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娇》来自www.wshlou.com 本书名称:灼娇 本书作者:南楼载酒 一句话简介:嫁给别人后,暗恋对象破防了 立意:惜取眼前人 第1章 上不得台面的笑话 凛冽寒风吹了一宿,吹折了窗边一棵海棠。 垂下来的枯枝,随着冷风肆虐的节奏一下一下打在窗棂上,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听起来有些诡异。 姜稚月犯愁地瞧着屋外,小脸中满是担忧: “也不知执玉哥哥路上可曾顺利。” 二公主姜宜宁视线跟着往窗外一扫,低声道: “阿月,有些话其实阿姐本不该说的这么直白——” 姜宜宁将小姑娘脸上一缕沾在唇上的发丝挽至耳后: “这些年你追在宋砚辞身后,他若亦有心于你,你们早就成了一段佳话……如今他身边又有个姚盈初,你当真还要在他身上耗下去么……” 她抿了抿唇,不知该怎么接着说下去。 ——其实别说是佳话,自己金尊玉贵的妹妹、父皇和太子自小娇宠到大的昭华公主,成日里纡尊降贵去讨好一个别国质子。 这些年早就成了京城里一段上不得台面的笑话。 阿月还有几个月就该及笄,她知道太子和父皇明里暗里都在帮她择婿,只是自己这个妹妹因为宋砚辞一直不肯答应。 姜宜宁视线顺着看到姜稚月身上。 见她忍着微微发红的眼眶,低头沉默不语的样子,姜宜宁轻叹一声,将那小肩膀拢至怀中轻拍: “罢了,不说了,你若当真割舍不下,倒不如改日二姐进宫去求了父皇为你二人下一道赐婚圣旨,左右他不过是一介质子,他就是再喜欢姚盈初,有了圣旨也不得不与你成亲……” “不可!” 姜宜宁话还未说完,姜稚月急忙从她怀里钻出来,急道: “二姐不可!执玉哥哥虽温良却也骄傲,若是硬用圣旨圈住他,只怕……只怕我与他便真成了一对怨偶……” 姜稚月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干脆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姜宜宁静静盯着她瓷玉一般的小脸,半晌,刮了刮她泛红的小鼻尖,无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你自己也别太为这些事而伤怀,你有哮喘之症,虽说服了药已无碍,平日里自己还是要多注意着些。” 姜稚月眼眶发热,忙不迭点头,软声道: “我知道的,二姐……” 正说着,房门被人打开,来人是一身官袍的二姐夫梁邵。 姜稚月见他回来,不便多留,又跟姜宜宁说了几句,便道了别。 马车辘辘驶离公主府的临安巷,马蹄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令人心烦的哒哒声。 丫鬟锦葵往姜稚月手中塞了个汤婆子,见她掀帘瞥向窗外,眼神没个聚集的模样,不禁担忧道: “公主还在想方才二公主的话么?” 见她不言,锦葵又叹了口气,兀自絮叨: “驸马爷体贴周到,事事以二公主为先,真叫人艳羡,公主若是能得这样一位驸马就好了。” 京中暗暗恋慕公主的郎君不说数十也有十数,但凡公主肯多看他们一眼,他们 都愿意鞍前马后好不殷勤,总比那宋三皇子熨帖得多。 姜稚月小脸微皱,叹了口气: “可我……” 话未说完,她猛地瞪大眼睛看向窗外某处,着急地反手抓着锦葵的袖子晃: “锦葵锦葵!快让车夫停车!” 锦葵吓了一跳,以为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忙扭头打帘吩咐出去。 马车还未在路边停稳,姜稚月便已等不及地钻出车厢,提着裙摆跳了下去,匆匆跑进了旁边的琳琅斋里。 她边朝楼梯走去,边问: “三殿下人呢?” 琳琅斋卖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迎来送往皆是贵客,掌柜的自是知道眼前这位的身份,也知她口中那位三殿下并非本朝三殿下,而是那位宋三皇子。 掌柜的跟在步伐匆匆的公主身后,不敢隐瞒: “方才坐着乘梯去了二楼,定的还是平日里那间‘听雨’,只是……” “知道了,你下去吧。” 姜稚月不及掌柜将话说完,挥了挥手匆匆将人打发了。 欢快轻巧的“咚咚”声沿着楼梯轻响。 姜稚月像是一只欢腾的小雀儿,浑身上下都透着遮掩不住的喜悦。 及至风风火火走到二楼走廊尽头,才堪堪收住脚步。 她在房门前站定。 缓慢悠长地舒了口气,理了理鬓发和衣裙,半晌,等到心跳终于没那么剧烈了,纤细如玉的手指才缓缓搭上厚重的红漆雕花木门…… 包间不大,但胜在素雅。 一进门便有一股冷冽的雪松香扑鼻而来。 入眼是一张金丝楠木屏风,屏风的紫云丝绸上绣着仙鹤图案,翩跹起舞的仙鹤昂首屹立于莲间,栩栩如生。 绕过屏风,姜稚月一眼就被坐于窗边轮椅上、隔窗远眺的男人吸去了所有目光。 半开的窗牖间,清冷日光落在宋砚辞那张清逸雅致的面容上,周遭的一切,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即便两人已相识近十载,可每次面对他时,姜稚月依旧会因他出挑的容貌而心跳加速。 他就像是岭上雪,云边月,是京中诸多少女可望不可即的春闺梦。 宋砚辞今日穿了一身干净雅致的月白色长衫,腿上盖了条水青色薄毯。 如绸缎般的墨发用银簪冠起,鼻梁高挺,唇色淡红,右眼角下一颗眼红泪痣为他原本偏冷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妖娆。 许是常年腿疾的缘故,男人面色中透着些微病态的白,却依旧难掩他芝兰玉树、气度斐然的姿容。 听到声音回看过来时,深邃眼眸似落入了一整片星河,带着浅浅温润笑意。 姜稚月不自觉绷紧了呼吸。 他的眉目总是如此。 明明清清白白,但却让姜稚月每每感觉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又都透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深情。 宋砚辞的视线在看到屏风旁的姜稚月时,微微顿了一下,很快便又恢复如初。 泠泠寒风里,姜稚月听见宋砚辞含笑的嗓音,像是被窗外的风雪覆上了淡淡哑意: “你来了。” 就好似他专门在此处等着她一般。 这短短三个字,让姜稚月今日本就因二姐那几句话而产生的窒闷情绪更加泛滥。 窗边的寒风一吹,不知怎的,她心里就漫上无尽的酸楚和委屈,眼眶也跟着微微发热。 姜稚月慌忙低头眯了眯眼,重新抬头的时候,好看的眼眸中便只剩了明媚笑意。 她走至窗边,探出小半截儿身子拿下撑窗的叉竿,将他推至暖炉旁边,这才笑道: “这大冷的天,还将窗开这么大不怕着凉,执玉哥哥几时回来的?” 宋砚辞笑应: “昨日刚回京。” 姜稚月“唔”了一声,俏生生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泛着掩也掩不住的明艳,却故意娇愠: “既是昨日便回来了,为何执玉哥哥也不曾派人同我知会一声,这一路可还顺利,你的腿怎么样了?” 宋砚辞含笑:“尚可。” “姚姑娘寻的那真迹可找到了?你……” 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绕过轮椅,坐在宋砚辞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犹豫再三,才攥紧掌心小心开了口: “你可是专门赶回来,为我庆生的?” 这句话她说得极慢。 男人眼睫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复又低头去摆弄红泥小炉上的提梁壶。 方才那欢快的气氛,随着他不断拉长的沉默冷却了下来。 姜稚月的目光紧追着他的动作,朝他修长如玉的手上看了片刻,然后又重新紧盯他的眼睛。 炉中火光在他削薄的眼皮上映出淡淡的暖色光晕,将男人冷白眼皮上原本覆着的几条青色脉络照得模糊了界限。 纤密睫毛的阴影落在他的琥珀色瞳孔里。 她仔细看了许久,也未能看清他眼中的分毫情绪,就像石沉大海一般。 宋砚辞舀了勺水,水流从低到高落入提梁壶中,发出从沉闷到清亮的声音。 有细小而冰凉的水珠溅在手背上。 姜稚月的手突地一颤,心也随着那渐渐高扬的水声而高高提了起来。 终于,水声止了。 宋砚辞放下长柄木勺,用干净的棉帕不紧不慢擦干手上水渍,抬起头视线落在她泛着细碎汗珠的小鼻尖上,眼尾下压,笑意温良: “是因为盈初水土不服,便提前回来了。” 他将手放在自己膝盖上,缓慢摩挲了一下,唇角弯起,“不过也恰好赶上公主芳辰。” 姜稚月眼底的亮光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渐渐熄灭。 她看向那只放在膝头摩挲的手。 这个动作,她总见着他做。 打从他伤了双腿从此只能在轮椅上度日后,他就总是这样,说不清是太过在意还是只是习惯使然。 他从前也不叫她公主,而是和宋知凌一起,唤她阿月。 姜稚月心中原本生出的那点诘问的勇气,在看到他这个动作的时候全都偃旗息鼓。 她紧抿着唇,自己将那丝丝缕缕的委屈和失望咽下,扯了扯僵硬的唇角,笑道: “是吗?那真是太巧了,执玉哥哥的腿……待到明日,我再让韩云来给你诊一次脉。” 宋砚辞依旧是那副清冷而温和的模样,闻言蹙了蹙眉,淡声拒绝: “谢过公主好意,不过盈初本就擅长岐黄之术,去端州这些时日一直都是由她在替我料理,我正想寻机会同公主说,日后便不劳烦你的人了。” 宋砚辞说话时眼神认真盯着她,眼中流淌的星河璀璨夺目。 可只有姜稚月知道,这幅好看而温情的皮囊下是怎样不可触及的冰冷灵魂。 像极了去年冬天她不小心丢在雪地上,又在第二日清晨找到的那块儿羊脂玉,躺在雪地上时莹润晶透,触手的一瞬间,却冷到砭骨。 姜稚月捏着发颤的指尖,喉咙如同梗了一团沾了醋水的棉花,又酸又涩。 她竭力压住自己胸腔里的涩意,笑道: “不麻烦的,执玉哥哥的腿本就是为了救我……” “公主不必再提。” “可执玉哥哥的腿……” “公主。” 宋砚辞突然沉声打断了她。 他盯着她,好看的眉眼间闪过一抹不耐: “我的腿如何伤的,今后莫要再提,从前劳烦你的人替我看诊已久,今后不需要了,还有——” 他别过视线,盯着桌上袅袅升起的青烟,神情近乎厌倦道: “公主可否不要将你心悦于我之事挂在嘴边,这些年来闹得满城风雨,还不够么?” 第2章 “我又怎能不懂事再痴缠。…… 宋砚辞的语气分外温和,但说出的话却十分决绝。 说完后,他兀自拿起茶杯,饮了一口,神色中隐隐透着疏离。 气氛突然沉默了下来。 姜稚月心口像是被堵了棉絮一样发酸,盯着他看了许久,到底没忍住,一字一顿颤着嗓音问出了口: “我关心你的腿,在你眼中,便只是劳烦么?我喜欢你这件事,在你看来也全是负累?!” 她的喜欢就这么廉价。 从前自己为他做过的种种,今日二姐姐的那番话,轮番在脑中跑马灯一般浮现,让姜稚月的心上不自觉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好似有了前面那句话,之前所有的委屈便都像是被撕开了口子,如浪潮 般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她的眼圈一瞬间就泛了红。 “宋砚辞,你就非要这样么?” 原本想着两个多月未见,再度见面,姜稚月以为他会问些可曾安好这样的话,或者问问,那次让她险些去了半条命的风寒可好全了。 可他一见她,便急于与她撇清关系,除了见面时那句“你来了”,往后几句,句句不离姚盈初。 不知从何时起,两人的关系便变成了现在这样。 姜稚月胸膛起伏,攥紧衣摆瞪着眼睛看他,竭力不让眼底的水雾漫上来,维系着最后一点破碎不堪的体面。 然而对面之人闻言,却也仅仅只是低头沉默了一瞬,然后斟了杯茶,抬手递到姜稚月面前: “这茶是我在端州无意间发现的,颇有安神养颜之效,公主尝尝看,若是喜欢,待会儿让人带些回宫。” 云淡风轻的语气和清冷的神色,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尊好看又冷冰冰的佛像,居高临下睥睨她的失态。 姜稚月觉得她这一刻,内心里的歇斯底里仿佛成了一场不折不扣的笑话。 也或许她早就是一场笑话,阿姐那句没说完的话,她又怎能不懂。 “吧嗒”一声,积蓄在眼眶中的泪到底没忍住,随着鼻尖极致的酸楚而滚落。 小小的水洼落在她鹅黄色裙摆上,泅出一个圆圆的深色水痕。 宋砚辞手里端着的茶水,原本平静的水面也像是落入了什么一般,微微晃了晃。 他下意识将另一只手放在膝盖上,手背青筋鼓了鼓。 盯着小姑娘抽动的肩膀沉默半晌,宋砚辞眉峰微不可察地轻轻皱起,喉结滚动: “公……” “执玉哥哥若是非要如此与我划清关系,那我怎能不懂事再痴缠,你在此处想必有要事,我便不多打扰了,告辞。” 姜稚月不等他说完,气恼地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她起身的动作太突然,宋砚辞原本递过去的茶杯被她忽然带翻,清透的茶汤漾了他一手一身。 姜稚月脚步一顿,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半天,最后终是撂下一句“我去唤小二来收拾”,便匆匆往外走去。 她一路上心绪不宁,拉开门扇后连门口站着的女子都未看到,直接撞了上去。 “呀!” 姜稚月被撞得后退了一步才站住,扶额看向来人,一时间,神色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公主。” 对面的姚盈初最先反应过来,屈膝行了礼。 姜稚月不自在地垂下眼眸眨了眨眼,逼退眼底湿意,视线落在姚盈初手中拿着的那张靛蓝色薄毯上时微微一顿。 她认得这毯子,是宋砚辞时常盖在腿上的那张。 她自嘲般弯了弯唇角: “你来得正好,他的毯子湿了,恰好换上。” 说罢,不等姚盈初再说什么,绕过她离开了房间。 姚盈初站在门口,盯着公主那匆匆忙忙的背影看了半天,这才关上门,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屋中的男人似是没察觉到她的到来一般,手中依然攥着那只已然洒光了茶水的茶杯,神色不明地盯着红泥小炉,浑然不觉手中和身上的湿漉。 房间里气氛凝滞而安静,只有提梁壶中咕噜噜的声音吵得人莫名心烦意乱。 滚水外溢,一下一下浇在火焰上,火苗蹿得更加剧烈。 一丛一丛的火光跳跃在男人幽沉眼底,将他的五官切割得更为晦涩。 姚盈初轻声走过去,将提梁壶从红泥小炉上拿下来,递过去一张帕子。 宋砚辞眼皮动了下,抬眸看了她一眼,接过来擦手,“她走了?” “走了。” 姚盈初替他将腿上的毯子换了: “只是我不明白,明明是你特意寻了好久才为公主寻到的药茶,为何不肯告诉她。” 宋砚辞自己为自己斟了杯茶,却只放在鼻尖嗅了嗅。 姚盈初道: “你的腿未必恢复不了,若是公主当真心悦于你,娶了公主,对我们的事大有裨益。” 宋砚辞淡淡抬眸看了她一眼,“你今日话是否多了些?” 他那一眼带着骇人的冷意,分明容色还是那般温润,眼神却像能致人于死地。 “我警告过你,不要打她的注意。” 姚盈初沉默不语。 她初初来到这个男人身边的时候,也以为他只是如外人所说的那般,澹然、温和、又因常年坐轮椅而羸弱。 直到某次,她亲眼看到他在垂钓时,仅用一根鱼线,眼都不眨便杀死了两个武功高强的死士后,便再不敢轻易小瞧他半分。 正想着,就听对面男人手指在轮椅扶手上点了点,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 “说说吧,他都让你给我带了什么话。” - 姜稚月气鼓鼓地回了宫,连皇帝的乾清宫都没去,便径直回了自己的璋华殿。 趴在床上越想越觉得委屈,忍不住又掉了几滴泪。 及至晚膳的时间,宫人急匆匆来报,说是太子殿下正往此处过来。 姜稚月把被子往头上一蒙,烦躁地在床上滚了两滚,闷着被子嚷嚷: “去回禀兄长,就说我睡下了,谁都不见!” “怎的今日出去见了一趟你二姐,回来连孤都不见了?” 姜稚月话音刚落,感觉身旁床榻微一下陷,被她死死蒙在头上的被子便被人轻轻松松拿了下来。 入目便是太子那双同自己有几分相像的眼睛,瞧出那双眸中含笑的揶揄,姜稚月鼓了鼓嘴: “你明知故问!” 太子弯了弯唇,轻拍她的背: “起来,吃些东西,孤有话同你说。” 姜稚月有些吃不下,被太子命锦葵和朱砂两人强拖着带到桌边。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站在两侧,姜稚月左右看了看,重叹一声,捧起一个粉玉小碗,勺子在里面捞啊捞,捞上来一个圆嘟嘟软糯糯的汤圆。 她和汤圆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又唉了声,把汤圆放回碗里。 “再叹气就变丑了。” 太子瞥了眼她的动作: “把这碗汤圆吃了,上次你在孤书房看上的那个砚台,孤明日让人送来。” 姜稚月闻言身子微微直起来,两眼放光看着他,可随即又瘪了瘪嘴,塌着身子坐了回去。 “算了,不要了。” 那方砚台本来是想讨来送给宋砚辞的,现在也不想给了。 她用勺子戳了戳碗里胖嘟嘟的汤圆,语气恹恹的: “哥哥不是说有话跟我说么?” 太子见她实在吃不下,便也不再勉强,跟着放了筷子,擦了擦手,将一旁一个册子递到她的面前。 “这是什么?” 姜稚月愣了一下,不等他答兀自拿起来翻了两页。 “啪”的一声,她将册子阖上重重放回桌上,又羞又气: “这次又是谁的主意?哥哥的,还是阿爹的?” 她像是一只被碰了尾巴的小猫,气得小脸都微微泛了红,水滟滟的双眸中透着娇愠,颊边的海棠耳坠跟着轻轻晃了几下。 太子笑着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没说让你立刻就做出选择,父皇的意思是让你先看着。” 太子在旁人眼中清冷自持,威仪端方,但偏偏最是宠溺这个妹妹,温声劝慰道: “宋执玉一表人才,渊渟岳峙,与你又有救命之恩和青梅竹马之宜,然你二人到底有缘无份,有些事情你二姐应当同你说过许多,如今你马上及笄,也该为自己早做打算。” 姜稚月垂眸,手指在桌布下的流苏上绕啊绕,眼睫飞快颤动着。 见她不语,太子轻叹一声: “册子里都是各大世家年轻辈的翘楚,有一些与你还十分相熟,你先瞧瞧,没准儿就有看得上眼的呢。” 姜稚月抿了抿唇,泄气般长长叹了口气,重新将桌上那本择婿的册子拿起来,温温吞吞道: “知道了。” 第3章 “安安分分待在宫中择婿。…… 打从那日太子来过后,第二日咸德帝就派人送来了一个教习嬷嬷。 姜稚月当然知道,这些是为她生辰后择婿嫁人做准备的。 在她第三次捏着绣花针发呆的时候,石嬷嬷终是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声音带着威仪问: “公主三番两次精力不集中,可是身子不适?可需要老奴回禀陛下,为公主安排御医?” 姜稚月慌忙从窗外的梅花枝头收回视线 ,讪讪垂眸: “不必了,嬷嬷请继续。” 这石嬷嬷是从前皇太后身边的人,宫中女官女使的规矩皆是由她与其余几位嬷嬷共同管教,也曾教导过文颐长公主,因此在宫中颇具威望。 她见姜稚月实在心不在焉,又恐绣花针伤了公主玉体,便道: “公主今日女红便习到此处……” 姜稚月昨夜本就没睡好,一大早又被拉起来,此刻正是头昏脑胀得不行,听石嬷嬷这话,唇角不禁扬起一个弧度。 然而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又听石嬷嬷说: “待公主稍事休息后,咱们来学一些内宅之道。” 姜稚月的笑意顿时僵在唇边,嘴角抽了一下,小声撒娇道: “嬷嬷……今日可不可以先休息半日。” 她这番话,自然得到的是石嬷嬷一个充满慈爱的眼神,和无情的拒绝。 姜稚月:“……” 后面的课开始后不久,她就撑着手臂听得昏昏欲睡。 石嬷嬷的声音有一句没一句地飘进耳朵,姜稚月越听越不对劲儿,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最后突然抬起头,脸颊红扑扑地望向石嬷嬷。 石嬷嬷话音一顿,“公主可是有什么疑惑?” 有什么疑惑? 疑惑大着呢! 她不是父皇派来给自己讲授内宅礼仪规矩的么? 况且石嬷嬷方才也说了,是什么内宅之道,姜稚月原以为不过是学一些德容言功之类的,可她方才在讲什么? 如何平衡驸马与面首之间的关系? 若遇男人争风吃醋该怎么做? 甚至……在她抬头的前一句,石嬷嬷甚至说到了床笫间由几人伺候最为舒//爽?! 虽说她生辰宴后便可嫁人,早通人事也不是不可。 可这、这也太惊世骇俗了些。 “……石、石嬷嬷——” 姜稚月脸上火烧火燎,心中的震惊久久不能平静,一项伶牙俐齿的她更是连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石嬷嬷这些……” 石嬷嬷知她心中所想,笑道: “自是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吩咐,老奴可不敢擅自做主,不过……这些内容却是老奴潜心钻研多年所创作的压箱底之作,从前也只教导过文颐公主一人。” “……” 这下姜稚月算是彻底明白,她那亲姑姑的荒唐行径是怎么来的了。 她有些一言难尽地看了眼眼前形容举止一丝不苟的老嬷嬷,艰难地张了张嘴,才找回声音: “可是、可是从前学《女戒》时,老师所教与嬷嬷所教……大相径庭。” 岂止是大相径庭,简直是将她从前所学全部推翻,再踩上个稀巴烂。 石嬷嬷笑道: “旁的女子成婚后自然是要以夫为纲,孝敬公婆、相夫教子,但公主同旁人身份不同,公主金尊玉贵,自然是只有旁人来伺候您的份儿。” 姜稚月蹙了蹙眉,渐渐在她这话中听出了不对劲儿。 果不其然,石嬷嬷便又意有所指地说起了昨夜太子给她拿来那本册子之事。 “比如京中那些个品貌才情皆是一等一的儿郎们,也只能等着求公主垂青,便是能被写进册子里供公主挑选,都已荣幸之至,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公主招驸马亦是同样的道理。” “公主若是真心喜欢宋三皇子,将来成了婚,大可以将他招做入幕之宾,露水情缘、春风暗渡,每次都有新鲜之感,又不必被责任所牵累。” 石嬷嬷笑得慈祥,口中说出的话却惊世骇俗: “如此两全之法,公主又何苦将芳心独系一人身上?” “……” 姜稚月红唇微张,表情一言难尽。 石嬷嬷的话就像是一块儿巨石砸入了姜稚月的心湖中,惊起滔天巨浪。 以至于她在白日里一直魂不守舍,到了夜里也是辗转到后半夜都还没有睡意。 其实她此前去儋州文颐长公主府中小住时,是见识过姑母的行径的。 尤其是姑母的驸马死后,姑母行事便愈发荒诞不羁,偏偏咸德帝纵着这个妹妹,三不五时送些美男过去,朝中便无人胆敢妄议一二。 可姜稚月见虽见过,但因她自情窦初开起便满心满眼只有宋砚辞,从未想过再同旁的人有牵扯。 从前她尚觉得,自己靠着与他青梅竹马的情谊,总比旁人在他心中特殊些。 然而自从姚盈初出现以后,她就觉得自己与他越来越远。 姜稚月一想到那日琳琅斋,不免心中憋闷。 她还以为他是去琳琅斋挑选给自己的生辰礼去了,却不想是同姚盈初约会。 那两人在去端州这两个多月还未待够么? 才回来一日就迫不及待再次幽会。 姜稚月气得胸口疼,一个翻身从床上爬起来,瞅了眼不远处桌上那本册子,鼓了鼓嘴,下床去拿了过来。 不得不说,册子上的公子哥儿们确实是京中顶顶好的郎君,文韬武略不在话下,许多名字姜稚月也十分熟悉,都是未来新一代的世家家主和朝廷肱骨。 姜稚月也欣赏他们,可有了宋砚辞珠玉在前,其余人在她眼中便不值一提了。 她烦躁地翻了会儿,忽然不知从哪儿窜出一阵冷风,姜稚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紧接着“吱呀”一声门响,锦葵踩着极轻的步伐走了进来。 “公主当心身体。” “你怎么还没睡?”姜稚月拢住锦葵替她披上的披风,吸了吸鼻子,“外面落雪了?” “奴婢刚歇下,见公主点了灯便候着了。” 锦葵过去给暖炉中加了几块儿炭: “今儿个夜里变了天,本都入了春的天气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公主去岁那场病后身子弱,更应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 锦葵絮叨的语气里明显对她起床不加衣这件事有些生气。 但姜稚月却无暇顾及,只隔着绢丝纱窗往外瞧了一眼,垂眸沉思半晌,吩咐道: “你明日一早去寻一下韩云,让他备好东西,随我出一趟宫。” 锦葵倒热茶的动作一顿: “公主这是……要去雪竹苑为三皇子看腿么?” 姜稚月手捧茶杯,盯着氤氲而上的热气,轻轻颔首,眉眼中是掩不住的担忧。 她知道,自从宋砚辞的腿为了保护她而摔断后,每每落雪落雨或者变天的时候都会蚀骨钻心的疼。 姜稚月叹了口气,自欺欺人地想,虽说宋砚辞白日明确拒绝了她,但她终归是要让韩云再去看看,就当是为报当初的救命之恩了。 为了躲开石嬷嬷,第二日天不亮,姜稚月就带着朱砂和韩云悄悄出了璋华殿,恰好赶在太子上朝前在东宫外拦住了他。 太子一身明黄蟒袍,严肃威仪地瞧着她,姜稚月忽然说话就没了底气。 “据孤所知,宋三如今的腿是由姚盈初负责,你带韩云去有什么用?” 姜稚月鼓了鼓嘴,小声辩解: “可此前的药方和调理方法,韩云还未来得及与她交接……” “不准。” 太子直接拒绝,“什么时候从孤给你的册子里挑中了驸马,什么时候才能出宫。” “哥哥!” 姜稚月一听急了,也顾不得此刻正在东宫外,上前就想扯太子的蟒袍,却被太子身边的李福安拦住了。 李福安笑道: “公主,殿下上朝要迟了,公主还是请回吧,您瞧,这么多人呢……” 姜稚月脚步一顿,瞧了眼太子的背影,又往四周看了看,小脸上好看的眉深深皱起。 半晌,不情不愿地嘁了一声,泄气般耷拉着脑袋,慢吞吞转身。 朱砂撑伞走在她侧后方,看着自家主子这幅模样,心疼地正要出声劝慰,忽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雪而来。 主仆二人循声回头,见是太子身旁的女使。 “公主留步。” 那女使靠近,笑道: “太子殿下让奴婢同公主说,他五日前在文昌楼定下了两套《山海经注》,因是贵重孤品,殿下劳烦公主替他亲自去取回来,但取回后,需公主替殿下重新再腾挪抄录一份。” 姜稚月闻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下欢喜不已,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别说抄录一遍,抄录十遍都行!谢过女官……” 话音刚落,她瞧了眼太子的背影,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提起裙摆匆匆 追了过去。 太子听见脚步声,故意放慢步子。 待到姜稚月追上,他也停了下来,转身负手看着她。 姜稚月对他露出一个自以为十分灿烂且谄媚的笑脸,太子忍俊不禁: “感谢的话就免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姜稚月睁着一双真挚的大眼睛,点头如捣蒜,末了,又凑过去,神秘兮兮问道: “我今日出宫,哥哥就没有什么要让我带的么?比如……薛姐姐那里……” 果然,这话一出,太子原本严肃的神情忽然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 他握拳轻咳一声,淡淡对李福安道: “孤桌上有个紫檀木描金木匣,你去取来给公主。” 姜稚月凑过去嘻嘻一笑: “我能看看是什么么?” 太子乜了她一眼,语气冷然: “你若再多说一句,孤自可让旁人去取那两本书册。” 姜稚月闻言猛地将双手捂在嘴上,慌忙摇了摇头,本就圆溜溜的眼睛显得更大了,一副无辜的模样。 太子替她将摇头时钩在鬓发上的红宝石步摇流苏取下,点了下她的额,笑道: “去吧,孤戌时派人去接你,倘若——这次宋砚辞拒绝,下次你就安安分分待在宫中择婿。” 姜稚月神情一滞,闷闷地点了点头。 第4章 “有盈初替我料理。”…… 雪落无声,鹅毛一般洋洋洒洒飘落。 许是落雪的缘故,路两边的商家开门的不多,即便是有开门的,也门可罗雀,安静得很。 青石板路上压出两条明显的车辙印,马蹄踩在雪上发出沉闷的响。 姜稚月先去了文昌楼替太子将那两本《山海经注》取了,又绕道去梧桐巷的薛府。 薛家大姑娘早得了信儿,拢着素白色大氅带着两个丫鬟候在府门口。 马车刚一停稳,姜稚月便急不可耐地跳了下去,火红色的披风映着白雪划出一道弧度。 “这天寒地冻的,薛姐姐怎也不在屋里候着。” “公主当心。” 薛凝笑着去扶她,之后行了一礼。 “臣女见过公主,公主远道而来,臣女自是该迎的,只可惜家母前几日染了风寒未能下床,故而不能前来迎接。” 姜稚月同这位未来嫂嫂十分投缘,不等她说完就亲昵地挽住了她的胳膊,笑道: “薛姐姐见外了不是,薛夫人的病好些了么?我带了韩云出来,要让他替夫人看看么?” 薛凝扶着她上了台阶,语气温温柔柔的: “谢过公主,不过前两日太子派人带了张御医来看过了,又送了不少名贵药材,母亲如今好多了,将养将养便可康复,母亲特意叮嘱恐过了病气给公主,不可叨扰公主。” “不过母亲命下人备了些公主喜欢的梅花酿,公主走时带上。” “薛夫人有心了。” 姜稚月见她说话时,眼神不住往她手中瞅,心中不禁觉得好笑,故意道: “不过原来兄长已经来过了呀,咦,那奇怪呢,想来这匣中之物是兄长说错了,应当不是给薛姐姐的吧……” “哎呀我的好公主!” 薛凝面颊微红,轻轻在她手臂上捏了下,见姜稚月不为所动,她抿了抿唇,哄道: “上次做的玫瑰露瞧着公主很是喜欢,臣女这两日再做些给公主送去可好?” 姜稚月伸出两根儿白皙的手指晃了晃,芙蓉般娇嫩的面容趁在洁白的雪色间明艳动人: “两罐。” 薛凝抿着唇忍俊不禁,“别说两罐,便是五罐十罐都成。” 姜稚月眉眼弯弯笑得像一只小狐狸,“那说好了!就要五罐!” - 在薛府敲了一笔竹杠之后,姜稚月心情好得不行。 又恰逢这几日在宫中待得憋闷,便在马车刚一驶进朱雀大街的时候,令车夫停了下来,自己下车带着众人慢悠悠朝雪竹苑走去。 实则她其实也是还未做好心理准备,打从上次与宋砚辞不欢而散后,这次不知该用什么情绪面对他。 姜稚月一边走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想。 忽然身后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传来。 朱砂刚将她护着拉到路边,那马蹄声竟是在她身旁停了下来,一道惊喜的男声响起: “阿月?!” 姜稚月从朱砂身侧探出头来,见着马上之人,蹙眉瞪了一眼: “你就不能慢些?!你瞧我的新披风被你弄的!” 她气冲冲扯过披风一角,宋知凌这才发现她的披风被他马蹄溅起的泥水给弄脏了。 面前娇滴滴的小姑娘最是爱美,身上见不得一点儿脏,见她作势就要将披风脱下来,宋知凌急忙下马,将自己的大氅披在了她身上。 姜稚月皱了皱眉,却没拒绝。 男人身量长,大氅披在小姑娘身上险险拖了地,墨色绣金丝鹤纹的样式却衬得她面如芙蕖,十分娇艳。 宋知凌不自觉侧头盯着她多看了两眼。 “我还说谁家女郎这大雪的天在外面乱逛,仔细一瞧背影像你,还当自己看错了。” 他视线往身后韩云身上一扫,语气低了两分: “又去给我哥看腿?” “嗯……” 宋知凌的大氅有点长,姜稚月把下摆往起提了提,顺势低头,鞋尖踢了颗小石子: “听说他现在的腿姚盈初在照看,她今日……在么?” 宋知凌盯着她的侧颜,见那小扇子一般的羽睫扇得飞快,他手指曲了曲: “不在,她这几日都不在。不过就是姚盈初在又如何,我宋府大门又不是为她敞开的。” 一听宋知凌这话,姜稚月就想起了从前宋砚辞腿还好着的时候,她经常出宫来找他俩玩时。 那时候兄弟俩也笑着说,宋府的大门,永远只为她一人敞开。 那是个夏日的傍晚,凉风吹拂,夕阳映在宋砚辞琥珀色眸底,他说这句话时依然用那双深情的眼眸专注地看向她,笑意温柔。 姜稚月至今都记得自己那一瞬间,心跳得有多快。 见她半晌不说话,宋知凌扯了扯她的衣角。 姜稚月奇怪地看过去,就见他不知从哪儿变戏法一般掏出一个笼子。 “兔子?!” 姜稚月轻呼一声,上前接过去左右看了看,兴奋道: “你从哪儿弄来的?方才怎么没看见?!”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氤氲着潋滟的春水,宋知凌吞了下口水: “送给你,喜欢么?” 其实他今日出城就是去替姜稚月猎兔子去了,京郊的翠微山上有种通体雪白体型小巧的雪兔,只在下雪天出没,且极难捕捉。 他本想捉回来寻着机会叫人送进宫,却不想在回来路上就碰见了她。 姜稚月重重点头,朝他弯起唇角,灵动的眼神中满是愉快的笑意: “喜欢,谢谢你,云笙!” “咳……” 宋知凌被她看得不自在,偏头揪了揪耳朵,结果刚一回头,脚步忽然顿住,“哥……” 姜稚月眼神巨震,顺着他的目光缓慢回过头去,笑意一下子僵在了唇角: “执玉哥哥。” 宋砚辞也不知道在那里多久了,洁白的毛领下面色瞧起来比平日里更加苍白,肩上落了一层薄雪。 他的视线从姜稚月披着的大氅上扫过,落在她手中的笼子上,掩唇轻咳一声,笑道: “兔子很可爱。” 姜稚月闻言,提着笼子的手一抖,慌忙背过手去,摸了摸鼻尖: “外面冷,执玉哥哥怎么出来了,今日落雪了,你的腿……” 两人上次不欢而散本就尴尬,姜稚月一见他又不由自主想起了昨日石嬷嬷说的那些话,更加没法直面宋砚辞的眼神。 小姑娘立在门口左看看右瞅瞅,就差将“心虚”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宋砚辞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 “屋中闷得慌。”他攥着轮椅转身,“出来看看这几株梅花,腿已经无碍了。公主来了,怎不叫人提前知会一声。” 姜稚月见他语气自然,神色无异,自己方才那点紧张和尴尬也随之淡了下去。 她悄悄将兔笼塞回宋知凌手中,顺着宋砚辞的视线朝一旁的白梅瞥了眼。 果然见那几株白梅枝干比之前疏了些,旁边的地上还放着一把银剪,和几株还未来得及收拾的树枝。 姜稚月抿了抿唇: “本也是出宫替兄长取两本书,想着离得不远,便顺便过来看看。” 姜稚月喜欢白梅,这几株还是宋砚辞腿好的时候几人一起栽下的。 往年一到冬日她就爱往雪竹苑跑,同宋砚辞兄弟二人一起料理这些白梅。 再后来宋砚辞腿断坐了轮椅,就成了他在一旁煮茶,她和宋知凌修剪料理,他偶尔从旁指导几句。 每次修剪完后,她和宋知凌便围在宋砚辞的桌旁,喝他煮好的茶,有时候下棋,或者剥板栗吃。 但打从去年姚盈初出现后,在雪竹苑遇见过她几次,姜稚月便没怎么再来过了。 宋砚辞以为姜稚月说的是顺便来看看这些梅花,略一颔首,眼底不自觉浮现些许笑意,温声道: “可需要遣人给公主换一把剪刀?” 男人说话时,一片雪花恰巧飘下落在了他眼角的那颗红色泪痣上,又很快融化,晶亮的雪水像是挂在他眼角的一滴泪。 姜稚月怔怔地看过去,下意识想要伸手替他去擦,随即又猛地回神,收回手讪讪道: “不用,既然执玉哥哥已经修剪过了,我便不动手了,恰好我这次出来带了韩云,让他替你再看看可好?” 宋砚辞视线落在小姑娘那两根儿白皙纤细的手指上,见那小巧圆润的指腹拘谨地相互摩挲了几下,他抬起攥在轮椅上的手,轻轻将自己眼角那点水渍拭去。 冰凉的液体顺着指尖纹路丝丝蔓延,男人微微垂眸,声音如雪雾缭绕: “有盈初替我料理,还是不……” “哥!” 宋砚辞话未说完,宋知凌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宋知凌离得近,能看到宋砚辞提起姚盈初时,小姑娘眼角陡然泛起的红晕。 他飞快扫了眼宋砚辞: “既然阿月已经来了,便让韩云为你看看,两个人诊治,总比一个人好些。” 宋砚辞攥着扶手,沉默地与他对视了片刻,最后轻笑一声,视线略过他落在姜稚月身上: “有劳公主。” 说罢,又对一旁的常乐吩咐: “去将我房里那件月白色团花纹披风拿来。” 见姜稚月不解,他一面转动轮椅,一面解释: “那件披风做得短些,公主穿在身上不至于拖地,且是新做成的,还未穿过。” 姜稚月脚步一顿,看着自己身上极不合身的墨色大氅,低低“哦”了一声,转头对宋知凌扮了个鬼脸。 谁料,那宋知凌见状,伸手极快地往她头上一敲,姜稚月猝不及防地捂着脑袋“嘶”了一声。 原本在他们前面的宋砚辞回头往二人面上瞥了一眼,对宋知凌道: “公主喝惯的明前龙井在耳房架子上,你去寻来。” 宋知凌走后,韩云也替宋砚辞看完后离开,屋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姜稚月方才那点被压下去的尴尬又冒了上来。 宋砚辞视线往她手上扫了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方素白帕子,递了过去: “公主的手脏了。” 姜稚月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抬了抬手,这才发现自己左手手背上不知何时多出个极小的泥点。 她过去接过帕子,不自在道: “想必是方才云笙骑马时溅到的。” 对面的小姑娘嫣红的唇角微微绷着,柳眉轻轻颦起,手底下擦拭的动作略显急躁,颇有几分嫌弃的意味。 宋砚辞盯着她的动作,不知想到了什么,怔怔看了须臾,方回神道: “公主若是不介意,披风便留在雪竹苑,待下人清洗干净再给公主送回去。” 这小姑娘最爱美,那脏了的披风她出了门转头就会寻个地方扔了,定是不会叫那沾了泥污的东西进到车厢里的。 但宋砚辞依稀记得,今日她那披风是她最喜欢的一件,刚制成的时候便迫不及待拿给他们看过。 姜稚月擦手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对面,诧异的眼神中带着隐隐的喜悦。 “执玉哥哥,你是不是……” 正要问话,宋知凌推门从外面进来。 姜稚月话音一顿,抿了抿唇,将想问的话慢吞吞咽了下去。 第5章 表明心迹 宋知凌煮了茶递过来,顺手解了臂缚放在桌上。 “方才你们聊什么呢?怎么我进来还不说了?” “要你管。” 姜稚月瞪了他一眼,瞧见他的臂缚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唤来朱砂,“你去将马车上我放在抽屉的那本蓝皮书册拿过来。” 她回头对宋知凌眨眨眼,“上次答应替你找的《六韬》。” 宋知凌一愣,哈哈笑道: “想不到还真叫你给找到了!” “唔。” 姜稚月冲他挑了挑眉,将指甲放在唇边吹了下,脸上得意洋洋的小表情藏都藏不住,却还是故作漫不经心道: “那你以为呢?本公主想要的东西,哪有得不到的?” 话音刚落,姜稚月脸上笑意忽然一僵,下意识往宋砚辞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好巧不巧正对上男人暗含深意的目光。 她的心倏地狂跳了一下,慌忙端起一旁的茶盏,又不小心被茶水烫得惊叫一声。 “当心!” 宋知凌飞快握住她的手接过茶杯,才避免了滚烫的茶水洒出来。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 宋知凌从身后窗台上拿起一捧雪,捧着姜稚月的手敷在她泛红的手指上,小心翼翼吹了吹。 姜稚月嘴里胡乱应着,视线却不由落在宋砚辞那只放在膝头的手上。 若是方才她没看错,在她被烫的一瞬间,宋砚辞的动作其实是比宋知凌还要快的。 只不过他坐在轮椅上,离她有一段距离,腿又动不了,才在刚一抬起的时候,又落了下去放在了膝上。 她喉咙有些发紧,心跳得厉害。 视线顺着那只苍白修长的手一路向上,最后紧紧落在他的眼睛上。 然而在她视线看过来的前一刻,宋砚辞便移开了目光,攥着扶手,哑声道: “既然韩云已经看过了,公主与云笙聊吧,院中的梅花还未修剪完,我再去瞧瞧。” “宋砚辞!” 姜稚月在他将要转身的时候出声唤住他。 她很久没有连名带姓叫过他,宋砚辞拨动轮椅的手一滞。 姜稚月看着男人的背影,眼眶忽然发热,“你方才分明……” “公主!书拿来了!” 朱砂推门而入,急匆匆的声音打断了姜稚月的话。 几人的视线不约而同望了过去,又一同落在她手中那本书上。 然而这诡异的气氛着实让甫一进来的朱砂吓了一跳,手中的书册一滑,“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屋外寒风一吹,书页“哗啦啦”翻了几页。 所有人都看到,那翻过的每一页上面,都画了一幅俊美男子的画像,旁边写着名字和一段家世生平及在朝中的现任职务等。 房中静了一瞬。 姜稚月缓缓回头,对上宋知凌幽深的目光,吞了吞口水:“……你听我狡辩。” “……” 还不等宋知凌说话,她的余光中便瞟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在了那册子上。 深蓝色册子衬得那只雪白如玉的手更加莹润,宋砚辞修长有力的手指攥着书页,轻轻翻了两页。 姜稚月喉咙发紧,紧盯着那手看了半天,忽然听得男人好听的嗓音淡淡道: “公主这是要……择婿?” 姜稚月心里忽然像是被一根极细的线提了一下,嫣红的唇轻轻抿了起来,下意识抬头望向男人。 门扉半掩,清冷的雪光从门外挤进来,斜斜照在男人冷白色的皮肤和雅白袍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犹如笼罩在旁人无法触及的冰罩中,透着疏离的冷意。 光线只堪堪到他高挺的鼻梁处,双眸隐在暗影里,眼睫低垂盯着手中的册子,神情没什么波澜。 他又随手翻了两页,见无人答话,这才似疑惑般从册子里抬眸,琥珀色的眼睛平静地朝姜稚月看了过来。 姜稚月猛的一个激灵,攥在衣裙上的手心渗出黏腻的冷汗,小脸涨红,磕绊道: “皇、皇兄让我先瞧瞧……” “你要择婿?!” 话还未说完,宋知凌忽然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满脸急切: “你居然真的要择婿?!” 他手劲儿大,一时没收着,姜稚月疼 得蹙起了眉,挣扎着小声嘟囔: “宋知凌你抓疼我了!” “不行!你说清楚,你……” “云笙。” 宋砚辞不知何时到了两人跟前,攥住宋知凌的手,也没见怎么用力,便将他的手卸了力。 对上宋知凌满脸急切的怒容,宋砚辞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半晌,垂眸淡淡道: “你僭越了。” 宋知凌拧眉: “何为僭越?以哥你的身份,你明知阿月她……” “云笙!” “宋知凌!” 姜稚月和宋砚辞不等他说完,一同出口喝住了他。 姜稚月不敢去看宋砚辞的眼神,只低着头,手中反复绞着帕子。 