不难得出结论。 纪时愿跟沈确提起过薛今禾最近的收到的威胁,但没打算让他出手,以至于她现在看到这消息,比薛今禾还要诧异,连忙敲开沈确头像:【陆峤南那畜生是你处理的?】 猪头三:【不算处理,只是顺手喂了点资源进去,堵住他的嘴。】 比起傲慢,沈确的偏执才是他身上最大的问题,他认定的事,很少有转圜余地。 就像当初在应对南意黑料上,他觉得不值得出手,也不允许纪时愿动用纪家资源相助,霸道又无情。 毫无征兆的转变快把纪时愿吊成翘嘴了:【你怎么不跟我说?】 猪头三:【小五,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猪头三:【现在吞进陆峤南肚子里的东西,总有一天我会让他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猪头三:【至于为什么没有跟你邀功,不是不想,而是没想好。】 纪时愿总觉得他最后提出的赏赐有涉黄成分,不受控地红了脸,唯恐被人发现问东扯西的,就将脑袋压到不能再低。 屏幕里又跳出一行字:【什么时候结束?我去接你。】 纪时愿:【我要说现在就结束了,你还能跟变魔法一样立刻出现吗?】 不到两秒,对面传过来一张照片,对着酒店旋转门拍的。 纪时愿心跳砰砰作响,扯了个借口离开,路上顺手给沈确备注改成了“魔法师”。 越靠近旋转门,她步子迈得就越慢,一面隔着玻璃去寻外面的人,最后在喷泉见到人。 光影拢在他身上,比一旁的雕塑还要立体、精致。 纪时愿想象中的画面是她身轻如燕,自带偶像剧氛围地扑进沈确怀里。 结果半程还没到,右脚被一股强大的阻力拽住,差点害她甩了个狗啃泥。 勉强站稳后,她脑袋一摆,看向始作俑者—— 一个窨井盖。 穿细高跟时,最让人害怕和尴尬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沈确远远就看见纪时愿忽然停下,捋捋头发,拂拂裙摆,一会儿又拿起手机,对着屏幕照了会,不到两分钟,大概做了几百个假动作,就是没再看他。 他快步走过去,目光下滑,停在她动弹不得的右腿上,瞬间了然,抬眸时,纪时愿已经切换上可怜巴巴的表情。 “三哥,这窨井盖它欺负我。” 她用软糯的嗓音这么唤自己,沈确根本招架不住,顾不上周围的水坑,膝盖直接跪地,将她脚踝处的暗扣解开,正要抱起她,纪时愿连声制止:“那这鞋怎么办?” “先留在这儿,回头我再让人来处理。” 完好如初地取出已经不可能,所以沈确说的处理只可能是扔掉,纪时愿满脸不舍,“可它是我专门让人设计再订做的,全世界独一无二,我也好喜欢的。” “找谁设计的?” “池家那二少爷,他不是走的艺术路线?大学一毕业就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现在挺有名的,我废了好大劲才联系上他助手,不过他本人还算不错,挺随和,没什么架子,我回国不久后还和他一起吃过几次饭。” 沈确面不改色地解开另一只暗扣,纪时愿一顿,不明所以:“另外一只是好的,你没必要也替我脱了。” “一只脚穿鞋,另一只脚裸着,看着奇怪。” 好像是这样。 纪时愿信了他这说辞,在他以公主抱的姿势托起她后,立刻抬起胳膊环住他后颈,“你叫徐霖来取鞋子的时候,让他尽可能地小心点。” 沈确没应,“要是我说我可以给你设计、再亲手制作一双,你会不会喜欢?” “喜欢!”意识到自己这反应有点没出息后,纪时愿扭扭捏捏地补充了句:“如果做出来不好看,那可能就只有一点点喜欢了。” “那你是要我的,还是要那姓池的?” 纪时愿故意犹豫了两秒,“非要选一个的话,那还是你的吧。” 得到满意的答案后,沈确不着痕迹地踩了脚还嵌在窨井盖里的高跟鞋。 纪时愿恰好用余光捕捉到,下一秒,两个人对上视线。 气氛变得古怪。 沈确沉默了会,坦言:“我承认我是有点嫉妒,也不想你再穿他设计的鞋。” “有点?”她怎么不信。 沈确唇角微动,“很嫉妒。” 纪时愿这才满意,“不穿可以,那你要赔给我十双你亲手做的小皮鞋,不对,是一百双。” “好。” 纪时愿不是只拿不出的伸手党,“那你说说,你要我给你做些什么?先说好啊,我的手没你这么巧,纯手工做出来的东西不会精致到哪儿去,但你不准嫌弃。” 沈确不需要她折腾自己的手,“你答应我一件事就行。” “什么?” “你可以和那姓池的继续吃饭,但我必须得在场。”