方才发现册子被拿错的一瞬间,她其实心里是升起过希冀的。 她盼着宋砚辞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能表现出吃醋或者别的什么类似于吃醋的情绪来。 但他太平静了,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件事,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她将要嫁给谁。 姜稚月忽然想起从前她不小心被轮椅砸了腿那件事。 当时她以为,她为他受伤,他至少会表现出心疼之类的情绪。 毕竟从前幼时,她就是不小心被板栗壳扎伤了手指,他都要温声哄她好半天。 最后见实在哄不好,还会捏个泥塑的小阿月给她,那圆鼓鼓的小包子一样的泥塑才总算是令她破涕为笑。 但那一次,宋砚辞等到御医赶来看过后,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些责备地对她说: “公主金尊玉贵,莫要再做这些无谓之事伤了玉体,我有盈初照顾便好。” 一想起那时候宋砚辞的表情和语气,即便过了这么久,姜稚月心中还是止不住泛上酸楚。 她强撑着扯了扯唇角,对宋知凌勾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时辰不早,我该回宫了,那本《六韬》只能下次给你再带来了。” 宋知凌颔首,小心翼翼觑着她的神色,“不着急,下次春狩的时候,你再拿给我都行。” 姜稚月弯了弯眼睛,笑道: “春狩我就不去啦,到时我让皇兄给你带过去。” “为什么?之前每次春狩咱们三个都要去的,你这次有什么事么?” 春狩每三年一次,自打姜稚月和宋氏兄弟玩在一起后,三人每次春狩都要好好赛上一场马,两次都是这般。 不等姜稚月说话,宋知凌似是想到了什么,往宋砚辞腿上一瞧,皱眉道: “哥你今年不会也不去了吧?” 姜稚月刚起身整理了衣衫,闻言动作不禁顿住,抬头朝轮椅上的男人看过去。 宋砚辞随手翻了两下册子,交还到朱砂手上,含笑道: “自是去的。” 他不紧不慢对上姜稚月的目光,琥珀色瞳眸如幽深的潭水,一字一顿带着温润笑意: “春狩儿郎众多,执玉担公主一声兄长之名,合该替公主于择婿一事上把把关才是。” 姜稚月圆睁的眼睛微微落了下来,抿了抿唇,笑道: “那你二人到时去罢,择婿在即,父皇和皇兄近日替我请了教习嬷嬷,届时我怕是没时间一同前往。” - 出了雪竹苑,姜稚月带着朱砂坐上太子派来接人的马车。 朱砂心里愧疚,抠着手指头,不住往姜稚月脸上瞟。 姜稚月叹了口气,道: “没什么的,怪我今日走得匆忙,拿错了书册,你不必愧疚。” 她的语气恹恹的,朱砂自是知道因为什么。 ——从前这大半年,公主几乎每次见完宋三皇子都是这幅情绪低落的模样。 朱砂替姜稚月倒了杯热茶便没敢再出声。 马车辘辘压过地上的积雪,姜稚月单手托腮,眼神不知飘向了何处。 又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姜稚月猛地回神,匆忙唤停了马车。 她往路对面的二公主府看了一眼,想了想,吩咐朱砂道: “你去给我二姐送上一坛梅花酿,顺便打听打听……公主府近来可有新买来的丫鬟。” 朱砂应了声是,动作利索地抱着酒坛下了马车。 看着朱砂的背影进去,姜稚月百无聊赖地将车帘一角绕在指尖把玩,心里还在纠结于半日后的春狩,自己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宋砚辞对她择婿一事无动于衷,且还说要替她把关,姜稚月滞闷地想,既然他当真对她无半点男女之情,那她为何就不能硬气一回。 石嬷嬷说的对,她是公主,自是只有旁人伺候她的份儿,何苦将心思系于宋砚辞一人身上。 可知道是一回事儿,让自己生生放下满心满眼爱慕了许多年的人,又是另一回事儿。 姜稚月烦躁地敲了敲窗框,正要将车帘放下,视线中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猛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那女子的背影瞧了一瞬,“噌”的一下起身,三两步便跳下马车追了过去。 朱砂回来的时候,便见自家小女郎拢着一个白色的狐毛大氅,垂头丧气地踩在雪地上往马车旁慢吞吞走去。 她疑惑地往她身后瞧了一眼,上前道: “公主怎的下来了?可是瞧见谁了?” 姜稚月想到方才那个匆匆略过的背影,暂且将心底的疑惑按下,抠着披风上的丝绦,摇了摇头。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公主府如何说?” “今日二公主和驸马一早就回了梁府,奴婢便将梅花酿给了管事。” 朱砂扶着姜稚月上了马车。 “奴婢打听到,公主府年前确实买过一批下人,但据李管事说,年前买进的下人里面多是些婆妇小厮,只有两个丫鬟,但一个是府中厨娘的女儿,一个是花园粗使婆妇的女儿,且这俩丫鬟一进来就跟着自己娘亲做事,与驸马从无交集。” “从无交集?” 姜稚月听她说完,好看的柳眉微微颦了起来,捧着汤婆子陷入了沉思…… 另一边,宋知凌亲自盯着下人将那两坛梅花酿搬入地窖,看了眼天色,提着剩下的一坛敲响了东院书房的门。 屋中一灯如豆,照亮书案上的素笺,连同案前男人的眉眼都映出几分温和。 “你不是同崔行舟喝酒去了么?” 执笔的男人抬眼扫了宋知凌一眼,复又低下头写着什么。 宋知凌将酒坛子放在窗边的小几上拍开,拿了两个酒盅给他和宋砚辞一人倒了一杯。 “有了薛家的梅花酿,谁还去酒肆喝那些马尿。” 时下世家讲究风雅,几乎大姓门第都有自己不予外传的独门绝活,像梁家是在园林布置上的造诣,吴东郡的崔家擅机栝关窍,而薛家则正是这独一手的梅花酿。 据说薛家的梅花酿,当初曾在隔壁的豫州炒出了百两银子一杯的天价。 宋砚辞视线往眼前那杯殷红的酒液上扫了一眼,重新低头写了两笔,“若是来找我喝酒,怕是得稍等片刻,等我将手头这……” “哥你真不知道这酒是谁给的?” 宋砚辞提笔蘸墨的动作一顿,削薄的眼皮下压,盯着眼前的青花海水纹笔架,默不作声。 宋知凌哼笑一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哥怎么不说话了?” 他半倚在书案一侧,语气不无讽刺: “这么多年,阿月对你我可谓照拂颇多,她一个公主做了她能做的所有。这京中人最会跟红顶白,你我虽为质子却也深受礼待,当中有多少人是看在‘昭华公主’的面子上,可是哥你呢?你与姚盈初……” “你的意思是,她对你我照拂颇多,她心悦我,我便合该也心悦她么?” 宋砚辞搁下笔,用帕子不紧不慢地擦手,神情也淡了下来: “在你看来,感情之事是该被当做交易的筹码么?” “可你从前明明也对阿月另眼相看,难不成——” 宋知凌眉头紧拧,“难不成你当真喜欢上了那个叫姚盈初的?” 宋砚辞淡淡瞟了他一眼,手落在膝上,“我喜欢谁与你何干?云笙,若无其他事,你先出去吧。” “怎与我无关?!” 宋知凌站直身子,音调不自觉抬高了不少: “今日你也看到了,太子如今要安排阿月择婿,我对阿月什么心思我相信哥不会不知道,从前我是顾及阿月对你的感情,一再隐忍,可你若是对阿月当真无意,那我便不会再顾及 你了!” 宋知凌的语调高昂,语气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意。 话音刚落,门外檐上的雪便哗啦啦地掉了下来,就好似也被他的情绪所震动一般,紧接着,屋中再度陷入更为沉寂的缄默中。 空阒的房间里,只剩下宋知凌藏也藏不住的粗重喘息。 油灯轻晃,书案上的笔墨镇纸影子轻轻移了位。 良久。 宋砚辞放在膝上的手不动声色轻捻了几下,而后抬头直直望向宋知凌,微微勾唇,语气温润: “随你。” 第6章 她被红裙遮掩的小腹微微隆…… 宋砚辞说罢,便转动轮椅,侧身去了一旁净手。 他削薄的眼皮微微向下收敛,眼睫毛轻垂,手底下一下下撩动清水发出“哗哗”声。 全神贯注的样子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了洗手这一件事,丝毫没有因宋知凌愤怒离开而受到半分影响。 宋砚辞的手干净修长,和他的人一样近乎完美。 只是较之于常人,白皙中多了一份病态的苍白,因此手背的青筋也更明显些,但却异常地更为好看。 晶莹的水珠顺着虬结蜿蜒的青筋缓缓滑落,滴在盆中漾出一圈圈涟漪。 一如两年半前他的腿还好着的那个夏天,他与姜稚月泛舟湖畔时船身漾出的涟漪。 那次他与姜稚月和宋知凌相约去游湖,宋知凌临时有事没能去成,但船都已经与船家租好,便只有他和姜稚月登了船。 姜稚月执意要自己划桨,小舟摇摇晃晃驶到了接天的莲叶丛中后终于不受控制,左右剧烈摇摆起来。 姜稚月站在船头,吓得惊呼一声丢掉船桨,整个人就要往湖中栽去。 宋砚辞本就一直注意着她的动静,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了回来。 姜稚月顺着惯性跌进他怀中,原本因惊吓而苍白的脸色忽然就染得透红。 高大颀长的白衣男子怀中搂着一个红衣少女。 男人温润清隽,女子娇俏明媚。 夏日傍晚潮湿凉爽的清风吹拂,夕阳如碎金落在层层叠叠的莲叶间,小姑娘脸颊晕红,微微扬起似惊似羞的杏眸怔怔看着他。 那一个瞬间,如同一副鲜活而隽永的画卷。 晚上的时候,他难得做了一回有关于姜稚月的梦。 梦中的姜稚月同今日他见到的一样,鲜活张扬。 似乎又略微同今日有所不同。 梦中的她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色裹胸襦裙,外罩同色绣金丝牡丹纹纱衣。 圆润的肩膀锁骨和线条优美的小腿若隐若现,吹弹可破的肌肤藏在艳色纱衣下,耀如珠雪。 少女眼角眉梢都染着一抹嫣红春情,水光潋滟的眸似嗔似娇瞧着他,红唇像是春雨后饱满多汁的樱桃,被白皙小巧的贝齿轻轻咬着。 宋砚辞喉结滑滚,一股无名火蹿起。 见他这副模样,梦中那少女弯了弯眼尾,笑得狡黠,一双软嫩无骨的小手覆上他的手背,带着轻放在了她的小腹上。 宋砚辞顺着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她被红裙遮掩的小腹微微隆起。 他动作一僵,似乎突然明白过来,眼前少女那副骨子里的媚态从何而来。 手心里滑嫩细腻的肌肤和微微凸起的弧度,刹那间让他呼吸变得粗重,难以自持的情愫如翻江倒海的巨浪掀来。 昏暗逼仄的房间里幽香浮动,热浪翻涌。 姜稚月银铃般的笑凑近,红唇落在他的唇前,似引诱般呵气如兰,“执玉哥哥。” 春情浸透的声音慵懒得妩媚,嗓音像是能掐出水来。 宋砚辞目光下移,灼热的视线落在少女那近在咫尺的唇上,喉结重重滚了一下,眸光幽黯地沉下身来。 原本清冷的眼尾迅速蹿起一抹红。 就在双唇即将碰到那嫣红饱满的唇瓣时,少女忽然笑着远离他,带着他的手摸了摸她的小腹。 在他难以自持的近乎低吟的粗重喘息中,嗔怪道: “执玉哥哥干嘛呀,忘了告诉你了,这是我与云笙的孩子。” 她歪了歪脑袋,眉眼弯弯,笑容纯良无害: “你作为孩子的大伯,给它取个名字可好?” “啪嗒”一声,四周骤然陷入一片黑暗,宋砚辞猛地睁开眼睛。 方才的旖旎和滚烫烟消云散,取之而来的是清冷月光投下的灰色暗影,他大口喘息着冰冷的呼吸,尚未熄灭欲//火的眸底逐渐漫上阴翳。 “主……主子。” 常乐的声音带着惊惧,从床帐外小心翼翼传进来,“方、方才关窗时不慎将叉竿弄掉了,吵、吵醒您了?” 宋砚辞撑着身子坐起来,闭眼捏了捏眉心。 “无妨。” 男人的嗓音过了火一般,沙哑得厉害,“你过来收拾一下,再去叫人准备,我要沐浴。” 常乐闻言心中划过一抹疑惑,但当他上前来掀开床帐的时候,心中所有疑惑就都变成了讶然。 床上的男子一袭雅白色绸缎寝衣,一手撑在身后,一手按压额角,微微落下来的发梢搭在线条完美的脸侧,眼角一点朱红平添妖娆。 月光漫过来落在他身上,将那原本朗月清风的男人衬出几分醉玉颓山之姿。 一时间,常乐脑海中只能想到“堕仙”二字。 ——尤其是配上那浓重的独属于男人的欲味,和凌乱的床褥。 瞧见那处湿腻,常乐不敢再往主子脸上瞥一眼。 往前的数年,自打主子第一次梦中泄过一次后,他便再没见主子有过这等失态之时,在他看来,他的这个主子就是一个对男女之事极尽克制自持之人。 从前尚且还会因着那位小公主而有些情绪波动,但近一年来,尤其是姚姑娘出现后,主子便变得越发沉寂冷清。 今夜这一切…… 常乐陡然想起昨日,他端茶过来的时候,恰巧见到姚姑娘两靥绯红的从主子书房出来,莫不是主子今日的失常与那昨日而来的姚姑娘有关? 常乐不敢再往下想,拾掇了被褥,忙差人准备,伺候着主子更衣沐浴。 水声潺潺,濡湿的热汽袅袅氤氲着潮雾。 壁灯摇曳,盈盈水珠顺着男人喉结滚落,滴在锁骨处,又缓慢向下划过男人紧实胸口的红色印记上。 宋砚辞双臂搭在温泉池边,闭眼沉思,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在池边,发出不规律的“哒哒”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忽然停下。 立在一旁的黑衣人立刻将身体前倾,似乎随时等待召唤。 “你是说——” 宋砚辞的嗓音染着潮湿哑意,缓慢睁开眼往旁边的褚屹身上看去,“人还未找到?” “回主子,属下办事不力。” “无妨,”宋砚辞似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情绪没什么起伏地抬了抬手,语气依旧温润,“接着去查便是。” “是。不过那日琳琅斋的人,我们已经找到,果如殿下所料,是那人的人……” “交给卫七,他知道该怎么做——” 宋砚辞的语气淡淡的,不以为意地抬了抬手,“你过来替我号个脉。” 褚屹应了声是,上前来三指搭在宋砚辞右手腕,沉下眉。 过了须臾,待到褚屹收了手,宋砚辞才状似不经意地问: “姚盈初说我这腿若是勤加练习,不是没有恢复的可能?” 褚屹斟酌了一下,点头称是。 主子这腿是两年前为了保护昭华公主,被马蹄踩伤的,所幸当时处理及时,骨头筋脉接得极好。 只是如今尚用不了力气,需得好生将养着,没准将来哪一天便能恢复如初。 宋砚辞闻言半晌没出声,又恢复了方才的沉默,喉骨因下颌微仰而更加嶙峋。 良久,男人重重滚动了一下喉结,手臂撑着池边缓缓站了起来。 褚屹大惊,急忙要过来扶他,却见宋砚辞摇了摇头,男人眉眼低得瞧不出情绪: “我自己走走看,你不必扶着。” 一段从湢室走到寝房的短短路程,若是换了宋知凌来走,半盏茶就能回去。 但宋砚辞艰难地摸索着,走了一炷香还多的时间。 月色清冷,四周寒霜四起,今日白天的雪虽停歇,地上却落了一层薄雪。 男人身穿单薄寝衣,系了件披风,额上沁出一层细密汗珠。 他的每一步都似有万箭穿透,痛意砭骨,好几次险些摔倒,褚屹 上前去扶,又都被宋砚辞挥退了。 他回想着梦里,那少女贴着他时,自己那双完好健康的腿。 想起她不无讽刺地对他言笑晏晏,说让她替她与宋知凌的孩子起个名字。 宋砚辞在门前撑着站定,抬眸瞅了眼远处宋知凌的寝房,舌尖重重抵着齿尖,直到口中血腥味蔓延,他才复又低头盯着地上自己长身玉立的影子。 半晌,忽然自嘲般轻笑出声。 第7章 昨夜那个荒唐的梦 姜稚月回到宫里后,情绪便一直恹恹的。 石嬷嬷来给她授课,瞧见她这幅模样,都不免叹息道: “公主前几日又去见了宋三皇子?” 姜稚月趴在桌上,懒洋洋地拨了拨兔笼子边上的白菜叶,喂到兔子嘴边,头也不抬唤了句: “石嬷嬷,您就别问了……” 石嬷嬷放下带来的书册,“公主可还记得,老奴上次给公主说过的一句话?” 见姜稚月从桌上抬起头,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望过来,石嬷嬷笑道: “上次老奴不是跟公主说过,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如今外面那些世家子尚且知道,容色过盛的女子不适宜娶为妻室,恐不安分致使家宅不宁,按照宋三皇子那般在京中绝无仅有的姿容,公主还是不宜将其招为赘婿的。” “倒是宋四皇子,虽说与宋三皇子一母同胞,但姿容稍显内敛,且对公主言听计从,倒是可以考虑。” 姜稚月抽了抽嘴角,宋云笙最是以自己俊郎的容貌为荣,若是让那厮知道石嬷嬷这般拿他与执玉哥哥比较,还不得气得跳脚。 她听完石嬷嬷的话,没精打采地重新趴了回去,哀叹一声: “嬷嬷就别拿我打趣了,您还是直接授课吧。” 姜稚月现在已经对石嬷嬷讲授的课程见惯不怪了。 今日石嬷嬷开始为她条分缕析那本册子上,各家儿郎的品性、家世等,容貌倒没做太大参考。 姜稚月撑着脑袋,听了一耳朵有的没的,才终于熬到了午膳时。 歇过晌后,天空放了晴。 房檐下的冰凌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华,枯枝和落梅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被檐上滴下的水珠打湿。 房间里被火炉烤得暖洋洋的。 朱砂掀开厚重的门帘进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封书信和一个金丝楠木匣子。 “我二姐回消息了?” 姜稚月坐过去,指了指匣子,“这是什么?” 朱砂把信递过去,又将匣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六个粉玉小罐子。 “奴婢回来的时候,恰巧遇见了薛姑娘,她说给公主的玫瑰露已经做好了,让奴婢随她一起去府上取了来。” “这么快?!” 姜稚月有些吃惊,不过心情倒是因为这些粉色小瓶子而有了好转。 她从里面挑了一瓶出来,“你去帮我准备一下,今夜我要好好沐浴梳洗一番。” 上次姜稚月在二公主府门口瞧见的那个身影,与幼年时救下她与二姐的那个女人十分相像。 但她那时候尚且年幼,有许多细节都记不清楚了。 只依稀记得,对方是个拥有蓝色眼睛的外族女人,另外令她印象最深的,是那个女子胸前的一抹红莲状的胎记。 姜稚月本想亲自去公主府问问当年之事,但因过几日外祖父一家就要进京,最近太子哥哥看她看得紧,便只好先差人给二姐去了一封信。 待朱砂一走,她便迫不及待地拆开姜宜宁给自己的回信。 姜宜宁在信里对当年之事,以及救她们的那个女人做了详细描写。 姜稚月一一对过去,都与那日自己瞧见的那个身影对得上。 她撑着下颌,粉腮鼓了鼓,有些遗憾那日自己没能追上那个女人。 - 璋华殿是宫中为数不多的自带温泉花园的宫殿。 因着咸德帝偏爱,给了姜稚月居住,另一处则赏赐给了栖霞殿的惠妃。 虽是冬日,但因着温泉的缘故,花园中早已温暖如春。 鹅卵石小路旁每隔五步便放置着一颗夜明珠,一直沿着葳蕤的花木蜿蜒到水汽氤氲的温泉边。 温泉池足足有半个宫殿那般大,在池子的东南角有个水榭,而在水榭之下的池中修了一个可坐可躺的石阶。 石阶四周布置着双层粉色纱幔,纱幔的底部垂下飘在水面上,恰好挡住里面的人影。 夜风一吹,花枝颤颤,水雾袅袅,纱幔蹁跹,仿若人间仙境一般。 姜稚月在来泡温泉以前,已经洗过一次牛奶浴了。 她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裙,细嫩白皙的双臂伏在池边,墨发如绸,沿着肩背一路搭在不盈一握的柳腰上,尽显玲珑妙曼。 少女将下颌垫在手臂上,一张昳丽精致的小脸泛着潮红,半眯起的杏眸中水雾氤氲,朱唇水润。 仿佛芙蓉初绽,皎若春华。 朱砂扫过公主娇颜,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轻撩起一勺温水浇在面前如凝脂一般白里透粉的肌肤上。 公主爱美,也有美得资本,性子虽有贵为金枝玉叶的娇矜,却不娇纵。 京中多的是优秀郎君对公主趋之若鹜,她就想不明白了,宋三皇子如何拒绝得了公主这般的女郎。 “公主。” 朱砂替她洗了发,见姜稚月身子骨软绵绵地越趴越低,知她是泡累了,起身道: “您稍后,奴婢去拿玫瑰露。” 姜稚月绵软无力地点了点头,眼都不抬极轻地应了声。 朱砂从池里出去,行至外间,忽又顿住脚步,回头朝姜稚月看了须臾。 也不知朱砂去了多久,姜稚月久等不至,半阖的眸慢慢睁大透过纱幔向外望去。 眼底的困意都还未彻底消失,忽觉一阵冷风袭来,帐外银光一闪。 浓重的杀意乍起,四面袭来。 姜稚月猛地瞪大眼睛,下意识朝后躲去,死死咬住唇才没有让自己惊呼出声。 就在纱幔被剑刃劈开,水花四散的一刹那,姜稚月抓起手边的茶杯重重朝逼近的黑衣人扔去。 “咣当”一声,茶杯砸在黑衣人的刀刃上。 黑衣人愣了愣神,忽然举刀发狠劈了过来。 姜稚月再控制不住自己,惊叫出声,拖着颤抖的双腿向旁侧躲去。 却不想旁边便是石阶尽头,她脚一踩空便朝池水中跌了进去。 温暖的水流漫过头顶的一刹那,姜稚月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就在她不住下坠几近窒息的时候,腰上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臂圈住,整个人被带离了水中。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又被塞进了另一个温暖的怀抱。 姜稚月抬眼望去,她此刻正被宋砚辞抱在怀中,而一旁宋知凌浑身湿透,正与其中一个黑衣人头领在缠斗。 “先带阿月回去。” 宋知凌头也不回。 宋砚辞低头看了一眼几乎衣不蔽体的少女,不自觉蹙眉,也顾不得许多,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卸下紧紧裹在姜稚月身上。 “我先送你回去。” 他的嗓音沙哑,说完不等姜稚月回话,便已转动轮椅朝花园外行去。 这一切变故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出了花园许久,姜稚月才在冷风的吹拂下回过了神。 身上裹着的披风还留有宋砚辞身上冷冽干净的气息,耳畔紧贴着男人紧实的胸膛,温热的气息和有力的心跳一同传来。 她紧了紧领口,悄悄从他怀中抬头。 月色下,宋砚辞目视前方,眼神如一贯的平静,唇角却微不可察地紧绷了起来。 沿着男人干脆利落的下颌线往下,姜稚月的目光无意识就落在了他的喉结上。 宋砚辞的皮肤冷白光滑,脖颈上细小的青蓝色脉络若隐若现,轮廓分明的喉骨嵌在上面嶙峋锋利,充满力量感和侵略性。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喉结不自觉上下蠕动了两下。 姜稚月下意识抬眸朝男人的脸上看去,却发现宋砚辞不知从何时起,正用幽深如渊的目光紧锁着自己。 他的视线带着滚烫深意,缓慢下滑,最后定在她的唇上。 姜稚月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呼吸陡然加重,胸脯急促剧烈地起伏着。 “执玉哥哥,我怕。” 姜稚月抱住宋砚辞的腰,嗓音绵软无力,带着一丝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 宋砚辞喉咙间刹那泛上一股痒意,眸色幽沉,重新看向她的眼睛。 少女水雾朦胧的眸中带着不堪承受的慌乱,眼尾处一抹脆弱的潮红。 朱唇轻启,白皙整齐的贝齿下隐约看见一小截儿鲜嫩滑软的舌尖,随着她说话的动作时隐时现,似是勾着人进去重重索取。 怀中的少女在月光下如一只清纯却蛊惑人心的小妖精。 宋砚辞的脑中不自觉浮现出昨夜那个荒唐的梦。 梦里那个小腹微鼓、尽态极妍的少妇,同眼前的少女逐渐重叠成为一人。 宋砚辞闭眼长舒一口气,嗓音似金属颗粒相互摩擦发出的沙哑,“公主坐稳了,前面便是寝……嗯。” 姜稚月没让他说完。 宋砚辞的轮椅够大,她大着胆子一个翻身便跪坐在了他身上。 此处恰是璋华殿寝宫与花园联通的一条小路,因是近道,平日里白天便没什么人经过,更遑论晚上。 小径只有两步宽,原本就只能容下宋砚辞的轮椅通过,此刻头顶又恰好有两枝繁盛的海棠花枝垂下,将姿态暧昧的两人遮得严严实实。 从远出只隐隐能看到一片白色锦缎和红色纱裙的衣角,紧紧纠缠在一起。 红色纱裙被水浸湿,水渍缓慢泅染上白色锦缎,直至难舍难分。 潮湿朦胧的月色下,幽幽的花香旖旎。 姜稚月虽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但这几日听石嬷嬷同她讲了许多,况且……方才她分明从宋砚辞的眼底看到了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欲//念。 若说之前还有怀疑。 当她坐上来的一瞬间,大腿触及某种灼热,便什么都肯定了。 第8章 唇瓣相贴,两人的身子俱是…… “执玉哥哥分明也是对我动情的,不是么?” 宋砚辞侧首移开视线,喉结随着说话的动作轻滚,“此处是璋华殿,公主自重。” 姜稚月逼近他。 十六年多最荒谬,也是最惊世骇俗的一次。 她的心脏几乎都快跳出了嗓子眼,耳朵红得能滴出血来,却仍大着胆子将手探上他的胸膛,缓慢下移。 “执玉哥哥的意思是,倘若不是在璋华殿……” “阿月!” 宋砚辞猛地回神,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幽深的眼底盛着怒意,蹙起眉,哑声怒斥: “别胡闹!” “嘶……” 姜稚月皱眉,眼底瞬间漫上水雾,“疼。” 宋砚辞瞧见纤细胳膊上被自己攥出的红痕,陡然回神,倏地松开了她。 结果那姑娘还是抚着手腕,垂眸一滴一滴落起了泪来,可怜兮兮地小声抽搭。 宋砚辞压着眼帘瞧了一瞬,眉心不自觉蹙紧,手臂犹豫地抬了抬,最后轻叹一声,修长手指轻轻拭掉姑娘脸上的泪珠。 “是我不好,别哭了,嗯?” 他的语调带着轻哄意味,怀里的小姑娘抽噎了几下,点了点头。 “执玉哥哥……” 姜稚月因泡温泉,身上本就没穿多少,又全湿透了紧挨着他。 少女揉着眼睛,抬头看他时,动作间腿上相触的地方压得更实。 宋砚辞身子一僵。 他移开视线,用舌尖重压向齿尖,尖锐的疼痛唤回理智: “公主坐正,我送你回去。” “执玉哥哥……” 姜稚月又唤了一声。 宋砚辞蹙眉,张了张嘴,还未发出声音,对面的少女忽然将身子压了过来。 那双软糯的红唇微微轻启,含住了男人的喉结,小舌飞快打转儿在那嶙峋的尖儿上舔//弄了一下。 喉结在她口中滑滚,一声闷哼猝不及防从男人的喉间溢出,掐在她腰上的手也猛地收紧,几乎攥疼了她。 姜稚月忍着羞赧,从他喉间移开,柔软的唇带着濡湿一路蜻蜓点水般,沿着他的脖颈吻到下颌。 男人浑身火热,硬朗的胸膛随着她一点一点的吻而起伏越来越剧烈。 “执玉哥哥……” 姜稚月的唇停在他唇角,四瓣唇若有似无地触碰,少女嫣红的唇瓣水光娇娆,仿若染了一层蜜。 小姑娘分明青涩到颤抖,却又羞赧得娇艳,似一朵徐徐绽放的牡丹花,莹嫩如凝脂的肌肤从内透着桃//色。 “阿月,别……” 宋砚辞冷白的眼尾染上红晕,粗重喘息的热意喷洒在她红透的耳根。 “执玉哥哥,你也想吻阿月,对不对……” 她缠着他的唇,似要亲近却又隔着分毫距离,引他步步紧追。 娇容泛起潮红,软糯的唇淬了蜜,勾得人恨不得一口吞吃入腹,再不留余地。 “执玉哥哥……” 姜稚月双臂缠上他的脖颈,小手指一下一下抚过他颈后那块儿凸起的骨头上。 像乍然引爆炸药的火星儿。 男人呼吸重重一沉。 宋砚辞浑身血液骤然激涌,眼神猛地一黯,压着她的后脑不由分说地欺身吻了上去。 唇瓣相贴的一刹那,两人的身子俱是一颤。 姜稚月头脑空白,盈在眼眶里的泪不受控制地溢出。 她把腰塌进他的怀里,任他更紧地握住,男人的手指一寸寸收紧、摩挲,姜稚月浑身血液骤然激涌。 少女柔软的唇瓣轻轻张开,颤巍巍探出小舌。 可就在湿软的舌尖触碰到男人温凉唇瓣的刹那,宋砚辞身子骤然一僵,随之紧握住她的双肩,将她一把推开了去。 “执……” “抱歉,是我僭越了。” 宋砚辞出声打断她的话。 他的嗓音染着情欲的浓重喑哑,淡色的唇被她舔上暧昧水渍。 然而他眼底的欲望却退得一干二净,神色甚至比之从前的清冷更加疏离,只冷冷地看着她。 姜稚月心底涌起酸涩,既难堪又委屈。 她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忽听不远处传来许多人声。 两人之间仅有的旖旎被打破。 姜稚月眼底含泪,慢吞吞从他身上下来,紧紧拢着披风,一步一步朝人声处走去。 宋砚辞转动轮椅,跟在她身后,沉默着不发一言。 树影将二人的影子不断切割、融合、再切割。 像是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 姜稚月回到寝殿的时候,锦葵早已拿了大氅在院外候着。 见她回来,匆匆跑来将大氅披在她身上,看了眼不远处的宋砚辞,扶着姜稚月进了屋。 重新梳洗过后,姜稚月也竭力整理好了情绪。 瞧了瞧镜中毫无破绽的自己,重重呼出一口起身带着锦葵去了正殿。 璋华殿出了这么大的事,咸德帝和太子早就知晓。 姜稚月刚走进院子,就见正殿里灯火通明。 璋华殿所有在册的侍卫丫鬟,乌泱泱在院中跪了一地,百来号人的院子里却静悄悄的,连一片枯叶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她往人群中扫了一眼,抿了抿唇,垂眸走进了殿中。 太子、宋砚辞和宋知凌都在。 姜稚月借着跨过门槛的功夫,飞快往宋砚辞身上扫了一眼。 男人换掉了之前身上穿的雅白色长衫,换了件水蓝色云缎锦袍,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握着一只茶盏,在她进来时,冲她微微颔首,又神色如常地收回视线。 姜稚月那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又不小心泛了上来。 她忙深吸一口气,走到太子跟前,糯糯地唤了声“哥哥”。 太子往她身上上下扫了两遍,确定她没什么大碍后,在她头上轻轻拍了拍: “吓着了?” “没有。” 姜稚月摇头。 “坐吧,锦葵,给你家姑娘倒碗安神汤……” 太子在姜稚月旁边坐下,“太医刚熬的。今夜多亏了宋三皇子和四皇子。” 姜稚月双手捧着碗,小口小口抿着,闻言这才光明正大朝对面二人投去目光,“多谢。” 宋知凌担忧的目光不加掩饰,眉头都拧成了“川”字,闻言忍不住气道: “谢什么?你莫不是吓傻了,自己受了那么大的惊吓,还谢我们?” 手里的汤药烫得姜稚月娇嫩的指腹微微发红,她换了下拿碗的位置,竭力忽略另一道视线,对宋知凌做了个鬼脸儿。 宋知凌哼了一声,移开目光,一副不愿意搭理她的样子。 太子视线在姜稚月和宋知凌身上来回逡巡了一圈,指节轻叩了一下桌面,唤回姜稚月的注意 。 “宋四皇子方才已将所有线索告知于孤,阿月想想,自己可还有什么错漏的线索?” 这话一出,宋知凌又转头重新看向她,大殿中三个同样俊美的男人的目光,全都紧紧落在她的身上。 姜稚月恰好喝完了安神汤,闻言放下碗,垂下眼帘,用帕子缓慢地擦拭唇角。 太子将她的犹豫看在眼里,并未催促。 过了几息,姜稚月抬眸,语气平静: “哥哥应当心中已经有了决断,阿月只是一介什么都不懂的女郎,一切交由哥哥定夺便是。” - 夜里。 殿中虽按太子吩咐,燃了太医特意调配的安息香,姜稚月还是久久辗转不能成眠。 遇刺的惊吓,熟悉之人的背叛,以及…… 姜稚月抿唇怔怔望着帐顶,手指抚在唇上,脸颊不自觉发烫。 然而转念想到他毫不犹豫将自己推开的动作,心底又漫上无尽酸楚。 翌日,未到午膳的时候,太子又来了璋华殿。 这次一道来的,还有二公主姜宜宁,以及咸德帝的一堆赏赐。 姜宜宁一进来,急忙拉着姜稚月的手,左看看右看看,好半天才松了口气,扶着胸口喟叹: “吓死我了!一早听说璋华殿昨夜遇刺,我魂儿都要吓没了!幸好你没事!” 姜稚月搂着姜宜宁的腰在她怀里蹭了蹭,嬉笑道: “我没事!就知道姐姐最疼我。” “你还笑得出来!” 姜宜宁半嗔半笑地在她额头上轻点了一下。 姜稚月摸了摸被点出红印的额头,笑着唤锦葵来,给殿中多添了几盆炭。 “阿姐如今身子还弱着,最不能受寒,其实这次本不该来的,差人说一声,过两日我出宫去看你也是一样的。” 姜宜宁瞪她,“那哪能一样?我一日没见到你全须全尾的样子,一日便不得安心。” 姜稚月抿唇偷笑,拉着姜宜宁坐在软榻上,又招呼锦葵将一个炭炉提了过来。 待到所有下人都出了大殿,姜稚月这才看了眼太子,低声问: “哥哥会怎么处置朱砂?” 太子目光平静地看她,“你猜到了?” 姜稚月点头。 昨夜在跪着的一众人中没看到朱砂,她便已经猜到了个大概。 方才又见太子若有所思地盯着锦葵瞧,便知晓此事定是朱砂所为。 太子看了她一眼,“昨夜朱砂在牢中时,孤的人还未来得及审出什么,她便已经自尽了。” “自尽了?!” 姜稚月杏眸圆睁,禁不住小声惊呼出声,“她……” 她张了张嘴,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中思绪翻涌,许是昨夜未睡好,此刻脑中缓慢地涌上一阵强于一阵的抽痛。 姜宜宁瞧见妹妹的样子,不由过去拉住她的手。 “阿姊我没事。” 姜稚月冲她笑了笑,手底下有意无意摩挲着指甲上的蔻丹。 ——这蔻丹还是前两日朱砂帮她染上的。 朱砂和锦葵都是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三人情同姐妹。 但其实在昨夜,姜稚月心中就已隐隐有了预感。 她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看向太子: “既然朱砂都已自尽,那哥哥若是审完璋华殿中那些人,如果确实无辜,便从轻处罚吧。” 姜稚月知道,经此一事,昨夜那些侍卫定是要受到牵连的。 她想了想,又道: “朱砂的尸体劳烦兄长派人厚葬吧,但死讯需传至整个后宫,至于她的家人……也请兄长派人暗中保护,好生抚恤。” 太子听她说完,不由笑道: “何时我的阿月也学会恩威并施了,如此,今后便是嫁了人,我与你阿姊也不必担心你被欺负了。” 太子因着还有朝臣等着议事,没留多久便走了。 姜宜宁留下来陪姜稚月用午膳。 姜稚月同她说起那日碰见那个女人之事,姜宜宁也没问为什么,便答应她在宫外派人留意着。 之后姜稚月本想再问问梁邵这几日有何异常,但看着姜宜宁提起源哥儿时一脸幸福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倒是姜宜宁,将她重新上下打量了一遍,关切道: “宋三皇子也是个不会武的,昨夜他送你回来的路上,你们再没发生什么吧?” 姜稚月正喝了口水,闻言被呛得咳了好几声才停下来。 她心虚地移开视线,抿了抿唇,语气不自然道: “没、没有……” 第9章 “那夜是我一时糊涂冒犯了…… 二月十八这日,姜稚月的外祖父,前国丈英国公裴世儒携妻儿老小进了京。 裴家原是江东的名门望族,后来自裴世儒祖父一辈高中探花,留京任职后,裴世儒这一支便跟着定居在了京城。 再后来裴家又出了位孝贤皇后,也就是姜稚月和太子及姜宜宁的生母后,荣极一时。 但裴世儒深谙韬光养晦的道理,在五年前裴皇后薨逝后,便以思女心切、悲恸伤身为由,急流勇退,举家重回了江东。 如此,姜聿祉的太子之位才得以坐稳。 而这次裴世儒带着家眷进京,一则是为了探望几个外孙和外孙女。 另一则,却是为着八月初九,裴皇后五周年忌辰而来。 裴家进京十分低调。 早几日进献的礼物等都已由礼部官员检查后送入宫中,裴家人则只带了极为轻便的家当,坐着极不起眼的马车,在二月十八日晚间进的城。 一家老小十数口人,只带了管家和三五婆妇小厮,趁着夜间住进了太子安排好的府邸。 直到第二日,有人将裴家府邸前装卸马车,才知是英国公回了京。 “公主若是想去,倒可以和太子殿下一起去瞧瞧。” 锦葵替姜稚月梳着发,将昨夜裴家人进城之事讲了一遍。 姜稚月瞧着镜中没精打采的自己,伸手在脸上揉了一把,叹气道: “算了,这几日这幅样子难看得很,不想出去见人,左右过几日父皇会在宫中设宴招待他们,到时候再见也不迟。” 过了三日,咸德帝果然下旨在昭文殿设宴款待英国公一家。 姜稚月得了消息,从前一日晚间便开始敷珍珠粉、抹玫瑰露,又喝了太医特别调制的消肿养颜汤,早早的便上塌休息。 到了第二日晚宴的时候,昭华公主一袭石榴红裙,峨眉云鬓,果然容貌倾城,光彩夺目。 丝毫看不出分毫前两日的颓败之色。 此次同裴世儒一道回京的,除了长子及二子,还有裴家长孙,也就是姜稚月的表哥裴淮礼一家四口。 姜稚月进去的时候,咸德帝和惠妃还没来。 她一一问过众人,视线落在裴淮礼身上,往他身边扫了扫,笑问: “表哥怎的一人在此,表嫂呢?” 裴淮礼把给姜稚月的见面礼递到锦葵手上,笑道: “她去接二妹了,是以来得晚了些,想来已经在路上了。” 话音刚落,便听殿外小黄门引着人进来。 姜稚月对裴淮礼笑了笑,同他一道回头,待看清门口进来的人时,笑意刹那间落了下来。 殿中金碧辉煌,灯火通明,莹莹光亮落在门口的丹墀上。 走在前面的美貌妇人手牵一四五岁大的孩童,另一只手却挽着姚盈初的手臂。 而在姚盈初身旁,是姜稚月有几日未曾见到的宋砚辞,那两人在一起,格外刺眼。 姜稚月怔怔地立在原地,看着白衣清雅的男人越靠越近。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宋砚辞亦回看过来。 在瞧见她今日的打扮时,男人动作明显一顿,眼神在她脸上多待了片刻。 姜稚月心底那被压了几日的情绪似乎又有泛滥的趋势。 她慌忙收了视线,正要回头,身边靠过来一个婢女,轻声道: “六公主,我们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姜稚月顺着她的话,见大殿靠近上首的左前方位置上,姜宜宁正笑着对她招了招手。 她暗自稳住情绪,回身对裴淮礼致歉后,拢了拢鬓发,转身朝着姜宜宁的方向迤迤然离开。 “要不要喝酒?” 姜宜宁拉她坐下,给她杯中添了杯果酒,“这梅子酒是我府上的酿酒造的,我尝着不错,专门给你留了些。” 姜稚月抬手一口将酒闷了,还不忘语气烦闷地叮嘱她: “二姐出月子没多久,可不能贪嘴多喝。” 姜稚月眼神恹恹的,两个小脸也气鼓鼓 的微微撑着,眼神还时不时往宋砚辞那边瞥一下,却强撑着挺直脊背,依旧维持着一副美艳照人的模样。 姜宜宁有些好笑,顺着她的目光往那边扫了眼。 “我以为你知晓姚盈初与表嫂之间的关系。” 姜稚月不语,自顾又倒了杯酒。 姜宜宁接着道: “姚盈初是表嫂的从妹,不然你瞧表嫂为何也姓姚,去年姚盈初本是欲去江东找表嫂,后来得知外祖父一家不日会进京,她便先一步来了京城,谁料外祖父他们耽搁了一番,直到今年过完年才来京。” “她们竟然是从姐妹?!” 姜稚月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她从前只知道,姚盈初是宋国人,与宋砚辞是旧相识,却不想……还与表嫂是姐妹。 “那这么说……” 姜稚月压低声音,“表嫂也是宋国人?!” “嗯。” 姜宜宁点头,“宋国名士姚元忠的后裔,祖父是宋国的杏林高手。” 姜稚月哦了一声,没说话,显然还在消化方才姜宜宁的话。 另一边,裴世儒与宋砚辞对饮一杯。 裴世儒笑道: “几年未见,执玉如今越发一表人才。” 宋砚辞淡笑: “裴老抬举,不过是个双腿残疾的废人罢了。” 裴世儒看了眼他的腿,声音严肃了起来: “我这次进京,带了一味奇药,兴许能对你的腿疾有帮助,回头让姚丫头帮你看看。” “好。” 宋砚辞抬了抬手中酒盏: “多谢裴老记挂。” 月影西移,昭文殿酒至正酣。 姜稚月饮多了酒心中更加烦闷,遂起身出去散酒气。 丝竹管弦和辉煌灯火在身后渐不可察。 她寻到园中一处廊下坐定,靠在廊柱上仰头看天,不经意轻叹出声。 夜里的朔风寒冽。 姜稚月将小脸缩进大氅领子上的白色狐毛中,只留下一双微微泛红的杏眸。 过了不知多久,身旁忽然极轻地传来一阵声响。 “你也出来散酒么?”姜稚月依旧望着远处殿宇。 她对他身上的气息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不用回头都知道来人是谁。 宋砚辞停了下来,廊庑的阴影落在他眼底。 良久,他从姜稚月身上收回视线,敛眸望向膝上自己青筋蜿蜒的手。 “那夜……” 寒风拂过,将她身上的甜香带了过来,同她唇上的味道一样。 膝上的手指蜷了蜷。 “那夜是我一时糊涂冒犯了公主,还望公主莫要计较,若是可能,希望公主当做此事从未发生过。” 男人的嗓音十分好听,清越又带着磁性,在静谧的夜里,犹如一汪干净的泉。 姜稚月依旧抬头望着远处,两条纤细的小腿前后晃了晃,粉色绣鞋鞋尖上一窜大小整齐的珍珠在月色下熠熠发光。 过了良久,她方收回目光,缓缓回头望向侧后方的男人。 “可是明明被你亲过,怎么能做到当做没发生过呢?” 少女的声音软糯又娇气,不似诘问,倒更像是自言自语。 夜风吹动檐下宫灯轻晃,将他的神情照得半明半昧。 姜稚月在他清冷昳丽的面容上,找不到半丝情绪的破绽。 她就着月光看了他许久,最后轻笑一声,从扶手上跳了下来,笑得眉眼弯弯: “抱歉啊,出来久了,我也该回去了,执玉哥哥请便吧。” 她将这十六年所有的勇气,都耗干在了那一晚。 ——昭华公主可以不在乎名声和矜持,但姜稚月却无法不在意宋砚辞将她推开时眼底的疏冷。 她没有勇气再去问,他与姚盈初到底是什么关系。 也没力气追究,那夜的吻他分明也动了情。 能够不露怯意地与他单独在一处,在他的目光中待上一炷香的时间,她觉得自己已经算得上勇气可嘉。 姜稚月没再回昭文殿,托了个小厮对太子和姜宜宁回禀了一声,便回了自己的寝宫。 回去的时候,锦葵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帕子在一个花瓶上擦了好久都不带动弹。 姜稚月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走吧,将书架第三层左侧的那些纸拿上,随我去偏殿。” 锦葵闻声猛地惊醒,正要回话,姜稚月已走了出去。 她匆匆拿上她说的那些纸走到偏殿。 殿内已经提前摆上了一盘瓜果,还有朱砂从前最爱吃的蜂蜜糖块儿。 前面焚着三炷香,底下是一个炭盆。 锦葵脚步一顿,“公主……” “今日头七,你也来给她送点钱吧,从前活着的时候就抠抠搜搜,赏赐给她的珠宝首饰从来舍不得用,都给了家里的弟媳——” 姜稚月把下巴搭在膝盖上,怔怔看着纸张燃烧窜起的火焰,语气闷闷的: “现在好了,也用不上了。” - 天气一日日回暖。 每三年,朝廷会在京郊的皇家围场举行一次春狩。 今年的春狩眼瞅着再过三日就要进行,兵部和礼部官员忙前忙后几乎脚不沾地。 姜稚月拿着册子进到东宫的时候,兵部尚书陈放正从里面脚步匆忙地出来,见到姜稚月,对她行了一礼,又匆匆离开。 姜稚月看了陈放一眼,转身上了阶墀。 “哥哥这几日辛苦了。” 她接过锦葵手中的食盒,捧了碗参汤笑眯眯奉上,“我亲自盯着人熬的。” 太子洗手的动作一顿,回头往她手上看了看,原本紧缩的眉松开,眼里有了笑意。 