这是他现阶段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纪时愿笑到合不拢嘴,狐狸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这鞋子才不是找姓池的设计的,更不是独一无二的,我也没跟他吃过饭,怎么样,沈先生,被我骗到了吧。” 沈确轻扯唇角,第一次对着他曾倾囊相授的学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纪时愿的沾沾自喜只维持到上车后,“司机呢?” 沈确替她拂了拂脚上的灰,搁在自己大腿上,淡声说:“被我支走了。” 纪时愿直觉不秒,想将腿撤回,沈确赶在她行动前,紧紧箍住她脚踝,“别动,再替你揉揉。” “真的只是揉揉?”她怎么就不信呢。 沈确笑了笑,低垂的眼帘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嗓音却沉到抿不出清润的质地,“顺便邀个功。” 纪时愿瞪圆眼睛,“你刚才还在微信里说没想好要邀什么功!” “刚才是刚才,看到你之后就想好了。” 抗议尽数被吞没,变成断断续续的喘息,裙摆很快皱得跟紫菜一样,还有种藏不住的腥味。 第57章 57沈确爱纪时愿 赵泽最近酷爱附庸风雅,组的局主题都绕不开诗词歌赋、品茶鉴花,只是次数一多,愿意赏脸的人越来越少。 得知沈确回北城的消息后,他第一时间向他发去邀请函。 那几天沈确心情好,看谁都顺眼不少,连带着如此无聊的局,也能做到爽快应下。 纪浔也本来不打算去,一听沈确会来,改口答应。 地点在一家茶楼,赵泽包了场,里头安静到听不见多余人声,只有服务员忙碌的动静。 赵泽花重金买来的茶叶不约而同地遭到纪浔也和沈确的嫌弃,纪浔也毫不留情地埋汰道:“我们纪家煮茶叶蛋用的茶叶怕都是比这玩意好。” 沈确慢悠悠接了句:“小五昨晚还跟我提过一嘴,说自己睡眠不好,想让我用武夷山大红袍给她做个枕芯。” “小五从小娇生惯养,养得跟个豌豆公主似的,别说枕头了,怕是拖鞋鞋垫用的规格都得向床垫靠齐。” 赵泽视线在两人身上跳转几秒,露出小丑般的微笑,“合着你俩现在重归于好,就一致把炮火对准我攻击了是吧。” 纪浔也笑了笑,“你自己尝尝这茶叶,就知道我俩有没有在故意挑事了。” 赵泽嘬了口,直接呸出来,“什么破烂玩意儿?” 沈确问:“你找谁买的?” “一个姓钱的茶商。” 纪浔也笑:“这人是不是姓钱不好说,眼睛掉钱眼里倒是真的……等会,他是谁介绍给你的,让我提前避个雷。” “杨家老四。” 沈确轻哂,“听说杨四前段时间炒股亏了不少钱,杨老爷子不差他这么一个孙子,没给他填补亏空不说,好像还动了将他逐出家门的念头。” 他看向赵泽,火上浇油,“赵大公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欢雪中送炭。” 阴阳怪气的腔调听得赵泽一时半会都不知道更该生谁的气,暗骂一声脏话后,反唇相讥:“我是真好奇,就小五那暴脾气,究竟怎么做到能容忍你这张臭嘴的。” 沈确笑了声,“你可以当我们是天作之合。” 赵泽骂他臭不要脸。 既然话题拐到了另一个人身上,纪浔也抓住机会问:“李峰那几人的事都处理好了?” 沈确嗯一声。 纪浔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抬了抬眉,“对了,小五被绑架这事我没能瞒过四叔。” 沈确无所谓,“本来也没想着瞒他,明 天我会抽个时间好好跟他说明情况。” “那我得跟你提个醒,四叔这人看着是个好说话的,实际上也是个倔脾气,尤其是在对待小五的事情上,不过也能理解,谁让他就她这么一个女儿。” 纪浔也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等你和小五有了女儿后会明白的。” 不等沈确专门找时间去跟纪林照解释,纪林照先将他约到了东山墅,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只问:“现在走出来了没有?” 沈确听懂他的话外音,点头,“如果说已经一点影响都没有是假的,但也不至于和以前一样,遇到类似的突发状况,会惊恐无措到只能在原地等死。” “日子还长,剩下的影响就慢慢消除吧。” 