路过窗边时,故意往外看了一眼,调侃道: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阿月还知道关心起哥哥了。” 姜稚月噘了噘嘴,一副不乐意的样子,“说的好像我从前多狼心狗肺似的。” 太子轻笑出声,接了她手里的参汤喝了一口,“不错。” “阿月找我何事?” 姜稚月撑着下巴,看他喝完,这才将那本蓝皮册子拿出来,翻到其中一页上面,指了指上面的名字: “哥哥给我讲讲这个人吧。” 太子放下碗,神色古怪地盯着姜稚月看了半天。 “其实……” 他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说才好。 这册子是他给她的,当初也确实希望她能忘了宋砚辞,在这册子上择一佳婿。 但…… 他斟酌着用语,看着那册子上男子的画像,“阿月可是当真看上顾思恒?” “唔。” 姜稚月只当没看出他神色中的犹豫,笑道: “此人与薛姐姐是表姐弟,又是行武出身,家族世代武将,我若是……嫁给他,他倒也能护我周全不是。” 太子盯着她瞧了片刻,将册子合上,拧眉正色道: “那日我与祖父的谈话你听到了对不对?” 姜稚月低头扣着指甲,没说话。 “阿月,看着哥哥。” 太子声音微扬,在她看过来后,严肃道: “孤是太子,这江山社稷有孤与父皇撑着,即便边关战事吃紧,也无需你牺牲自己的幸福来笼络群臣。” “哥哥说笑了,何来牺牲一说,还是说哥哥对给我所选之人的人品没信心?况且哥哥不是也希望我能走出来么?” 姜稚月重新低下头去,绞了绞帕子,小声嘟囔: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这辈子就不会喜欢上旁人呢?” 其实还有一点她没说。 方才兵部尚书出去的时候,脸上愁云惨雾,明显不是为了春狩一事发愁。 而且朝中可用的武将多在西北边关一带,江东金陵那边兵力布防确实薄弱,而朝中,唯有顾家善水战。 但顾思恒的祖父顾老将军,以前因先皇听信佞臣谗言而被贬谪,后来死在了流放路上。 是以这一次战事虽紧,顾思恒的伯父却一直称病不出。 太子看了看自己的妹妹,最后轻叹一声,松了口: “罢了,既如此,三日后春狩你也一道跟着去,先去瞧瞧那顾思恒本人再说。” 第10章 “宋知凌你凭什么管我?…… 天气渐暖,二月二十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围场上草长莺飞,终于让经历了一整个严寒凌冬的众人,感受到了春日的勃勃生机。 姜稚月身穿精致紧身的大红色骑马装,身披宽大雪白大氅,手握缰绳坐在马背上。 整个人看起来娇俏又飒 爽。 “你总是往武将席上看什么呢?那日你父皇设宴款待英国公,我感了风寒没去,你是不是很失望?” 宋知凌驱马从身后赶来,与她并排,侧首看她。 阳光下,小姑娘白皙的脸颊白里透粉,如明珠生辉、美玉荧光,卷翘纤长的眼睫小扇子似的轻扇,鼻尖小巧挺拔,口如朱丹。 像是一朵绽放的牡丹,比从前更加娇艳。 “嘶……” 宋知凌拉了拉缰绳,面对着她,眉梢一挑,“我发现有段时日不见,你好似……又长大了些。” 姜稚月原本注意力还在远处的顾思恒身上,闻言一愣,转头朝宋知凌看来。 见他目光不住往自己身上瞟,还有眼中那故意调侃的意味,饶是再迟钝,她也缓缓回过味来。 姜稚月猛地捂紧身上的披风,一张小脸涨红,狠狠瞪了他一眼,扬起鞭子就要抽过去: “死冬瓜你胡说什么呢?!” 幼时宋知凌比姜稚月和宋砚辞都长得矮,所以姜稚月给人起了矮冬瓜的称号。 这几年他早就窜得比她高过了一头多,不过这外号还是被姜稚月保留了下来。 “哎哎哎夸你呢!” 宋知凌一把抓住她挥来的鞭子,左躲右闪,“我、我错了,我的小祖宗手下留情!” 姜稚月哼了一声,抽回鞭子,看了他一眼,不放心地又把披风裹紧了些。 “哎,说真的,咱俩好久没有赛一场了,来不来?这次我让你先跑。” “谁要你让。” 姜稚月翻了他一眼,“等会儿再说吧,我这会儿还有点儿事。” 场上人声嘈杂,姜稚月绕过他驱马就走,结果才刚走出两步远,她又忽的顿住。 不远处围栏外的看台上,宋砚辞一人孤零零地坐在轮椅上,手中握着一支金头箭矢在缓慢摩挲。 他今日难得穿了一身枣红色锦袍,阳光落在他身上,显得皮肤白皙健康了不少。 他身上衣衫的两袖还带着玄色臂缚,腿上没盖茵毯,墨发用金冠高束,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日要张扬恣意得多,就连眼角那颗泪痣似乎都变得鲜活了。 若非双腿还坐着轮椅,便同场中策马狂奔的儿郎没什么区别。 在姜稚月不经意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在注视着她了。 也不知看了多久,摩挲箭矢的指尖被风吹得微红。 姜稚月在他的视线中,忽然无端生出一种莫名的心虚。 她对他扯了扯唇角,低头拢紧披风,匆忙纵马往顾思恒所在的武将席而去。 顾思恒没想过有朝一日,昭华公主会约他去骑马。 他紧张地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公主说去哪,顾某自当奉陪便是,一切全凭公主定夺。” 姜稚月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比自己大不了两岁的少年,歪了歪脑袋,随手指了一条路,两人便一前一后地骑马往那边去。 “你不必拘谨,说起来,你表姐是我准嫂嫂,我们还沾着些亲故呢。” 姜稚月语调轻快,甜美的嗓音陪着明艳如光华的眸子,顾思恒只看了一眼便晃了神。 过了半天方回过神应了一声。 “对了……” 姜稚月侧头看替自己清理前头树枝的少年,抿了抿唇,问道: “你伯父……顾将军的病好些了么?” 瞧着他明显一顿的身影,姜稚月狠了狠心,继续道: “……我可以让父皇派宫中御医去给你伯父瞧瞧。” 顾思恒慢了下来,低头沉默片刻,强笑道: “谢公主好意,只是伯父他……” 还没说完,远处忽然骑马本来一个士兵,大声道: “顾大人!围场守卫出了些问题,陈大人让我过来叫您过去一趟!” 姜稚月一愣,忙让开些,“那你快去吧,别耽搁了差事!” 顾思恒欲言又止了几番,最后对她略带歉意地一颔首,打马扬长而去。 姜稚月愧疚地望着他的背影,小脸鼓了鼓,幽幽叹了口气。 “啧……人都走远了,还在这依依不舍地看呢?” 姜稚月一愣,倏地回头,果然见宋知凌一脸阴阳怪气的样子。 她瞪他一眼,“与你何干,方才的事我还没彻底原谅你呢,你……你拽我干嘛?!” 姜稚月甩了甩手腕,“放手!” “不放!” 宋知凌也拗了起来,驱马逼近她,“你说清楚,你不会是想招他为婿吧?” 姜稚月蹙眉,一脸不悦,“松开!宋知凌你凭什么管我?!” “好,我不管你,那我哥呢?!” 宋知凌松开她的手腕,指了指不远处的宋砚辞,“你放弃我哥了么?!” 见宋砚辞看过来,虽然知道隔得这么远他什么都听不见,姜稚月还是又气又急。 她一把挥开他,红着眼眶怒斥: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凭什么说我?!” “我怎么不懂,我……” “你别烦我!” 不等宋知凌把话说完,姜稚月一夹马肚,重重抽了一马鞭狂奔出去。 “阿月!” 宋知凌也知道自己方才看见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吃了醋,说话没轻重,慌忙跟了上去。 奈何姜稚月最近一段时间,心中憋了许多羞愤和酸楚,这一吵彻底爆发了出来。 她没命一般狂抽马鞭,只想快点儿再快点儿。 任凭耳畔风声呼啸,身体被颠得七荤八素,眼泪也模糊了视线,企图将所有难过的情绪尽数宣泄出来。 所以她根本没听到身后宋知凌目眦具裂的呼喊。 场中所有人都瞧见了那两道飞奔的身影,人群中早已乱作一团。 眼见马背上那个红白的身影朝着悬崖飞奔而去,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坐在场边的宋砚辞额角青筋猛地爆了起来。 …… 围猎场上的虚惊一场,受伤最重的居然是宋国三皇子。 一时间,众人各种揣测的言论甚嚣尘上。 姜稚月被宋知凌保护得很好,只除了手臂上有一处指甲盖大小的擦伤。 锦葵轻轻替她上药,小心翼翼觑着她的神色。 姜稚月神色呆滞地盯着眼前的地面。 从前最是怕疼怕留疤的姑娘,现下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 旁人或许不知晓宋砚辞受伤的真正原因,她却是知道的。 因为最后他摔倒那一下,她是看见了的。 姜稚月眼底不受控制漫上酸楚的水雾,心中情绪复杂。 宋砚辞是因为她而断了腿,那断掉的不仅仅是他的腿,还有他的后半生和他的所有骄傲。 他拒绝她、伤她的心是真,救了她、为她身残也是真。 既然那夜已经明确推开了她,今日这一场,又算什么?昔日青梅竹马的情谊和关切? “公主……” 帐外婢女掀帘通禀,“京畿营顾大人求见。” 姜稚月猛地回神,抹了抹眼角,扯唇笑道: “让他进来吧。” 顾思恒打帘进来的同时,锦葵替她将袖子放下来,过去拧了湿帕子给她擦手后退下。 顾思恒第一次单独与姜稚月同处一室,不免有些紧张,蹉跎了半天才想起来问“公主可还好?” “无碍。” 姜稚月之前跟他讲了那些话,现下面对他时也有些尴尬。 顾思恒蹉跎了一下,犹豫道: “我见宋四皇子一直等在门口,公主……” “不见。” 顾思恒尴尬地“哦”了一声。 又过了片刻,他垂首悄悄长舒一口气,抬眸直视着姜稚月的眼睛,坚定道: “公主之前的话什么意思,其实臣都明白。” 姜稚月抬头看他,顾思恒摸了摸鼻尖,笑意带着些少年的腼腆: “臣是想说,无论公主选不选臣做驸马,倘若家国有难,臣与臣的伯父都当赴汤蹈火,相反的,臣倒是希望公主能够嫁给所爱之人。女子不应为男人的野心而牺牲幸福。” 姜稚月有些惊诧眼前的少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禁美眸大睁,“你……” “臣的伯父最近一段时日是病了,也确实因从前祖父之事而……” 顾思恒顿了顿,“不过公主放心,臣自会好生规劝伯父以百姓为重。” 日 光从窗外洒进来,暖洋洋一片,少年的目光在阳光下赤诚而热烈。 姜稚月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会心一笑,“有劳了,顾大人。” 少女的笑光华明媚,仿若一朵开在阳光下娇艳的牡丹。 顾思恒愣了愣神,耳尖微微泛上了红。 顾思恒走后没多久,太子和薛凝便赶了过来,自是又对她一阵关切。 说着说着,太子就将话题引到了薛凝身上,皱眉道: “明日起,你也不许再骑马了。” 见薛凝睁着微微诧异的眼神仰头看自己,太子掩着唇轻咳一声,移开视线: “若是实在想骑,只能和孤同乘一骑。” 太子话音刚落,姜稚月就见薛凝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低下头软绵绵的应下。 姜稚月“啧”了一声,看热闹般顺手抓了一把瓜子。 结果第一颗瓜子还未磕完呢,太子忽然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冷硬: “还有你,再不当心孤现下便将你遣送回宫!” “……” 姜稚月含着的半颗瓜子都没来得及咽下,闻言对着薛凝无辜眨了眨眼。 太子走出两步,回头往两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薛凝身上,“还不走?!跟孤用膳去。” 薛凝低低哦了一声,对姜稚月抱歉一笑,转身小步跟了上去。 太子一走,姜稚月捧着瓜子嘴角都要咧到了耳后。 神奇啊神奇。 一贯温婉贤良的薛姐姐原来在他哥面前这么娇滴滴的。 而他那个温润端方的哥哥,在薛姐姐面前这么霸道的……吗? 经了来探视的这两波人,姜稚月的心情彻底好了起来。 她想了想,让锦葵给她重新梳妆打扮,换上一身娇俏的鹅黄色裙装,出了门。 第11章 “哥在花园里对阿月做的…… 姜稚月的身影才一出现在帐外,宋知凌就跟狗闻到了肉味一样跟了上来。 姜稚月正眼都不瞧他一下,径直仰着小脸从他身边走过去。 宋知凌自知自己方才犯了错,也不敢出声,只默默跟在她身后,摆出一副可怜兮兮地模样对锦葵作揖乞求。 不过锦葵随了她的主子,也正眼未瞧他一下,还多加了一声轻哼。 听见锦葵那声轻哼,姜稚月到底没压住唇角的弧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祖宗,您总算笑了,小的我知错了,您别生气了可好?” 宋知凌冲到姜稚月身边,一把替她揽过手中的提盒,一脸谄媚。 姜稚月哼了声,“我现在还有点生气,不想理你。” “那祖宗什么时候生完气?” 姜稚月站定,假模假样地认真思考了半天,最后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大度的模样,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 “本公主大度,一个时辰好了。” 打发了宋知凌,姜稚月往宋砚辞帐子的方向看了眼,抬脚朝那边走过去。 围场地势平坦,帐子与帐子之间没什么围墙。 离得还有些距离,姜稚月便瞧见一个婢女穿着的女子捧着个托盘从宋砚辞帐中走了出来。 她脚步一顿,手放在眉上遮着太阳眯眼看了看,奇怪道: “那不是惠妃身边的么?怎么也来找执玉哥哥?” 锦葵也跟着肯定,“奴婢记得她是叫流云来着。” 姜稚月蹙了蹙眉,想着许是父皇的授意,一时便也没再深思下去。 两人一路走来停在帐子门口,姜稚月和锦葵对视了一眼,正要掀帘进去的时候,忽听帐中传来姚盈初的声音。 姜稚月的表情一滞,动作僵在了原地。 姚盈初的声音听起来似是带着些许心疼的哭腔: “殿下感觉如何了?你要是疼,便说出来,别忍着。” 姜稚月攥紧湿腻的掌心,屏息等了半天,听见宋砚辞沙哑低沉的声音断续响起: “无妨,你继续就是。” “那……” 姚盈初语气犹豫,“我要将殿下的裤管再往上些,殿下若是介意,盖着毯子。” “好。” 这次他应得极快。 姜稚月鲜明的小脸在阳关下忽然有些煞白,缓缓将搭在帘上的手握成拳,放了下来。 她怔怔回眸,对一脸担忧的锦葵扯了扯唇: “宋知凌人呢?我突然反悔了,不用一个时辰了。” 帐中似乎又传来那两人的声音,姜稚月提着裙摆慌张离开,一句话也没再听清。 宋知凌能看出姜稚月心情不好,大抵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一面陪她往马场走,一面道: “陪你赛马那是不可能的,你太子哥哥定然也不同意,不过我可以带你去后山转转,那里有片花海,可美了。” 姜稚月不想跟他多费口舌争辩,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宋知凌牵来一匹马,扶着姜稚月上去,不紧不慢地牵着缰绳晃去了后山。 说是后山,不过是围场一片凸起来的小山丘。 一眼望去,山丘上种满了大片大片的紫丁香,也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季节全都盛放着。 再远处是一条小溪,宋知凌将她放下,拉着她来到溪边。 “你看!” 小溪清澈见底,阳光一照远处的水面波光粼粼。 然而最神奇的,还是水中的游鱼。 因为水质太过清澈,那些各色小鱼,就像是在空中飘来飘去一样。 “呀!” 姜稚月从前总是听说“皆若空游无所依”,今日却是头一遭见到。 宋知凌见她情绪好了些,挑眉傲娇道: “你再去抓一抓它们试试。” 姜稚月半信半疑地看了宋知凌一眼,拉起袖子。 溪水还有点冰凉,手一进去就带走了心里的烦躁,姜稚月轻轻将手做捧,从一个红白相间的胖嘟嘟的小鱼身下缓慢抬起来。 原本还怕那鱼被惊走。 结果它非但没游走,被她捧起来的时候,还摇着尾巴晃动着肥嘟嘟的身体,在她掌心啄了啄。 姜稚月惊地抬眸看宋知凌,眼底满是惊喜的笑意,“它在亲我!” 宋知凌嘴里衔着一根草,被她灼亮的目光看得愣了一下,站直身子神色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低低“嗯”了一声。 姜稚月将小鱼放回水中,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宋知凌,然后一本正经叫了他的名字。 宋知凌歪着脑袋捏捏耳朵,故作懒散回头,“怎么……呀!” 话音未落,一捧水便伴随着姜稚月的娇笑声扑面而来。 他身子骨本就健硕,也不怕冷。 被姜稚月追着泼了好几下后,“不得已”用手指沾了些水佯装生气地“反击”。 结果惹得小公主哇哇大叫,气呼呼地扑过来使劲儿朝他泼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稚月玩得累了,扶着膝盖气喘吁吁,舒爽的风一吹,心里的郁结之气倒是散了个干净。 “不玩了,太阳快落山了,我们回吧!” 宋知凌往她身后看了一眼。 大片大片的紫丁香如一片紫色的花海,巨大的橙红色夕阳挂在花海尽头,少女就站在微风中,融入了这幅画卷,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的眼神定在她身上: “好。” 回去的路上,宋知凌给姜稚月编了一个花环戴在头上,两个人慢慢走着,迎面吹来的风里都是花的香味。 “我哥和……姚盈初,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宋知凌用枯枝把姜稚月眼前疯长的紫丁香拨开。 “我知道。” 姜稚月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 她忽然顿住,蹲下去捡了一块儿石子,重重抛向远处,“他的腿……会好的吧?” “姚盈初说恢复的可能性很大。” 宋知凌学着她的样子,也扔了一块儿。 姜稚月点点头,再没说什么,两人继续往回走。 夕阳落得很快,还未走出多远,天便黑了下来,漆黑和深蓝缓慢占据天边仅剩不多的橙红色,往东边的天上看已是繁星如河。 天一黑,路便也不好走了。 宋知凌看了眼身边的少女。 见她紧拢着披风,脚步沉重,眼皮也耷拉了下来,便往她身前一蹲,“上来,我背你。” 姜稚月停住脚步,揉着眼睛反应了一下他说的话,便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还不忘拍拍他的肩,嘟囔道: “稳着点儿啊,我睡会儿。” 广阔的苍穹下,高大的男人背着娇小的少女,头顶是漫天繁星,身后 是大片大片紫色花海。 宋砚辞的轮椅停在昭华公主的帐门口,盯着从远处回来的两人。 月光将他手背上的青筋照得格外明显。 宋知凌显然也看见了他,脚步一顿,将背上的姑娘往上掀了掀。 “哥?” 宋砚辞看了眼姜稚月头顶的花环,视线对上他的: “公主身有哮症,你不应当带她去赏花。” “她自吃药起就再未犯过,况且还有我保护她,不用哥操心。” 宋知凌语气里带着不难听出的排斥。 宋砚辞捻着扶手,忽然就笑出了声,眼角殷红的泪痣跟着动了动: “你怕什么?护得这样紧,我如今这样,还能与你抢她不成?” 十分有歧义的一句话。 从前宋砚辞腿好的时候,三人一起出去玩,有时候玩得累了姜稚月也会让他们这么背着。 不过那时候姜稚月每次都只选择宋砚辞,而宋砚辞也是一脸温柔含笑答应,只留宋知凌气鼓鼓地跟在后面看着那两人的背影。 宋知凌明显不觉得,此情此景下,宋砚辞说出这句话,只是单纯地说“抢着背她”而已。 他不禁压低了眉眼,更紧地把姜稚月托住,紧盯着宋砚辞: “哥今日腿疾犯了,不好好养着,来阿月帐前做什么?” 若是平日,他兴许就让了。 可今日,分明是他将情绪低落的小姑娘哄好的,他凭什么不能质问? 宋砚辞听出他语气中的情绪,微微压下眼帘。 夜风从中间穿过,将三人分割成无形的两个阵营,远处树叶沙沙作响。 轮椅上的男人身形单薄。 良久,宋砚辞往姜稚月睡得正酣的小脸上投去一瞥,淡淡道: “无事,找你的,将她安置好后,来我帐中一趟。” 轮椅转动发出沉闷的声响。 宋砚辞与两人擦肩而过时,冰凉的衣袖擦过姜稚月垂在侧边的手背。 闷响似乎停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男人身上冷冽的雪松香若隐若现地留在了原地。 宋知凌侧过脸去,肩膀上小姑娘的睡颜在月色下恬静而美好,浓密的眼睫安静地垂着,似乎对方才一切都毫无所觉。 宋知凌从姜稚月的帐子里出来后,径直去了宋砚辞帐中。 宋砚辞正坐在灯下,自己与自己手谈。 他换了一身白色绸缎的寝衣。 衣料柔软,微微贴合在他身前,动作的时候,精瘦紧实的胸膛和小腹线条若隐若现,被橘黄色的烛光笼了一层不浅不深的阴影。 男人拈棋的手指亦染上朦胧柔光,白皙修长,透着玉一般的润。 近乎完美的俊美脸庞一半隐在阴影里,半垂着眼,眼角泪痣绯红,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宋知凌站在门口将他打量了半晌,走过去坐在对面,在棋盘上凝视片刻,拈起黑子按在了棋形的眼位。 宋砚辞不紧不慢跟上一步。 玉质的棋子在楠木棋盘上发出“哒”的一声脆响。 “今夜围场臣工家眷众多,你背公主回来,于礼不合。” 宋知凌抬眸睨了他须臾,忍不住嗤笑出声: “如此都算于理不合,那璋华殿遇刺那夜,花园中哥对阿月做的那些事呢,又算什么?!” 宋砚辞落子的动作一顿,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幽幽抬眸望向对面。 “哥看我做什么?阿月年幼,小孩子心性不懂,难道哥也不懂么?” 宋知凌收了笑意,将黑子往棋笥中一扔: “别告诉我,哥搂着阿月亲吻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是从小到大你与她之间青梅竹马的情谊。” 第12章 “做我的驸马” 姜稚月绝不允许自己在不美丽的时候被人看见。 她在第二日发现自己脸颊靠近下颌的位置,有微微的花粉过敏后,便一步也不肯出门,也谢绝了所有人的探视。 所幸那花粉过敏病不严重,也没引发她的哮喘之症。 赶在回宫前的一日,待脸上的过敏彻底消了下去,她这才应了宋知凌三催四请的邀约,去了马场。 姜稚月梳妆打扮妥当,姗姗来迟的时候,宋知凌已经牵着一匹矮小的枣红色骏马等在了场边。 她刚一去就被那匹漂亮的马吸去了目光。 “呀!哪里来的小马驹,可真漂亮!” 宋知凌咧了咧嘴,能不漂亮么。 姜稚月这小祖宗,不仅自己爱美,也喜欢所有漂亮的东西,所以在刚得了这匹宝马的时候,他就给它编了最好看的辫子,配了最漂亮的马鞍。 他拍了拍马背: “上去试试?” “送我的么?” “嗯。这匹马温顺,不会再像之前那匹一样差点儿伤了你。” “伤我的是马吗?” 姜稚月不乐意了,坐在马背上扬了扬镶着碎宝石的马鞭。 宋知凌佯装投降,“是我是我,是我惹了小公主,才险些害你受伤,我有罪。” 见他认错态度良好,姜稚月弯了弯唇角不与他计较,“你从哪儿得来的这匹马?” “你别管,骑着就行了。” 这匹马是褚屹哥给他的。 宋知凌知道褚屹哥近来在替他哥做事,不过褚屹哥信誓旦旦地说这马就是他自己找来的,与宋砚辞无关,他便也就这么信了。 左右不管是谁找来的,是他送给阿月的就行了。 宋知凌跟着翻身上马,将她圈进怀里,拉着缰绳问: “遛遛?” 姜稚月被他揽在怀里有些不自在。 不过两人从前也不是没同乘过,便也没多想,点了点头,马鞭指向前方,笑道: “出发!” 宋知凌也笑了,一抖缰绳,“驾”的一声带着她奔了出去。 小马驹跑得又快又稳,遛了一圈后姜稚月心里畅快,对这小马驹喜欢得不行。 正爱不释手地摸着鬃毛,忽听身后宋知凌语气低低地说: “阿月那晚,其实都听见了吧!” 宋知凌的热息喷在耳后,姜稚月手一顿,敛眸道: “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那夜我哥与你擦身而过时,你身子明显僵了一下。”宋知凌道。 姜稚月抿了抿唇,右手不自觉抚上左手手背,似乎那里还留有那夜冰凉衣角掠过的感觉。 沉默片刻,宋知凌忽然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低道: “凑过来些。” “干嘛?!”姜稚月猛地回过神,一脸警惕去瞧他。 结果刚一回头就见男人眼帘下压,视线盯着自己的唇缓缓俯下了身。 姜稚月头皮都麻了,整个人瞪大眼睛僵硬得一动不能动,男人靠近的气息被无限放大。 就在两人越靠越近的时候,宋知凌忽然抬手,捏着她的下巴在她唇下擦了一下,坐直身子笑得狡黠: “有脏东西,你脸红什么?” “谁、谁脸红了!” 不说还好,一说姜稚月便愈发觉得自己脸颊发烫。 她一脚把宋知凌踢下去,叉着腰正要开口骂他,忽然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 姜稚月的心猛地一跳,一抬头,果然瞧见了对面二楼上宋砚辞的身影。 这次离得近,她突然看过去的时候,他的视线还未来得及收回。 姜稚月清晰地看到他撑着栏杆时僵硬用力的手臂,以及……眼底那遮掩不住的汹涌情绪。 她的呼吸一滞,心里像炸烟花一般猛地蹿起一阵喜悦,不顾宋知凌还在对她说话,匆匆翻身下了马。 然而等她下马追出去的时候,那二楼上哪里还有宋砚辞的身影…… 马场另一侧,有一片茂密的竹林。 轮椅咕噜噜压过枯枝,发出仿佛钝刀子一般的声音。 跪着的男人身体不由自主颤了颤。 “还真是冤家路窄,在哪儿都能碰见你。” 轮椅上的男人目光平静,好看的薄唇微微勾起,语气中带着温和的笑意,“沈望,你再不出现,我会以为你死在了别人手里呢。” “三、三殿下……” 那名唤沈望的男人颤巍巍朝宋砚辞的方向爬过来,脸上骇人的刀疤随着说话一抽一抽,现出了哭腔: “咱们也算、算得上不打不相识了,与您斗了这么久,求、求三殿下大人有大量,给我个痛快!” 那么壮实又凶神恶煞的一个人,在轮椅上温和羸弱的男人面前,反倒像是被吓破了胆儿,整个人一面像狗一样爬一面抖着尿了裤子。 宋砚辞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在他的手即将碰到自己的时候,抽了下衣摆。 褚屹立刻上前,将沈望拉了回去。 春日的暖色阳光从密林间斑驳落下,洒在宋砚辞雅白色绣着金丝鹤纹的长衫上。 他一动作,那些金色的绣线便在周身回溯着细碎流光,贵气逼人,在这充满枯枝败叶灰突突的林间,耀眼得仿佛在发光。 他像个文雅的贵公子一样,眼角带着笑意: “你看你三殿下是那般好心的人么,恨不得我死的人那么多,若是各个被抓了都像你一样求饶,三殿下饶得过来么?” 宋砚辞指腹摩挲了一下,上前一把掐住男人的下颌,逼近他: “平日里留着你的命逗狗一样逗逗也就算了,可你那主子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便是将主意打到昭华公主身上。” 那日姜稚月险些纵马坠崖,旁人以为是意外。 但他却在后来探查时,发现了端倪。 ——那马被人下了一种苗疆的致幻药,无色无味,极短的时间便可消散干净。 旁人查不出,但他可以。 宋砚辞的手白皙如玉,骨肉匀亭,掐在那满脸胡渣的莽汉脸上,怎么看都显得无力。 然而谁都没看清他怎么用得力,只听“咔嚓”一声,沈望的下巴就被卸了下来。 宋砚辞手一松,壮汉立刻捧着下颌瘫倒在地上蜷缩着,“呜呜呜”地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来。 “我的腿断了快三年,也扎了快三年的针——” 宋砚辞漂亮的手指间拈着一根极细的银针,阳光照上去泛着冷光。 褚屹将沈望拉起来,宋砚辞倾身过去,唇角含着笑,将手上的银针一点一点、缓慢而玩味地送进沈望的太阳穴位置。 “最是知道,这银针,扎在身体的哪处,最让人痛不欲生。” 银针的针尾没入皮肤,宋砚辞唇角微勾,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杰作”。 “你不会立即死,这种痛会昼夜伴随着你。” 宋砚辞坐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抖若筛糠之人,玉一般俊美精致的脸上神情悲悯,仿佛那神庙里供奉的神佛像。 “……但你若一心求死,我倒是也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 沈望已经痛得有些神志不清,唇角溢出被自己咬破的血,闻言呜呜应着。 宋砚辞低低笑出了声,垂首用帕子慢条斯理地一根根擦了手指。 良久,他掀起眼帘,冷若寒霜的眸朝地上人瞥去一眼,声音带了狠戾: “回去给你家主子传句话,若是还敢有下次,求死不能的人可就该轮到他了。” 宋砚辞说完,转身的时候,看了褚屹一眼。 褚屹立刻跟了上来。 宋砚辞将帕子扔还给他,眼帘低垂,眉眼间一副厌世之态,语气淡淡的: “将沈望的手筋脚筋挑断,留一口气丢到宁康巷的兰漪妓馆,自会有人救走他。” - 宋砚辞刚出竹林,常乐就忙不迭地跑了过来,急道: “主子,昭华公主都来找了您两趟了。” 宋砚辞动作一滞,蹙眉道: “现下人呢?” “没等到您,人已经走了,瞧着应是……应是被太子叫去了英国公那里。” 轮椅上的男人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嗅了下身上浅淡的血腥气,吩咐常乐: “你前面走,叫人备水,准备身新的衣裳,这件待会儿尽快拿去烧了。” 围场另一面要热闹得多。 姜稚月陪着太子在外祖父那里说了会儿话。 太子将她那副坐立不安的猴急模样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又陪着裴老说了几句,便带着她出来了。 “可是又急着去找宋执玉?” 姜稚月飞蹿的脚步一顿,回头对太子嬉笑了一下没说话。 太子睨着她,腮骨绷了绷,最后轻叹一声挥手道: “去吧,只是围场人多眼杂,注意着些。” 小公主的小脑袋点得飞快,口中胡乱应着,脚底下却像是生了风,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姜稚月掀帘进去的一瞬间,便闻到了屋中淡淡的潮湿的皂角香。 她脚步一顿,心不由跟着吊了起来。 又压低脚步探着身子慢慢往进走了几步,越过屏风,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桌前摆弄香炉的男人。 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薄薄水雾,发丝也是将干未干地垂着,鸦青色绣云纹长衫收束齐整,只在肩头被发丝晕开了一小片深色。 不知为何,姜稚月的视线不由自主定在了他的襟口处。 鸦青色襟口内里叠着一层白色绸缎,两边领口交叉的弧线恰好卡在男人喉结的下方,衬得他喉结愈发明显。 一滴晶莹透光的水珠恰好从脖颈流下,坠在他喉骨最凸起的地方,要落不落。 尽管烟丝袅袅,姜稚月还是清晰地看见,男人的喉结极其细微地上下缓慢滑滚了一下。 “啪嗒”,那滴水珠落在了前襟绣着的青竹的竹叶上。 姜稚月的手心跟着猛地一紧,心脏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 宋砚辞听见声音回头对她温和一笑,又很快被她手中的东西吸引去了目光。 娇俏的小公主此刻手中正捧着一只小云雀儿。 那只小雀儿圆嘟嘟的,还不及少女掌心大,通身柔软的蓝绿色羽毛,只有额间一点白色,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歪着脑袋瞧宋砚辞。 宋砚辞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失笑道: “公主养了只云雀儿?” 他的嗓音像是还染着水汽,有些沙沙的。 尽管姜稚月来找他以前,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可此时面对他时,又不可控制地生出紧张。 她吞了吞口水,装作若无其事地点头,下意识抚上小云雀儿柔软的羽毛。 “方才在来时路上捡的,它受伤了,我看到它的时候,它的娘亲已经带着其它孩子飞走了,它小小一只在地上挣扎,好可怜。” 姜稚语说这些的时候,语气里满是心疼,那只小云雀儿似乎能听懂她的话,配合地“啾啾”叫了两声。 宋砚辞视线扫过她轻轻皱起的眉,眼底浮起一抹波澜。 “公主心思纯善。” 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给姜稚月倒了杯茶: “过敏可好些了?” 姜稚月将小云雀儿放在腿上,那只小家伙儿在她手心亲昵地蹭了蹭,就乖乖窝在她的腿上眯起了眼睛。 宋砚辞往她腿上看了一眼。 姜稚月手捧茶杯,轻嘬了一口,从进门起狂跳的心才渐渐缓了下来。 “都好了。” 她放下茶杯,不知从哪儿变出两根儿树叶的杆儿,举到眼前晃了晃,笑得眉眼弯弯的,“执玉哥哥再陪我玩一次?” 眼前的小姑娘一身火红的罗裙,领口围着一圈白色毛领,遮住些许精致漂亮的小脸蛋,琼鼻挺翘,鼻尖被风吹得微红。 明艳的杏眸中水波潋滟,漾出狡黠的笑意,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小狐狸。 宋砚辞盯着她多看了两眼,微微勾唇,“好。” 这个游戏是幼时他们三个人总一起玩的,那时候宋砚辞就老是让着她,只有宋知凌胜负欲强,每次都将小姑娘赢得哭鼻子。 姜稚月递给宋砚辞一根儿,自己手里拿了一根儿,两手拽直,“来吧。” 宋砚辞捻了捻手里那根儿明显枯黄的杆儿,眼底漫上笑意,将自己这根儿搭上她手里那根儿。 另一只手从下面去拿的时候,微凉的手指不经意碰上她的。 对面小姑娘明显瑟缩了一下,宋砚辞动作微顿,然后当做什么也未发生一般,若无其事地将树叶杆儿拉了过来。 “公主。” 姜稚月被唤回神智,低头望自己被他碰过的地方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笑道: “执玉哥哥可要准备好了,这次我定不会让着你。” 宋砚辞含笑应好,手底下假装用力,配合着她玩这种,在现在的他看来有几分幼稚的游戏。 一连好几下,都是姜稚月赢了。 宋砚辞放下手中最后一小段断成两半的树叶杆儿,视线忍不住被对方明媚的笑意吸引了去。 小公主就好像一只满身锦绣羽毛,骄傲又矜贵的小雀儿一样,抖着傲娇的尾巴微微扬起小脸看他。 宋砚辞胸腔轻颤,喉间忍不住溢出一丝轻笑。 “我赢了,执玉哥哥打算答应我什么?” 这是他们的一贯惯例,输得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件事情,或者送给对方一样礼物。 姜稚月抚摸着小云雀儿的羽毛,借着埋头看它的间隙偷瞄他。 对面男人闻言,唇畔笑意落了下来,拇指摩挲着茶盏边沿,垂眸不语。 随着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姜稚月的心一寸寸落了下去。 良久,男人的喉结轻滚,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她突然抢断了他的话。 “不若执玉哥哥答应做我的驸马如何?” 第13章 “我从未喜欢过公主。”…… 从前姜稚月心悦于宋砚辞,但从未真正与他这般直白的表露过心迹。 不仅是宋砚辞,姜稚月也乐得见两人之间揣着明白装糊涂。 因为这对她来说,也同样是最安全的距离。 她从前总是怕哪一日说开了,会跟他连朋友也做不成。 可这次不一样。 “我父皇已经开始着人给我在宫外修建公主府,礼部和司衣局也已经开始给我准备喜袍,一个半月后,我的生辰过了,我便是不择婿也要择婿了。” 宋砚辞对她方才的问题避而不谈,只温声道: “公主是该有个人照顾了,顾思恒就很不错。” 姜稚月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我与他在一起时候,执玉哥哥心里就不醋么?” 不等他回答,姜稚月吸了吸鼻子,手里无意识转着树叶杆儿,声音闷闷的: “执玉哥哥,我心悦于你,你拒绝我,是因为你的腿么?” 那日,她看到了顾思恒看她的眼神,第一次知道一个男人若是心悦一个女人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而今日她与宋知凌在马场的时候,一回头时,分明也在宋砚辞的眼中眼看到了那种情绪。 她不信他对她就没有一丝感觉。 姜稚月鼓起勇气转身直视着他,身子下意识前倾,似乎是想将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还是因为……” 顿了顿,“姚盈初”三个字还是被她说了出来。 “与她无关。” 宋砚辞几乎是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察觉到姜稚月神情中的变化,他轻咳一声,顿了顿,“不是因为她,你别多想。” “那就是因为你的腿对么?方才我分明瞧见,你看见我和云笙在一起时不悦的神情。” 姜稚月眼尾红彤彤的,强忍着心底涩意,语气中已隐隐有了颤抖的哭腔。 她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角,重新扯出一抹笑容看向他: “倘若是因为你的腿,我只想说执玉哥哥大可以不必担忧,你的腿本就是因为救我而受的伤,那次若没有你,恐怕我早已在马蹄下殒命。执玉哥哥,你从一早就知道的,我……” 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养在宫廷中千娇百宠,第一次不顾矜持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脸颊晕红,掌心抠出深深的月牙印,既难堪又羞赧。 但仍然选择直视着他,一字一句认真且坦然: “我喜欢你,从很早以前就喜欢了,我不在乎你是任何模样,也从未想过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我只是……” “只是想与你在一起,这样就足够了。” 她从来不是扭捏的性子,她比任何姑娘都坦然,她就像是今日外面高悬的烈阳,像盛放的牡丹,像傲娇的孔雀。 她喜欢他这件事,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后,就没想过隐瞒。 旁人的闲言碎语她听过,却从不往心里去,她热烈坦诚,只会努力对自己在乎的人好。 她比她怀中的小云雀儿还要柔软,娇嫩。 宋砚辞看着这样的姑娘,手心一点点收紧了起来。 虽然早已沐浴更衣,但方才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似乎重新弥漫在了鼻尖,就连指缝的纹路中仿佛都沾满了粘稠腥臭的血。 姜稚月该是被娇养在温室的花朵。 “公主定是看错了,方才我在马场二楼看远处射箭,并未瞧见公主和云笙。” 宋砚辞低低盯着掌心里一截儿树叶的枯杆儿,良久,唇畔慢慢勾了起来。 他抬头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温柔: “公主说你赢了,要让我答应你什么,可是这游戏从一开始就错了,如何能作数?” 他将自己那支树叶杆儿和姜稚月的摆放在一起,一个鲜活嫩绿,一个干枯颓败。 瞧见姜稚月神色突变,宋砚辞喉结滑动了下,像是在克制着情绪: “游戏既不作数,何来奖惩一说,公主糊涂……” “我!我可以重来!” 姜稚月仓皇从座位上站起身,手指在桌上摸索着那几根儿树叶杆儿,呼吸都急了起来: “若是执玉哥哥觉得是因为我游戏耍赖,我可以让你拿我这个,我们重新……” “公主还不懂么?” 他凝视着她,眸中是一贯的温和: “执玉很感激公主的喜欢,我也很喜欢公主。” “但我对公主的喜欢是兄长对妹妹的喜欢。” “我从始至终,只把公主当做妹妹,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我从未喜欢过公主,所以也请公主切莫再执迷了。” 宋砚辞没去看她,将桌上一个镶金木匣推了过去: “上次公主送的这枚玉佩,应当是枚阴阳佩,公主还是拿回去,免得叫将来的驸马生了误会。” 顿了顿,他回头摸了摸她狐狸发簪的小尾巴,笑意温柔: “我祝公主,觅得佳婿。” 说罢,没再看她一眼,转身去了梳洗架旁洗手。 双手没入水中,白皙的手背上青筋虬结。 宋砚辞的神情分明十分平静,可是水中的涟漪却如层层叠叠的浪,鼓荡不休。 以至于姜稚月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他都不知道。 - 回宫的路上,姜稚月一直待在马车上不肯出来。 太子虽不知道她与宋砚辞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有心想开导两句,又觉身份不便,便趁着停车休整时叫薛凝前去问问。 可姜稚月这次就像是铁了心一样,连薛凝也不见。 薛凝站在姜稚月的马车边,无奈与太子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太子眸底瞬间漫上冷意,回头看向宋砚辞的马车,想上前,才刚迈开步子,又生生攥拳忍住了。 马车又行了一段距离,眼瞅着再休整一次就能进京了。 姜稚月趴在桌上,手指拨动玉佩,瞧着笼里熟睡的云雀儿,神情恹恹的。 忽然,在外面嘈杂的人声间隙,门口传来一声怯怯的、极不自信的声音: “敢问……公主可在里面?” 玉佩被拨动时“咣当当”的声音霎时一停,姜稚月身子缓慢而僵硬地坐了起来: “表……表嫂?” 外面犹豫道: “是、是我。” 姜稚月抿了抿唇,须臾,“进来吧。” 姜稚月以前就知道她这位表嫂性子柔弱,但看她自打进来后,便只有小半个臀部坐在一点点最靠近门口的位置,她就替她难受。 她的这个表嫂性子和姚盈初相差实在太多,是以她当时才没有将二人联系在一起。 也是后来二姐告诉她,表嫂出生时从胎里带了弱症,后来便被送去乡下养身子,成日里也不出门,慢慢就养成了这种胆小怯懦的性子。 姜稚月指着身前位置,关切道: “表嫂坐正些,当心摔下去。” “哦哦,好。” 姚姝往后挪了一点点。 姜稚月:“……” “表嫂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么?” 姚姝轻点了下头,绞着帕子,纠结道: “从前在金陵,夫君怜我身子弱也不让我多操心家中庶务,我不知晓公主与宋……听闻公主心情不佳,我来看看。” 她将一盒糕点推过来: “这是夫君惯吃的,你们是表兄妹,想来公主不会嫌弃,就是我的手艺不是很好……” 姜稚月低头去瞧,那是一盒粉白相间的糕点,被做成了桃花形状,在花蕊处点缀着些许桂花蜂蜜,色泽看起来的确诱人。 她眼睫轻颤了下,“多谢表嫂。” 姚姝摇头,“我也想替妹妹跟公主道个歉,今后我定严加管束盈初,不让她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惹了公主烦心。” 姜稚月原本确实因为姚盈初而对这个表嫂心生芥蒂,但她真将这些话说出来后,姜稚月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去责怪谁了。 她语气 佯装轻松道: “表嫂不必介怀,她人之事与我无关,宋……三皇子与我无缘也不是因为你表妹,表嫂身子弱,还是莫要忧思过度才是。” “可公主,宋三……” 姜稚月笑着打断她: “之前在表哥信中听闻表嫂生完孩子后得了肺咳,我二姐从前也有这些症状,恰好我身边的韩云擅长此道,到时我让韩云制好药丸,派人给表嫂送过去些。” 姚姝惊愕地抬头,进到马车里后第一次认真打量姜稚月。 小公主精致漂亮的脸蛋即便是哭过也十分好看,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但见她看过去时,还对她展颜一笑,笑容坦荡而真诚。 姚姝心底一热,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大着胆子过去牵住了公主的手,语气真挚: “祖父来京城前,让人带了几株琼花,说是打算移栽到这边院子里,到时栽好,公主来赏。” “好。”姜稚月弯唇笑了笑,答应了下来。 送走姚姝后,姜稚月的肩膀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 锦葵见她强撑的精气神泄了,忍不住撇撇嘴,作势就要将那盒糕点扔出窗外: “公主理她作甚?明知公主不想提,还偏要提那两人!” “锦葵!” 姜稚月伸手拦住她,“算了,人家也是一片好心,糕点等回宫了分给大家吃吧。” 她掀开帘子一角,朝外看了眼,“你去给我哥哥说一声,我待会儿进京后想直接去二姐姐府上。” 姜宜宁这次因为源哥儿有些腹泻,留在府中照看孩子,便没去春狩。 “二姐,源哥儿的腹泻可好些了?” 姜稚月一下马车便挽住姜宜宁的手臂,关切道。 “已经大好了,就是身子虚睡得早,这会儿怕是已经睡熟了,不然还能叫奶娘抱来让你瞧瞧。” 姜稚月急忙摇头: “小家伙儿好好休息重要,反正我还要在你府上叨扰几日呢。” 姜宜宁提前得了太子的信儿,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心情不好。 她反过来挽住姜稚月,笑道: “好啊,反正你姐夫这几日也不在,咱俩姐妹俩好好说说话。” “姐夫人呢?不在府里?” 姜稚月状似不经意地问。 姜宜宁尴尬地应了声: “他在政务上被父皇申饬了几句,令他在府中闭门思过,他这两日心情不佳,回了梁府住去了。” 姜稚月蹙眉,“他没对姐姐你发火吧?” “他不敢。”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回了主院,姜宜宁让人将床铺收拾出来,放上榻几,又拿了一坛子酒和几道小菜,回头对姜稚月笑道: “咱们姐妹俩许久没睡一张床了,今夜可要好好聊聊。” 姜稚月瞧着那酒坛子,眼眸一动,晃着姜宜宁的手臂撒娇道: “二姐小气,才拿一坛酒出来糊弄我!让他们多拿些,今夜本公主要一醉方休!” 姜稚月从前的酒量其实不算差,至少比姜宜宁要好一些。 所以姜宜宁便叫人多拿了几坛酒,想着姜稚月喝一杯她就陪一杯,等她感觉有醉意的时候便不叫姜稚月喝了。 谁想,她竟不知人心情差的时候酒量也会跟着变差。 等到她喝到感觉微醺的时候,姜稚月已经发起了酒疯。 “……”姜宜宁看着眼前抱着自己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妹妹,有些哭笑不得。 她连哄带骗哄着姜稚月躺下。 结果才刚转过身去拿湿帕子的功夫,姜稚月已经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了鞋就往外跑。 口中还一直大声念叨着: “锦、锦葵!太子哥哥给我那本册子呢?!本公主……嗝!本公主这就回宫!挑个驸马出来!” 姜宜宁原本还在追,闻言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幸而旁边的婢女一把扶住了她。 “快!快将人拦住!” 喝醉酒的人力气大,跑得也比平时快,眼瞅着一路追到了府门口,姜稚月口中嚷嚷声越发大,在这安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锦葵!本宫那册子呢?!怎么还没拿来?!那册子上的好儿郎多的是!石嬷嬷说得对!本公主要选上他十个八个不重样儿的!” 姜宜宁头痛地抚了抚额角,指着自家妹妹急着吩咐众人: “抓住了先把她的嘴给我堵住!实在不行……” 姜宜宁眼见得姜稚月嘴里又要胡说,一跺脚: “实在不行打晕了也成!” 姜稚月最后是在临出府门的前一刻被逮住的。 姜宜宁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她扑过来抱住自己,鼻涕眼泪蹭得到处都是,死活嚷嚷着要回宫。 姜宜宁哄劝半天无法,原本想亲自送她回宫,结果奶娘急急忙忙赶来说小主子又腹泻高热了。 姜宜宁焦头烂额。 这才不得不命锦葵并自己的两个丫鬟陪着她一起回宫,不放心地叮嘱了好几遍让路上把人看好。 半夜的路上连个鬼影儿也没,只有马蹄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的“哒哒”声。 姜稚月方才撒了场酒疯这会儿安静了下来,倚在马车壁上,小脸嫣红,眼神半寐,时不时发出两声哼哼般的低笑。 不过好在,再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三个丫鬟互相对视一眼,一口气还没松完,谁料对面那小祖宗突然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脑袋撞在车顶发出“咣”的一声。 然而她像是没感觉到疼一般,一边喊着停车,一边就径直往外冲去,“噔”的一声跳下马车就跑。 三个丫鬟脸色一白,赶忙七手八脚地跟上。 但那三人哪里是一个醉鬼的对手,跑出去没多久就将那七拐八拐的人给跟丢了。 姜稚月其实还没有醉到神智不知的地步。 她只是本就心里憋着难过,酒精的作用下被放大了出来,就想发泄发泄。 本来在二公主府上发泄过了乖乖回去就也罢了,然而她方才刚一回头,从车帘的缝隙里又瞧见了那日见到的那个女人的身影。 她仔细定了定神,确定自己没看错,便急忙跟了出来。 一路追着那个身影左拐右拐,不知绕了多久,姜稚月脚下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再一抬头,那个女人便不见了。 此时冷风一吹,姜稚月也回过了神,前后左右看了看,忽然惊惧地发现……自己迷路了。 醉酒后即便脑袋里偶尔清明,可是身体也沉甸甸的。 姜稚月拖着沉重的眼皮和步伐,踉踉跄跄循着记忆里的方向往回走。 然而就在拐过一条巷子,对面酒肆亮光照过来的一刹那,姜稚月脚步一顿。 醉眼朦胧间,她恍惚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那人身旁,还搂着一个身姿袅娜的女子。 第14章 两人紧促的呼吸声,此起…… 姜稚月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那人不正是此刻应该在梁府中待着的姐夫,梁邵么? 而他不仅没在府中闭门反思,反倒还去了酒楼拈花惹草。 姜稚月脚下一顿,酒精占据的大脑来不及让她多思考,左右看了看,悄悄跟了过去。 酒肆里丝竹喧阗,倒是没人在意何时混进了一个小女郎。 姜稚月蹑手蹑脚跟着梁邵的背影上了二楼。 眼瞅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二楼拐角的一间房间门口,她提起裙摆踉跄着跟了过去。 可就在赶到的时候,却发现那间房的房门大开,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随冷风疯狂乱飞的纱幔。 姜稚月脑子里混沌,一时没反应过来,站在房门口突然呆住了。 “没想到公主大半夜还有跟踪人的雅兴。” 她听出是梁邵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再不似平日里温和,透着一股杀意。 姜稚月还未来得及回头,背上便被大力一推,整个人跌进房间里。 “咣当”一声,门被锁住,眼前银光一闪,一道脚步声缓缓靠近了过来。 姜稚月这才有了反应,本能驱使下撑着自己起来就要跑。 但她哪里是梁邵的对手,一瞬间便被人拎小鸡一样拽了回来。 “公主此刻若是安安分分在公主府睡觉,本也没什么,但公主发现了不该发现的,那 我就是想留公主的命也留不得了!” 梁邵露出狰狞面目。 姜稚月反抗不得,红着眼眶四下里乱瞅。 酒精的作用下,神智反应都变得无比迟缓,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危险。 “公主别看了,这里不会有人……” “二姐?!” 梁邵话未说完,姜稚月双目圆瞪突然望向房门方向,失声唤到。 梁邵持刀的手一顿,下意识回头。 姜稚月瞅准机会拼尽全力推开了他,疯了一般往门跑去。 梁邵也意识到自己被她骗了,蹬腿就追。 姜稚月不要命往门口跑,眼瞅着就到了门口,刚将门大力拉开,整个人就又被梁邵手臂缠住了脖颈。 姜稚月惊呼一声,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 梁邵吃痛。 姜稚月趁机又往门口跑去,却再一次被拉住了衣领。 她趁乱拔下簪子,发疯一般往眼前的手臂上刺去。 脖颈上的手臂吃痛收紧,勒得她几近窒息。 就在姜稚月眼前发黑,心里绝望和恐惧如滔天巨浪没顶而来时,忽听“咻咻”几声,那拖着自己的手骤然一松,随即重重倒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姜稚月惊诧抬头。 走廊楼梯的方向,有个人影坐着轮椅缓缓而来。 灯火晃眼,姜稚月又醉酒的眼晕,仔细瞧了许久,才发现那人是宋砚辞。 男人好看的薄唇紧绷,脸色阴鸷,沉沉盯着姜稚月。 一声轻响,姜稚月手里的粉色海棠花簪子落了地。 宋砚辞瞥了眼,抬眸直直凝视着姜稚月,沉哑开口: “公主,过来。” 静了小片刻,姜稚月眼圈一红,受尽了委屈一般飞扑进宋砚辞的怀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搂着他的腰,闷闷哭出了声。 她哭得惨兮兮的,埋在他胸口肩膀一抽一抽。 宋砚辞原本想推开她的手一顿,缓缓落在背上轻抚,回头对匆匆赶来的褚屹道: “通知其余人,未抓住人的就先离开吧,至于梁邵——” 他眯了眯眼,语气阴沉,“留一条命给太子,其余的,你看着办。” “是。” 褚屹见过宋砚辞之前的手段,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绕过去拖拽不知死活的梁邵。 姜稚月听见声音,下意识想看一眼梁邵怎么样了。 结果才刚一抬头,又被宋砚辞按着脑袋压了回去,“别看。” 男人说话时,胸腔微微震颤,滚烫的怀抱结实有力。 许是酒精上头,姜稚月鼻子一酸,连日来的委屈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宋砚辞眉心紧拧,宽大的袖摆将人拢进怀里,语气低低的温柔诱哄: “好了,乖不哭了。” 男人温热掌心一下一下轻拍在她的背上,“我在这,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过了好久,姜稚月才缓过来。 她揉了揉红肿的眼睛看他,水汪汪的眸中是不加掩饰的热切。 宋砚辞动作一滞,错开她的目光,一手搂着她的腰防止她掉下来,一手转动轮椅朝外面行去: “好了,没事了,我送公主回宫可好……” 男人的手才刚触碰上门扇,也不知道哪个字眼刺激了姜稚月,她突然从他怀里面将头抬起,同时手上用力一推。 “砰”的一声,门又被她重重推合住。 巨大的风力掀得窗扇猛地一晃,烛火被熄灭,屋中刹那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窗前一点朦胧月色若有似无地罩在彼此身上。 宋砚辞眉心轻蹙,“公主这是何意……” “我、我不回宫……” 方才姜稚月趴在他怀中尚未察觉,此刻她一开口说话,宋砚辞这才察觉到她浑身酒味儿。 他眉心拧得更紧,问道: “公主怎么喝了这么多酒?不回宫,可是要去二公主处?” 小公主精致粉白的脸颊上染着一抹酡红,薄雾迷蒙的眸中透着几分迷茫,鲜红水润的唇微微一嘟,娇愠出声: “我、我要去雪竹苑,我今年的梅花还没修剪呢!” 说着,已经将搂在他腰上的手松开,转而绵软无力的挂在了他的脖颈上。 “公主……” 不及宋砚辞开口,姜稚月噘着嘴揉了揉眼睛,似醉得坐不住了一般,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她身量娇小,即便被宋砚辞抱着坐直时,头顶也只勉强到他的下巴,宋砚辞的肩臂将她严严实实包裹在里面还绰绰有余。 此刻软绵绵的小身子往下一趴,便陷进了他胸膛里,偏双臂还吊在他颈后,原本的柳腰显得更细更软。 少女挨过来时的柔软触感猝不及防,宋砚辞身子一僵,呼吸不受控制地滞住。 “公主……阿月乖,先起来。” 男人再开口时,嗓音已经哑得不像话。 “我不!” 醉意和困意慢慢上涌,姜稚月此刻头脑昏昏沉沉,说话都瓮声瓮气地不清楚,但还记着她在生眼前这个人的气。 她嘤咛一声,然后像只炸毛的小猫般猛地冲上去,一口咬在了男人的脖颈处。 勉强被压在喉咙里的闷哼瞬间溢出口。 “姜稚月!” 宋砚辞眸色幽深,使了力将她拉起来,她的小虎牙在他脖颈上划出一条极细的血线。 他定定望着身前之人,低沉警告: “别犯糊涂!你看清楚我是谁!” 姜稚月闻言懵了一下,眼神飘飘然地看了他半天,忽然嘴一瘪就开始掉小珍珠。 “你不就是宋砚辞么!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 她一边哭还一边不忘拍打他,口中委屈地控诉: “宋砚辞我再也不喜欢你了!永远不喜欢了!呜呜呜……” 宋砚辞原本扶在她细腰上要拉她下来的手一顿,轻垂眼帘,“好。” “你要记住!是本公主不要你了!是你配不上本公主!” 姜稚月一把抹掉泪,挥了挥小拳头。 宋砚辞凝视着她泪汪汪的眼睛,语气平静而温柔,“好。” 姜稚月被他这莫名的顺从弄得没了脾气,揉着眼睛又抽噎了几下,哭声渐渐小了下来。 垂眸哭了须臾,她仰起头看向男人: “我要嫁给别人了!” 小姑娘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微微泛肿,因醉酒而失了焦,眼圈红通通的,脸上还带着哭过的湿意。 可怜兮兮的模样像只被欺负了的小兔子。 “……以后你愿意喜欢姚盈初还是赵盈初,我都不在乎了!” 宋砚辞掐着她腰的手攥得发紧,眼皮颤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哑声道: “好……” 低低的声音未落,对面那小姑娘忽然凑近,唇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唇上。 香甜的酒气霎时间灌满唇齿间。 她本是想要凶狠地咬住他,可酒精作用下,所有动作都变得绵软无力,湿润的唇瓣更是软得不可思议。 屋外黄浸浸的光透过门扇上的云纹纱密密匝匝筛下来,走廊上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偶有兵器相接之声,人声慌乱纷杂。 屋中却是一片黑暗死寂,唯有两人紧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地晕染进黑夜中。 宋砚辞眉心紧锁,刚要推她,耳畔听见隐隐的哭声,小姑娘的身体隐忍地抽搐,克制着不肯让哭声放肆。 冰凉微咸的泪顺着两人交缠在一起唇瓣,晕进宋砚辞口中。 许是酒精放大了情绪,她的小手捧着他的脸颊,在他唇上毫无章法地厮磨啃咬,每一次都充斥着极致的埋怨和委屈。 像是在存心报复他一般。 宋砚辞额头青筋暴起,喉结重重滚了一下,手在虚空停了半晌,闭了闭眼。 最后将掌心缓缓收紧放了下去。 他闭着眼任她发泄,呼吸难以遏制地不断加重,冷白的颈上沾了薄汗的青筋鼓跳得厉害。 男人胳膊渐渐收紧,身子无声贴合,指腹被按到发白。 粗重的喘息和水渍声搅乱了夜色,酒精和冷冽的香气久久弥漫在急喘的呼吸中。 忽然,唇上的刺痛令宋砚辞微微皱眉,血腥味儿很快在两个人的口腔里蔓延开来。 姜稚月唇畔溢出嘤咛,颦着眉不耐地去吸吮宋砚辞下唇被她咬破的伤口。 疼痛伴随着酥麻袭来。 宋砚辞猛地伸手按在她的腰上,仰颈乱了呼吸。 他从未这样过。 掌心里温度炽热,喉结不住地在颤。 眼角红痣妖冶似血珠。 男人暗流涌动的视线越过暗昧夜色,不受控制落在她嫣红的唇上,又狼狈地侧过眸去,骨节攥到发白。 小姑娘似 是醉得更深了,根本不知道她自己在做些什么。 宋砚辞一把摁住少女乱动的小手,黑暗中压抑着喘息良久,方才哑声开口: “公主倘若发泄够了……我送公主回去。” 他说话时,喉结滚动,上面的薄汗在月色下格外清晰。 第15章 腰上又疼又紫的痕迹是怎…… 太子赶到的时候,宋砚辞正抱着姜稚月从茶缘酒肆出来。 两个同样姿容绝色的男人,一站一坐对面相对。 酒肆门里溢出的橙黄色暖光和清冷月色,在二人之间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线来。 太子不发一言上前,将已经睡熟的姜稚月抱了过来,视线不经意略过宋砚辞唇上时,顿了一下。 “你来得正好,梁邵此刻被褚屹关押在一楼东间,你的人来了,我的人也可回去休息了。” 宋砚辞的声音平稳而淡然,脸上依旧带着浅淡的温和笑意,看不出半点异常。 “以后不要再与阿月有瓜葛。” “今日是我救了她。” 太子语气讽刺,“要不是你,她会醉酒出现在这里?” 见宋砚辞不语,太子冷笑一声,抱着姜稚月转身离开。 刚走出两步,身后传来宋砚辞喑哑的声音: “你是阿月的兄长,我亦将她视作妹妹。” 太子脚步一顿,在原地站了站,忽然回身,一双眸沉沉盯着他,语气犀利: “她的兄长不会是你这种克父弑母之人。” 像是一声惊雷重重砸在空阒的黑夜里。 宋砚辞下意识抬眸,满眼不可思议地看了眼姜稚月,随即又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将视线转到太子身上。 “你查我?” 太子挑眉,“你怎么不怀疑是阿月告诉我的。” 宋砚辞别开视线,嗓音微微发涩: “她不会。” 太子轻笑一声,语气慢了下来: “你可知,你是质子,我本可以直接向父皇求一道圣旨给你和阿月赐婚的。” 说罢,不等宋砚辞反应,重新抱着人转身走向一旁的东宫马车。 身后沉默良久,宋砚辞语气滞涩: “她腕上有伤,好生照料。” 太子的马车前脚刚走,褚屹就上前来回禀: “人未找到,但听咱们的人说,昭华公主曾在那个时间段在甜水巷出现过,咱们可要问问公主?” 宋砚辞在听他提及姜稚月时,眼皮轻颤了一下,沉默良久,转着轮椅行至清冷月色下。 “不必了。” - 姜稚月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昏昏沉沉的。 一睁眼,二姐那张放大的脸便出现在眼前。 她呀的惊呼了一声,退开一步坐了起来,“二、二姐,你怎么……” 话说到一半,姜稚月的脑中忽然朦胧地闪现出昨晚碰到梁邵那一幕…… 她眉心一抽,再次抬眸确认。 果然见自己二姐黑眼圈浓重,眼睛红肿,满脸悲戚,愁云惨淡不止。 姜稚月抿了抿唇,轻轻勾住姜宜宁的手指,觑着她的脸色,放低了声音安抚: “二姐,你别太难过了,其实……” “阿月!” 姜稚月话未说完,姜宜宁忽然神情严肃地打断她。 姜稚月下意识端正坐好,认真听她开口道: “但是阿月,待会儿恐怕会是你更难过……” “没事二姐,没了梁邵,咱们大不了重找个驸……?嗯?” 姜稚月话都说了一大半,宿醉后迟钝的思绪才终于跟上。 她瞧着姜宜宁,眨了眨眼,茫然道: “什么意思?” 姜宜宁对着姜稚月回了个眨眼,然后缓缓侧过身,让出了站在帐外一脸阴沉的太子,“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姜稚月:“……” 还没彻底清醒的小女郎被连拖带拽弄出被窝。 锦葵大气都不敢出地在太子眼皮子底下伺候她洗漱穿衣,之后脚底抹油,带着殿中众人十分没有义气地逃了出去。 待所有人一走,太子就压着姜稚月坐到了桌前,跟那本择婿的册子大眼瞪小眼儿。 “听说你不是要选上十个八个不重样儿么?孤已经命人将那本册子重新整理分门别类整理了一遍,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文状元武状元都有。” 他把笔往她手里一塞,“选!” 姜稚月正吸着鼻涕装可怜,被他最后一个字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儿跳了起来。 这还是太子哥哥第一次对她发这么大的火。 她往旁边姜宜宁脸上投去求救的眼神。 “你别看她!她昨夜都已经抄了一夜的书了!” 太子一顿,回头掐着姜稚月的脸,“挑你的!挑不出十个八个来,今日别出这扇门!” 今日春光正好,鸟语花香。 姜稚月无声地看了眼窗外的和煦暖阳,捂着胸口假意咳了几声后,两眼一翻倒在了太子身上。 “……” 打从那夜宿醉归来太子哥哥大发雷霆之后,姜稚月和姜宜宁就被禁足在了璋华殿。 姜稚月让人打听了一下,庆幸自己那夜惊世骇俗之语并未连累石嬷嬷,这才放下心来怡然自得地开始了自己的禁足生活。 “所以阿姊你那天眼睛红肿是因为抄了一夜的《女戒》抄的?” “嗯。” 姜宜宁放下一页纸,看了看姜稚月写的,指着几个字,“你这几行抄得不行,到时候太子肯定会让你重写的。” 姜稚月撇撇嘴,在纸的一角画了一只小乌龟,“放心吧,我已经让锦葵去搬救兵了!” 姜宜宁:“薛凝吗?” “嗯。阿姐当真不伤心么?” 姜宜宁手底下动作一顿,似乎当真认真思索了一下,最后肯定地摇了摇头: “我与他成婚前本就没见过几面,婚后也不过一年,他又总是回梁府居住,聚少离多,还当真没多少感情,源哥儿我也能自己养,只是可怜梁老夫人,她待我确是真心。” “再说了,”姜宜宁愧疚地摸了下姜稚月手腕上的一圈青紫痕迹,“他都要害死我妹妹了,我还能替他伤心?” 姜稚月也跟着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若有所思。 她总觉得自己手腕上的印子不是梁邵弄的,他当时勒了她的脖子她是记得的,但直到宋砚辞出现,他都没碰过她手腕。 可之后自己的手腕是怎么被攥到青紫,还有腰上又疼又紫的痕迹是怎么回事儿,她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 只记得自己扑进宋砚辞怀里又哭又笑了一场,就睡不省人事了。 姜稚月摇了摇脑袋,咬着笔杆转了话题: “那二姐姐今后打算怎么办?” 一听这话姜宜宁来了精神,放下笔拉住她的手,神采奕奕道: “我倒是有个注意,这一年多我公主府也攒下了一些私财,我早就看中一桩药材生意,想投些银子,再找个人帮我看顾。” “可是二姐不懂经商,别被人骗了……” “这我都想好了,”姜宜宁胸有成竹,“董阁老的嫡孙,是个私底下爱钻研营商的,回头我出银子他出人,我俩可以合作一番。” “董钰?” 姜稚月回想了一下,脑海中隐约有个竹青色的清瘦身影,总是板板正正举着一卷书册,像个老学究一样。 却不想这种人私底下,竟是个爱好经商的。 “我记得从前咱们一起在国子监进学过?说起来,他和我还是同一天生辰,比二姐小两岁呢。” 说到这,姜稚月恍然,“哦,我说呢,他从前一见二姐便脸红,二姐这是……” “别瞎说!” 姜宜宁脸上泛起一抹不自然,佯装生气扑过来堵姜稚月的嘴,姐妹俩笑闹成一团。 闹了一场后,姜稚月气喘吁吁地坐回去,拿着笔发了会儿呆。 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小脸上满是惆怅,幽幽叹了口气。 下午的时候,太子果然派人来解了两人的禁足,姜宜宁念着源哥儿,也没多留回了公主府。 姜稚月又开始了自己百无聊赖的日子。 而雪竹苑那边,自打宋砚辞那晚发现了自己母亲的行踪后,这几日都在四处探查关于她的消息。 褚屹低着头,将自己探查到的消息一一汇报。 “因是在姜国皇城底下,咱们的人只能秘密行事,受限不少,目前还未有头绪……现在看来,也就只有昭华公主那里是唯一的线索了。” 褚屹不敢抬头看一眼,特别是怕自己会不由自主盯着主子唇上那个伤口看。 那夜他处理完梁邵,匆匆赶回二楼的时候,恰好看见主子抱着熟睡的昭华公主从房间里出来。 只一眼,他就定在了原地。 那样的宋砚辞是他从未见过的。 白衣胜雪,霜襟清骨,若是离远看,还是同平时那般清隽翩然有如谪仙。 但若仔细看去,男人如玉的面庞津着薄汗,双眸中潮红潋滟,眼角那颗殷红泪痣更似妖孽般,毁掉了他神色中唯一的清冷自持。 整个人隐隐透出尚未完全褪去的情欲意味。 而这一切,却都不及那红唇上被咬破的一点痕迹惹眼。 思及此,褚屹到底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恰好对上宋砚辞意味不明的目光。 他匆忙又把头低下,继续回禀道: “之前那个沈望,按照殿下的意思送到兰漪妓馆后,果然有人来接应,顺着这条线,我们摸出了大皇子的一条暗线,如今我们的人正按照殿下的指示将消息传到了陛下耳中——” 褚屹顿了顿,“大皇子怕是被陛下怀疑了。” 对面男人手指轻搭在轮椅上敲了两下,似是早就知道会这般发展一样,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情绪。 屋中一时陷入了持久的沉默中。 久到褚屹以为他不会再回话,正打算退下去的时候,才听见宋砚辞似低喃般开口: “那就给宫里去一封帖子,若是……若是昭华公主肯赏脸,就约公主明日午后在兰芳园一叙。” 第16章 “你还喜欢我哥么?”…… 姜稚月刚被太子解除禁足的第二日,就有两封帖子同时递到了她的璋华殿。 她左手托腮,右手在桌上飞快划着圈圈,盯着眼前两封长得一模一样的请帖看了好半天。 最后长叹了口气,将那两封请帖全部收了起来,又拿起一旁的话本食不知味地看了起来。 锦葵路过的时候往那两封请帖上瞄了一眼。 纸张和颜色相同的请帖上。 一封请帖字迹清隽工整,极短的两行字说明时间地点。 而另一封字迹笔走龙蛇,洋洋洒洒直到快写不下了才堪堪收了尾。 她悄悄睨了姜稚月一眼,又瞧了眼外面的天色,放下托盘取了个匣子过来,笑道: “公主若是无趣,可以试试昨日薛小姐让太子殿下送来的胭脂呀。” 她从匣子里取出一个小瓶,“薛小姐送来的这瓶‘百花春’,据说和着蔻丹一起敷在指甲上,能让指甲变得莹润,像贝壳一样好看呢!” 这两日姜稚月只顾着心里烦,早忘了这茬。 听说还有“百花春”这么神奇的东西,眼前一亮,精神头一下子好了起来: “真这么神奇?快、快拿来让我试试!” 锦葵在心里暗笑,到底是个爱美的小女郎,年纪又轻,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好哄得很。 她弯唇将东西拿过去,又寻了蔻丹过来替她敷上。 敷指甲的功夫,姜稚月也没闲着。 净了把脸便坐到妆台前,不紧不慢地捣鼓起了她那些胭脂水粉。 描眉擦粉画花钿,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甚至还哼起了小曲儿。 足足倒腾了有将近两个时辰,姜稚月才心满意足地放下螺子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左右转了转,越瞧越对自己这张脸蛋满意地不得了。 敷在指甲上的蔻丹也好了,锦葵替她取下来。 姜稚月“呀”了一声,忍不住举起手来走到窗边,对着阳光看了又看,末了又朝窗外瞅了瞅。 锦葵如何能不知她所想,忍俊不禁道: “公主好不容易被解了禁足,今日又化了这般漂亮的妆,若是不趁着春色正好,出宫去人多处晃一晃,岂不可惜?” 锦葵的话还未说完,姜稚月的唇角就已经快压不住了。 她娇嗔地看了锦葵一眼,“就你话多。” 说完,还是没忍住,视线重新投在那两封请帖上看了看,手停在工整的那封上犹豫了片刻,最后拿起其中笔走龙蛇的那封。 “呐,去找他好了。” 春狩那日大部队都班师回朝了,剩下些意犹未尽的年轻小辈被皇帝特许可以多玩几日。 宋知凌本不想留。 奈何经不住自己交的那帮朋友的劝,最后被迫留了下来。 昨日夜里他才从围场回了京,今日一早便迫不及待约了姜稚月出来。 宋知凌在湖边等了快一个时辰,申时末的时候,那位金尊玉贵的小公主才姗姗来迟。 姜稚月用帕子轻轻遮住上扬的唇角,十分满意从对面那人眼中看到的惊艳。 她走过去戳了戳宋知凌的肩膀,眼睛笑弯成狐狸,傲娇的小尾巴翘上了天: “怎么啦?看傻了?” 宋知凌如梦初醒,清了清嗓子,指着湖中心的三层八角亭,故作镇定道: “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 兰芳园的后院有一片隐在花木间的阁楼,比前面环境还要雅致得多,最受贵人追捧。 宋砚辞俯下身去,伸手轻碰了碰一朵花粉嫩的花苞,漫不经心问: “可是看着公主身边的婢女亲自收的请帖?” 男人的手白皙修长,骨肉匀净,落在艳红的花瓣上有种惊心动魄的冲击力。 褚屹看向他的手,“是公主身边那个名唤锦葵的丫鬟收的。” “唔。” 宋砚辞坐直身子,捻着指腹看了看天色,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他转头看了眼桌上镶着宝石的小巧袖箭,敛眸慢条斯理擦着手。 良久,慢慢收紧帕子,眼帘微掀,意味不明地瞧向方才那朵娇艳的花苞。 “去查一查四殿下今日的行踪。” …… 姜稚月怎么也没想到,宋知凌口中的“好地方”是湖心亭的房顶。 她和宋知凌寻了处平坦的地方坐下,推了推他,语气娇得不行: “你压到我的裙子了。” 宋知凌笑着挪开,上下打量了她半天: “那夜之事我都听说了,幸亏太子殿下赶去得快,阿月也太不注意了,大晚上的跑那种地方去喝茶做什么。” 姜稚月正理着被风吹散的裙摆,闻言动作一顿,狐疑地往宋知凌脸上瞅了一眼。 见他神色自然,不似在胡说的样子,心中便明白过来,这事定是太子哥哥和宋砚辞都瞒住了他。 她抿了抿唇,胡乱打了个哈哈敷衍了过去。 湖心亭房顶的景色的确如宋知凌所说,绝无仅有。 很多从前在亭子三层都看不到的景色尽收眼底,且在屋顶视野宽阔,傍晚的风一吹,心都跟着荡漾。 姜稚月学着宋知凌的样子,手撑在身后,侧头看他。 男人唇角微勾目视着远方,夕阳打在他俊逸的侧脸,覆上了一层柔光。 她似乎从来就不曾认真看过宋知凌。 她的眼睛总是在跟随着宋砚辞的身影,从未发觉,原来在不知不觉间,那个满身张扬的少年也变得沉稳了许多。 “宋知凌……” 姜稚月回头看着远处河面上荡漾的夕阳,低低唤他。 “嗯?”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将来的妻子,会是什么模样?” 少女的声音糯糯的,随着晚风飘散。 问出许久,姜稚月都未等来宋知凌的回答,她心下诧异,忍不住又回头看向他。 不知何时,男人的目光早就定在了她身上。 他看着她,夕阳浸染的眸中带着莫名深意。 姜稚月心里猛地一跳,那些曾经未曾细想过的事情如今想来,都有了答案。 “阿月你……还喜欢我哥么?” 宋知凌凝视着她,强硬的视线不容忽视。 姜稚月抿唇错开视线,挽着鬓发慌忙起身: “天色不早了,我要回……” “阿月!” 宋知凌见她要走,在身后叫她。 姜稚月心里更慌了,脚底下步子一乱,一不小心绊到了裙摆,眼瞅着就往房顶下面摔去。 “阿月!!” 宋知凌声音嘶哑,飞扑过来,好在堪堪拽住了姜稚月的袖口 将人拉了回来,却因为力气过大,两人一道摔倒在了方才坐的地方。 “啊!” 姜稚月惊呼出声,再睁眼自己已经被宋知凌压在身下,他的手还在脑后护着自己。 她心脏忽然在一瞬间跳得极快,推着他的胸膛磕绊道: “快、快起来,我、你……” “阿月。” 宋知凌心有余悸地微喘,却没放开她,重重吞咽了两下,直视着她的眼睛: “阿月,我心悦之人是……” “云笙!” 姜稚月出声打断他,水蒙蒙的眼底满是惊慌,“不许说!你……唔!” 姜稚月盯着眼前骤然放大的俊颜,吓得猛然瞪大了眼睛,手忙脚乱地推他。 拉扯间一不小心,宋知凌就咬在了姜稚月的唇上。 虽然没破,也红了一小块儿。 宋知凌急忙松开她,慌乱道: “阿月我……” 姜稚月连着退了好几下,抬手对着宋知凌就是一巴掌。 然而手掌在接近他脸侧的时候,又不忍心,生生停了下来。 谁料宋知凌见她犹豫,自己反倒抓着她的手,往他自己脸上狠狠招呼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 姜稚月的手心疼得不行。 再反观对面之人,面不红心不跳,没有一点反应。 她气得脸颊都晕了红,泪眼朦胧地狠狠瞪了他一眼,胸膛起伏了几下,怒道: “宋知凌!我要回去!”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湖面上亮起了盏盏河灯,星星点点光华璀璨。 姜稚月却无暇欣赏半分,提着自己的裙摆走得飞快。 宋知凌在她身后小心翼翼跟着,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只觉得自己心乱成了一团,偏偏嘴唇上和手心都疼得让自己无暇想别的。 及至快到岸边的时候,姜稚月无意间一抬头,瞥见岸边那道身影时,脚下一顿猛地停了下来。 她怔怔瞧着岸上神色不明的宋砚辞,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心虚之感。 然而转念一想,那次在马场他都已经拒绝过她了,被他碰见她和宋知凌在一起又如何。 姜稚月定了定神,大大方方地走过去,笑道: “执玉哥哥,真巧啊。” 天边最后一抹夕阳也落了下去,余烬染红远处的天际线。 远处酒肆茶楼灯火辉煌,小摊子上的锅灶起了热汽,贩夫走卒走街串巷的吆喝声,儿童的玩闹声,以及身后湖中画舫咿咿呀呀的吟唱声悠悠传来。 男人坐在轮椅上,唇角挂着温润的笑意,琥珀色瞳眸中映着熠熠灯火,眸底深得辨不清神色。 他定定凝视了她许久,淡淡开口: “我约了你。” 听见他这话,姜稚月心中的心虚更甚。 摸了摸小鼻尖,小声嘟囔: “今日是云笙约我在先,我们几日前在围场时就约好了,对不对,云笙?” 说罢,她还用胳膊肘捅了捅身后之人。 从前不管是面对宋砚辞还是面对太子哥哥,只要她扯谎需要人证的时候,宋知凌绝对是第一个应声的。 结果这次,姜稚月捅了他好几次都不见他答话,心中不禁疑惑地侧头看去。 男人唇角紧绷,眼神微眯,正死死盯着宋砚辞,全然不似方才追在她身后时那副嬉笑讨好的模样。 姜稚月眉心跳了跳,吞咽了一下重新看向宋砚辞,对他尴尬地扯了扯唇角。 “初春蝇虫多,哥这嘴唇上莫不是被蚊虫叮咬了一下,今后天气回转,可得更注意才是。” 宋知凌没回答她的话。 姜稚月有些没头没脑,随着他的话下意识朝宋砚辞的唇上看去。 果然见他下唇处有个小伤疤,不过看样子已经结痂了。 一看到他唇上的疤,姜稚月又想起自己方才被宋知凌咬过的地方。 趁着没人看她,悄悄将唇抿了起来。 对面宋砚辞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幽深的视线似是定在她的唇上,话却是对宋知凌说的: “云笙若是与阿月说完了,可否让我同她说几句?” 姜稚月下意识就要拒绝,才刚出声,宋砚辞目光对上她的,语气像是染了湖面潮湿的风: “关于梁邵那夜的事。” 姜稚月不敢与他这种晦涩又压人的目光对视,垂眸点了点头,“好。” 她的乖顺似乎令他十分愉悦。 因为姜稚月在他转身的时候,听见了一声自喉咙里溢出的轻笑。 很轻很好听,像玉石相击,即便在这人声嘈杂的湖畔,姜稚月仍然将那笑声听进了耳中。 她回头,神色复杂地看了宋知凌一眼。 终是抿了抿唇,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开,上了宋砚辞的马车。 第17章 “他欺负你了么?”…… 男人的马车中不算华丽。 最里面简单的置着一张软榻,榻上放着一张梨花木方几,软榻的两侧靠近窗户下面是两张与软榻固定在一起的雕花条椅。 姜稚月上去的时候,宋砚辞已经由常乐安顿好,正坐在榻上往香炉中添置香料。 青白色烟丝袅袅如雾,散发出清冷的雪松香。 同宋砚辞身上的一样。 姜稚月上来后,犹豫了一下,寻了个离他较远的位置坐下,拈着裙子稍显局促。 宋砚辞往她手上瞧了一眼,稍扬了声对外面驾车的常乐吩咐: “去天香酒楼。” 瞧见姜稚月诧异地看他,他叹道: “公主与云笙在一起时,怕是未来得及用晚膳。” 姜稚月脸色微微一红,轻点了下头算作回答,然后将脑袋微微埋进了胸前,摆弄眼前桌帘的穗子。 她感觉宋砚辞的目光落在她手中动作上良久,之后听见他似是不经意问道: “手腕好了么?” 姜稚月摆弄穗子的动作一顿,抬眸诧异地看向他,疑惑道: “你怎么知道我手腕有伤?” 她看了下自己的袖摆。 如今天气尚寒,她的衣裳穿得严实,即便抬手间也看不见腕上的青紫。 她眼珠子一转,难不成…… 还未想个明白,姜稚月就听男人忽然笑了一声。 她急忙抬眸看去,就见宋砚辞审视的目光紧紧凝视着她的眼睛,不紧不慢又意味深长地问: “公主全都……不记得了?” 姜稚月在他这种目光的威压下,心里直打鼓,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夜浑浑噩噩的记忆,硬着头皮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回答: “不记得了。” 话音落下,马车里瞬间沉默了下来。 她没敢抬头,但依然能感觉到,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压在自己头顶。 不知为何,她今日面对宋砚辞的目光时有些心虚,总觉得自己忘掉的那些事,本不该被忘掉。 渐渐的,车外街道上的喧嚣声和马车的辘辘声全都消失不见,姜稚月的耳中全剩下自己一下重过一下的心跳声。 她口舌干涩,忍不住攥紧手心吞咽了一下。 下一瞬眼前便递来一杯茶。 姜稚月的目光顺着那只如白玉般漂亮修长的手,一路看向男人的脸,对他扯了扯唇角,道了声谢。 才刚从他手中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男人猝不及防地声音再度传来: “宋知凌……” 他的目光落在她被茶水润湿的唇上,眯了眯眼,“他欺负你了么?” “咳……咳咳……” 他才刚问完,面前的小女郎就似被吓着了一样,捂着唇剧烈地咳嗽起来。 宋砚辞蹙了蹙眉,将她手中的茶杯接过去,替她拍着背顺气。 姜稚月一连咳了好几声,才轻喘着停了下来。 她清了清嗓子,重新坐端,脸颊微微发烫,心虚地否认道: “没、没有,我们只是在亭子里看了看风景。” 宋砚辞手指轻点在桌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唔”了一声,温声笑道: “只是看了看风景么?” “还、还……” 姜稚月支吾了半天,没了声音。 她若是说还说了会儿话,那宋砚辞定要问她说了什么,所以她干脆闭了嘴不出声。 宋砚辞似是也没准备等她将话说完,她刚一停下,他就接着道: “我在兰芳园等了你两个时辰。” 姜稚月诧异抬眸,对上他平静的目光,她又匆忙低下头去: “可我也没说答应,要去见你……” 她越说越心虚,声音慢慢小了下来。 对面宋砚辞似乎被她给气笑了,胸腔颤了颤,叹气道: “手拿来。” 男人伸出手,骨廓修长匀亭,瓷白的肌肤下隐约可见薄茧。 “嗯?” 姜稚月不解,盯着他的掌心颦起了眉。 男人耐心解释: “我这里有化瘀的膏药,给你抹些。” “不用了!” 姜稚月闻言像是被吓了一跳,非但没将自己的手伸出去,反倒全都背在了身后。 末了,似是犹嫌不够一般,又往后悄悄挪了挪屁股。 宋砚辞如何能瞧不出她的疏远,手在原地僵了片刻,忽然轻嗤一声,对着她欺下身来。 姜稚月猛地瞪大双眸,僵硬的身体写满了抗拒。 随着他的靠近,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好在宋砚辞适时停在了她眼前一臂的距离,盯着她的眼睛,再次一字一顿道: “手,拿来。” 姜稚月感觉他滚烫的气息,缓慢而强势地将自己包裹、侵吞,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到底犹犹豫豫地将手伸了出去。 宋砚辞轻轻将她袖摆向上卷起,微凉的指腹无意间擦过她腕上薄而敏感的肌肤,姜稚月猛地一颤,眼睫飞快眨了眨。 “疼了?” 宋砚辞停下来看她。 男人突然压过来的目光让姜稚月呼吸一紧,慌忙摇了摇头: “没、没有。” 男人略带薄茧的指腹像羽毛,似有若无地擦过她手腕内侧的脉搏。 姜稚月不自觉竭力压低呼吸,好似这般就不会被他察觉自己跳得异常激烈的脉搏一般。 冰凉的药膏被宋砚辞一点一点推开在她手腕的青紫处,她抿着唇,略有些尴尬地看着男人给他上药,在换手的间隙悄悄抬眸觑了他一眼。 宋砚辞面容倒算得上是平静,眼睫微微垂着,神情专注。 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离自己很近,近到姜稚月能看见男人薄薄的眼皮上青色的筋络。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犹豫了一下,忽然问道: “那晚……那晚我都说了什么胡言乱语,还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么?” 宋砚辞给她上药的动作一顿,没回答。 等了片刻,他将她的袖口拉下来,擦了擦手,从一旁的抽屉中拿出一把精巧的袖箭递过来。 姜稚月一愣,“给我的?” “偶然得来的,觉得很适合你,公主留着防身吧。” 姜稚月没接,摇了摇头拒绝道: “不用了,其实方才,云笙也送了我一把和这个差不多的,我……够用了。” 既然那日他拒绝了她,她也就不想再要他的东西。 然而宋砚辞这次却没将东西收回。 