说着,纪林照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到他手边,“这是我在小五妈妈去世后的第五年发现的,也是她留下的信,现在交给你,你打开看看吧。” 沈确慢半拍接过,打开,从第一行读起,越往下表情崩得越厉害。 “这封信要不要给小五看,决定权在你身上,但我的建议是不要。” 纪林照沉声说:“失去母亲的痛苦她已经体会过一回,要是知道真相了,对她来说,无非是二次伤害。” 沈确将信纸装回去,手上的力道没收,在信封边缘留下一个明显的凹痕,“我知道了,这信我不会让她看到的。” - 纪时愿一门心思落在几天后的约会上,完全没有察觉到沈确的异样,选好衣服后,点进微博,发了条动态。 今天j和s离婚了吗:【最近发生了好多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录《楚门的世界》2.0】 【请问这些事里包括和便宜赘婿成功离婚了吗?】 今天j和s离婚了吗回复:【那倒没有。】 【好冰冷的四个字……】 【不得不说,jeff这命是真好,果然“男人越贱越有福”。】 纪时愿再次点进这个账号时,人已经坐上沈确安排的游轮。 现在她对海的恐惧已经所剩无几,甚至还能做到站在围栏旁边凹造型,边使唤沈确给自己拍照。 验收成果时,她嘴上不满地发着牢骚,实际上眼睛里的笑意都要满出来了,编辑好发到朋友圈,见沈确没有第一时间给自己点赞,眼风直接扫过去,意外捕获到他难得魂不守舍的状态,终于反应过来他这几天的不对劲。 “你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沈确回神,“在你眼里,我就只会惹事生非?” “那你是隐瞒了我什么秘密?” 他突地一顿。 纪时愿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见他这反应,心领神会,抬手恶狠狠地掐住他脖子,“快说!你又隐瞒了我什么?” 离婚冷静期都还没过,他就又想作死了? 沈确还是沉默。 他要如何告诉她,她的母亲叶云锦并非意外坠海,而是跳海自杀? 纪时愿和叶云锦底色相同,描绘在纸上的色彩却截然不同。 前十年,纪时愿在叶云锦的管束下,成为了玻璃花房里最精致的那朵仿真花。 不张扬,却也配得上最大的赞美。 之后几年,她被他灌输进反叛念头,藤蔓一般,生长到叶云锦桎梏不了的地方。 可叶云锦自己呢。 不管是叶家大小姐身份,还是之后的纪太太,她都没有一天拥有过自己的名字,挑不出丝毫纰漏、瑕疵的举手投足间潜藏着枯竭的灵魂,和肉/体一并衰败只是时间问题。 换句话说,她的死亡是必然结果。 沈确微扯唇角,“确实瞒你了一些事,也是我带你来游轮约会的目的,沈太太要是现在就想知道,我可以透露些,只不过惊喜可能会大打折扣。” 纪时愿被“惊喜”两个字砸得晕头转向,完全失去辨别真假的能力,强压下上扬的唇角,“那我就允许你再隐瞒一小会儿。” 人是被糊弄过去了,沈确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好似白衬衫一角沾上了灰扑扑的尘埃,一低头,就能打眼到,可偏偏没法彻底抹除它,又不想被人看到,所以只能百般遮掩——那样的让人心生不适。 当晚洗完澡后,纪时愿特意喷上新调制的香水,花花蝴蝶一般,扑到沈确怀里。 稀奇的是,平时经不住一点撩拨的男人,这会坐怀不乱到宛若真正的正人君子,直到她入睡前,他干的最大尺度的一件事就是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疑惑未得到解答,纪时愿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沈确对谁喊了声“爸”,等到她意识清醒些,他接上一句:“看来我没法信守承诺了。” 纪时愿倏然睁开眼,屈肘抵在沈确前颈,“刚才是我爸?什么承诺?是不是跟我有关系?” 沈确没着急回答,轻轻掰弄开她的手,“时间还早,再睡会。” 纪时愿先甩给他一句“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继续威胁:“你不说,现在就——” 沈确伸手捏住她嘴唇,堵住她差点脱口而出的“离婚”二字,“你妈去世前留下了一封信。” 