他神色不明地定定瞧了她半晌,忽然笑道: “公主收着吧,就当是我提前送给公主的生辰贺礼了。” 姜稚月没回答,心里有些乱。 宋砚辞低头替她将袖箭装好,头也不抬随意问道: “公主择婿一事,可有眉目了?” 姜稚月闻言猛地回神,飞快扫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意识到他正低头摆弄袖箭,可能看不到她的动作,她又小声补充了一句: “哥哥正在替我擢选。” 犹豫了一瞬,姜稚月忽然抬头,眼神熠熠地看向宋砚辞: “倘若——倘若你现下说一句,只要说一句让我不要择婿,我便从此谁都不再相看了。” 宋砚辞动作一顿: “好了——” 他将袖箭装好给她,没再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下去,反而是问: “公主那夜去茶缘酒肆,是为了追查梁邵一事么?” 姜稚月没想到他突然将话题转到了这件事上,忽然想起方才上车前他似乎就说过有关于梁邵那夜之事要问自己,这才反应过来他今日约自己的目的。 她的心里微微发涩,但许是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又很快平复下来。 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自己追踪那个女人一事隐瞒下来。 “嗯,之前我有次从二姐府上回来的时候,偶遇梁邵,便察觉出他身上有股陌生的脂粉味,那日碰巧瞧见他与一个女人在一起……只是没想到他会对我痛下杀手。” “公主以为,他为何要杀你?” 说到这里,姜稚月来了精神,她坐正了些,歪着脑袋沉思了一下,试探道: “兴许是那茶缘酒肆有问题,或许牵扯到前朝,他觉得我撞破了他的秘密?否则按照他养外室这件事,倒不必铤而走险去杀害当朝公主。” 宋砚辞听她说完,语气带笑: “公主聪慧。那夜的事发生完没过两日,太子便清剿了吴王一党,查没了三个铁矿,两个金矿。” “所以梁邵真的与那吴王勾结,意图谋反?!” 姜稚月诧异不已,震惊地抬头,一眼撞进宋砚辞含笑的眸中。 她脸颊一热,又慌乱地移开视线。 “嗯——” 男人压着眼帘看她,“只是梁邵的外室,那夜趁乱跑了。” “那外室应当不足畏惧,更何况太子哥哥应当会继续追查的。” 姜稚月觉得有些闷,掀开了一角车帘,让外面新鲜的冷风灌进来。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谁都没说话。 马车很快到了地方停下来。 宋砚辞却没急着动作,反而睁眼漫不经心地凝视着她。 少女微微低头,白皙修长的细颈线条优美,臂侧的弧度令人难以忽略。 她不知在想什么,双手轻轻绞在一起,玉颊透粉,唇瓣泅红,纤长的眼睫毛颇显无辜地轻颤着。 宋砚辞眸光渐黯,未收束的领口,隐约看见微耸的喉结。 他眯了眯眼,眼神审视: “那夜之事,公主当真不记得了?” 姜稚月放下车帘,也看向他: “我应当记得么?” 宋砚辞轻笑,好看的眉眼间蓄满了深意。 突然,车外的马不知被何处窜出的小野猫惊了一下,一阵嘶鸣后马车剧烈晃动了起来。 宋砚辞猛地将人捞过来,护进怀中。 姜稚月小脸煞白,下意识紧紧抱住男人的腰。 不知过了多久,待到一切平稳,她缓缓睁开双眸。 “吓到了?” 宋砚辞凝视着她的双眸,说话时嗓音微哑,低低的似能安抚人心。 姜稚月回了神,这才察觉自己与他贴得很近,男人紧实的腰腹和手臂和围起来,如铜墙铁壁一般将她桎梏在里面。 无处不在都是宋砚辞干净清冽的气息。 她的心脏陡然一紧,慌忙就要推开他。 不料男人非但没有松手,反倒捧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将头抬了起来。 宋砚辞的手指微凉,指腹的薄茧不经意摩挲着她下颌上柔软细腻的皮肤,带着不容人忽视的力道。 一寸寸的酥麻感从相触的地方晕开,染上灼烧的热意。 姜稚月呼吸紧促,抬着的眸不得不对上他幽暗晦涩的眼神。 她忍不住吞咽了一下,无措地看着宋砚辞渐渐欺近的面庞。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脸侧,姜稚月沁出冷汗的手心狠狠攥住,眼睫不可抑制地颤动。 空气变得稀薄而滚烫,耳中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就在她以为他要亲上来的时候,忽听男人自喉咙里溢出一声闷闷的轻笑。 宋砚辞的拇指指腹不轻不重地擦过她的唇角,低笑出声: “公主的唇脂花了。” 说完,他在她下唇瓣上揉捻了两下,放开了她。 随着他的离开,所有的感官一瞬间回笼,姜稚月说不清自己心里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她怔怔地随着他的话又在自己唇畔擦了擦,慢吞吞回了句“多谢”,跟着起了身。 然而才刚站起来,余光一瞥,桌角摆放的一个针包就猝不及防地闯进了她的视线里。 第18章 “倘若阿月不愿,你不应…… 姜稚月原本都已经走出了一步,忽地一顿,又回过头去。 那个针包叠放地整整齐齐放在桌角的小柜子上。 姜稚月眼力好,一眼就瞧见那个针包的一角绣着一朵黄色的雏菊。 她对这图案再熟悉不过。 姚盈初的每个针包上都会绣着这个图案,从前她给宋砚辞施针时,她在旁边看到过好几次。 宋砚辞也察觉出她的异常,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不禁蹙了蹙眉: “姚……” “执玉哥哥!” 姜稚月出声打断他的声音,回头看 了他一眼,弯了弯唇,笑道: “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些事,今日就不同你一起用膳了,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宋砚辞再多说半句话,姜稚月提着裙摆像是被人追赶一般,急匆匆出了马车。 她的手在袖子里控制不住地发抖。 强撑着让自己脊背挺直,匆匆朝马车的反方向走去。 只是眼神到底出卖了她内心的慌乱和酸楚,飘忽不定不知看向何处,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不知走出多远,姜稚月忽然听到一道男声惊喜地唤她: “公主?!” 姜稚月起初没听到,直到那人的声音近在耳畔,她才一个激灵,脚步停了下来,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灯火阑珊的街道上,顾思恒正站在她右手边,对她做了个揖。 姜稚月怔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对他回了个笑脸,问道: “你怎么在这?” 顾思恒扬了扬手里的油纸包,“家妹想吃这家的糖糕,我来买些,公主这是去往何处?” 去往何处? 姜稚月闻言,这才恍若初醒般往周围看了一眼。 宋砚辞的那辆马车早已不在原处,她抿了抿唇,“我去找我二姐。” 看出姜稚月的迷茫,顾思恒笑着邀约: “公主还未吃饭吧?天香楼刚来了个南方厨子,据说淮南菜做得一流,我正要去尝尝,公主一起吗?” 姜稚月连忙摇头,“不、不了,我……” “公主不必急着推辞,今日就我和家妹两个人,家妹公主也是认识的,不若一起如何?” 姜稚月顺着顾思恒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停在不远处的顾家马车。 似是为了验证他说的话一般,那马车帘子被掀了起来,里面探出个脑袋,看见她时那姑娘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姜稚月本就因上次之事对顾思恒略有亏欠,如此也不好再拒绝,想了想,点头应了下来。 …… “主子,公主和顾家那位郎君进了天香楼。” 常乐的声音从帘外传来。 宋砚辞手里摩挲着那枚白瓷药膏瓶子,指腹划过瓷瓶边沿,缓缓放下了车帘。 马车里霎时间黯了下去。 幽幽青丝氤氲,馨香无声蔓延,逼仄的车厢同外面的喧闹恍若两个世界。 宋砚辞怔怔盯着姜稚月方才坐过的地方,半晌,闭了闭眼,沙哑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淡淡道: “回府。” 宋砚辞的马车停在雪竹苑门口的时候,宋知凌双手环胸倚在门框上,也不知等了多久。 月色洒在男人俊逸挺拔的身形上,像是落了一层白霜。 宋砚辞掀眸瞧了他一眼,转动轮椅往门口去。 路过宋知凌的时候,他直起身子推上宋砚辞的轮椅,两人沉默地回了院中。 “喝酒么?” 宋知凌问他。 宋砚辞摇了摇头,“近来喝的药与酒相冲,不喝了。” 宋知凌牙齿顶了顶腮,略一颔首,“行。” 说罢拿起一旁的酒坛给自己倒了一杯,手一撑,坐在了一旁的石桌上。 宋砚辞的手搭在膝上点了下: “今日你向阿月表明心迹了?” 宋知凌仰头喝酒的动作一顿,随即“咕嘟咕嘟”牛饮了几口,“嗯。” 宋砚辞眉间微微蹙着: “倘若阿月不愿,你不应当强迫她。” 他放下酒杯,嗤笑一声,不无讽刺道: “哥现在以何立场来说我?据我所知,那日在围场,你不是已经拒绝她了么?至于我与她之间如何,跟哥你又有什么关系?” 宋知凌缓缓转头定向宋砚辞,语气沉了下来,一字一顿道: “还是哥仗着唇上那点东西,便觉得阿月是你的囊中之物了?那晚不过是阿月喝醉了,神志不清罢了。” 他眯着眼,眸中露出讽刺的神色: “说起来,哥何时也成了趁人之危的小人?还是个心口不一的、趁人之危的小人,既然三番两次将阿月推开,如今这番作态又是为何?” 宋知凌的声音不大,语气却极重,像是一头护崽的猛兽一般凶戾,丝毫没有在姜稚月面前时的温顺逢迎。 “你若无心,便不要管她与谁在一起,别忘了,是哥当初亲口说的那句‘随你’。” 他将每句话都重重咬在齿间,死死盯着宋砚辞,因为一口气说得太多,胸膛略微起伏着。 院中死寂无声,微微的酒气晕散在夜色中。 疏忽一阵风轻轻拂过,树叶由远及近开始哗哗作响,似是恐有变天的征兆。 宋砚辞垂着眼眸,半晌轻扯了下唇角,语气意味不明道: “云笙何时……看人这般准了。” 宋知凌心里一跳,眉头紧拧,“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 宋砚辞两个指腹轻捻,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姑娘腕上细嫩的温度。 停了良久,他面容平静地乜视了他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夜深了,你该早些回去就寝了。” - 璋华殿内灯火明亮。 暖黄色的光透过绢丝纱窗透了出来,照得院中的花木都蒙上了一层碎金一样的暖光。 锦葵顶着突然而起的狂风,端着脸盆飞快开门走进寝殿。 寝殿里,小公主一身水粉色软烟罗寝衣,比绸缎还要黑亮的头发披散在腰际,正坐在妆台前,双手托腮,镜中娇俏明艳的小脸上愁云密布。 锦葵将脸盆端到洗漱架上,过去替她梳发。 才刚站到她身后,往镜中一瞥,不由拧眉道: “公主唇上是怎么了?可是夜里有了蚊子?奴婢待会儿给帐中熏些驱蚊的香去。” 方才在岸上碰到宋砚辞的时候,姜稚月便让锦葵先回了,再加之那时候外面天暗,当下锦葵并未发现她唇上的异常。 这才有此一问。 姜稚月正发着呆,忽听锦葵这一番话,不禁也跟着回了神,一道往镜中自己的唇上望去。 宋知凌虽然并未将她的唇咬破,但到底在下唇的位置上留了个红色的血印子。 小小一点儿,倒真像是蚊虫叮咬的。 蚊虫叮咬……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宋砚辞唇角那道伤疤。 姜稚月反复将这个词咀嚼了一番,脑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整个人猛地瞪大眼睛坐了起来。 “怎么了公主?” 锦葵被她吓了一跳,忙放下梳子,“可是梳疼了?” 姜稚月怔怔地摇了摇头,魂不守舍地站起来就往床榻边走去,坐下来后绞着手指,朱唇紧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直到坐到了床上好一会儿,她才似是想起了锦葵,对她无力地摆了摆手: “你、你先下去休息吧。” 锦葵往她泛红的脸颊上匆匆瞥了一眼,想问什么,又生生忍住了,最后熄了两盏灯无声退了出去。 夜色无声,软烟罗的绯色纱幔缥缈如雾,窗外骤起的狂风慢慢缓了下来,不知何时落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黛瓦上,衬得房间里愈发安静得窒息。 也衬得姜稚月的心跳,格外明显。 那夜因醉酒而忘记的零碎片段,突然就拼凑成了完整的场景! 凌乱的触觉,纠缠的柔软的唇和舌,旖旎的气息和滚烫的温度……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她在做梦。 姜稚月浑身蹿起一阵莫名的酥麻,脸颊也越来越烫。 她猛地趴到床上,将脸埋进了被子里狠狠滚了两圈。 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姜稚月就再也躺不住,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了。 锦葵听见动静,慌忙端着水进来,往她脸上瞧了一眼,诧异道: “公主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这么没精神?!” 姜稚月没精打采地看了眼镜中自己眼下的乌青,此刻也无暇顾及自己的容貌了,回头盯着锦葵着急问道: “那夜……就是梁邵那夜,我是被哥哥接回来的?” “是啊,太子殿下去酒肆门口接的公主。” “你也在?”姜稚月转过身来,面向锦葵。 “奴婢过去的时候,恰好看到太子殿下从宋三皇子手中接过公主。” 锦葵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 姜稚月心里一跳,不动声色地斟酌了一番用词,试探着问: “那……抱我出来的时候,宋砚辞是什么表情?” 锦葵这下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对劲儿,她看了看姜稚月,仔细回想了一番,最终还是泄气地摇了摇头,回答道: “和平常无异,不过当时酒肆门口被东宫的人围了起来,奴婢也无法靠近,离得有些远,宋三皇子又背着光,实在是……” 锦葵抿了抿唇,小心翼翼觑着她的表情: “怎么了么?可是有什么问题?” 姜稚月凝眉沉思片刻,怔怔摇头,“无事,替我梳洗吧。”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昨日在马车上时,宋砚辞对她的态度同从前都有些不同。 但姜稚月又说不出哪里不同,只好将这一切异常归咎为那夜她所做的出格之事上。 这般想着,随手拿了杯茶。 茶汤刚一入口,她就怔了一下,拿到眼前看了看,“这是……” 锦葵忐忑道: “这茶是奴婢昨日在马车上找到的,一直放在角落的格子里,也不知何时放的,奴婢找太医看过,是安神养颜的药茶,奴婢瞧您这两日神思不属,便想泡来试试,可是这茶有什么问题?” 姜稚月盯着眼前鲜绿色清透茶汤微微出神。 应当是那次去雪竹苑时宋砚辞派人放上去的,只是那次是朱砂陪着,后来朱砂出了事,这茶便一直放在那了。 可一看见这茶,她就想起了那日在琳琅斋发生的一切,拿茶的手顿时一顿,柳眉紧拧。 良久,小姑娘眼底的纠结慢慢变成黯淡。 她紧了紧手心,又缓缓松开: “算了,这些茶拿给大家分了吧——” 姜稚月随手将茶杯放下,面上神情明显淡了下来: “这一壶也端下去,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 第19章 “若是可以,就同他定下…… 锦葵端着托盘出去的时候,恰好在门口碰见太子。 “谁惹我妹妹了,连今儿早上的茶都不合胃口了?” 太子含笑跨过门槛,一进门就见小姑娘托着腮,脸颊鼓鼓的坐在窗边发呆。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今晨倒是放了晴,朝阳初升,金灿灿地照在院中地上的水洼里。 湿冷的风吹动窗前帘幔,小姑娘的发丝和裙袂亦随风轻轻拂动,潋滟的眸中被朝阳染上一层粼粼碎金。 太子过去在那泛红的小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不开心了?” 姜稚月吓了一跳,回身时眼底的怔愣之色还未彻底散去。 她眨了眨眼,笑得不自然: “哥哥怎么这么早来了?” 太子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一番,落在她强撑着扯出的笑容上,蹙眉道: “你又去寻他了?” 姜稚月一侧小脸方才被自己掌心撑着微微发红,闻言她垂下眼帘,鼓了鼓脸颊没说话。 太子见她不语,半晌再度开口: “那日梁邵之事,是因为恰好被你撞破了与吴王的密会场所,所以才敢对你下手。” “我知道,他对我讲了。” 太子自是知道这个“他”指的谁,他眼底划过一丝冷意,又极快地恢复过来,低低道: “朱砂之事,也是梁邵所为。” 姜稚月闻言猛地抬头,杏眸大睁,眼底满是抑制不住的惊讶。 “梁邵威胁了朱砂的侄儿。” 太子只简单地说了这一句,姜稚月便全都明了了。 她吸了吸泛红的鼻子,微微点头,然后蜷缩着靠在榻边,将下巴搁在了膝盖上,沉默下来。 院中隐隐传来脚步声和扫洒声,还有雨滴从檐下落入水缸中的滴答声。 姜稚月双眸盯着虚空发了好久的呆。 一回头,却意外瞧见太子也站在窗前盯着窗外某处,亦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姜稚月不禁愣了一下。 自她记事起,哥哥便已经是太子,平日里对她虽温和,但在其余事情上却是杀伐果断、说一不二。 这么多年,她还从来没见过太子哥哥有这般优柔寡断的时候。 “哥哥……哥哥可是碰到了什么烦心事?” 太子闻声回过头来,盯着姜稚月看了一眼,笑了笑: “没什么,只是想起过段时日就到花神祭了。” “今年是二姐吧?” “嗯……” 太子蹙了蹙眉。 姜稚月这下是彻底肯定自己的太子哥哥有心事了。 否则他不会单就为了说梁邵之事过来一趟,现在又是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眼珠子转了转,笑着过去凑到太子身边,问: “哥哥觉得顾思恒这人怎么样?” 太子眼神一沉,“阿月不是同他接触了几次,阿月觉得呢?” “哥哥——” 姜稚月望向太子,“是不是江东那边的战事有了什么问题?还是顾家怎么了?” 小女郎眸光灼灼,眼底透着清澈的了然,却丝毫不见埋怨或者惧意,只是平静地、定定地看着他。 太子心底疏忽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蹙眉道: “阿月……” 他斟酌着语气,缓慢开口: “哥哥为你相中了王阁老的玄孙,王朔,父皇也极为满意,过几日端王的就藩宴上,你与他相看相看,若是可以——” 太子难得犹豫了下,才接着道: “若是可以,就同他定下来吧。” 王朔…… 姜稚月眸光闪烁,脑海中浮现起一张温文知礼的面庞。 说起来,那人从气度到身形再到动作神态,都与宋砚辞有几分相似。 时人也曾拿王朔与宋朝三皇子做比较。 但因曾经的宋砚辞实在太过耀眼,就连王朔这样的世家贵族子弟中的佼佼者都被比了下去。 姜稚月没想到太子哥哥看中的人是他,有些诧异于今日他今日的反常,忍不住问: “哥哥为何忽然这么着急替我定下婚事,可是出了什么事?” 太子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掩在背光处,看不真切,姜稚月只能听出他的声音同往常无异: “没有,你年纪也不小了,孤总不能看你这般蹉跎下去。” 她低头绞着帕子,抿唇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知道了。” 按说端王原本是在今年年底才去就藩,但因着出了吴王一事,为避免嫌疑,端王一家便向圣上请旨,提前去往封地。 就藩宴定在三月三,恰好是姜稚月生辰的前一个多月。 王家是如今上京城中的世家翘楚,王家的园林亦有“百园之首”的美称,因端王妃是王家大房的嫡长女,是以这宴就设在了王家。 姜稚月去的时候,大部分贵女都已到了。 众人见她到来,分分行礼问安,其中几个与她玩得好的,早就笑着迎了上来。 “公主怎么才来?我们方才还在打赌呢!” 姜稚月知她们几个人爱赌,忍不住抚手好奇道: “快说说,都赌什么了?让我也参与参与!” 那粉衣女子抿唇轻笑,跟众人对视一眼,神秘兮兮道: “赌公主今日会不会穿您那身赤红金凤襦裙……” “好哇王吟霜!你敢笑我!” 姜稚月一听她这话,小脸被气得殷红,上去就挠她的痒痒,几人笑闹成了一团。 那件赤红金凤襦裙明艳张扬,腰身收束合贴,是司衣局十五个绣娘花了三个月,特意为她十六岁生辰宴准备的。 姜稚月穿在身上实在是太过美艳。 她当时只在生辰宴上穿过一次,便迷得诸多世家子弟为她写诗赋曲,后来这股风气流传到了民间,一时竟引得“洛阳纸贵”。 在今年年前,这股风才算刮了过去。 吓得姜稚月从此后再没敢穿那件衣裳。 几个小女郎又叽叽喳喳笑闹了一会儿,姑娘们娇俏的笑声自然也传到了男席这边。 兵部尚书家的二公子贾逸是个混不吝的,与他爹一样兵痞子出身。 他豪饮一杯,一把搂住身旁的王朔,下巴朝姜稚月那边扬了扬,凑过去笑道: “听闻前两日太子将你祖父召去了东宫,恰逢半月后公主择婿,彦之,你不会好事将近了吧?” 贾逸虽然像模像样的只凑在王朔耳旁说这些,但声音却丝毫没有压低分毫,一时间引得他们这一桌的公子哥纷纷起哄出声。 王朔蹙了蹙眉,将贾南希的手从肩上拿下来,往对面桌的宋砚辞身上扫了一眼,语气严肃: “事关公主名节 ,南希兄莫要混开玩笑。” 贾逸顺着他的视线也瞧见了对面的宋砚辞,拖着调子“哦”了一声,“彦之不会是怕自己输给宋国那个残废吧?” 他拍了拍王朔的肩,这次倒是长了心眼儿,声音放小了些: “放心,那人伤了腿,怕是连那里也不行了,公主那娇滴滴的小娇娘,太子怎舍得她独守空……”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贾逸面前的茶杯不知为何忽然炸开,茶杯的碎片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尽数朝着贾逸飞了过去。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贾逸痛苦地哀嚎了一声,捂住眼睛跌在了地上打滚。 大汩大汩的鲜血从他紧捂的指缝间溢了出来,一时间同座之人都惊得退避三舍。 端王正在前厅招待太子,听了下人禀告猛地站了起来。 太子却在听完后,不动声色地饮了口茶,淡淡道: “既是意外,将人好生安顿,拿孤的令牌去宫里请太医来瞧瞧。” 端王原本还想赶过去瞧瞧,闻言往太子微沉的面上扫了一眼,眼珠子一转,忽然明白了过来,也跟着重新坐下,挥了挥手,让下人将人安顿到偏院,请府医先行止血。 一场闹剧便就这般无声地平息了下来。 等消息传到女眷席的时候,只剩轻描淡写地一句“杯子碎了,已经收拾好了”。 姜稚月下意识往宋砚辞那里看了一眼,隔得有些远,但见他完好无损地坐在那,便也放下心来,与小姐妹继续聊起了时下流行的胭脂。 因着出了贾逸那件事,宴饮自然没多久就结束了,多数见识了方才之事的男宾纷纷请辞。 最后留下来的就只剩宋砚辞、王朔等人。 姜稚月心里一直装着太子哥哥来前对她交代的话。 跟小姐妹往院子里去的时候,留意到王朔去了北面湖边的凉亭,便故意托词自己略有些醉酒要去歇一歇,与其余人分开了。 然而令姜稚月没想到的是,当她来到凉亭的时候,除了王朔在那,宋砚辞竟也在,一时不禁顿住了脚步。 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姜稚月正想悄无声息地离开此处,王朔忽然出声叫住了她。 姜稚月不得已,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摆出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来,转过身去,笑道: “王公子,执玉哥哥也在。” 王朔被她明艳娇俏的笑意晃了一下,神情有些拘谨地看了亭中二人一眼,道: “公主是来寻执玉兄的吧,那你二人……” “我是来找你的。” 姜稚月匆忙打断他的话,笑着对王朔道: “我是来找王公子的,年前王公子同你祖父一道编纂的《华炎大典》其中有几处我读了甚是不解,不知你是否得空?” 凉亭算不得宽敞,三面垂着纱幔,只有面对湖边的那一面视野宽阔。 湖面有潮湿的风吹来,纱幔翩飞,在宋砚辞与她之间覆上一层若即若离的朦胧。 饶是如此,姜稚月仍能感觉到来自那人的视线,如有实质一般,一寸寸在她脸上游走,带着些幽深而不容忽视的气息。 只一瞬间,周围空气仿佛凝固,莫名的压迫感如潮水般涌来。 姜稚月竭力忽视那道视线,只看向王朔。 王朔被她盯得耳朵微红,略一颔首,温声道: “能为公主解惑,是彦之之幸,还请公主同我移步……” “彦之。” 王朔话未说完,坐在一旁一直未出声的宋砚辞低低开口: “你方才不是问我借阅《医典》么?我忽然想起,那本书恰好被我带在马车上,劳烦你自己去取一下。” 男人这话一说出口,姜稚月和王朔都愣了一下。 姜稚月下意识朝他看去。 阳光温柔似水,落在宋砚辞线条完美的侧脸和雅白色衣衫上。 他的唇畔挂着温和笑意,琥珀色眸底落进细碎阳光,整个人都是一副清隽朗逸的贵公子模样。 然而不知为何,姜稚月的眼皮不自觉跳了跳,像是被他锁在了视线里,总觉得有种危险在不断逼近。 她张了张嘴,正打算说自己同王朔一同前去,就见宋砚辞对她和煦一笑,不紧不慢道: “公主且留步,我尚有一事,想问公主。” 见她就要拒绝,宋砚辞略微加重了语气: “事态紧急,此刻便要问清。” 他都如此说了,姜稚月便也不好再说什么,抱歉地对王朔一笑。 等到王朔离开后,凉亭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就连方才阵阵吹拂的微风,都似是绕了道。 姜稚月打从那次被他拒绝,又加之想起那夜之事后,面对宋砚辞时总觉得异常心虚。 她拘谨地攥了攥裙摆,正要找个离他远些的地方坐下,就听宋砚辞好听的声音似是带着笑意,语气温柔: “阿月,坐过来。” 第20章 “与宋国联姻。”…… 宋砚辞很久没叫过她“阿月”这个名字。 乍然听到这两个字,姜稚月恍惚愣了一下。 不知为何,心脏像是突然被人攥住了一般,停了一下,继而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在宋砚辞凝视的目光中抿了抿唇,小步挪着坐在了他身旁的石凳上。 “执玉哥哥要问什么?” 少女的声音软糯清丽,明如点漆般的眸中水光潋滟,鹅黄色的裙裾被微风吹得轻轻拂动,勾勒出袅娜的身段。 顾盼流眄间,皎灿若春华。 宋砚辞眼帘微抬,幽沉的目光缓慢在她脸上游走,须臾,低低开口: “手腕可好了?” 姜稚月的手下意识一颤,往袖中缩了缩,“都好了。” “我看看。” “不用了,真的好了……”姜稚月面颊微红。 宋砚辞语气越平静,那夜的景象在她脑中就越能掀起惊涛骇浪。 她喉咙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不自觉抬了抬眼皮,视线落在宋砚辞唇上。 男人的薄唇颜色淡红,唇上那点疤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了。 正盯着出神,男人似是感到她的视线,漂亮的薄唇缓缓勾了起来。 姜稚月眼睫一颤,抬头的一瞬间猝然撞进他深邃的眼神里。 她匆忙收回视线,低着头小声道: “执玉哥哥要问我什么?” “想不想听曲?” 宋砚辞语气含笑,手在旁边的琴弦上轻轻撩拨了一下。 清亮的声音如泉水一般婉转流泄,琴声悠悠。 姜稚月蓦然瞪大双眸,朱唇微启,“执玉哥哥……” 宋砚辞在古琴方面的造诣曾经莫说在京城,就是在整个姜国都声名远扬,有不少人千里而来,就为了向他讨教琴技。 而她从前最喜欢的,便是撑着下巴趴在他跟前,听他抚琴。 但自从他三年前腿受伤后,就再没碰过他的琴了。 不少人为此扼腕可惜了许久。 “想不想听?” 宋砚辞又问了一遍,男人眼底含笑,声音温柔。 “可你……” 姜稚月觉得自己的嗓子里有些发涩,像是被一团棉絮塞着,声线颤着堵在喉咙里出不来。 宋砚辞见她不言,将手抚在琴上。 指尖随意撩拨,修长的手指游刃有余。 宛若仙乐般的悠扬琴音潺潺而出,余音绕梁,四周的纱幔仿佛都浸染上美妙的琴音,飘扬灵动起来。 远处湖水在阳光下跳跃,和煦的春风拂面。 姜稚月怔怔盯着眼前抚琴的男人,一时间眼眶发热,从前的记忆接踵而至。 宋砚辞抚的这首曲子,是为她十三岁生辰宴特别创作的,他也就只在宴席上面弹过那么一次,却是最广为流传的一曲。 那一年,昭华公主和宋国三皇子的佳话传得风风雨雨,也是那一年,她喜欢上的他。 琴声悠悠,眼前男人同从前那个男人逐渐重叠为一人。 姜稚月怔怔听着,忽听见琴声中夹杂着一声男人的轻叹: “公主的小云雀儿,如今还养在宫中吗?” 她诧异抬头,忽然被宋砚辞温柔如水的目光搅得心旌荡漾。 她听见他说: “回头我再送公主一只——” 琴声中忽然某个音陡然拔高了一下,一瞬间像是弹进了姜稚月的心里,有什么巨大的喜悦呼之欲出,心田像是被浇了一汪蜜水。 姜稚月望着他,清凌凌的眸中暗含着隐隐期待。 宋砚辞双手轻压琴弦止了音,定定看着她: “云雀儿彼此有个伴儿才圆满。” 姜稚月猛地睁大眼睛 ,心跳剧烈: “执玉哥哥这是何意?” 然而她问完后,宋砚辞却沉默了下来,琥珀色的眸中神色犹豫。 姜稚月瞧了他半晌,忽然鼓起勇气直视着他,正色道: “执玉哥哥可知方才是我兄长让我与王朔相看?” 她从他的眼中察觉出一抹情绪的波澜,紧了紧掌心,继续锁着他的视线: “我都记起来了,那夜……我吻了你。” 对面男人眼皮轻颤了一下,姜稚月逼近过去,缓慢而掷地有声地问他: “为何没有推开我?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这句话那次围场姜稚月就问过他。 可这一次,回忆起了两人亲吻的画面,再问出口时,姜稚月觉得,彼此之间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连风里,似乎都是潮湿热烈的暧昧气息。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胸口剧烈起伏,却又紧紧压抑着呼吸,一错不错盯着他。 宋砚辞亦用那双深情皎灿的双眸凝视着她。 良久,似是认命般叹息: “阿月,我的腿有疾,也许这辈子都站不起来。” 他沉默了一下,“阿月,其实我一直……” “三皇子!” 宋砚辞的话被急匆匆传来的女声打断。 姜稚月一直盯着宋砚辞。 见他在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明显有一瞬间的凝滞,心底原本那腾起的雀跃又狠狠地坠落回去。 她顺着宋砚辞的目光缓缓回头。 一身素色裙衫的姚盈初正立在凉亭之外,视线越过她,落在宋砚辞身上。 “阿月……” 宋砚辞眉心拢起,语气淡了下去,“我与盈初有要事相谈,要先走一步。” 说罢,他似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遂又缓和了几分,在她发顶抚了抚: “明日未时在万花楼的花园,我等你,可好?” 湖边的风有点大,姜稚月吸了吸鼻尖,“执玉哥哥先去忙吧。” 她看了眼姚盈初,努力扯了扯唇角,故作轻松道: “正事要紧。” 宋砚辞定定看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地同姚盈初一起离开了凉亭。 姜稚月又在湖边站了一会儿才没精打采地离开,回到皇宫当晚就喷嚏连天。 锦葵一面给她熏艾,一面忍不住抱怨: “都是公主在凉亭待的,他都跟那女的走了,公主你就应该走在他们前面!” 姜稚月坐在床上,裹紧被子,只露出个小脑袋,一面看她絮絮叨叨一面忍不住想笑。 锦葵无意间扫到她的神情,恼道: “公主还笑得出来!” 姜稚月吸了吸红红的鼻尖,小嘴一撅,撒娇道: “好锦葵,小葵葵,给我倒杯水嘛……” 今日宋砚辞没说完的话,后来姜稚月想了想反应了过来。 她今日说他未拒绝自己的吻,他并未反驳。 他对她说,要送她小云雀儿,又说一对才圆满,还对她说他的腿疾…… 姜稚月越想越觉得,执玉哥哥是终于要接受了自己。 她满心的喜悦像是甜甜的蜜糖,幸福感将自己包围,有种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了。 她都迫不及待要去百花楼见他了! 一贯娇生惯养的小女郎,第一次没有因为生病而无精打采。 翌日一早,姜稚月起来的时候,风寒果然加重了。 等她从被窝里拖着沉重的身体起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锦葵一进来,见她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急忙过来替她拿了帕子,担忧道: “奴婢去请太医来吧?公主怎么突然就严重了,早知道昨天就不应该听公主的,老早把太医请来,再不济,也要让韩云过来给公主看看才是。” 姜稚月擦了擦鼻涕,摇头拖着浓重的鼻音道: “不碍事,别去了,快给我梳洗,待会儿我要出宫……” “公主还要去呢?” 锦葵眉头紧锁,“奴婢着人去万花楼跟宋三皇子知会一声,你们改日再……” “不要!” 姜稚月猛地提高音量,又因为说得太着急不小心被呛了下,捂着胸口咳嗽。 一连磕得眼角和鼻尖都泛了红才停下。 锦葵拗不过她。 见她虽然一脸病容,但精神气却高涨,眼睛亮亮的充满期待。 锦葵忍了忍终是将规劝的话咽了回去,好生替姜稚月梳洗打扮了一番,又按她的要求给她脸上多上了些脂粉,遮住病容。 才扶着人一道出了璋华宫殿。 走到一半,姜稚月忽然想起前几日父皇新得的一块儿砚台成色极好,便想着替宋砚辞向父皇讨来。 她抬头瞧了瞧天色还早,略一犹豫,拉着锦葵转道先去了乾清殿。 然而一绕进乾清殿,皇帝身边的王公公便上前来笑着拦住了她。 姜稚月不解,才要开口询问,忽听里面传来一阵争执声。 她蹙眉细听去,听出是父皇和太子哥哥的声音。 姜稚月瞧了王公公一眼,“我父皇和太子皇兄在说什么?” 王公公笑了笑,“公主,您就别为难咱家了……” 话音未落,姜稚月就听里面皇帝突然拔高了音调: “让阿月与宋国联姻这件事,朕心意已决,你莫要多说!她与姓宋的青梅竹马,如何能委屈了她?!” 姜稚月靠近乾清殿的脚步一顿,怔怔与锦葵对视了一眼,忽然一股喜悦从心底蔓延开来。 原本还怕父皇不同意,却原来,连老天都在助她! 顾不上再听他们后面的话,姜稚月迫不及待地转身,提着裙摆就往宫外的方向跑去。 另一边,雪竹苑。 宋砚辞维持着握信的姿势,枯坐了一宿。 天色渐明,晨光从窗缝挤了进来,他削薄的眼帘微动,视线缓慢挪移到手中的信上,眸色渐渐沉了下去。 昨日姚盈初来找他,说是他们埋在皇宫里最大的一个线人不慎暴露被杀,从而牵涉出许多自己人,几乎险些毁去了他大半经营。 而在此前,从皇宫里透露出的消息,则是他的父皇有意与姜国联姻。 宋砚辞虽然人不在宋国,但对宋国的消息了如指掌。 他知道他的父皇这两年迷。信修仙之术,成日里不理朝政,若非祖宗基业和前朝几位阁老忠臣,宋国恐怕早已岌岌可危。 暗线来报,宋皇近来身体极差,宋国朝堂保不齐哪日便会生变…… 宋砚辞盯着信上“联姻”两个字看了许久,眼睫垂下阴翳,眸中情绪复杂难辨。 良久,他阖了阖眼,抬手将信纸放在即将燃尽的蜡烛上。 火舌猛地蹿起,贪婪地将信纸焚烧殆尽。 宋砚辞将指腹的灰烬擦拭干净,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才要唤人进来更衣,常乐突然叩门,小声道: “殿下,姜国太子到访。” 宋砚辞动作一顿,良久,垂眸轻笑一声,“请进来。” 两个同样芝兰玉树的男人相对而坐,同那夜茶缘酒肆门口很像。 晨光隔着窗纱照出幽暗的环境。 宋砚辞不发一言看着他,清冷的眸中透着了然。 太子率先开了口: “贾逸右眼失明了。” 宋砚辞“唔”了声,似乎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脸上神色分毫未动。 “你可知你身为宋国皇子,肆意戕害我国官员之子,罪当几何?” 宋砚辞微微勾了勾唇角,语气讽刺: “既如此,殿下便不该在宴上替我遮掩,直接派人拿了我便可。” “你虽是为阿月,但此作为若是被人发现,孤亦不能徇私。” 太子扫了他一眼,不欲与他再多说这个问题,转而道: “孤来的目的想必你也知道,这些年你的筹谋不少,但阿月心思单纯,不论是王朔,还是四皇子……都比你更适合她。” 宋砚辞闻言未置一词,落在膝头的手背上青筋明显。 他低头沉默半晌,轻笑道: “我亦如此认为,今日去赴约,本就是为了同她彻底说清,日后莫要再纠缠……” 话未说完,门口突然传来一阵仓促至极的脚步声,宋砚辞猛地顿住,不知为何眉心突地一跳。 紧接着,太子身边的李福安在门外带着哭腔喊道: “太子……太子殿下!!公主在百花楼门前遇刺,性命垂危啊殿下!!” 李福安刚说完,宋砚辞手中的茶杯便被他捏碎,鲜血和碎渣沿着苍白的手指蜿蜒而落。 男人脸色煞白,一贯平静的面容上第一次浮现起慌乱之色。 第21章 赐婚 宋硯辭和太子匆匆赶到的时候,姜稚月已经被人抬进了百花楼的雅间。 锦葵一边哭着一边急匆匆从里面断了一盆血水出来。 一抬头,见来人是太子,似是再也忍不住,呜咽着哭出了声: “太子殿下……” “如何了?” 锦葵咬着唇强行讓自己冷静下来,一开口却发现声線还是颤得厉害: “公主遇刺在胸口,幸好方才恰逢休沐的李御醫在附近用午膳,这才及时给公主止了血,韩云也在里面,韩云说、说……倘若再晚上半个时辰,便是华佗在世也无济于事了。” 太子眉头紧锁,声音沉得可怕: “现下情况可稳住了?” 见锦葵点了点头,他才缓缓舒了口气,回头意味深长地乜了眼脸色苍白的宋硯辭,对身后闻讯跟来的京兆府尹吩咐: “封锁京城所有城门,去查!” 说罢,又往锦葵手臂上看了一眼,温声道: “你身上的傷,待会儿也去找太醫瞧瞧。” 锦葵一愣,咬着唇点了点头,不敢讓太子瞧见她的眼泪,行了礼匆匆走了。 京兆府尹和锦葵前脚刚离开,宋知淩、姜宜宁和薛凝后脚便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哥!” 宋知淩脸色差得要死,看着轮椅上的宋硯辭,“阿月怎么样了?!” 因着韩云出来叮嘱醫治尚未结束,太子瞧见他几人来,站在门口一时怕碍了事,便带着众人一道去了隔壁房间等候消息。 “暂时没有性命之虞了,不过听说失血过多,人尚且昏迷着。” 太子一进屋,也不卖关子,对随后赶来的几人解释道。 宋知淩前几日被宋硯辭打发出城去寻药,今日才刚进城就得了公主遇刺的消息,几乎是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他黑色的衣角还沾着来不及拍净的泥土,手腕上的臂缚松了一截,领口也裂了道口子。 闻言,拧成“川”字的眉这才稍稍松了松,回头蹙眉看着宋砚辞,盘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哥又是怎么和太子殿下一起过来了?” 直到此刻,太子紧绷的情绪微微和缓了下来。 听闻宋知淩的问话,这才有功夫将注意力分到宋砚辞身上。 打从方才听闻姜稚月遇刺的消息到现在,宋砚辞一句话也没说,整个人除了最初一瞬间的慌乱后,便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甚至这份平静,比他平日里更甚。 若非太子看出他煞白的脸色下,额角和手背暴起的青筋,知他在竭力隐忍,还真当他是对此毫不在意了。 房间里众人各种复杂的神色全都聚焦在轮椅之上的男人身上。 须臾,那男人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眼神缓缓有了聚焦,视線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宋知凌脸上。 他张了张干涸的嘴唇,似乎在竭力找回声音。 过了片刻,沙哑的嗓音低低道: “是我约的阿月……” “宋砚辞!!” 宋知凌不等他将话说完,一个健步冲上来,两人从轮椅上揪起,对着他的脸便狠狠挥出了拳头。 太子赶在他的拳头落下前,眼疾手快将人制止了下来。 他扫了眼轮椅上面容平静的男人,拧眉对宋知凌道: “此事并非執玉所为,你打他顶什么用?如今御醫尚在医治中,你安静坐会儿。” 宋知凌对自己的兄长可以随意动手,但忌惮着自己的质子身份,到底不敢对太子怎么样。 况且他还是阿月的哥哥,他没来由地就觉得在他面前矮了一截。 宋知凌捏了捏拳,最后转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抓起茶壶猛灌了两口凉茶。 屋中众人也全都安静了下来,房间里针落可闻。 一直到戌时末,李太医和随后从宫里匆匆赶来的张太医、王太医等五六个太医才从房间里出来。 隔壁一有动静,宋知凌、姜宜宁和薛凝立刻站了起来,一齐瞧向门边。 李太医率众人进来,对太子回禀道: “禀殿下,公主的傷势已经稳住,幸而未累及公主的哮喘之症,如今公主已无性命之忧,人也已经醒了过来,公主身边的婢女正在照看。” 话音刚落,房间里的众人明显都松了口气。 太子闻言,从窗口转过身,对众人温声道: “尔等辛苦。” “臣等不辱使命。” 李太医道: “只是公主如今傷势过重,实在不宜挪动……” “孤晓得,已讓禁卫封锁百花楼,这几日正是危险期,就劳烦几位太医再辛苦几日了。” “臣等不敢。” 那几个太医回完话,便一同下去煎药、研制新药方去了。 宋知凌见他们一走,“噌”的一下弹了出去,“我去看看阿月!” 还不等话说完,人已经撞开门扇風一样璇走了。 姜宜宁也坐不住,拉着薛凝一道出门往隔壁去了。 房门打开,新鲜湿冷的空气注入进来。 滞闷了一下午的空气才开始缓慢流通,终于讓人得以喘上一口气。 太子转身看了眼纹丝不动的宋砚辞,沉声道: “你可知,孤的暗卫方才来报,今日刺杀公主之人……并非姜国人。” 唯恐隔壁人听到似的,太子的声音并不大,但意味深长的语气却颇有分量。 宋砚辞攥着轮椅的手微微松了松。 须臾,整个人才像是恍然回神一样,眼睫轻颤,抬眸看了太子片刻,轻声低喃道: “先去看看阿月吧。” 太子见他说完就转着轮椅去了窗下,皱了皱眉,“你不去?” 