纪时愿强势的姿态骤然瓦解,就连接过信的手都在颤抖,打开的转瞬间,她眼泪就掉落下来,一部分字迹被晕染到模糊。 她连忙用手背抹了下脸,止住泪后,逐字逐句地看。 【小五,时愿,我在这世界上最爱的女儿,等你看到这封信时,妈妈已经不在了,但妈妈希望,你永远也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我这一辈子,拥有过太多的身份,但没有一个,是作为我自己而存在。 你出生后,我照着你外婆当初教育我的方法和手段教育你,不出所料,成功把你教成了纪家的好女儿。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是对的,直到你十四岁那年,进入了所谓的叛逆期。 一开始我很生气,也很难过,为你不识我的良苦用心,可是后来看着你抒怀大笑的模样,我忽然意识到这样恣意骄纵的模样,或许才是你本来的人格,是我自以为是的好束缚住了你。 而这也让我想明白了,我这几十年压抑情绪的根源。 妈妈已经累了,很累,累到不想再当叶家的好女儿,你父亲的好妻子,你的好母亲。 从今往后,我就只想当我自己。 小五,不要为我感到难过,我离开了,但至少,叶云锦自由了。】 “我妈她——”纪时愿抬起头,眼睛水雾蒙蒙,“现在真的自由了吗?” 沈确没想到她在知道真相后,问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愣怔几秒,点了点头。 纪时愿破涕为笑,“那就好。” 说完,她才想起来问:“这信是我爸爸给你的?” “是。” “他是不是让你别给我?” “是。” “那你为什么要反悔给我?” “怕你又骂我不尊重你。” 她有知道真相的权利,而这权利,不是他一个旁观者能剥夺得了的。 纪时愿愣了愣,“你去川西一趟,怎么突然开窍了?你老实跟我说,李峰是不是还让你打自己脑袋了?” “……” 纪时愿强行堆砌起来的释怀情绪在两小时后崩塌,她又开始哭,哭到眼睛红肿才停下,但也算把这几年积攒下的难过和自责排得一干二净,第二天早上醒来,仿佛变了一个人,神清气爽,嗓门也高了几度。 “三儿三儿三儿!” 动静大到跟打雷似的,沈确差点被她带跑,连着蹦出三声“怎么了”,匆匆忙忙挂断电话,长腿一迈,拐到房间。 纪时愿正坐在角落,四肢蜷缩着,跟个精致的小手办似的。 沈确将她整个人抱到床上,纪时愿伸出手掌给他看,声音急到都快哭出来了,“我的婚戒不见了。” 她抓住他手臂使劲晃,“是不是昨晚我跑去甲板吹风,不小心掉进海里了?” 大海都带走了她的妈妈,现在连她的戒指都要吞走吗? 也太贪了吧? 气冲冲的架势,让沈确怀疑她下一秒就要跳下去,跟海干起仗来。 他拉住她,将人拢进怀里,忽然来了句:“今天是冷静期最后一天。” 纪时愿一顿,嘟囔着说:“我当然知道。” “还想离吗?” 她声若蚊蝇,“不离了。” 耳边扑进来一声轻笑。 纪时愿当他在笑话自己,“我就反悔不想离了,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 “没怎么,就是便宜我了。” “当然是便宜你了,毕竟你这人臭毛病一堆,可有什么办法,除了我还有谁肯 收你,我就只能委屈委屈自己,凑合跟你过了。” 沈确喜欢看她骄矜的模样,也喜欢听她口不对心的说辞,这会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小五,抬起你的左手看看。” 纪时愿没有多想,照他说的做。 无名指上的银戒在冷白灯光下分外惹眼。 她愣住了,好半会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哪见过这枚戒指——在沈确未送出去的礼物中。 沈确已经想不起自己当初在做这枚戒指时的心情,当下他只想吻上她怀里的人,告诉她:“小五,我想我是爱你的。” 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不是生在一个衣食无忧的家庭里,而是在满目疮痍之际,遇见了她。 二十二岁的沈确不知道自己爱上了十八岁的纪时愿,但二十七的沈确确信自己正爱着二十三岁的纪时愿。 资源来自于网络,版权归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