宋砚辞视線定在廊庑下挂着的鸟笼子上,半晌,低低“嗯”了声。 太子过去的时候,姜宜宁正坐在床边用帕子给姜稚月擦脸。 小姑娘可能确实是吓坏了,就听姜宜宁边擦边哽咽安抚道: “阿月此刻可不能哭鼻子,若是牵动了傷口就不好了,乖,没事了啊,我和你太子哥哥都在。” “还有我!” 宋知凌在床边急得跳脚,想上前帮忙又怕添乱,只能在一旁竭力逗她开心: “小凌子也陪着你呢!我们阿月就是天下最美的姑娘,现在受伤躺在床上都这么漂亮!” 他这话一出,原本还愁云惨雾的几人唇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太子走过去,轻轻握了握薛凝的手,用眼神安慰了她一番,随后走到姜宜宁身后,看向床上的小姑娘。 姜稚月原本精致粉白的小脸,因为失了血有些苍白,没什么精神的眸底盛着尚未消散的惊恐,就像是一朵被風雨摧残的小花苞一般。 鼻头和眼尾都泛着紅痕,眼角一抹泪痕顺着没入发间。 显然是刚哭过又被安抚住了。 姜稚月也看见了太子。 她的眼眸微微亮了几分,唇瓣嗫嚅着唤了声“哥哥……” 一说话,她的鼻音又开始加重,委屈巴巴的。 太子在她头发上抚了抚,一贯不喜形于色的男人此刻满脸心疼。 “阿月别怕,哥哥在,太医说你已经没事了。” 他往她盖着锦被的身上看了眼,“还疼么?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姜稚月小小地摇了摇头: “李太医给我用了止疼药,不疼了。” 说完,她的视線越过他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抿唇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 “哥哥,執玉哥哥呢?二姐说你们一起来的。” 太子看了眼姜宜宁,对姜稚月笑道: “你二姐说错了,執玉有急事,方才传信说正在赶来的路上,想必等会儿就到了。” 太子说完,姜宜宁也反应了过来,忙跟着应和: “对对,是阿姊记错了,瞧 我这生了孩子记性都不好了。” “可是……” “阿月你现在身体虚弱,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 姜稚月环视了一圈床边众人,最后乖顺地点了点头,语气虚弱: “你们也回去休息吧,让你们跟着担心了。” “说什么傻话。”姜宜宁笑她,“你没事,对我们来说就是天大的喜讯。” 原本姜稚月还想等宋砚辞来,但因着重伤才刚醒来,身体实在太虚,说了没一会儿话,喝了药便又经不住睡着了。 因为锦葵亦受了伤,姜稚月方才已经让她去休息了。 姜宜宁和薛凝商量了一下,决定留在这里一道照看姜稚月,让太子回宫去复命。 原本宋知凌也想留下来,但太子不允,硬是将人带走了。 姜宜宁和薛凝一道陪着到了子时,薛凝念着姜宜宁刚刚生产没多久,好说赖说将人劝去了隔间休息。 夜幕幽深,凉意侵袭。 薛凝起身去将外间透風的窗户关上。 刚一转身,忽听院中传来说话声。 她将原本打算关上的窗推得更开些,就见褚屹推着宋砚辞,站在院中,正低声与放在他们面前的锦葵理论。 锦葵气鼓鼓地寸步不让,说得急了还有了哭腔。 宋砚辞挥手制止了褚屹,看了眼房间的方向,对锦葵道: “照顾好她,我……” “宋三皇子——” 薛凝从屋中出来,走到院中,在宋砚辞面前站定,与锦葵对视一眼,无声摇了下头。 随后又重新看向宋砚辞,道: “公主现下已经睡熟,三皇子若是想去看,便悄声去瞧一眼,莫要吵醒了公主。” 宋砚辞削薄而疲惫的眼帘垂下,哑声道了句谢。 薛凝语气同她的人一样温柔,低声道: “你不必谢我,我同太子想法始终一致,但你曾救过公主一命,想来也是真关心她,况且太子并未吩咐不允许你见阿月,我也无权阻止你见她,只愿你今后莫要再给阿月徒增烦忧。” 宋砚辞眼皮轻颤了一下,缓缓抬起视线,眸中似有万千波涛翻涌,一瞬又恢复平静。 他略一颔首,含笑道: “多谢。” 眼瞅着宋砚辞进去,锦葵气鼓鼓地甩了甩手中的帕子。 薛凝含笑看了她一眼,“让你去好生休息,你又忙什么?” 锦葵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回太子妃,公主未痊愈,我实在挂心得睡不着。” 薛凝被她这句太子妃喊得有些微窘,停了一下才道: “咱俩先去隔壁守着,待会儿再过来,太子方才派人传信,他约莫早朝前还会再过来一次。” 锦葵忍不住又往屋里看了一眼,这才慢吞吞跟着薛凝离开了院里。 虽然方才薛凝将外间窗户开了会儿透气,可宋砚辞一进门仍能闻到屋中浓重的草药味儿。 他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越往床跟前去,草药味儿越浓,这其中慢慢又浮现起一丝淡淡血腥气。 宋砚辞的眉头越皱越深。 到了离床不远处,在看到姜稚月疲惫苍白的面容时,他终于忍不住攥紧了轮椅,停了下来。 外间烛火通明,里间只在角落里点了两盏罩着绢纱灯罩的烛灯。 幽幽烛火将房间里的一切,都笼上一层暖色柔光。 小姑娘双眼紧闭,墨发铺陈在大紅色绣花枕上,愈发衬得她小脸煞白。 宋砚辞眼睫轻垂,盯着眼前的毫无生气的小姑娘,视线像是在举行一场虔诚的膜拜一样,一寸一寸珍而重之地扫过她的脸颊。 他敛眸静静看了她良久,缓缓伸出手。 男人墨色的眼底情绪汹涌,手背青筋因极尽克制而激烈鼓跳着。 骨节分明的手在她脸颊侧面悬停了片刻,最后极轻地、似羽毛般缓慢落在她的颊边,沿着她的五官轮廓似有若无地触碰。 指腹最后停在她的眼尾,轻缓地摩挲她眼尾那抹似有若无的紅痕。 他的眼神格外专注,房间里安静得只剩清浅的呼吸声。 须臾,床上的小姑娘似是感知到了什么一般,发出一声极小的嘤咛,不安地动了动。 宋砚辞动作一僵,才刚要收回手的时候,姜稚月却突然醒了过来。 两人猝不及防对上了视线。 宋砚辞收回的手一顿,眼神克制地盯着她,哑声开口: “公主醒了……” 姜稚月埋在被子里,精致的小脸还不及宋砚辞手掌大。 她眼神里还带着刚醒的怔懵,缓了一瞬才清醒过来,对他竭力扯出一抹笑意: “執玉哥哥,你来啦。” 说完,眼圈和鼻头又红了,语气糯糯的,好似充满了委屈: “他们说你方才有急事,是这会儿才赶过来么?” 宋砚辞一愣,随即低低“嗯”了一声,替她将被角掖好,“我才回来,你别说话了,好好休……” 他的话还未说完,身子忽然一僵,眼底墨色骤然加深。 ——小姑娘侧过头,小猫一样乖巧地用脸颊在他手上蹭了蹭。 宋砚辞眉头一瞬间皱了起来,喉结向下滚了两下。 忽见她苍白的脸上显出庆幸的神色,长舒一口气,道: “幸亏执玉哥哥有急事躲了过去,否则若是真按约定的时间来,执玉哥哥怕是也要受伤了。” “阿月……” 宋砚辞睫毛倏忽一颤,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攥着被角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良久,他脸上的神情才缓缓消失,望向她的眼神变得复杂难辨。 然而姜稚月却像是不懂他神情的变化一般,又在他掌心蹭了蹭,撒娇似的开口: “执玉哥哥,我想喝水。” 宋砚辞闭了闭眼,竭力驱散脑海里那些烦乱的思绪,哑声道: “好。” 男人转过身去桌案上倒水,姜稚月侧首,在昏暗的光线下盯着他的背影。 “执玉哥哥,今日你约我去花园,是想与我说什么?” 她的语气听起来仍然十分虚弱,方才就已经说了许多话,这次的一个长句子,断断续续缓了好几次才艰难说完。 宋砚辞倒水的动作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来到床边,“自己能喝么?” 小姑娘摇了摇头,笑意狡黠,“你喂我。” 宋砚辞盯着她看了一瞬,语气无奈: “好。” 她被他扶着起身的时候,似乎牵扯到了伤口,柳眉紧皱,小声“嘶”了一声。 宋砚辞急忙放轻了动作,“疼了?” 他的语气里有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切。 话一出口,两人同时愣了一下。 姜稚月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尽管脸色很差,但眼睛却亮晶晶的十分有精神。 她看了他一眼,抿唇偷笑,故意说到: “执玉哥哥在身边,就不疼了。” 宋砚辞攥着水杯的手一紧,没说什么,只低低道了句“当心烫”,将杯沿挨在了她唇上。 小姑娘的唇有些干涸,颜色也失了血色,但经过茶渍的润泽,漂亮软糯的唇瓣又染上了一层水润的光。 宋砚辞只盯着瞧了一眼,就别开了视线。 怀里的小姑娘似乎笑了一声,轻糯的声音像小猫叫一样,在他怀中撒娇唤他: “宋砚辞——” 她很少连名带姓叫他,宋砚辞的思绪被打断,颤着眼皮收回视线。 低头看她的瞬间,小姑娘的唇便凑了上来。 姜稚月的唇微凉,很软很甜,带着一丝颤巍巍的怯懦,在他唇上轻轻贴了贴,又很快离开。 像是羽毛拂过。 宋砚辞身体猛地僵住,似失去了所有感官,除了唇上蜻蜓点水般的触感,什么也感觉不到。 那里有些痒,带着滚烫的热意和酥麻席卷全身。 就在那一刹那,宋砚辞甚至觉得自己的脑中短暂空白了几息。 他的眼神复杂,半晌,捉住她还要环上来的手,沙哑道: “阿月,你有伤,别闹。” 小姑娘抿了抿唇,果然乖巧地靠在他怀中没再动作。 只是被他握在怀里的小手,不安分地挠了挠他的掌心。 “我知道父皇打算让我和宋国 联姻一事。” 姜稚月仰着小脸,视线中是微微耸动的喉结还有好看的下颌线。 她的视线又向上,看向男人琥珀色的眼睛,掩不住喜悦地弯了弯唇角: “昨日在王家花园,执玉哥哥其实也是想同我说这件事吧。” 等了半天,没见宋砚辞回话,姜稚月又在他掌心挠了挠,语气娇软: “是不是嘛……” 小姑娘的声音清凌凌的,带着一丝嗔意,十分悦耳。 宋砚辞不动声色地抵了抵齿尖,垂眸看向怀里的少女,良久,低低应了声“是。” 他这个字刚一出口,便见姜稚月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她笑得眉眼弯弯,语气都轻快了不少,在他怀中蹭了蹭,似满足似喟叹地笑道: “宋砚辞,我好喜欢你呀!” 她即便是在伤中,对他的情谊依然赤诚。 宋砚辞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他看出她是在强撑着精神与他说话。 面对重伤刚醒的她,他没办法将实话说出口。 宋砚辞扯了扯唇角,将她轻轻放回床上: “睡吧,我这几日还有事,要出趟城。” 姜稚月闻言,撇着嘴“啊”了一声。 宋砚辞在她发顶轻抚了抚,笑得温柔: “你好好养身子,希望执玉哥哥下次回来的时候,又能看见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 “好。” 姜稚月从小到大性子欢脱,但每次宋砚辞这般对她温柔说话的时候,她总是不自觉就愿意听他的。 她一双大眼睛盯着他,满怀期待: “那你早点回来,父皇的联姻圣旨肯定很快就会下来的。” 宋砚辞眸中波澜转瞬即逝,笑意温和道: “好。” “对了!” 姜稚月陡然想起了什么,神色变扭,咬唇看了他一眼,小声道: “那……姚姑娘呢?” 宋砚辞没想到她会提起姚盈初,不觉一愣,随即道: “公主别多想,早些休息就是。”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姜稚月有些失望,拖长调子“哦”了一声,神情看起来似信不信的。 从被子下探出手来,揪住宋砚辞的衣摆,任性道: “那你不许走,陪着我,等我睡着你再走。” 宋砚辞低头看了眼扯住自己衣摆的小手,唇畔无声勾了起来: “好,我守着你,睡吧。” 不知是不是舍不得宋砚辞的缘故,姜稚月过了许久才睡着。 宋砚辞盯着她的睡颜看了半晌,最后轻轻将她的手拿开,放进被子里,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门外廊庑下,太子不知站了多久,见他出来,这才走过来。 “睡下了?” “嗯。”宋砚辞看了眼他身上沾染的晨露,“久等了。” “无妨,你也去歇着吧。” 太子说完,抬脚步上台阶。 在路过宋砚辞身旁的时候,他听见他刻意压低的声音: “我适才告诉阿月,我有要事需要出趟城,这些时日……” 宋砚辞顿了顿,敛眸盯着青石板缝隙中长出的杂草。 那杂草极小一丛,丛狭窄的缝隙里挤出来,叶子因不堪晨露的重负而微微弯折下去。 他敛回眼神,近似呢喃地低声道: “这些时日,阿月就劳烦你们好生照料了。” “那是自然,她是孤的妹妹——” 太子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意深长: “亦是姜国的昭华公主。” 顿了顿,太子似又想起什么,回过身面对他: “今日刺杀之人……” “交给我就行。” 宋砚辞语气无波无澜,细听下去却蛰伏着阴戾的冷,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太子深深看了他一眼,未再多言。 昼夜交汇时,最是冷寂难熬,黑暗占据整个天幕,像是一只巨兽的血盆大口。 只有身后窗牖透出的盈盈烛光,足以驱散眼前一小片死寂般的夜色。 宋砚辞低头,听着太子的脚步声走到门边,眼前幽冷的青石板上一条橘色暖光逐渐被拉大。 之后又变窄。 随着关门声,那道亮眼的暖光重新被隔绝开。 宋砚辞轻笑一声,转着轮椅,一点一点碾过幽冷的青石板路。 马车辘辘回响在巷道内,远处主街上,早已有摊贩支起了摊子,细碎的响动和说话声,顺着将亮不亮的天色传入马车中。 整个京城,渐渐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宋砚辞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纤长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 褚屹看了他一眼,迟疑道: “主子,王成峰是我们手里最大的底牌,大皇子如今还未举事,就是因为怀疑他在我们手中。杀了他……恐怕我们就要彻底与大皇子摊牌了。” 三皇子筹谋多年,虽他运筹帷幄,但到底在千里之外,若是一着不慎便有可能满盘皆输。 这个王成峰,是他们准备的后手。 亦是主子给他自己和四皇子准备的保命符。 窗外光线一点点增强,晨光透过窗格忽明忽暗地落了进来,投在男人轻阖的眼睑下,冷白色皮肤覆了一层暖意。 光线缓慢移动,褚屹见宋砚辞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自胸腔里极轻地溢出一声“杀吧。” 褚屹抬眸看了他一眼。 这次刺杀公主明显是大皇子所为。 自打上次沈望之事捣毁大皇子的一条重要暗线,令大皇子被皇帝猜疑后,大皇子行事便愈发激进。 这次恐怕也是怕昭华公主真与主子或四皇子联姻,所以兵行险招。 只是…… 褚屹又忍不住看了宋砚辞一眼。 见他面容平静,忍不住劝道: “刺杀公主之人已按主子给的线索,寻到踪迹,但歹人凶恶,主子还是莫要亲自前往……” 话未说完,宋砚辞掀起眼帘极淡地扫了他一眼。 男人平静淡然的外表下,看过来的猩红眸底蛰伏着嗜血的杀意。 褚屹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主子的手段,寒意瞬间自脊背窜了上来,立刻住了嘴,再未敢多言半句。 - 翌日姜稚月一醒,房门外便哗啦啦传来一阵响动。 她的小鼻子跟着皱了皱,“外面怎么这么吵呀?” 锦葵将药端来,又拿了托盘上的膏药和纱布,回禀道: “是英国公一家,今日一早就来了,听闻公主未醒,便在隔壁候着了。” 姜稚月一听是外祖父一家,急忙要起身让人进来。 “公主躺着别起!” 锦葵吓了一跳,慌忙制止她: “太子跟英国公交代过了,公主身上有伤,不起来也无妨,待奴婢给你换了药,就叫他们进来。” 姜稚月这才不情不愿地躺了下去。 她原是个待不住的性子,这般躺了近乎一日一夜已经躺不住了,原本想借着外祖父来看望一事,起身活动一下。 这下看起来也不行了。 她任由锦葵给她换药,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问道: “对了!昨日是不是你也受伤了?” 昨日的场面太过混乱,她没来得及注意到锦葵,自己就不知人事了。 眼下看锦葵动作有些迟缓,忽而想起似乎听薛姐姐说到过锦葵受伤一事。 “我没事,擦伤而已。” 锦葵摇了摇头,刚要替她将伤口包扎起来,手背忽然被姜稚月压住。 小公主的眼眶红红的,气着赶她: “昨日那般凶险,你怎么可能之事擦伤?!这几日你就下去好生休息,我这里不要你伺候!” 见她还要再说什么,姜稚月又加重了语气,强硬道: “你若不去,今后养不好伤,我的璋华殿就不要你伺候了!” 姜稚月说得实在严重,锦葵愣了一下,看向她严肃的脸,忽然就忍不住掉了两滴泪。 她慌忙站起身将眼泪擦干,回头道: “那起码想让我替公主将这次的药换完。” 最后姜稚月依着锦葵,乖乖由她换完了药,将人赶了出去休息。 锦葵一走,英国公一家就哗啦啦全都进来了。 姜稚月与外祖父和几位舅舅舅母,以及裴淮礼见了礼。 才刚要说话,一瞥眼,看到了自己表嫂姚姝,和跟在她身后的姚盈初。 她当即便愣了一下。 裴家人见她脸色不好,不禁都往裴淮礼 身上责怪地看了一眼。 裴淮礼自己神色也略有些不自在,自己妻子非要带上妻妹,她胆子又小,他实在不忍苛责。 裴淮礼张了张嘴正要解释,一直唯唯诺诺的姚姝忽然自己走上前来。 她似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直视着姜稚月道: “盈初最近一段时日都住在裴府,听闻公主遇险,我想着盈初略通岐黄之术,若是不让她做些什么实在心中难安,夫君也是出门才知晓此事,还望公主莫怪……” 她这话说完,屋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床上的姜稚月身上。 姜稚月从前是对姚盈初有一些偏见。 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与执玉哥哥互通心意,过几日联姻的旨意就要下来。 况且姚盈初与宋砚辞两人之间本就是她自己捕风捉影,她又何必在意。 此刻若是当真将人赶走,不仅表哥难做,也生生落了裴家的面子。 姜稚月思绪飞快转了转,笑道: “劳烦表嫂费心了,我与姚二姑娘之间本就是误会,这次还劳烦二姑娘替我看诊。” 说着,她将自己的手腕伸了出去,意思不言而喻。 姚姝神情激动地看了她一眼,扯了扯姚盈初的衣袖,小声道: “还不快去!” 姚盈初与姜稚月说起来算得上老相识,闻言倒是没什么别扭,提着药箱上前来将三指搭在了她的腕上。 姜稚月其实从来未曾好好看过姚盈初。 此刻离得近了,她才发现,其实姚盈初也生得很好看。 柳眉桃花眼,鼻子不挺但小巧,唇略薄,看起来十分素净,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姚盈初眼睫颤动得快了些。 姜稚月怕她紧张,笑着活跃气氛: “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二姑娘,虽然我与执玉哥哥即将……” 她顿了一下,没将话说透,只笑道: “总之今后执玉哥哥的腿,还得多仰仗你呢!” 姜稚月话刚说完,姚盈初切在她脉上的手指猛地一用力。 幸而她及时收住,床上之人并未察觉。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对方,小公主苍白的脸上洋溢着笑意,即便是重伤也掩盖不住她眉梢的喜悦。 姚盈初瞧着她,欲言又止了几回,最后终是默默收回了手。 ——今日凌晨,姚盈初收到宋砚辞派人送来的密信,说他需要一个妻子,而这个妻子的身份,只能是她。 “说起来,璋华殿还有一本前朝流传下来的医书,放在我那也是浪费,不如改日差人给二姑娘送来,权算是我代执玉哥哥给二姑娘的谢礼。” 小公主清脆软糯的声音响起,拉回了姚盈初的神智。 她仓皇应了声,犹豫的话在嘴边转了个圈儿,最后终是咽了回去。 只扯了扯唇角,勉强笑道: “昨日太医们为公主医治得很好,我就不班门弄斧了,我这里倒是有一瓶祛痕膏,公主可拿去一试。” 姜稚月从小到大最是爱惜自己的皮囊,闻言自是喜不自胜,拉着她的手甜甜地道了谢。 裴家人瞧见两人如今的热络样,同进屋时天差地别,悬着的心也不禁放了下来。 陪着聊了会儿,赶在姜稚月喝药时才离开。 姜稚月之后又在百花楼养了三日伤,才被太子派人小心翼翼地挪回了璋华殿养伤。 姜宜宁不放心旁人照料,干脆带着源哥儿一起搬进了璋华殿亲自照顾她。 因着锦葵被姜稚月强硬勒令休息半月,太子便重新给她送来了一个丫鬟。 那个丫鬟脸圆圆的,看起来分外喜庆,年龄也小,性子活泼。 姜稚月与她投缘,给她取了个名,唤琉璃。 在姜稚月养伤的这段时日,姜国出了件大事。 ——有个百姓天不亮起来背着背篓出城采药,行至城门口,感觉有什么滴在了脸上,他一抬头,透过雾蒙蒙的天色,瞧见一排人被倒吊在城楼上。 一时间整个京城哗然。 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些人的死状实在太过惨烈。 具体有多惨烈姜宜宁没学给姜稚月听,只告诉她,后来众人才知晓,那些被吊在城楼上之人就是那日刺杀公主之人。 只是坊间传闻这些人是一些死士,并无九族可以诛。 姜稚月捧着话本子,听她二姐讲完这些话,不禁有些出神。 说起来,她养伤的这半个多月时间,宋砚辞当真一次都未来看过他,整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宋知凌倒是常来。 然而每次来时,她问他宋砚辞的消息,他也总是沉着脸说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宋砚辞,所有人似乎都对她缄口不提。 姜稚月将话本子扣在被子上,心里忽然浮现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蹙了蹙眉,回头看了眼看账本的姜宜宁,细声问: “执玉哥哥还没回来么?” 姜宜宁近来一直在宫中陪着她,也不晓得宫外情况,有次私下里偷偷问过太子,却并未得到准确答复。 她摇了摇头: “应当还未回来,没听到消息。” 不知为何,姜稚月总觉得自己今天觉得胸口闷得慌,闻言不禁道: “二姐,我想出去走走。” 恰逢阳春三月,外面日头好,太医说姜稚月恢复得不错,如今也需要多走动走动。 姜宜宁放下手中账本,到床边扶起姜稚月,替她寻了件厚实的披风穿好。 两人才刚出门,廊下挂着的小云雀儿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一边叫还一边扑扇着翅膀。 姜稚月莞尔,过去拿了食喂它。 曾经被她收养的这只小云雀儿如今伤势已然大好。 姜宜宁正转身去拿食盒打算一起喂,忽听姜稚月“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 姜稚月摇了摇头,打开了笼子,在它的小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那小云雀儿回头看了看她,似乎还没想明白为何她会忽然放了它,歪头啾啾叫了两声,一扇翅膀飞走了。 姜宜宁抬头看了眼飞走的小云雀儿,“阿月很喜欢这只小云雀,怎么就舍得放走了?” “我是很喜欢它,但它却几次三番伤害我。” 姜稚月将自己指腹被啄出的血印子拿给她看,无奈道: “若对它好它却总不领情,只能说明我们有缘无分,它的腿伤如今也好了,我还它自由,彼此都自在。” 姜宜宁这才发现她的伤口,急忙放下食盒,正拿了帕子要替她擦拭,对面照壁外一个身影忽然风风火火地绕了进来。 姜稚月好笑: “琉璃你走这么着急做什么?当心摔倒。” 琉璃抹了把脸上的汗,仰着圆圆的脸看向台阶上的姜稚月,喘息不定道: “陛下、陛下要给公主和宋国皇子赐婚……” 琉璃咽了下口水,手指比划着,“联、联姻。” 姜稚月一听,眼前刹那间一亮,“何时的事?!” 虽说此事她早已知晓,但当时只是偷听到太子和父皇的对话,此刻琉璃能说,定是此事彻底定了下来。 姜宜宁没听见那日太子和父皇的对话,她所知道的消息全来自这几日姜稚月对她的絮叨。 此刻听琉璃一说,也以为自己妹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不禁也为她高兴。 两个主子一同盯着琉璃,她有些着急,扶着膝盖喘了口气: “就、就是方才的事……” “奴婢方才按公主的吩咐去给陛下送请安帖,恰好听见王公公说的,这会儿……这会儿宋三皇子就在乾清殿里呢!” 姜稚月一听宋砚辞也在,欣喜之情几乎都要从眼睛里溢了出来。 她 全然顾不上自己身上有伤,提起裙摆就往外走。 姜宜宁和琉璃吓了一跳,忙过来搀扶她。 但小姑娘太过喜悦,像一只兴奋的小雀儿一般,根本忘记了疼痛。 才走出几步,她脚步一顿,忽然想起了什么,吩咐琉璃: “你去将我床头放的那枚天青色香囊拿过来。” 姜宜宁笑她: “病中都不好好休息,为了给他绣个香囊,自己的手指都被扎伤了,这就迫不及待要拿给四皇子了。” 姜稚月抿了抿唇,面色微红,摇着她的手臂一副小女儿娇态: “阿姐……” 姜宜宁忍俊不禁,等琉璃拿来了香囊,派人抬了步撵过来。 还不及步撵在乾清宫门口停稳,姜稚月就从上面下来,疾步绕过宫门往殿内走去。 小姑娘原本苍白了半个月的脸色此刻意外的红润,眼睛在阳光下像是映着湖面的波光,亮晶晶得透着喜悦。 原本从宫门口到殿门口要走上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她半盏茶便走了过去。 粉衣娇俏的小公主在殿门前站定,唇角笑意压都压不住。 她匀着呼吸理了理稍显凌乱的发髻,紧张地将手缓缓搭在门扇上。 重重吞咽了一下。 第22章 “我四弟宋知凌爱慕昭华…… 今日春意盎然,和煦的阳光落在廊庑下,朱漆廊柱上光影斑驳耀眼。 院中草木葳蕤,鸟語嘤鸣。 一陣微风裹挟着栀子花的香气袭来,姜稚月搭在手腕的袖口被风吹得翩跹摆动,拂得她手腕有些痒。 她推门的动作一顿,伸出另一只手去理袖口的纱。 忽然,姜稚月的动作一顿,笑意缓缓僵在了唇角。 殿门紧闭,偶尔从缝隙钻出一陣阴冷的风。 一门之隔的乾清殿内,宋硯辭的声音冰冷而淡漠,带着空荡的回响,幽幽传来: “我四弟宋知淩爱慕昭华公主多年,还望陛下给其二人赐婚,以保宋、姜两国百年之盟。” 殿内猝不及防传来一声杯盏被砸碎的声音,姜稚月听见自己父皇带着怒意: “放肆!我姜国公主,岂容你二人推辭挑选的!阿月看中的人是你,今日你就必须答应!” 殿内靜了片刻,姜稚月搭在门上的手也下意识收紧。 她听见宋硯辭熟悉的声音,平靜但坚决: “恕难从命,我对昭华公主从未有过男女之情,且已与姚盈初定下婚约。” “啪”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一直紧绷着的情绪突然断开了。 姜稚月搭在门上的手,一点一点划过门框缓缓落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被拖得极慢极长,整个人像是被埋进了水里,脑中、耳中都是雾蒙蒙的。 时而又发出尖锐的嗡鸣。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成了虚幻,只有殿内父皇气怒的声音还在传来: “宋硯辭你就如此不知好歹!阿月贵为公主,不比那医女……” “父皇!” 鹹德帝话未说完,殿门突然被人推开,姜稚月娇糯的声音带着隐颤,从门口响起。 宋硯辞眸光闪烁,手背上的青色筋络猛地凸起,停了两息,才缓缓转过身来。 春光熹微,门开的一刹那,暖意挟着湿热的风涌了进来。 殿中书页呼啦啦翻得响亮,明黄色的娟纱垂幔肆无忌惮地翻飞搅动。 来人逆着光,身形纤瘦,妃色裙裾飞扬,乌墨的长发向前吹拂遮住半边脸颊,只余一双清淩淩的眼睛直直看向殿中。 宋砚辞的喉咙在一瞬间忽然干涩得厉害。 他的眼睛如同一汪岑寂的幽潭,倒映着姜稚月纤瘦窈窕的身姿,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不知为何,明明逆着光,宋砚辞却能看到她鼻尖沁出的薄汗,和苍白颊边未消的红晕。 半月不见,她似乎清减了不少,本就不盈一握的腰肢更细了,原本丰盈软糯的脸颊,似乎也有了明显的线条。 像是初绽的芙蓉,沾染了春色的娇。 宋砚辞仰了仰头,喉结重重滑动,强迫自己压下胸腔里几乎要克制不住的滞涩潮涌。 平靜的眼底逐渐被浓墨浸透。 姜稚月刚进大殿,視线从明乍暗。 恍惚了几息,那个轮椅上的男人的身影才从虚缈变得清晰。 她亦很久没见他了。 上次见他,她还在他的怀中撒娇、憧憬,不过是黄粱一梦的半个月,那人那双薄唇中说出的,便是与旁人定了亲的消息。 姜稚月唇色颤着发白,紧紧攥住手中的天青色香囊,攥到食指上被扎伤的针眼都开始疼,也只是无声地瞧着他。 泛红的眼眶投向他的目光,似委屈似拷问,又似不甘,汹涌得杂糅在一起,很久很久。 直到最后,又全都如一阵风吹过,渐渐熄灭,归于空阒。 她深吸一口气,垂眸良久,再看向他时神色平靜,再看不到一点当初的炽热。 姜稚月移开視线,看向金座上的男人,竭力稳住了情绪: “父皇莫要为难执玉哥哥……” 少女的声音清淩凌的,带着一丝小女儿对父亲撒娇时的软糯,含笑的語气轻松。 宋砚辞的手不自觉蜷缩了一下,望向殿中站得笔直的小公主,听她一字一句,极慢地嗔笑: “父皇这次可是乱点了鸳鸯谱,其实阿月从始至终,想嫁的人一直都是四皇子宋知凌,我与执玉哥哥……从来都只有兄妹之宜。” 鹹德帝素来喜爱自己这个小女儿。 闻言扬着語调“哦”了一声,半信半疑道: “此话当真?可我怎么听说……” “父皇,流言做不得真。” 姜稚月打断他的话,笑道: “阿月何时骗过您?执玉哥哥,你说呢?方才你说从未对我有过男女之情,可是?” 她像是已经彻底缓过了神,回过头来望着宋砚辞,眼神澄澈问他: “你我十年情谊,从来都只是兄妹,绝无旁的,是也不是?” 大殿门未关,粉衣云鬓的少女站在光里,像是身上披了一层细碎的金,笑靥明媚,灿如春华。 宋砚辞的腮骨几番绷紧,深不见底的眸中墨色剧烈翻涌。 最后,却是全都偃旗息鼓,敛眸别开了視线。 “是——” 男人的声音又沉又哑,声线因隐忍到极致而有一丝颤: “我对你从无男女之情,我们绝无旁的,只是……兄妹。” 他深深看了姜稚月一眼,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被冷漠占据。 姜稚月眼睫颤了两下,重新回头看向鹹德帝,眉眼弯弯地笑道: “父皇您瞧,我没诓您吧。” 说完,小姑娘耸着肩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跪了下来。 她将双手交叠置于身前,额头轻触上去,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道: “恳请父皇下旨,儿臣愿以姜国昭华公主的名义,嫁与宋国四皇子宋知凌为妻,从此结两姓之好,固两国邦交。” “哦?” 皇帝回头看向宋砚辞,“三皇子以为呢?” 宋砚辞的注意力从姜稚月一进来,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他很少见她有这般认真的时候。 小公主跪在地上为两国邦交请旨,瘦削的肩膀脊背单薄,似乎风一吹都能将她吹倒似的。 但她依旧姿态从容,不卑不亢。 仿若一夕之间便由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姑娘,成长为了担负家国兴衰的帝姬。 他的胸口像是被什么猛击了一下一般,目光死死落在她跪着的身姿上,搭在膝上的手一点一点攥紧起来。 直到攥得紧到浑身不自觉发抖,喉咙间梗得说不出话来,也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世间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成了黑寂的虚幻,只有小姑娘如一道亮眼的光芒,照进来。 宋砚辞紧咬着牙关,克制到眼底发红。 良久,轮椅上的男人缓慢地垂落視线,喉结几番上下滑动,终是无声扯了扯唇角,喉咙腥甜,嘶哑道: “此为佳话,请陛下玉成。” “阿月先起来吧……难为你有这样的胸怀。”咸德帝語气里似乎也有些感慨。 他扫了宋砚辞一眼,淡淡问: “宋皇派使臣送来的信中说的,是属意你与阿月成婚,朕再问 你一次,你当真是要连自己父皇的皇命也要忤逆,就为了那个医女,执意要娶她为妻?” 咸德帝话音一落,姜稚月也忍不住再度朝宋砚辞看去。 男人的神情同从前一般平静,闻言也不过是眼皮抖了一下,略一颔首: “是。” 这一个字,像是最后被揪断的一根儿稻草,姜稚月的心彻底沉入了湖底。 她没再说什么,安静地站在一旁,视线不再光顾他一眼。 咸德帝沉默了片刻,威仪的嗓音沉了几分,道: “好,既如此,那朕这就派使臣回信宋皇,阿月——” 他看向姜稚月,“待到宋皇首肯,父皇就为你与宋知凌赐婚,届时刚好等你生辰宴过后,你们就可择日成婚。” 姜稚月笼了下身上的披风,吸着泛红的小鼻尖,笑道: “多谢父皇成全。” 咸德帝说完,身子也有些倦了,挥了挥手讓二人退下。 姜稚月在出了乾清殿后,叫住了宋砚辞。 春光正好,小公主踏着阳光姗姗而来。 粉色衣裙勾勒妙曼身姿,乌发如绸缎般泛着光泽,精致的眉梢眼角都染着不少春色。 她一靠近,似乎风里都带了香甜。 宋砚辞坐在轮椅上,静静看着她,“公主何事?” “你说你回来,要看见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我就好好喝药,好好养伤,宋砚辞,我等了你十几日。” 姜稚月从来不是扭捏的性子。 她直直望进他的眼睛里,目光坦率,语气中也并没有怨怼。 宋砚辞却有些狼狈地别开目光,喉结向下滑动,嗓音沙哑: “抱歉,那夜我……” 姜稚月笑了笑,摇头道: “执玉哥哥不必道歉,那夜我重伤,你为了不讓我难过,忍受了我那么多胡言乱语,是我该向你道歉才对……”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他的眼中落满光晕,语气到底没忍住带了丝哽咽: “抱歉啊执玉哥哥,前几次,给你带来困扰了吧……” “从前本就是我一直活在自己侥幸的幻想当中——” 她歪了歪脑袋,洒脱道: “不过幸好没有影响你和姚二姑娘的关系,执玉哥哥,其实你和姚二姑娘很是般配。” 宋砚辞看着她,按在轮椅上僵直苍白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半晌,低低道: “多谢。” 小姑娘摇头,语气清脆: “再过一阵,我是不是就不该叫你执玉哥哥,而是要叫你大伯哥,或者跟云笙一起唤你兄长了?” 不知为何,那夜她小腹微微隆起的那个梦,突然闯进了宋砚辞脑海。 他瞳孔骤缩,呼吸也跟着沉重起来。 在她奇怪看过来的一刹那,宋砚辞狼狈避开她的视线,忍着喉间腥甜,嗓音沙哑: “还未恭喜公主和云笙。” 姜稚月神情一顿,继而眉眼粲然,洒脱笑着道了谢。 “时辰不早了,出来一趟身上累得慌,我就不送执玉哥哥了。” 宋砚辞紧盯着她看了许久,终是轻声道: “我送你回去。” 姜稚月摇了摇头,笑道: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说完,不等宋砚辞再开口,便转身离开。 小姑娘掩在袖中的手止不住地簌簌发抖,她咬着牙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一些,可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渐渐泛了红。 一直强撑的淡然也在轰然之间土崩瓦解。 心里痛得几乎要窒息。 才刚匆匆走出两步,眼前乾清宮门口的方向忽然闪进来一道黑色的影子。 “阿月!” 宋知凌风风火火从照壁后绕了进来。 姜稚月脚步一顿,慌里慌张地收敛了情绪。 此刻再看到他,难免感到一丝尴尬。 她往前走了两步,蹙眉问宋知凌: “你怎么来了?” 宋知凌先上下飞快打量了她一番,责备道: “身子好了没,就站在这冷风里吹着,昨儿见你还跟我哼唧不肯下床活动呢!” 说完他下意识要解了披风给姜稚月披上,忽而又想到此处是在乾清殿门前,只得捻了捻手指,讪讪作罢。 退后一步后,这才像是刚看见一旁的宋砚辞一样。 他的视线在姜稚月和宋砚辞身上来回逡巡一圈,最后瞧着宋砚辞,冷声道: “父皇有意与宋国联姻之事,兄长为何不告诉我?!” 他手掌紧握成拳,骨节攥得发白,咬牙道: “兄长曾经对我说过什么话都忘了么!你与阿月……” “咸德帝过几日,会给你与阿月赐婚。” 宋砚辞的语气淡淡的,只在“你”字上压重了些。 说完后扫了他一眼便要转身离开。 宋知凌在原地愣了一下,出声叫住他: “你等等!你把话说清楚!不是你和阿月……” “嗨哟,四皇子……您可来了,我们陛下正打算派人去叫您呢。” 宋知凌话未说完,皇帝身边的王公公恰从殿内出来,看见他来,几步上前对宋知凌行了一礼,“您先随老奴进去面圣吧,别让陛下久等了。” 宋知凌尚有些懵,不可置信地扫视了一圈几人,忽然扶着姜稚月的双肩,惊喜不已: “阿月?真的假的?!你、你当真愿意嫁给我?!” 姜稚月神色中闪过一丝尴尬,抿唇强笑着点了点头。 宋知凌还要再说什么,被王公公一催,忍了下来。 他犹豫了一下,终是将披风解下来,披在了姜稚月身上,语气轻快道: “阿月你等等我,待会儿出来我送你回去!” 说罢,急匆匆朝着乾清殿走去,丝毫不给姜稚月拒绝的机会。 姜稚月拢着披风,略有些尴尬地瞧了宋砚辞一眼,抿唇道: “那我……先去等着云笙了。” 宋砚辞视线平静地扫过她身上黑色金丝鹤纹披风,略一颔首,随她一起朝宮门口的方向行去。 淡淡道: “一起吧,待会儿宋知凌送完你,我和他一道出宮。” 姜稚月脚步一顿,张了张嘴,终是将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因着方才的事不宜外传,早在姜稚月刚进殿的时候,姜宜宁和琉璃就被王公公打发回去了。 此刻宮门外就只剩了姜稚月和宋砚辞两人,在避风的地方等候。 不知为何,原本姜稚月还觉得难过得不行,唯恐多看他一眼自己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可方才那种情绪,被突然出现的宋知凌一打断,此刻她反倒没那么难过了,甚至还忍不住悄悄打量起了宋砚辞。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宋砚辞朝她看过来: “公主是有什么话要问么?” 姜稚月收回视线,把玩着手中披风的系带,摇了摇头。 片刻后又点点头,重新看向他,略一犹豫,问道: “执玉哥哥是几时……与姚姑娘在一起的。” 宋砚辞未料到她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面上浮现诧异,蹙眉道: “公主缘何有此一问。” 姜稚月手指绞着系带,视线瞧向远处的花枝上,忽然自嘲般笑了笑: “就是想啊,执玉哥哥到底喜欢她哪里,我自己又输在了哪里。” 宋砚辞平静的眸中波澜乍起,沉沉盯着少女瓷白如玉的侧颜,良久,哑着嗓音道: “公主哪里都没输。” 姜稚月猛地瞪大眼睛,惊讶地回头看他。 男人眼眸深邃,温声道: “公主是这世间最尊贵美好的姑娘,但情之一字,强求不来,今日之事……还望公主勿挂念在心上。” 眼前的男人眼眸含笑,阳光下温柔清隽,同从前每一次笑着喊她“阿月”时一样。 姜稚月眼底发烫,眼泪隐隐又有泛滥的趋势。 她急忙侧过头去,吸了吸鼻尖。 过了许久,才低低应了声“我明白了。” 宋知凌并未进去太久,姜稚月等了一小会儿,他就火急火燎地出来了。 从大殿走出来的那一刻,宋知凌嘴角的弧度就没落下去过。 直到他一转过弯,看到同在门口等着的宋砚辞,这才猛地收回了笑意,警惕地盯着他,语气不悦: “哥不回去,在这里等我?!” “嗯。” 宋砚辞情绪淡淡的,“一道回府,有事问你。” “那哥可以回去等我,何必在这待着徒惹非议。” 宋知凌念叨了一声,又怕姜稚月在冷风中吹久了,不欲与他多说,转而笑对姜稚月道: “走吧,我送你回去。” 姜稚月此刻与宋砚辞两人单独待在一起,确实又尴尬又难受,闻言也没推辞,深深看了宋砚辞一眼,对他展颜一笑: “执玉哥哥,我先回去了。” 宋砚辞垂眸沉默了一瞬,“我和云笙一起送你。” “不必了!” 姜稚月立刻出声阻止了他。 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她摸了摸鼻尖,笑道: “一路上宫人众多,被旁人看见不合礼数——” 她顿了顿,面上笑容在阳光下明艳洒脱: “既然执玉哥哥与姚姑娘定下了婚约,那你我……今后若无必要,就不必再见了。” 宋砚辞胸口猛地一紧,盯着她的笑颜,眸底幽沉复杂的情绪如浪潮般猛地涌起。 良久,他眼中所有翻滚的情绪才渐渐归于平静。 男人骨节泛白的手缓慢放开,敛眸道: “好”。 这一个好字,令姜稚月心中涌起一阵细小的刺痛,鼻尖猛地发酸。 她再难待下去,慌忙转过身,未发一言朝璋华殿的方向匆匆行去。 宋知凌跟在她身后,小心觑着她的神色。 察觉到他的目光,姜稚月吸了吸鼻尖,原想着说上几句调侃的话让他放心。 然而刚一回头,脸色忽然一白,整个人捂着胸口开始剧烈喘息起来。 “阿月!” 宋知凌吓了一跳,慌忙过去扶她。 小姑娘身上冰凉,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宋知凌这才发觉是她从前那哮症又犯了。 他一把将姜稚月抱了起来,视线往周围一瞥,抱着人就要回最近的乾清殿。 忽然腕上被人猛地一把揪住,姜稚月边喘边艰难开口: “父……父皇歇下了,回、回璋华……殿。” 宋知凌从来不曾忤逆过姜稚月的话,闻言二话不说,抱着她飞快往璋华殿的方向跑过去。 所幸璋华殿离乾清宫不远,太医来得又及时。 太医诊治过后,只说是公主前几日受过重伤,导致身体虚弱,今日又情绪大起大落,这才犯了哮症。 但因平日里服着药,此次并不严重,只肖卧床休息到明日就好。 宋知凌和闻讯而来的姜宜宁这才放下心来。 他在璋华殿陪着姜稚月,一直待到亥时,宫门快要落钥了,才从皇宫出来。 刚一出宫门,他立刻眼尖地发现,右侧巷道口,自家马车正安静地停在月色下。 那马车的车辕位置落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也不知在这个地方停了多久了。 宋知凌眉头一皱,大步走到马车前,试探地唤了声: “哥?” 等了良久,马车里方缓缓传出男人喑哑的声音: “阿月她……怎么样了?” 男人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在这样漆黑的夜色下,有种说不出的颓败。 宋知凌愣了一下,忽然就笑了起来。 “哥这是在做什么?” 他单手撑着车辕,腾空跳坐了上去,倚着门框,用手中刚从宫门侍卫那领回的匕首往后敲了敲,哂笑道: “关心自己未来的弟媳吗?” 第23章 “尽早和宋知凌圆房。”…… 宋知凌说完,并未等他答复,直接扯了缰绳过来,抬手一扬。 马蹄和车轮倾轧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和沉闷两种响声。 一时间,誰也没再说话。 及至快行至雪竹苑,还是宋知凌最先沉不住气,侧头朝车厢,主动问出了声: “哥今日为何一直等在宫门口?你不是拒绝了咸德帝?” 马车内沉默了几息,宋硯辭的声音听起来沙沙的,像是风吹过竹林带出的声响: “阿月的咳喘如何了?” 宋知凌抬了抬唇角,“已经无碍了,哥既然这么关心她,今日又何必刺激她?” 说完,跳下了马车。 “云笙。” 宋硯辭突然开口叫住他。 宋知凌脚步顿在原地,等了许久,也没听见他后面的话。 宋知凌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拉长的黑灰色影子,手慢慢緊握成拳,语气坚定: “从前我不管阿月心里有誰,这次我也不认为是你讓了我。宋硯辭你记住,阿月既答应嫁与我,日后我必不会再相讓半步。”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 马车孤零零停在宋府后门,在朱红色墙上映出深重的阴影。 夜晚死一般寂靜。 若非那车帘缝隙透出的黄色光晕,无人知晓马车中还有一人。 褚屹在黑暗中等了许久,才听到马车上传来两声敲击的“哒哒”声。 他长舒一口气,快步上前: “主子。” 宋硯辭掀帘走出来,袍角微微晃动: “姚盈初呢?” 褚屹诧异地往他腿上扫了一眼,匆忙收回视线,低头回禀道: “还在棋馆等着殿下。” 宋砚辞看了看天色,略一沉吟: “去棋馆。” 以墨棋馆在同心巷最尽头一间。 从“鸿昌赌场”侧边小门进去,绕到后院上二楼才到。 棋馆布置十分风雅,梅鹤图屏风四面合拼立在门前。 绕过去,屋中置着一张罗汉榻,中间榻几上原本放棋盘的位置,放着一个黄花梨药箱。 听见动靜,站在药箱前的女子回头,眸中飞快闪过一抹亮光。 “我还当你不来了。” 姚盈初习惯性过去推他,被宋砚辞挡开。 他看了她一眼: “中午时褚屹就给你说过,讓你今日先回,为何还等?” 他这一句语气平靜,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但姚盈初却笑容一僵,浑身漫上一股寒意。 她略有些尴尬地笑道: “今日堂姐和姐夫去了万临县看望友人,我在裴府左右无事,在这里还能躲个清靜。” 她说着,就去拿针包。 宋砚辞看见针包角上绣的雏菊,眸光一动,拒绝道: “不必了,我来此,是有几句话想同你当面说清。” 他起身朝罗汉榻走去。 常年坐轮椅讓他的脚步有些緩慢,但他走得异常平稳,长身玉立的身姿和平静面容,让人误以为他的腿从未有疾。 姚盈初静静望着芝兰玉树的男人,心里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 果然,宋砚辞在罗汉榻上坐稳后,手指随意拨弄了一下药箱的锁,语气温和: “我会择日向父皇去信,尽早将你我之事定下来。但你需知晓——” 他收回手,直视着姚盈初: “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从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你我定亲是权宜之计,我不会碰你,望你也是一样,当然,你若是后悔,现在拒绝,还来得……” “我愿意!” 不等他将话说完,姚盈初立刻道。 刚一说完,对上宋砚辞仿若能洞悉一切的压迫目光,她抿了抿唇,补充道: “我愿意与殿下合作,只要殿下能按约定,图得大业后,替我姚家翻案,恢复我姚家门楣即可。” 宋砚辞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半晌,唇角緩緩勾了起来: “好,我可以替姚家翻案,至于旁的,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也要提醒你,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否则到时候,难受的是你自己。” 姚盈初攥緊帕子,点了点头,“知道。” “既如此,毕竟是成亲,该给外人看的我自不会少,到时三书六礼会给足你体面,在此之前,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 “殿下!” 姚盈初猛地抬头,面上满是惊诧,“那你的腿……” “如今已到了后期,褚屹亦可以施针,你若有消息,还是和从前一样交给卫七。” 见宋砚辞说得决绝,姚盈初点点头 ,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另一边璋華殿内,自打宋知凌离开后气氛就冷了下来。 姜稚月睡了一觉,但睡得极不安稳,不到亥时三刻又醒了过来。 她望着帐中透进来的昏昏烛光,发了会儿呆。 今日白天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梦醒后依旧是熟悉的床帐。 而她,也像是从前每一日那般,满怀着自欺欺人的期待,等着宋砚辞进宫来看她。 姜稚月一想起今日之事,心底又酸得厉害。 她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脸颊,将心中不该有的情绪驱散,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极轻的说话声。 她掀开帐帘往外瞧去。 姜宜宁坐在书案前,手中捧着一个账本,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把算盘,此刻她停了手中的动作,和在一旁添烛火的錦葵说着什么。 姜稚月看了两息,笑道: “瞧瞧,誰家堂堂公主殿下整日里捧着个账本打算盘,活脱脱一副奸商的样子。” 两人见姜稚月醒来,停了交谈,錦葵急忙倒了杯水上前来: “公主怎的醒了,可是奴婢吵到了公主?” 姜稚月就着錦葵的手喝了水,抬头看了她一眼,佯装气恼道: “我还没说你呢,让你去歇着,怎的又过来了?胳膊上的伤好全了?若是落下病根儿我这璋華殿可不要你。” 錦葵闻言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眼睛却是红了。 她背过身去用手背蹭了一下眼角,回道: “胳膊早就好了,今日白天公主在乾清殿前犯了咳喘,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谁能不知道,奴婢就想过来看看。” “那你如今看过了,我好端端的,你快回去休息吧。” 姜稚月耸了耸肩。 “可……” “锦葵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就行。” 锦葵还想再说什么,回头看了看姜宜宁,知晓她是有些体己话要跟公主说,替姜稚月扶好靠枕,又在壶中添了热水,这才退了下去。 待到锦葵一走,姜宜宁才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坐下: “说说吧,今日到底怎么回事儿?” 姜稚月歪了歪脑袋: “什么怎么回事儿?我的亲事定下来了,二姐不恭喜我么?” 看着自己妹妹到了现在还在装傻充愣像没事人一样,姜宜宁长叹了口气,无奈道: “你若是有什么难过的,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点。” 姜稚月闻言,眼眶发热,眼前视线有些模糊。 她垂眸抠着手指头,半晌,咬唇摇了摇头: “本来是难过的,其实……从听见他说那些,到宋知凌来乾清宫前,我都觉得自己难过得快要死了。但宋知凌来后,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没那么难过了。” 姜稚月抬头看向姜宜宁。 虽然极力隐忍,但小姑娘的鼻尖和眼圈还是泛了红,眼底星星点点的泪花可怜兮兮的。 她吸了吸鼻子,语气带了鼻音: “二姐,你说是不是其实我早就意识到,执玉哥哥不可能属于我,所以在今日之事到来的时候,我除了难过,似乎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就好像这么多年的痛苦痴缠,终于可以停下来了。” 姜宜宁从未像姜稚月这般爱慕过一个人,不知这种事情到底是何滋味,一时也不知从何安慰,只能无声摸了摸她的头: “二姐和你太子哥哥都在呢。” 姜稚月噗嗤一声,笑得眼泪险些流了下来: “二姐何时也这般煽情了。” 她过去圈住姜宜宁的腰,在她怀里拱了拱,撒娇道: “二姐快脱了鞋上来陪我一起睡嘛,我们姐妹俩好久没有躺在一张床上说说话了,你就给我说说……你和你那个小董钰,如今如何了?” 姜宜宁刚顺着她的话躺下,闻言笑容一僵,抬手轻挠了她一下: “你胡说什么呢?” “哎呀二姐想哪儿去了!” 小姑娘的嗓音清脆,带着哽咽过后的笑意,故意扬了语气道: “我是说……你和董钰的生意如何了,二姐心虚什么?莫不是当真有什么事不成?” “姜稚月!” 姜宜宁恼羞成怒,过去一把抱住她,捂住了她的嘴。 姜稚月弯着眼睛笑得像个狐狸,帐中昏暗至此,她都看到自己二姐脸上的红晕了。 这一晚上,姜稚月和姜宜宁像儿时那般说说笑笑,及至到了寅时两人才睡下。 等到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姜稚月緩缓睁开双眼。 屋外烛火早在一刻钟前就熄灭了,月色朦胧,夜雾深重。 她盯着帐帘旁的金钩,过了许久,鼻尖突然涌起一股巨大的酸楚,眼泪到底没忍住涌了出来。 她慌忙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面向墙里,将身子蜷缩起来。 隐隐的呜咽声绕过她颤抖的肩膀,浸入黑夜里。 第二日一早,宫人来通禀说宋知凌在宫外求见,被姜稚月一口给回绝了。 姜宜宁正在洗漱,闻言动作一顿,朝她看了一眼: “怎么连他也不见了?” 姜稚月在镜中对她指了指自己肿胀的眼睛: “难看死了,怎么见人。” 姜宜宁微愣,随即无奈摇了摇头,“你呀……” “公主!” 话未说完,门口忽然传来琉璃犹豫的声音。 姜稚月与姜宜宁对视一眼,“怎么了?” “二、二公主府的管事嬤嬤来报,说、说小公子昨夜哭闹了一晚上,今晨起又发了烧,想着让公主回府去看上一看。” 姜稚月见姜宜宁脸色煞白,急忙道: “二姐你快回府去瞧瞧,刚好李太医要来给我请脉,你带他一起去。” 姜宜宁魂不守舍地点点头。 姜稚月急忙遣人唤了李太医来,给她请完脉,打发人跟着姜宜宁出宫了。 姜宜宁一走,姜稚月也坐不住。 忽然想起昨日下午父皇也曾派王公公来问过,想了想,便带上琉璃去了乾清宫。 今日的气候同昨日一样,春光明媚。 但姜稚月觉得,自己走在这条幽静小路上的心境却大有不同。 说不清是空荡,还是轻松。 乾清殿依然高大巍峨。 姜稚月抬头看了看高不见顶的宫殿,才刚一靠近门口,忽听里面传来太子的诘问: “本为她相看好了王朔!父皇为何出尔反尔?!” 姜稚月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己太子哥哥生这么大的气,脚步不禁一滞。 谁料父皇似乎更恼,里面传来哗啦啦杯盏摔碎的声音,皇帝恼道: “太子!你一早便知道宋皇想要和亲,所以才急着向朕举荐王朔是否?!朕当真是小看你了!” “父皇明知阿月她喜欢的是宋三……” “哥哥!” 姜稚月推门,打断了太子的话。 她朝满地狼藉看了一眼,将其中几支笔捡回去,放到皇帝的笔架上,平静道: “是我愿意嫁的。” 太子蹙了蹙眉:“阿月……” 姜稚月后退了一步,和太子并肩而立,敛眸淡淡道: “父皇,哥哥,我心悦知凌,知凌对我也情真意切,嫁与他,我心欢喜。” 小姑娘的声音很轻,却莫名有种力量。 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忽然,门口传来王公公惊诧的声音: “嗨哟,宋三皇子怎么来了,也不派人通传一声!” 姜稚月心脏猛地一緊,第一时间回头望向门口。 见殿中几人朝外看去,王公公慌忙跪下请罪: “陛下赎罪!方才老奴听见杯盏打了,想着安排小六子去拿套新的,这刚一回来,就瞧见三皇子正等在大殿门口,这……” “不碍事,你下去吧。” 咸德帝挥了挥手,目光不经意往自己小女儿身上扫了一眼。 姜稚月怔怔望向男人。 他仍旧是一身月白色金线暗纹锦衣,发簪青玉,坐在轮椅上,通身气度透着一贯的温润清隽。 只是宋砚辞身后春光灼眼,他人又在房檐的阴影中,姜稚月有些看不清他的神 情。 只感觉一道沉沉的目光,盯在她的身上。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姜稚月的心里还是难受得厉害。 她不由得绷緊了呼吸,脊背微微发僵,看了他一瞬便很快移开了视线。 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凝了半晌,这才进来,嗓音像是染了外面的风,有些沉闷的沙哑: “我进宫来,是想说……” 他的声音顿了顿,姜稚月低垂着脑袋,感觉男人的视线似是不经意朝她瞥了一眼。 “我来是想说,我父皇今晨令人飞鸽传信,已同意了陛下的提议,让我四弟与昭華公主联姻。” 话音刚落,姜稚月就感觉自己心里像是被什么利刃猛地划了一下。 她悄悄攥紧袖中的手,目光落在门外的花丛上,脑中不断用别的念头来转移注意力。 直到上首位上的咸德帝开了口,才唤回她的神智。 咸德帝似是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笑道: “好!方才阿月说她与你四弟情投意合,既然是美事一桩,朕也乐见其成。阿月——” 咸德帝笑看向姜稚月,面上是难得真心实意的笑意: “既如此,四月十六是你的生辰,你和四皇子的婚事也就定在这一天,如何?” “这么快?!” 姜稚月怔了一下。 察觉到宋砚辞的目光,她眼睫颤了颤,扯唇笑道: “一切全凭父皇做主。” “好,那就这么定了。” 咸德帝重又看向宋砚辞,“既然是你四弟成婚,将来你便替你父皇受一对新人奉茶吧,也可……” “陛下。”宋砚辞眉心紧蹙,“宋某不过是一介质子,如何能替我父皇……” “如何担不起。” 宋砚辞的话未说完,一直在旁未出声的太子忽然打断他: “都说长兄如父,你父皇远在宋国,自然是由你来代替受茶,更何况你与阿月和宋知凌一同长大,想必喝了他们的茶,从此唤阿月一声弟妹,也算圆满。” 太子的语速不快,语气客气却毋庸置疑,双眸沉沉盯着轮椅上的男人。 似在威胁。 宋砚辞闻言掀起眼帘,极慢地对上了太子的视线。 他脊背若有似无地挺直,颜色寡淡的薄唇紧绷着,膝上本该放松的手指压到指腹泛白。 汹涌暗沉的情绪在眸中反复翻搅。 良久,深吸一口气,宋砚辞缓缓让自己的手指放松下来,勾唇嗤笑一声,移开了视线: “就听太子的吧。” 对面少女闻言,第一次直视着他看了过来。 在对上他的视线后,小公主明艳一笑,语气又娇又糯: “那就多谢执玉哥哥啦。” 少女的笑灿若春华。 宋砚辞喉结重重一滚,嘴唇翕动半晌,最后终是克制着喉咙的紧涩感,淡淡说了句: “无妨。” 此事定下来后,咸德帝将姜稚月留了下来,说是让太医再来诊一次脉。 宋砚辞和太子先行出了乾清殿。 两人一前一后,一坐一走朝前去,阳光满满落在身上,透出明亮的光影。 宋砚辞放慢了速度,扫了眼身旁的影子,笑道: “太子近来,可是和薛姑娘出了问题?” 那影子明显一顿,太子语气微绷: “没有。” “哦,没有就好。” 宋砚辞盯着前方,气定神闲: “只是听说前两日薛凝的表哥进了京,如今正借住在薛府,想必……薛姑娘定不会为了她表哥的功名求到太子殿下跟前吧?” “你到底要说什么?”太子蹙眉,语气明显不悦。 “没什么,我在京郊有一座庄园,里面引了奎山的温泉,温泉池在一片百亩桃花林中,桃花树上挂满了花灯,夜里泡着温泉赏景最是怡然,哦,对了,温泉旁还埋了几坛远山酿。” “你跟孤说这些做什么?” 宋砚辞停了下来,侧头看他一眼,唇角笑意温和: “我以为殿下会需要。” 太子亦跟着停了下来,直视他半晌,冷道: “你想要什么?” “没什么,权当……弥补吧。” “你以为阿月需要你的弥补?” “不需要,弥补我自己的缺憾而已。” 太子蹙眉: “你的缺憾?” 宋砚辞笑了笑,没接话,只说: “待会儿我让褚屹将庄子地址和对牌给殿下送来。” 说完,他几不可察地朝乾清殿的方向瞥了一眼,缓缓转身。 太子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正从殿里出来的姜稚月。 他忽然转身,对着宋砚辞的背影问他: “你那庄子是何时弄的?” 隔的有些距离,太子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 良久,前面传来宋砚辞平静的声音: “大约三年前的这时候吧。” 太子眉心重重一跳,不知为何,下意识又回头望向身后的姜稚月。 “怎么了哥哥?” 姜稚月出来的时候,只瞧见宋砚辞的背影,再被太子莫名的眼神一瞧,脚步不禁迟疑了几分: “哥哥与他……说了什么?” 太子瞧着她,笑了一下: “没什么,朝堂之事而已。你的身子如何了?孤昨日出宫办事,回来才听说你喘症又犯了。” “已经没事了,太医说还是半月前受伤引起的。” 姜稚月随他一起走出乾清宫,两人不紧不慢往璋华殿的方向走。 太子回头看了自家妹妹一眼,才要开口,李福安臂弯搭着拂尘匆匆走来: “殿下!” 李福安满面愁容禀告道: “方才二公主府来信,小皇孙突然呕吐高烧,昏迷不醒……” “怎会这样?!今早不是还说只是发热?!” 李福安还未说完,姜稚月脸色骤变,猛地抓住他的手臂。 “哎哟!”李福安被她抓得疼,又不敢动,愁得叹气,“奴才也问了,说是突然发作的!” 姜稚月看向太子: “哥哥……” 太子瞧了她一眼: “你如今身子未好,先回去,孤带人去一趟公主府。” 姜稚月知道自己此刻去了也是添乱,点点头,乖顺道: “那我先回去,有什么情况哥哥定要遣人来告知我。” “好。” 太子说完,也不再多耽搁,快步往宫外方向走去。 姜稚月回身,目光追随着他们,隐隐听见李福安愁道: “如今距离花神祭不到一月,这……” “此事孤自会再想办法,你先去知会王院判,带人速去公主府。” 花神祭…… 姜稚月柳眉紧蹙,绞着帕子若有所思地回了自己宫里。 晚间的时候,太子来了璋华殿。 姜稚月当即迎了上去: “源哥儿怎么样了?!” “说是罕见的疟疾,病情倒是稳住了,但尚未脱离危险期。” 太子愁眉不展,末了,又补充道: “是姚盈初给的方子起了效。” 姜稚月一愣,随即神色如常道: “稳住就好,哥哥用膳了么?我让厨房煲了汤,正打算送去东宫呢。” 太子洗手的动作微滞: “你有话要同孤说?” 姜稚月没立即答话,反倒是让太子坐下来,先用膳。 等他喝了碗鸡汤,她才咬着唇,试探开口: “花神祭,我替……” “不可!” 似是早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太子不等她说完就一口回绝了。 “你才受了伤,花神祭辟谷七日,还要在神泉中日夜不停濯洗九百九十九朵神花,如何承受得了!” “可如今源哥儿生死未卜,阿姊也分不出心神参与祭祀编排,此事事关我大姜国祚,我作为大姜的公主,合该出一份力!” 太子蹙眉: “但 花神祭需得有过夫妻合欢的女子才行……” “我……” 姜稚月脸红了一下,有些别扭,一跺脚,道: “花神祭时我已成婚,与宋知凌尽早洞房不就好了!” “你……” 太子这一天被诸多杂事烦扰,薛凝那边又与他闹着,一时没控制住情绪扔了汤勺。 “咣当”一声脆响,他陡然回神,看着姜稚月,欲言又止半天,最后颇为无力道: “罢了,容孤再想想吧。” 自打姜稚月上次夜里在二姐府门口大放厥词后,太子便停了她的礼仪教导。 谁料昨夜跟他说完要替二姐祭祀后,第二日一早,姜稚月意外地再次看见了石嬤嬤。 她有些诧异,起身迎过去: “嬷嬷近来安好?” 石嬷嬷有些心疼地拉着姜稚月瞧了瞧,叹息: “老奴一切都好,公主却是憔悴了。” 姜稚月原本觉得自己没什么的,可听见她这么说,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这一哭,连日来强忍着的委屈和心酸一股脑都涌了出来。 “石嬷嬷……” 她越哭越伤心,抱着石嬷嬷的腰不撒手,直到哭了有一炷香的时辰,才渐渐缓了过来。 “公主莫要伤心了,哭坏了身子自己平白受罪——” 石嬷嬷抚摸着小公主的墨发,长叹了一声,语气心疼地劝道: “虽然四殿下容貌跟三殿下比起来到底差了点儿,但胜在对公主全心全意,公主也不必太过伤怀,成婚后再挑几个姿色绝艳又会伺候人的男子,养在外面就成。” 石嬷嬷稍稍压低了声音: “况且那宋三皇子又有腿疾,体力哪比得上舞刀弄枪的四皇子。长公主托人给我带话,让我转告公主,若是公主想要,她亲自帮你选几个好的送过来。” “……” 姜稚月抽噎的声音一顿,诧异地抬头,哭笑不得地盯着石嬷嬷看,一时竟忘了伤心。 过了良久,她才反应过来,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嬷嬷还真是……” 她抿着唇,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词,最后鼓了鼓发红的小脸,忍不住笑道: “嬷嬷今日教我什么?如何挑选绝色男子吗?” …… 有了石嬷嬷的开导,姜稚月情绪恢复得很快,未出几日就又回到了以前活蹦乱跳的样子。 太子的消息也是在这个时候传来的。 ——源哥儿病情暂且稳定了,但姜宜宁一时走不开,已经上奏父皇,由姜稚月担任花神祭的主祭人。 消息传到璋华殿的同一时间,也传到了雪竹苑。 宋砚辞眉心微微皱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捻在信纸上如冷白的玉。 他低头略一沉吟,招来褚屹,低声吩咐了几句。 正说完,院中传来一阵声势浩大的响动。 宋砚辞拿笔的动作一顿,收了信转着轮椅出了房门。 门外,陛下身边的王公公正带着二十几个白面内侍,从院外鱼贯而入。 王公公站在宋知凌身旁,微弯着腰,满脸堆笑,不知在说些什么。 两人的交谈在他出来的瞬间停了下来。 宋砚辞在廊下,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为首的两个内侍手中的托盘上。 其中一个内侍手中的托盘上之物,被大红色云锦缎盖着,轮廓隐约可瞧出是几本图册的模样,旁边是一枚叠放整齐的雪白色素锦帕子。 而另一个内侍手中的大红色刷漆榉木托盘上,则放着一座质地极其莹润的送子观音,送子观音怀中抱着一个穿肚兜的胖小子,慈眉善目,一派温和。 若是不经意看去,那观音微垂的视线,似是恰好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宋砚辞胸口猛地一沉,垂在身侧的手一点一点收紧。 “嗨哟,原来宋三皇子也在啊。” 王公公笑着用拂尘的手柄端往身后这些人身上点了点,解释道: “陛下派老奴来给准驸马送些喜礼,恰好也帮着装点装点婚房,倒是不曾想叨扰了三皇子。” 王公公满脸堆笑,擎等着他开口。 宋砚辞扫了他一眼,收回眼底复杂神情,冲他略一颔首,淡声道: “既是来送喜礼,你们继续便是,不必顾忌。” 王公公“诶”了声,招呼身后众人继续。 宋知凌又与王公公客套了几句,着下人请王公公去偏房喝茶,自己往宋砚辞的方向看了一眼,朝他走过来。 “哥的腿可好些了?” 宋知凌视线落在他腿上。 自从那日陛下为他与阿月定下成亲日期后,宋砚辞就没怎么出过房门。 褚屹哥说,这几日他哥的腿诊治到了关键时期,是以不便出门。 宋知凌不等宋砚辞答话,一个越身跳坐到廊庑的凭栏上,双手抱胸闲闲靠在廊柱上,自顾自道: “本想着离成婚还有半个多月,倒也不着急,谁晓得陛下这般周全,不过提早布置了也好,总不至于新婚夜委屈了阿月,哥你说是吧?” 宋砚辞亦松了紧握的手,往后一靠,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静静与宋知凌对视了半晌,宋砚辞的胸腔中缓慢溢出一声轻笑: “云笙你在怕什么?” “怕我抢了她吗?” 宋知凌唇角笑意一僵,缓慢落了下来。 他盯着他瞧了许久,嗤笑一声: “是你自己在乾清殿上亲口拒绝了陛下的赐婚,如今又说这些是做什么?难不成你觉得阿月会给你后悔的机会么?” 宋知凌的语气带着一丝哂笑,眼神锋利。 宋砚辞几不可察地攥了下掌心,移开视线: “我回去了,你好生招待王内侍。” 第24章 “大伯哥” 自从定下姜稚月作为花神祭的主祭司之后,她便开始忙得没日没夜。 除了跟着石嬷嬷学习新婚禮仪之外,还要跟着禮部一道学习花神祭的禮仪和舞蹈。 这期间还抽空去了两次二公主府看望源哥儿。 短短半个多月下来,她就瘦了一圈。 不过也正是因为瘦了些,婚礼当日穿上喜服的时候,腰身一掐,便越发显得身材妙曼婀娜。 尤其是再被喜服的大红色一衬,整个人瞧着比从前多了许多妩媚和成熟。 四月初六春光明媚,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皇宫内外一片喜气洋洋,就连京中的百姓都得了朝廷分发的金箔银箔,跟着欢腾雀跃。 在宫里拜别咸德帝后,太子亲自送着姜稚月出了宫,与宋知淩迎亲的队伍在朱雀大街上汇合。 丝竹乐声震天,百姓门夹道欢迎。 姜稚月坐在轿中,手指捻搓着却扇的扇柄,听见外面热闹喜庆的各种声音,心中对于自己今日嫁给宋知淩一事,仍然觉得有些恍惚。 从小到大,她对宋知淩相熟得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左右手。 可若是说让她嫁给他,像是寻常夫妻那般恩爱相处,她却是从未想过的。 不仅没想过,若是不经意被谁提起来一句,她还会觉得尴尬。 就像那次,在湖心亭上他对自己的吻。 唇瓣相触的一瞬间,她没有半点与宋硯辭时候的臉红心跳,反倒觉得别扭。 甚至还能分出心神,因他不小心咬了自己而生气。 这几日石嬷嬷给她教了不少男女之间的床笫之事,那些图册和玉雕栩栩如生地刻画进腦中。 姜稚月攥着扇柄的手指一紧。 一想到今夜还要与他赤//身相对,夫妻敦伦,她就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这般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喜轿就停在了雪竹苑门口。 姜稚月急忙将却扇举在臉前。 须臾,一道轻快的腳步声靠近,轿帘被人掀开,一个大红色人影立在门前。 ” 阿月。” 宋知淩的声音里满是春风得意的笑意。 姜稚月腦中又忍不住蹿起方才在轿中的胡思乱想,她起身下轿的腳步一乱,险些摔跟头。 宋知凌急忙过来扶住她。 男人的臂膀结实有力,姜稚月搭上去时心里一跳。 原想着站稳后就松开,然而视线一转,余光中瞥见人群前面坐轮椅的男人。 察觉到他的视线在看着自己,姜稚月的手一顿,抿了抿唇,最后任由宋知凌扶着自己走了进去。 雪竹苑不算大,来的宾客也都是与姜稚月和宋知凌相熟之人。 往正堂走的时候,姜稚月看见二姐和薛凝站在一处,有心想上前去问问源哥儿如何了,但碍于场合只能作罢。 姜稚月跟着宋知凌进到正堂,第一眼便看见了坐在上首左边位的宋硯辭。 许是为了应景,今日男人难得换上了一身绯色圆领锦袍,领口和袖口处是深红色的云纹滚边。 右眼角那颗红色泪痣在绯色衣袍的衬托下,格外惹眼,给他原本的容貌平添了几分动人心魄的妖冶。 姜稚月视线瞥过去的时候,恰好宋硯辭也正用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朝她望过来。 隔着纷繁热闹的礼仪队伍和宾客,两人的视线在空中遥遥相撞。 姜稚月心里一紧,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直到听到司仪高昂喜庆的声音时,她才骤然回过了神,匆匆收回了视线。 婚仪的程序很长,好在之前石嬷嬷都同姜稚月一一讲过,并未出现任何差错。 只除了宋硯辭的目光是个意外。 自从一进门时,两人对视那一眼之后,他的视线就总是如影随形般落在她身上。 男人的目光存在感实在太强,以至于姜稚月慌張到连身旁与自己拜堂的宋知凌都要忽略了去。 及至与宋知凌行过夫妻对拜之礼后,姜稚月忐忑的心情在一刹那达到了顶峰。 ——当初说好,要宋砚辞代替宋皇接受新妇的敬茶。 所有人的各色目光,一时间都落在了她和宋砚辞身上。 而宋砚辞看向她的目光,则骤然深了几分。 姜稚月胸口起伏得厉害,心跳剧烈,端着茶盞的手指忍不住发麻。 耳中所有声音似乎都被蒙了一层水雾,只剩激烈的心跳声一下下砸在鼓膜上。 她的指腹按到发白,随着靠近宋砚辞身前,男人那道凝在自己臉上的视线,也越来越具有压迫感。 姜稚月小步挪移到距离宋砚辞两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 少女如葱白一般水嫩纤细的手指捏着大红色茶盞,鬓边的赤金流苏步摇微晃,一下下擦过她白嫩小巧的耳垂。 脖颈垂出优美的弧度,在红色衣领下白得晃眼。 她的朱唇轻轻抿着,纤长濃密的眼睫像是蝶翼不住抖动,曲线婀娜的胸脯裹在红色嫁衣下,比以往起伏得更为剧烈。 许是太过紧張,少女的声线带了一丝明显的颤意。 嘴唇翕动半晌,才将那两个字轻声说出来: “大伯,请用茶。” 那双莹润软嫩的唇瓣一张一合,唤出这句“大伯”时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娇糯。 莫名的,一股滚烫的激流刹那间席卷宋砚辞全身。 那夜的梦,她缠着他抚摸她隆起的小腹,唤他大伯的场景,再次不合时宜地浮现腦海。 宋砚辞的呼吸猛地一紧,血色泪痣越发艳红,眸底涌起灼人的热浪,喉结重重向下滑滚,险些就要失控。 许是他久未作出反应,对面的少女抬眸瞧了他一眼。 潋滟的杏眸在大红色嫁衣的衬托下,多了几分春色。 宋砚辞微微仰了仰头,闭着眼竭力平复内心的汹涌和挣扎。 良久,睁开双眸。 眼前看起来极为登对的璧人站在一处,郎才女貌,两人身上相同的火红嫁衣如同刺眼的火焰,灼得他颈侧青筋猛地跳了几下。 男人眸底幽沉,视线极其缓慢地从少女的脸颊滑到手中的茶盏上,抬手接了过来。 两人的指尖不经意碰上。 少女的手指一抖,像是被鱼钩惊了的小鱼一般,猛地缩了回去,藏进了袖中。 宋砚辞往她眼底瞥了一眼,揭开茶盖饮了一口。 茶汤苦涩,微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落,宋砚辞最后一丝燥意被缓缓压了下去。 他的视线从姜稚月身上挪向旁边的宋知凌,不发一言地与他的目光短暂对上。 搭在膝上的指腹意味深长地轻捻了下。 敬了茶礼便算成了。 姜稚月被锦葵和琉璃扶着往外走,仍有一道灼热的视线沉沉落在背后。 刚一出大堂,拐过无人处,她的腿就软了下来。 宋知凌瞧了她一眼,代替琉璃扶住她。 “累了么?” 听出他声音里的别扭,姜稚月脚步一顿朝他看去,这才发现,他的脸颊不知何时也漫上了一层红晕。 姜稚月瞧他也是这样,自己原本尴尬的情绪反倒没那么强烈了。 她抿唇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埋怨道: “可不累死了!我都给你去信说过一切从简了,你还要弄这些。” 宋知凌被她掐得夸张地嗷嗷大叫,一低头,恰好见橙黄色夕阳落在少女姣好的笑靥上。 他神色一恍惚,脚步慢了下来。 “阿月……” 姜稚月被他的语气弄得吓了一跳,眼睛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看过来。 宋知凌猛地回过神,尴尬地笑了笑,眼神乱瞟了半天,才想起来正事: “哦对了,方才我问过你二姐了,小皇孙已经醒来了,且如今可以进食了,也没再高热腹泻,你放心吧。” 姜稚月诧异不已: “你怎么……” “方才进院子的时候,见你总往你二姐那里瞧,我方才便抽空悄悄去问了一下。” 宋知凌语气得意,微微仰着下巴,像是等人夸奖的样子。 姜稚月忍俊不禁,对他招了招手。 宋知凌一愣,不大自然地将自己的脸伸了过去,然后便觉脸上一疼,小姑娘在他脸上掐了掐,哈哈大笑起来。 姜稚月被送到婚房后,宋知凌便去了前院宴客。 她也没拘着自己,摘了头面,靠到软榻上拿了块儿点心祭自己的五脏庙。 一直到了戌时末,宋知凌才再度回来。 姜稚月已经撑着脑袋有些昏昏欲睡,闻声慌忙坐直身子,不知为何,在闻到那股濃郁的酒气时,心中不禁紧张了起来。 “你、你酒量不好,喝这么多做什么?” 她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去扶他,但她的脚步就像是钉在了原地一般,一步也迈不开。 尤其是一想到,宋砚辞就在隔离院子离她很近的地方,她就更不知自己今夜该怎么与宋知凌相处。 从前同太子哥哥信誓旦旦夸下的海口,说新婚夜就与他圆房,也似失了勇气。 宋知凌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摇了摇有些昏沉的脑袋,神秘兮兮地朝她凑了过来,从袖中拿出一个东西: “阿月,阿月你瞧。” 姜稚月抿了抿唇,这才慢慢挪动步子,“什么?” “送你的。” 宋知凌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一枚玉佩,莹润白皙的羊脂玉被雕成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胖猪。 “咦?” 姜稚月自己的属相是猪,乍一看见这只小猪,觉得新奇,忍不住拿在手中把玩。 “你买的?” “我自己雕刻的,怎么样?厉害吧?”宋知凌的眼神醉得有些迷离,还不忘邀功,“打磨了十来日呢!” 说完,他的情绪似乎低了下来,喉结滚了下,低声道: “阿月,我知你对我并无男女之情——” 姜稚月拿着玉佩的手一抖,听他继续道: “你喜欢我哥这么多年,我不求你能立刻忘记他,我只……” “宋知凌!” 姜稚月眼睫轻颤,出声打断他的话。 她抬眸与他对视,脑中天人交战许久,最后狠了狠心,一把将人推坐到榻上,自己跟着跨坐了上去。 “春 宵一刻值千金,宋知凌,你还是不是男人!” 宋知凌脑袋木木的,坐着看了她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 他耳朵涨红,紧着呼吸了几下,又怕自己不小心碰疼了她的伤口,嗓音沙哑急促地唤她: “阿月,阿月……” 姜稚月也紧张得紧掐着手心。 但一想到过几日的花神祭,她又硬着头皮将自己的唇送了过去。 浓烈的酒气喷洒在鼻尖,姜稚月试探般在他的唇角啄吻了一下,盯着他震惊的眼睛看了一眼后,便紧闭起双眸,再度将唇贴在了他的唇上。 宋知凌胸口猛地一起伏,寂静的房间里发出“咕嘟”的吞咽声。 男人扶着她腰的力道缓缓收紧,护着她的后脑勺缓慢将人往床榻上放去。 第25章 “我是你弟弟的妻子,是…… 忽然,前院传来一阵忽远忽近的嘈杂声。 姜稚月吓了一跳,猛地推开了宋知淩。 宋知淩的酒也醒了一半,眼中渐渐泛起清明之色,抱歉地看了她一眼,蹙眉朝外扬声问: “何事吵嚷?!” “回、回主子——” 常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是三殿下……” 他的话还未说完,宋知淩就感觉姜稚月浑身猛地僵住,攥在他袖口的手一扯。 宋知淩不动声色地蹙起了眉,沉声问: “我哥他怎么了?” “三殿下他方才遭遇了刺客,现下昏了过去。” “執玉哥哥他……” 姜稚月脸色突变,猛地从榻上站起了身,下意识就要往门外跑。 才刚迈开步子,她猛地想起什么,定在了原地,缓缓回头,对上宋知凌的目光。 默了默,她又将迈出去的步子克制着收回来,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低声道: “云笙,大伯哥他……” 宋知凌起身,未发一言过来抓住她的手握了握,领着她出了门。 小姑娘一路上都磕磕绊绊地魂不守舍,一张小脸在火紅嫁衣的衬托下煞白,有心想多问常康两句,看了看身侧脸色黑沉的宋知凌,又将话咽了下去。 所幸宋硯辭的东院离他们的西院不远,未出一炷香便到了。 房间里血腥味倒不浓重,反倒是草药的味道占了上乘。 姜稚月随宋知凌走进内室,见常乐和褚屹两人守在床边,忍不住往周围看了一眼,并未瞧见姚盈初的身影。 “如何了?” 听见宋知凌的声音,姜稚月跟着回了头。 褚屹蹙眉道: “伤口倒是不深,只是刀刃淬了毒,三殿下如今是中毒昏迷,我已给他喂下解毒的药丸,待毒解了就没什么事了。只是——” 姜稚月的心,跟着这句刻意拉长的“可是”提了起来。 褚屹似乎往她这里瞥了一眼,犹豫道: “只是我只擅长针灸之术,主子的伤口需要缝合,现下我们几个男人里都没有动过针線的……” 说着,又不动声色往姜稚月身上瞧了一眼。 察觉到褚屹的視線,姜稚月垂在身侧的手猛地蜷了蜷,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看了宋知凌一眼,犹豫了一下,终是垂着眸没出声。 屋中气氛一时有些诡異的安静。 宋知凌侧首看了她须臾,忽然开口: “阿月,你从前学过女紅,这缝皮肉与缝衣裳差不多,你……敢吗?” 姜稚月有些震惊地抬头盯着他。 对上宋知凌复杂的目光,她又慌张收回視線,心脏在胸腔中狂跳不已。 脑中天人交战了许久,最终感情战胜了理智。 她紧紧攥住拳,微一颔首,不敢去看宋知凌的眼睛,只抬头问褚屹: “要怎么处理?” 宋硯辭的伤口在左下腹。 衣裳褪下露出伤口的刹那,不知是不是姜稚月的错觉,她感觉到站在一旁的宋知凌呼吸明显一沉。 还不及她存着疑惑朝他看过去,宋知凌就按了按额角,哑声道: “飲多了酒,头晕,我先回去躺着了,阿月——”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笑道: “我哥就劳烦你今夜帮忙照看了,别累着自己,早点回来,让褚屹送你,他武功高。” 姜稚月心口莫名一颤,须臾,点了点头: “好。” 常康跟着宋知凌回了西院,常乐去灶房盯着煎药,房间里只剩下褚屹和姜稚月,还有床上躺着的宋硯辭。 姜稚月呼吸紧促,视线缓缓落在宋硯辭的小腹上,拿着针的手猛地一抖。 男人的肌肤如玉一般白皙,透着病态的白,腹肌壁垒分明,紧实而充满力量感,线条流畅的腰线轮廓绝佳,顺着向下隐入锦被中。 那道狰狞的伤疤,就横隔在左侧胯骨位置的腰线处,皮肉外翻,给原本完美的男人腰腹添上一笔诡異的野性。 姜稚月强迫自己不去在意旁的,全神贯注在他的伤口上。 然而微凉的手指在碰到男人紧实的腹部时,那股滚燙的触感还是让她没来由地轻颤。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酥麻顺着指尖窜入胸腔当中,心脏随之一紧。 姜稚月猛地弹开手指,两靥滚燙,喉咙里紧得发干。 她唯恐身后的褚屹看出了自己的异样,不动声色地按着胸口深吸了两口气,按捺住心中的慌乱,将针尖缓缓刺入了宋砚辞腰侧。 她的手抖得厉害,手法过于生疏,又刺得太深,床上昏迷中的男人不禁闷哼了一声。 姜稚月吓得慌忙停了手,无措地看向宋砚辞,瞧见他因难受而皱起的眉,着急得眼圈立刻紅了。 褚屹摸了下宋砚辞的脉,安抚道: “无妨,有劳公主继续便是。” 姜稚月点了点头,重新紧盯宋砚辞的伤口,抿紧双唇,强压下心底那些复杂情绪。 有了第一针,后面那几针便好了许多。 姜稚月尽力忽略自己指尖触到的结实滚烫的腹肌,强迫自己稳稳将另外几针缝上。 短短几针下来,她感觉自己像是耗尽了全部气力一般,身子因紧绷而满是酸痛感。 床上的宋砚辞额上亦是渗出了一层细汗,脸色似乎比方才更白了几分,一贯舒展的眉此刻也轻轻拧着。 褚屹帮着姜稚月将伤口收了针,看了眼伤口流出的黑血,道: “我去配些解毒的药,待会儿公主也飲一碗,现下劳烦公主先照看下殿下。” 姜稚月有气无力地点了下头,说不出半个字。 房门开了再关上,房间里静得出奇,只有姜稚月自己隐隐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在内室中。 她方才拿针的手还有些止不住的抖,她将自己的双手放在膝上,将嫁衣攥得骨节发白,喘了好久,才彻底平复下来。 从今早到现在,纷纷扰扰了一日,似乎直到此刻,终于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姜稚月深吸一口气,视线忍不住投向躺在床上的宋砚辞,心中骤然产生了几分不真实之感。 執玉哥哥……如今真就成了她夫君的兄长,她的大伯哥了么? 一想到今日敬茶时唤的那声大伯,不知为何,姜稚月的眼眶忍不住微微发燙。 有些想哭,又没有哭的力气。 好似所有的伤心与失望,在此前的日积月累中,都已宣泄完了。 她的手指忍不住轻轻抚摸上男人腹间的伤口,指尖轻颤了一下。 这算不算是……算不算是她留在他身上长久的印记。 即便伤口愈合,这道浅淡的疤痕也会永远留在他的身上,是她的手笔。 姜稚月眼睫极快地颤动了两下,掀眸看向宋砚辞。 床上的男人眉心不时轻蹙,纤长的浓睫在眼下透出颤动的阴影,薄唇紧绷,额上泛起一层层细汗。 即便是昏迷 中,也可以看出他并不是那般安稳。 姜稚月盯着他看了片刻,长叹一声收回思绪,起身寻了块儿干净的帕子来。 她的身材太过娇小,坐在床边能够碰到他左腹已是极限,要想擦拭他额上的汗珠,就须得一条腿跪到床边去。 她站在床边犹豫了许久,瞧到他因痛苦而微微皱起的眉,这才狠下心来,提起裙摆,将右腿跪了上去,身体前倾,不盈一握的细腰勾出优美弧度,凑到了宋砚辞身前。 男人微重的呼吸声传来,她这才察觉到他气息中熏染的酒气。 他喝酒了? 姜稚月美眸大睁,心中微诧。 在她的印象中,執玉哥哥极少饮酒。 他总是极端自律又清醒,很少让自己沾染酒精这种麻痹意志的东西。 可此刻闻着那股酒精味儿,他似乎不仅饮了酒,还饮了不少。 姜稚月眉心极轻地跳了一下。 她压下心中异样的感觉,捻着帕子缓缓落在了他的额角。 然而才刚触碰到他的一瞬间,床上的男人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掐住她纤细的手腕,将人重重一扯。 姜稚月娇呼出声,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宋砚辞压在了床上。 背后是铺了绸缎的柔软床褥,身前宋砚辞的胸腹坚硬滚烫,像一堵铜墙一样将她桎梏在身下。 男人有力的大手强势地攥住她的皓腕,手背隐忍的青筋重重鼓跳。 他与她贴得太近了,近到姜稚月轻易就能透过他根根分明的眼睫,看到他琥珀色眼底小小的慌张的自己。 坚硬和柔软的两具躯体几乎严丝合缝,英挺鼻尖与粉嫩琼鼻微错着,似有若无触碰。 含着酒意的灼热气息扑面而来,姜稚月瞧见男人泛红眼底的欲念,赤//裸直白。 姜稚月心跳得又快又急,狠狠砸在胸腔中,被他压住的胸脯剧烈起伏,娇躯紧绷。 她紧揪着他襟口,喉咙有些发紧: “执、执玉哥哥……” 男人不知是醉的,还是因中毒所引起,尽管听到了她的声音,他眼底似是未有一丝因此而清明。 反倒变本加厉地欺近她,嗓音像是过了火,沙哑含混道: “别走、别走……” 他的身子滚烫,挨得极近,姜稚月能感觉到他厚重有力的脉搏一下强于一下,带着不经意的压迫感。 姜稚月心一提,呼吸都跟着乱了,潋滟的眼尾晕出一抹无助的水红。 她推了推他,着急娇喘: “执玉哥哥,你、你看清楚,我是……” “陪着我。” 宋砚辞似是难耐得撑不住,将脸埋进她的颈窝中,英挺的鼻梁轻戳她柔软娇嫩的颈肉。 耳后薄而敏感的肌肤被喷薄的热息灼烫。 姜稚月呼吸一滞,猛地抓紧了他的手臂,清澈明丽的杏眼中水汽氤氲得可怜,眼看就要落泪。 “执玉哥哥……宋砚辞!你、你看清楚,我是阿月,是、是……” 姜稚月明显感到他紊乱的粗喘中透着越来越危险的气息,眼一红,急促道: “我是你弟弟的妻子,是你的弟妹!宋砚辞你清醒些!” 她的话说得又急又快,含了几分哭腔,语调不算低。 话音落下后,身上人身子猛地一僵。 屋中瞬间陷入了寂静,只余他尚未来得及平复的喘息隐现。 过了不知多久,男人从她的颈窝里抬起头,赤红着眼尾定定盯着她瞧了片刻,撑着身子朝旁边倒回了床上。 他将手背搭在眼上,冷白的手腕上青筋蜿蜒,看不清情绪地滚动了下喉结,嘶哑道: “抱歉。” 姜稚月听出他语气中的清醒,心里窘迫得厉害,急忙从床上下来,拉了拉散乱的衣襟,低头找补: “大伯可是饮醉酒认错了人,将我……错认成了姚姑娘?” 床上的人喉骨冷白嶙峋,几番滚动,没出声。 姜稚月将他的沉默看做了默认,尽管告诫自己不可以难受,心里还是在刹那间涌起了酸涩。 她朝他身上看了一眼,忍着声线的颤抖,道: “既然大伯已然醒来,我就先回去了,云笙……云笙还在等我。” 岂料才刚转身,手腕猛地被人攥住。 男人的手心滚烫,力道大得足以让姜稚月心尖一颤。 她脉搏剧跳,听见他嗓音低哑,开口道: “阿月今后,还唤我执玉哥哥吧。” 姜稚月神色一滞。 片刻后,她缓缓搭上宋砚辞的手背,将他的手从自己腕上一点点推了下去。 少女娇糯的嗓音带着笑意: “可我与你弟弟已经成亲,再唤执玉哥哥于礼不合,若是你不喜欢大伯这个称呼,我同云笙一样,唤你一声兄长吧。” “……兄长平日亦可唤我一声弟妹。” 姜稚月话音落下,等了许久,身后再未传来响动。 只有不经意的呼吸声被压得极近克制。 她低头瞅了瞅自己绣着并蒂莲的火红裙摆,再未往身后多看男人一眼。 毫不犹豫地掀帘走了出去。 第26章 “新婚妻子” 褚屹将她送回西院的时候,姜稚月远远便看见宋知淩的身影。 意气风发的青年人身上还穿着今日成婚时的那身喜服,抱臂斜斜靠在廊柱上抬头望月。 听见响动,他低头朝她看过来,月色下英俊的臉棱角分明。 见她瞧过来,宋知淩起身拿着披风迎过来,笑道: “回来了。” “嗯——” 才刚与宋硯辭发生那样的事,此刻见到自己的新婚夫君,姜稚月神色有些不自然,别扭道: “你怎么没睡?” 宋知淩替她系好系带,将她小手包裹在掌心,回道: “突然想起,与你的合卺酒还未饮,便起来迎你了。” 姜稚月闻言脚步猛地一顿,唇畔弧度僵硬地侧头看他。 自己夫君那双同宋硯辭很像的眼眸,里面满是浓黑如墨的颜色,迎着她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凝视着她。 她听见宋知淩近乎低喃般唤了自己一声: “阿月……” 姜稚月神色逃避,口中胡乱低应了一声: “那、那我们就快饮了酒,你也早些歇下……” 她虽然知晓,这几日自己势必要赶在花神祭前与宋知凌圆房。 但方才,她与宋硯辭实在太过……亲密。 事已至此,今夜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再跟宋知凌有下一步的关系了。 不仅是心里上过不去,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排斥他的触碰。 宋知凌将她的神情尽数看在眼底。 他笑了下,攥了攥姜稚月的小手: “那你还不赶緊的,我这会儿都困死了。” 两人饮了合卺酒,脱了外裳和衣而眠。 许是因着从前他们三人出去玩时也有过同塌而眠的经历,再加之姜稚月从天不亮折腾到现在,实在太困。 躺下没一会儿,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听着身边传来的绵长呼吸声,宋知凌缓缓睜开眼睛。 男人侧过身子,撑着手肘,复杂地眸光静静打量着身旁的少女。 良久,他收敛了神色,起身下床,朝着东院的方向而去。 宋知凌到东院的时候,宋硯辭已起了身,坐在床上刚将药碗放下。 他往那药碗上瞅了一眼,盯着宋砚辞惨白的臉色,哼笑了一声: “如今阿月又不在,哥这般做戏给谁看?” 见他看过来,宋知凌哼道: “刀口朝右斜上方,不是你自己弄的么?” 他上前两步,一脚踏在床沿边,撑着身子凑过去,咬牙道: “宋砚辞,毁了别人的洞房花烛夜,证明了在阿月心中你比我重要,很得意?你以为你赢了么?阿月现在是我的妻,她此刻正睡在我的床上!” “四殿下……” 常乐听见声音,进来颤巍巍小声劝阻。 宋知凌头也未回: “出去 !” 宋砚辞掩唇轻咳了一声,温声道: “常乐,你先出去,在门口守着,我与四殿下有话要说。” 他刚说完,宋知凌冷哼一声,收回了腿,往一旁的太师椅上大马金刀一坐: “说!” 门扇“咯噔”一声关了,宋砚辞微微仰头靠在床栏上,喉结滚了一下。 须臾,淡声道: “在回宋国以前,你不可与阿月同房。” “为何?” 宋知凌一听这话,当即坐不住了,“哐”地一拍桌子,怒道: “宋砚辞你到底什么意思?!当初百般拒绝阿月的人你,如今你又这般作态,是反悔……” “你有没有想过——” 宋砚辞睜开眼瞧他,語气平静,眼神却锋利得充满压迫感: “如今宋国风雨飘摇,你娶了阿月本就是将她置于风口浪尖上,上回她遇刺就是最好的例子,倘若她再有孕,你以为……那些人会放过她?” 宋砚辞平日里总是极擅谋断,什么事情宋知凌只知道听他的准没错,也不问缘由。 他还很少有像此刻这般,给他解释这么多的时候。 宋知凌闻言愣了一下,怒气慢慢平缓了下来,眉头緊锁,怔怔盯着宋砚辞,缄默不語。 良久,他方回神,语气明显弱了下来: “可你就这么笃定,我们能回去?我觉得在姜国也挺好……” “好讓大皇子登基,你我彻底成为丧家之犬?你觉得一旦他成为皇帝,还能容得下你我二人么?到时候阿月又当如何?” 宋砚辞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云笙,如今为了阿月,你也不该再这般单纯了。” 宋知凌没想到,自己急匆匆来找宋砚辞兴师问罪,反倒会被他教育一番。 尽管对宋砚辞今日行为极为不满,但不得不说,他的话并没有错。 宋知凌低头沉默了片刻,起身看了他一眼: “即便如此,我与阿月的房中事也轮不到你来掺和!请哥以后,离我的新婚妻子远一些!” 他将“新婚妻子”几个字压得很重,像是护犊的野兽。 宋砚辞许是说了许多话,原本就苍白的臉色更白了几分,连唇上都失了血色,蹙眉咳了声。 宋知凌拧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迟疑道: “你当真傷了?!” 他从前总是舞枪弄剑,对于受傷习以为常,宋砚辞这模样,应当不止是伤了小腹那一处。 宋砚辞似是累极了,轻阖眼帘,仰头疲惫往后靠去: “你回吧,新居第一夜,莫讓她醒来害怕。” 姜稚月第二日醒来后,果然恍惚了片刻才清醒过来。 她先是小心翼翼往旁边乜了眼,未察觉到宋知凌的人影,这才松了口气坐起来。 锦葵进来的时候,姜稚月刚从床上下来。 她急忙上前,扶着她在桌边坐下,替她梳洗。 姜稚月瞧了眼镜中的自己,本以为脸色定然不好。 然而一看,发现面色红润,皮肤娇嫩水润,似乎同往日并无太大区别。 她这才松了口气,看着镜中的锦葵,奇怪道: “宋……驸马呢?” “太子殿下一早来了雪竹苑,驸马现下在前厅陪着呢。” “哥哥来了?!” 姜稚月杏眸大睁,不解道: “这么早哥哥就来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锦葵摇了摇头: “不知,公主要过去看看么?” 姜稚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略一沉吟: “还是算了……” 话未说完,门口常康匆匆忙忙跑过来,站在门口敲了两声门,回禀道: “公主,太子殿下来了,说是有话同您说,让您方便的话过去一趟。” 姜稚月戴耳环的动作一顿,与锦葵对视了一眼。 锦葵朝门口的常康回了声“知道了”。 从前姜稚月经常来找宋砚辞玩,这雪竹苑她一点儿也不陌生,都没等常康带路,她自己就已经轻车熟路地往前厅去了。 昨夜后半夜下了一场绵绵春雨,天空被洗刷过,蓝得清透洁净,空气中有隐隐的潮意。 一身红色裙衫的小姑娘,在明艳的晨光中穿花绕柳而来。 少女水眸潋滟,樱唇点朱,白皙无暇的肌肤透出淡淡芙蓉色,晨曦碎金般洒在她如玉的肌肤上,如有流光萦朔。 风一吹,裙裾飘扬,愈发衬得身姿袅娜,纤细娇柔得恍若从花间走出的小仙子。 宋知凌正与太子说着话,见到她的样子,不觉一怔,喉咙霎时间重重吞咽了一下。 他知道她娇美,但她作为他的新妇,这般美得动人,却让他忍不住生出许多旖旎的心思来。 正式血气方刚的年纪,身体不受控制,一股燥意猛地上涌。 宋知凌尴尬地提了提衣摆,竭力克制住自己不让人看出异样。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宋砚辞,见他神色如常,面容平淡,不禁偷偷往他身下掃了一眼。 姜稚月也未想到,昨夜受了伤的宋砚辞也在这里。 她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笑意尚未来得及收回,脸上刹那涌起一丝慌乱的神色。 “哥、哥哥怎么这么一大早来了……” 姜稚月匆匆收回了视线,捋了捋鬓发,抿唇小步上前,螓首低垂,一副乖顺温婉的模样。 宋砚辞打从她一进来,视线就落在她身上。 当看到她头上梳着的妇人发髻时,眼底乍现波澜,手指骤然攥了起来。 他轻咳一声: “既然太子有话同……弟妹说,我便和云笙先回去了。” 说罢,他转动轮椅,回头看了宋知凌一眼,自己率先出了门。 即将越过姜稚月的时候,身后宋知凌忽然快走了几步,插在了他和姜稚月中间。 宋知凌似是故意做给他看一般,轻轻拉住姜稚月的手握在掌心暖着,皱眉关切道: “晨起还有些凉,应当多穿些才是。” 他顿了顿,对姜稚月温声细语叮嘱: “昨夜太折腾,你未曾休息好,我等你待会儿回来补个眠。” 姜稚月听他这句略有歧义的话,想到的却是和宋砚辞那一幕,也不知他如今还记得多少,忍不住红着耳朵悄悄用余光朝他那边掃去。 然而这一扫,猝不及防就撞进了男人乌墨般的深眸中。 空气瞬间一滞。 他如有实质的眸光很暗,就那般无声盯着她,目光平静到深不可测。 有那么一瞬,姜稚月在他的眼底捕捉到细微的波澜起伏,这让她总有种昨夜之事是他故意而为的错觉。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姜稚月就忍不住心跳加速,浑身上下都被他盯得不自在起来,颈侧仿佛还能感觉到那潮湿的热度。 她抿了抿唇,低头看着宋知凌握着自己的手,略一颔首,模样乖顺软糯: “知道啦,夫……夫君先回去吧。” 说罢转过身,无视背后那道灼人的视线,款步走到太子身边坐了下来。 太子打量了她几眼,笑道: “想不到阿月如今做妇人装扮,还是这么漂亮。” 姜稚月最爱听人夸她容貌,再加之那两人已经走远,方才的局促一扫而光,忍不住抿唇笑道: “哥哥惯会拿我打趣。” 她漂亮的眼睛水汪汪的,抬眸时眼底像是落了晨曦,微微蹙眉越显娇稚: “哥哥这次来得这般着急,可是出了什么事?关于花神祭的么?” 花神祭就在三日后,如今太子一大早找来,姜稚月立刻想到了这一茬。 她略微低头,小声愧疚道: “可我昨夜并未……” “孤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昨夜后半夜,钦天监的章大人夜观星象,发现原本九星连珠的不吉之兆突然消失,且东边天气隐泛紫光,是乃上上吉兆,故而不需再特意祭奠花神。” 太子解释道: “但我和父皇的意思是,花神祭每三年一次,今年本都已经准备妥当,且朝野都在关注此事,那日的祭祀还需继续进行,就当做……普通的祭祀就行。” 太子一口气说了许多,姜稚月听得有些绕,只关注到他最后一句话。 普通的祭祀…… 她将这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骤然抬头,眼底是掩不住的惊喜: “也就是说,我可以不需要和宋知凌圆房了?!” “是不着 急——” 太子纠正,叹了口气: “但阿月,你既然选择了联姻,尽快诞下子嗣,才能永固邦交,这是历朝历代任何联姻的公主都逃不过的。最重要的是,有了孩子,你和宋知凌今后的夫妻关系才能更亲近。” 姜稚月浓密眼睫缓缓垂了下去,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其实我也是想要跟他好好过的。” 又同太子说了会儿话,问了源哥儿的情况后,姜稚月便和太子一同从前厅出来了。 太子往大门口去,姜稚月朝后院走,两人分道扬镳。 姜稚月一心想着太子方才的话,走路时有些心不在焉,忽然脚底下一个不注意踩空到了一旁的花坛里,身子猛地朝一边倒去。 她娇呼一声,还未反应过来,腰上忽然被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将人拉了回来。 姜稚月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惊魂未定地看向来人,呼吸随之猛地一顿。 “……兄长。” 男人的手臂还在她的腰上,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仿佛一使力就能被掐断。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将手收了回来: “当心。” 宋砚辞的手臂松开的瞬间,姜稚月几乎是立刻往后退开了两步,毫不犹豫地与他隔出距离。 宋砚辞往她脚上看了一眼,语气温和: “脚扭了么?我送你回……” “不用!” 宋砚辞还未说完,姜稚月猛地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又往后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不用……” 说完后,立即朝四周看了看。 见周围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回头对宋砚辞略施一礼: “多谢大伯,如果真的担心,遣人去叫我夫君来接我就是,不敢劳烦大伯亲自送回。” 昨夜他受伤昏迷,她面对他时尚不觉什么。 如今两人在白日里清醒着面对面,再是以弟媳和大伯哥的关系相处,便感觉有些微妙的不适应。 小姑娘说话时候的语气客气疏离,在他朝她伸手的时候下意识躲开的动作,就差明晃晃将“抗拒”二字写在脸上。 宋砚辞不发一言,沉默得盯着她神情慌乱的小脸看了良久,缓缓蹙眉,道: “姜稚月,你一定要如此么?” 第27章 “她已是你的弟妹” 姜稚月精致的小脸上浮现一抹错愕,随即微微抿了抿唇,浓密的眼睫轻颤了几下,低声道: “我、我不懂兄长的意思。” 少女站在明艳艳的春光里,明媚皓齿,美目流转间顾盼生辉。 春日衣衫褪去了繁复,青罗细纱灵动地勾勒出少女不盈一握的纤腰,水红的裙裾被微风吹得轻轻拂起,仿若春日里盛开的桃花,尽态尽妍。 如绸缎般墨黑的头发梳成的妇人髻,不仅没将她衬得老气,反倒给她的娇稚里平添了一抹媚意。 宋硯辭双拳緊握到指节发白,额上青筋急促浮跳了几下。 他盯着她看了不知多久,墨色眼底潮涌才终于緩緩退了下去。 只略一颔首,扯唇道: “行,姜稚月,我去——” 宋硯辭顿了顿。 姜稚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她在他后面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去叫你的夫君过来。” 姜稚月捻着袖口的手指一抖,心里莫名划过一种不知名的酸涩。 软糯的唇瓣緊抿得泛了白,她忽然抬头看他,眼底有了亮光: “执玉哥哥,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与宋知淩和……” “主子!!” 姜稚月犹豫的声音被常乐骤然扬起的语调打断。 她如同受惊一般猛地住嘴,似乎突然反应了过来自己方才想说什么,脸色微窘。 宋硯辭一瞬不瞬盯着她脸上神色变化,直到常乐到了近前,才漫不经心回头: “说。” “主子!姚、姚姑娘中毒了……” 宋硯辭眉心皱起: “怎么弄的?” 常乐抬头扫了姜稚月一眼,低声说: “姚姑娘听说城外繁芜山上有千年野生血竭,昨夜连夜出城去采,结果……被银环蛇咬了。” 血竭…… 姜稚月眉心一跳,骤然攥紧了手心。 她听韩云说过,那是宋砚辞治疗腿疾最重要的藥材之一。 其实这样的場景,同上次在王家花园时候一样,都是她与他说到关键时刻,姚盈初的消息便突然横插在了两人之间。 姜稚月在被赐婚给宋知淩后,有好几个晚上想起来上次的那件事,都会觉得痛苦。 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因为幼稚和天真,从小到大金尊玉贵的昭华公主,还生出了几分从未有过的自我厌弃。 明明宋砚辞当时要说的是拒绝自己的话,却因为姚盈初的打断,而让她误解为他终于肯接受了自己。 但其实,当他因为姚盈初而抛下自己的时候,她就该明白过来的。 所以当这一次,仍然是姚盈初的消息打断了她的话后,姜稚月只允许自己心里小小的酸楚了一下,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她细眉轻轻凝了凝,严肃道: “银环蛇毒性剧烈,不若让韩云跟着一道去瞧瞧。” 她还未说完,宋砚辞的目光骤然朝她投了过来,黝黑的瞳眸中神色复杂: “你……” 他嘴唇翕动,半晌后眉头一皱,移开了视線: “罢了,常乐,你去医馆请大夫,我随后就到。” 想了想,他又道: “……先去知会四殿下,就说公主在花园崴了腳,让他来接人。” 宋知淩来接姜稚月的时候,宋砚辞剛跟着常乐来到宋府门口的耳房。 姚盈初正站在窗边,往一个白瓷冰纹花瓶里插入一捧天竺葵,听见声音回过头来。 宋砚辞眉头深皱,语气冷淡: “不是说近段时日不再见面么?你又来做什么?” 姚盈初用手沾了些水淋到天竺葵上,笑道: “实在是有个好消息,忍不住想来同殿下分享。” 宋砚辞转动轮椅的动作一顿,掀眸看她: “鄞王反了?” “嗯。” 姚盈初忍不住笑,点头道: “如殿下所料,鄞王得到我们的消息后,果真反了,在大皇子出京途中动了手,如今大皇子人深陷昏迷,我们的探子说……怕是不成了。” 宋砚辞闻言未发一声,来到窗边,摘下一朵天竺葵在手中捻了几下,语气沉冷: “不能掉以轻心,继续让人盯着大皇子。” “殿下是怕大皇子是将计就计?!” “未尝没有可能。” 他看了姚盈初一眼: “你先走吧,我还有些事,下次这种事情直接让褚屹传信给我,雪竹苑你以后少来,也不要用这种借口让常乐找我。” “可我确实是进山采摘血竭时,被银环蛇咬伤了……不过我自己处理过了而已。” 见宋砚辞不说话,姚盈初脱口而出: “是因为昭华公主么?” 剛提起那四个字,宋砚辞就漫不经心地掀起眼帘朝她瞟了一眼,眼底未着一丝情绪。 姚盈初心底猛地一跳。 其实她刚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后悔了。 本以为宋砚辞即便不回答,也仍会向之前那般警告她。 然而他这次却像是听都没听见她问的这句话一般,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于分给她,便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了。 太子的马车在府门口停了许久。 宋砚辞方才刚出来时候就发现了。 他出了耳房方向一转,便朝府门口那辆马车行去。 太子身边的李福安见他来,躬身笑着迎上来,道: “宋三皇子贵人忙,我们殿下等您许久。” 宋砚辞对他笑着颔首,温声道: “有劳殿下久候。” 李福安道了声” 不敢“,便退到了一旁守着。 良久,马车内传来太子的声音,语气平静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威压: “执玉从宋国来姜为质,有十年了吧?” 宋砚辞面不改色,“十年四个月零三日。” 太子掀开车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十年多……就已经将手伸向了孤父皇身边的钦天监,孤是该夸三皇子好谋算呢,还是干脆……杀鸡儆猴?” “谁说我动了陛下身边的人?” “逆天改命,需要取极阳之人的心头血,你……” 太子闻言,视線居高临下在他胸口扫了一眼,拧眉提醒: “她已是你的弟妹,希望三皇子自知。” “我亦说过,我也是她的兄长。” 宋砚辞轻笑,语气一贯的温润,手指闲闲在轮椅上轻敲了几下: “那日在别庄,太子与薛姑娘和好了吧?薛姑娘孝期将尽,想必太子的好事也不远了,我那别庄,便作为新婚贺礼赠与殿下,还请殿下笑纳。” 太子不愿听旁人提及他与薛凝之事,不悦地蹙了蹙眉。 但到底那次确实是因为宋砚辞,他才能顺利与薛凝和好,便也没再说什么。 良久,他长叹一声,语气中的锋利淡了下来: “如今西南蛮夷来犯,江东战事吃紧,顾家……” 宋砚辞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笑道: “太子安心,既已联姻,我父皇不日便会派兵增援。” “你就这么肯定你父皇会出兵?” “不是肯定,而是……他不出兵也得出。” 宋砚辞唇角挂着一抹气定神闲的笑容,就好似在说明日太阳会从东边升起一般简单。 太子这次终于正眼瞧了他一眼,神色严肃起来: “此次形式不容乐观,倘若日后……你与云笙照顾好阿月。” 宋砚辞点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在太子提到姜稚月的时候顿了一下,缓缓收起神色中的漫不经心。 良久,沉沉“嗯”了一声。 两个原本互相不对付的男人,在这件事情上却形成了难得的统一。 得到宋砚辞的答复,太子松了口气,不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你的腿何时能好?三年前赛的那半場马,孤还在等你一决胜负。” 宋砚辞眸底的沉肃之色很快隐去,勾了勾唇,眼角泪痣红得妖冶。 “兴许——”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嗜血的兴奋,“就要快了。” 而就在两人在府门口讨论两国朝政之时,雪竹苑的西院却已经闹得人仰马翻。 姜稚月一腳踢在宋知淩肩上,将人踢倒在地。 她自己捂着脚踝,漂亮的柳眉轻轻凝着,泪眼朦胧地瞪了他一眼,嗔道: “宋知凌你就不能轻些!我看你就是存心的!” 宋知凌手撑着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不解道: “我存心什么了?你自己受了伤,不用些力气将藥揉进去,怎么能好?!” “你就是存心的!” 姜稚月往床上蹭了蹭,把脚往回一收,用裙子盖住,干脆不让他看了,指着他气冲冲道: “你就是记恨我五年前在你手腕受伤的时候,故意给你涂了生姜水!” 宋知凌早就忘了五年前之事,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气笑出了声。 他蹭得一下来到床边,拉着姜稚月的裙子就往上提,故意道: “就是记恨,那你也要抹药!” 两人性子都跳脱,从前这种小打小闹不少,总是相处没多久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姜稚月被他拉得惊叫一声,铆足了劲儿用另一只完好的脚狠狠踢他。 岂料宋知凌如今已不是当年的瘦弱少年,她这一脚下去,没把床边的男人踢动,反倒把自己给反向推了出去。 而宋知凌因为抓着她的裙摆,一个没留神被姜稚月带着就朝床上倒去,双臂重重撑在了姜稚月的身体两侧。 两人之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姜稚月浑身僵硬,瞪大眼睛瞅着头顶宋知凌放大的脸。 宋知凌的所有表情和动作也僵在了当场,片刻之后,耳朵连着脖子全都红了个彻底。 “你还不下去!” 姜稚月推了推他,狠狠嗔了他一眼。 宋知凌这才猛地回过神,慌忙从她的身上起来,顺带将她也拉了起来: “抱、抱歉……” 姜稚月头发和衣襟都在方才跟他打闹的时候弄乱了。 两人离得很近,她正坐在床边一面埋首整理衣裙,一面凶巴巴地念叨他,视线无意间一瞥,剩下的话乍然憋在了嘴里噤了声。 片刻后,才似回过神来一般,猛地站了起来,磕绊道: “大、大伯……” 大开的门扉外是一院子草木葳蕤的春景,男人在门边背着光,看不清神色。 良久,他低低“嗯”了一声,将一个青瓷罐子放在门边的矮几上,淡淡撂下一句“记得上药”。 不等屋中人反应,转身又离开了。 轮椅咕噜噜的声音闷闷地传进了屋中。 姜稚月盯着那个瓷罐,藏在袖中的手心缓缓攥了起来。 此刻宋知凌也反应了过来,他朝院中人的背影上看了一眼,走过来攥住姜稚月的手腕,恼道: “你不准用他给的药!” 姜稚月骤然回神,闻言扯了扯唇角: “本来就没多严重,根本不需要上药,是你们在小题大做!” 她被宋知凌盯得不自在,摆了摆手,心烦意乱道: “你别看我,谁的我都不会用!你帮我叫韩云过来。” 第28章 濒临失控 闹了白日里那一场后,宋知凌明显感觉到姜稚月心情不好。 到了晚间,两人用过膳后,他也没敢多惹她,安静看了会儿书,等姜稚月洗漱完合衣躺上床后,自己才跟着輕手輕腳躺进床榻外侧。 姜稚月其实早就已经不生他的气了,犹豫着想跟他说说话。 但一想到两人如今是夫妻关系,又躺在一张床上,想了想,那点说话的勇气又瞬间偃旗息鼓了。 花神祭的日子,恰好在姜稚月成婚后的第四日。 她在第三日晚间回了皇宫。 翌日一大早,姜稚月跟着皇帝和太子的仪仗,浩浩荡荡一道出宫往城南郊区去。 因着去年干旱了三年的肃州突降甘霖,衢州莫名堵塞了十年的河道又莫名通了水,淮山上一举发现了十三座稀有矿产。 举国上下都将此一桩桩事视作天降祥瑞,是以今年的花神祭典颇为引人关注。 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都隨行在侧,就连宋硯辭和宋知凌也在隨行队伍中。 姜稚月今日从天不亮就起来梳妆,又被礼部的人折腾着里三层外三层地穿上礼服,戴上厚重的头冠,此刻馬車摇摇晃晃,她虽还勉强撑着正襟危坐,但眼皮已经忍不住开始频频打架。 锦葵捧着一大束鲜花,回头看了她一眼,出声提醒: “公主……” 锦葵的声音不大,姜稚月还是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 她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提起精神来。 正缓过神,忽听得外面街道上一阵吵嚷声。 姜稚月打到一半的哈欠突然顿住,瞬间睡意全无,抻着耳朵仔细听去。 听起来那些人似乎是在京兆府门前申冤。 其中一男子的声音哭嚷道: “早年曾有术士断言我兄长命里带煞!先头我还不信,但去年他克得父亲重病在床,前两日又被我发现他毒害了母亲!此等克父弑母之人!乡亲们说,该如何处置!” 旁边人七嘴八舌,义愤填膺道: “自然是街市当街凌迟!” “还要游街示众!” “对!没想到这人是个人面兽心!能做出克父弑母之事!其心当诛!” “就是!平日里看起来人模狗样,没想到是个此等黑心肠的!” “连自己母亲都下得去手,禽兽都不如!定要将他碎尸……” 那人的话没说完就没了声,想来是被府尹带人清理了。 在御驾 经过,尤其是花神祭这般重要的日子发生这种事,实乃重大失误。 京中大小隨行官员一个个都变了臉色。 姜稚月也悄悄掀起車帘,往前面自己父皇和哥哥的馬車看了一眼,却见那两辆馬车并未有什么反应。 她犹豫了一下,又忍不住朝后面宋硯辭的马车看去。 她与他的马车前后相隔了半条街,中间人影憧憧,即便努力朝后看去,也只能看见一个侧边。 那楠木马车行驶平稳,檐角的黄铜色车铃有节奏的輕輕晃动,同队伍中的任何一辆马车没什么分别。 一切安静得就好似一枚投入湖中的碎石,连波澜都没来得及漾起,就消失无痕。 姜稚月神情复杂地收回目光,低头默默绞了绞腰间的穗子,脑中方才听到的那句“克父弑母”怎么都挥之不去。 宋硯辭也听到了那声音。 窗格交错,从纱窗透进来的幽暗日光铺在男人削薄的眼皮上。 他阖起的眼帘極其微小地动了下,若非眼睫投下的浓密阴影跟着颤动,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他情绪的起伏。 他就似一尊好看的润玉佛雕一般,俊美的面容下情绪平静。 良久,男人缓缓睁开眼,修长如玉的食指微曲,轻挑开窗帘一角朝外看去。 不知过了多久,宋硯辭神情厌倦地收回目光,紧绷的唇角勾起,胸腔中闷闷溢出一声似自嘲似颓唐的嗤笑。 队伍很快便到了郊外祭坛。 祭祀的仪程繁复冗长,皇帝带着皇室众人祭奠先祖、上香祈福,随后上至皇帝下至三品官员三跪九叩,进俎,读祝文,行初、亚献礼,饮福受胙等。 一套仪程下来,已经到了戌时初。 众人才算完成了祭拜。 而最后的行终献礼,则是由姜稚月担任的“花神”来完成。 乌金西坠,整个祭坛上橙色碎金铺陈,各色盛放繁花似锦,烛火熠熠。 如火的霞光被幽蓝色雲霭一点点吞没,周遭一片静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台上那个华服少女身上。 姜稚月一身浅橙色华服,头戴黄色花环,肩披孔雀羽毛织就的五彩繁花雲肩,外罩浅白色的雲锦纱衣,赤足踏在铺满花瓣的祭台上。 雪白的足腕上带着一条编织着银铃的红绳,圆润的腳趾涂着淡色如贝壳的珠粉。 悠扬的笛音缓缓流泻。 姜稚月足尖点地,轻舒长袖,纤细的腰肢如同婀娜多姿的垂柳,娇躯随之旋转,飞扬的发丝仿若墨色的锦缎,在一片花海中翩跹起舞。 少女粉玉的面颊上一点朱唇,如烟般的水眸流眄生辉,蹁跹间隐现若雪的肤色,坠于裙摆和脚腕的银铃,在小姑娘顾盼回转间空灵清脆地弥漫开来。 黑夜逐渐笼罩而来,四周的烛火愈发耀眼。 姜稚月在似锦的繁花和盈盈烛火下,仿若月下仙子,整个人闪动着艳丽灼眼的色彩。 却又如隔雾之花,缥缈不可及。 宋砚辞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台上的少女,嶙峋的喉结滚动着,用尽自己生平最大的克制,坐着未动。 只是凝视着她时,墨色的眼底逐渐翻腾起汹涌波涛,手背突兀的青筋鼓胀到几乎破碎。 少女舞跳得急了,铃声也愈发急促。 姜稚月的舞姿轻盈灵动,裙裾扬起花瓣,几乎将她包围其中,纷纷扬扬落下粉色的花瓣雨,跃动着缕缕幽香。 漆黑的苍穹之下,四周的一切都黯淡无光,唯有少女亮眼得仿若最明耀的星子。 宋砚辞浑身紧绷着愈发克制,强行憋着某种情绪,只是沉沉盯着她的眼底浓稠的黑雾却不可抑制地蔓延汹涌,不复往日清冷。 急促起伏的胸腔中好似燃了一把滔天的火焰,最后一丝理智也几乎快要被焚烧殆尽。 他从不知晓,姜稚月能有这样一面。 她精致的小臉上神色倨傲,张扬又明艳,晕红的面颊生娇,体态袅娜灵动。 在她身上似乎汇聚了今夜所有光华,无一处不是美到惊心动魄。 场中或坐或站了数百人,却无一人发出声响,所有人都屏息将目光聚焦在台上的少女身上,似乎都已经看得痴了。 少女玉臂柔软,玉足轻旋,像仙子飞翔于花海之间。 在即将结束舞姿的时候,姜稚月似是不经意朝他的方向扫过来一眼。 仿若惊鸿一瞥,如水的眼眸晕红,神色妩媚尽态極妍,轻轻一勾便令人心神荡漾。 恨不能立刻让人将她按进怀中,狠狠揉捻。 宋砚辞的呼吸一窒,几乎濒临失控,眼尾的泪痣红得骇人。 等到姜稚月从祭坛上下去许久,众人才从方才的震撼中缓缓回过神来。 等到再恍惚看去的时候,那祭坛上只余一片繁花和烛火,就像是绚烂烟花绽放过后,愈发显得寂寥空阔的夜色。 花神祭舞十分耗费心神,姜稚月是被锦葵和琉璃搀扶着回到房间的。 祭坛旁边就是皇家行宫,也是她今夜之后即将完成最后仪式的地方。 虽说不用急于与宋知凌圆房,也不必辟谷了,但在神泉中濯洗神花还是必不可少的。 这些神花经过神泉的濯洗能够永葆鲜艳,将来会分别供奉在寺庙、皇陵等地方,还有一部分会分发到有灾祸的地区,以求庇佑。 姜稚月拖着疲惫的身躯,任由锦葵和琉璃两人替自己更衣。 一身繁复华贵的礼服褪下,如牛奶般白腻的肌肤在烛火中覆上了一层金色,少女纤腰长腿,曲线丰饶,姣好得仿若世间最最完美的羊脂玉。 琉璃从前并未从未帮姜稚月更过衣,不禁看呆了眼,被锦葵出声提醒了一下,才吞了吞口水回过神来。 两人为她换上方便入水的贴身绸衣和外罩的白色烟云纱裙,又替她将发髻散开,只轻轻在脑后束起。 做完这一切后,便只等着礼部来接人。 恰在此时,门口突然传来韩云敲门的声音。 姜稚月眼前一亮,忙让锦葵将人放了进来,急不可耐问他: “可是芸夫人答应了?!” 韩云的视线从进来始终就落在地面上,还是不可避免地随着姜稚月的靠近,看到了一双踩在绒毯上的玉足,和那幼白脚踝上的红绳。 他将视线埋得更低,规规矩矩回道: “是的,她方才来找了公主。” “人呢?!” 姜稚月的语气里遮掩不住喜悦。 “如今人被安顿在了二公主府,公主可需……” “不必!你让我阿姊将人好生招待好就成!” 姜稚月说完,床上绣鞋迫不及待就要往出跑。 刚迈出一步,想了想,又从一旁架子上扯下披风拢在身上,这才头也不回地跑入夜色中。 宋砚辞的住所离姜稚月的有些距离,绕过前院一路从回廊穿过,再经过一小片花园才能到。 郊外夜晚的风有些凉意,风中沁着浓郁的花香,夜色如水洒在院中的青石板路上。 姜稚月一鼓作气跑到宋砚辞房门口,瞧见绢丝格纹纱窗上漏出来的暖黄色烛光,她的心忽然像是被谁猛地一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巨大的喜悦催着,都做了什么。 她的脚步僵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原本想悄无声息地离开。 可才刚一动作,听见屋中传来隐隐脆弱的咳嗽声,她又再迈不出离开的脚步。 来时路上听到的那些话再度涌上脑海。 克父弑母…… 姜稚月从小被千娇万宠着长大,本就是坦然明媚的性子,思及此,也不多扭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敲开了房门。 她在进来前,想过许多宋砚辞或许在做的事,唯独没有想到,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微微向后仰着头,眼帘低垂,看起来像是在闭目养神。 屋中 静悄悄的,唯有内室滴答滴答的水声一声声像是瞧在姜稚月心上。 男人的胸膛起伏均匀,神色是情绪極致高涨过后呈现出的倦怠。 不知为何,姜稚月见到他这幅模样,心中忽然窜出一个离谱的念头。 ——就好像此刻,他是专门在等她的到来一般。 宋砚辞应当是刚沐浴过,发梢半干未干,身上随意地套了件雅白色绸缎寝衣。 衣襟因他向后仰起的动作微微敞开,锋利的锁骨线条上浸着一层潮湿的光,一滴水珠悄无声息地沿着他壁垒分明的胸膛缓缓滚落。 许是在浴池中泡得久了,男人原本冷白的肌肤上泛着一层极浅的潮粉色,他的喉结轻轻一滚,牵出几分莫名的欲。 姜稚月的视线不自觉随着那滴水珠,在他胸腹间打了个转儿。 察觉到宋砚辞缓缓投过来的目光时,又仿佛被烫了一般慌忙收回。 忽然,她像是才反应过来什么,猛地瞪大眼睛,再次朝他的腿上看过去,不管不顾地小声惊呼: “执玉哥哥!你的腿……” 对面之人并未坐在他从前惯常坐的轮椅上,反倒如常人一般,好好地坐在椅子上。 方才是一进来那副美人出浴图给她的冲击力太强,才让她忽略了这一点。 她美眸大睁,不可思议地抬眸看他: “你的腿能站起来了?!” 对面之人并未答话,反倒在听到她这句满含惊喜的问话后,缓缓勾起了唇角,眸子里包含兴味地盯着她。 须臾,姜稚月方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房间里气氛的异常。 宋砚辞太过平静,平静得反常。 她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足跟抵在了门扇上,手心沁出细密的冷汗。 “执……大伯……” 姜稚月吞了吞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扯了扯唇勉强笑道: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嗯?什么好消息?” 宋砚辞的嗓音沾染了浴室的潮气,沙哑得懒怠,语调微微上扬。 一想到方才韩云说的那些话,姜稚月打心底由衷地泛起喜悦,终于将心绪缓慢平静了下来: “我找到了你和云笙的母亲!现下芸夫人正在我二姐府上,若是你母亲能够出现向世人证明,从前那些说你弑母的流言便可不攻自破了!” 说来也是巧合,她曾无意间在宋知凌处见过他们母亲的画像,那女子是个异族女子,模样实在太过独特,只一眼,姜稚月就发现他们的母亲就是曾经救过她和二姐的那个女人。 前段时间她察觉了她的踪迹,派人去找,但她似乎有所顾忌,不愿与宋砚辞和宋知凌母子相认,今日她总算是想通了。 小姑娘的嗓音清脆,语气里带着掩藏不住的愉快。 宋砚辞瞳孔骤缩,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忽的一黯。 良久,沉哑得嗓音出声问道: “你……这些日子,都在帮我找我母亲?” 不等她回答,他似又想起什么,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荡: “那夜在茶缘酒肆,你也是……为了找她?!” 宋砚辞诧异的表情早在姜稚月的意料之内,她心底忍不住升起一丝得意,面上却只是轻飘飘“嗯”了一声。 少女扬起的精致小脸带着几分不可抑制的骄矜,唇角微微勾起,眉眼含笑,宛若一朵张扬绽放的小牡丹花。 宋砚辞静静瞧了她半晌,眼底眸光剧烈翻涌,最后又都归于平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他走得很慢,但步伐很稳,一步一步带着无形的强势压迫。 气氛突然沉了下来,暗昧丛生。 他的目光缠着她,眉眼堆积着无数阴戾,乌云翻涌,所有情绪像是一场笼罩在风平浪静下的暗涌,蛰伏着急促的、未知而又蓄势待发的风暴。 姜稚月陡然一惊,从方才的得意中回过神来。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他的眼尾不知何时染上了一抹潮红。 近乎病态的艳色,像是极度餍足后留下的余韵。 姜稚月虽没亲眼见过那是什么,但石嬷嬷从前与她讲授过,男人之与女人的区别。 再联想到方才他刚沐浴过,一种朦胧而隐晦的意识在她心中蔓延。 姜稚月的身体猛地一颤,刹那间一股酥麻的热意涌上脸颊。 男人宽阔的肩背压过来,挡住了所有光线,身上潮热的气息因为逼近而侵染在她身上。 他慢慢迫近,几乎将她圈在了坚硬炽热的胸膛之间。 姜稚月杏眸逐渐睁大。 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他的目光给攥住了,心脏一下重过一下地剧烈砸在胸腔里,脑中因极度缺氧而迟缓空白,呼吸紧绷得指尖发麻颤抖。 上次他离她那么近,还是她新婚那夜他喝醉了酒,将她认成了姚姑娘。 可此刻他眸中分明没有一丝醉意,甚至他的眼神极度清醒而平静。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视线攫住她慌乱的目光。 “大、大伯,话我带到了,如今夜深,我、我该回去……” 还不等姜稚月把话说完,宋砚辞猛一攥住她的手,将人一个踉跄带到了身前。 男人腕骨瘦削,线条锋利,冷白到近乎病态的肌肤下虬结着几条青色脉络,指腹不紧不慢地摩挲在她手腕内侧敏感娇嫩的肌肤上。 姜稚月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屏住了呼吸,手腕被他按住的脉搏突突直跳,温凉的触感顺着薄嫩而敏感的肌肤沁入血液,疯狂地叫嚣着流窜至全身。 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呼之欲出,未说完的话堆积在了喉咙,紧得发涩。 她下意识想要挣扎,可不仅为撼动分毫,还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抖了下去。 娇嫩莹白的肌肤赛雪欺霜。 宋砚辞漆黑如渊的眼底情绪剧烈翻涌。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轻笑出声,捧起她的小脸,拇指不紧不慢地按捻在丰腴的唇上: “我是否该多谢你,我的……” 顿了顿,男人轻声低喃: “弟、妹。” 第29章 死死盯着那两人唇瓣想贴…… 那两个字,原本是她和他关系的注脚,将二人的距离间隔开。 可此刻这样的氛围下,被宋硯辭用沙哑的嗓音从口中说出来,却让听的人觉出一种不一样的意味来。 姜稚月呼吸遽然一颤,窒息的感觉再度铺天盖地袭来。 她双腿止不住发软,眼底发烫被情绪逼出了水霧。 睫羽轻颤,泪眼婆娑: “执玉哥哥……” 她这下再难冷静,也察觉出了他的异常,颤着手腕近乎哭腔开口: “你、放开我,我、我……” 透过门扇和微阖严实的窗户,可以隐隐听见外面的人声,似乎是錦葵她们找了过来。 姜稚月这才蓦地记起自己今夜还有未完的仪式。 她下意识咬了咬唇,愈发在他的手底下挣扎起来: “宋硯辭!松手,我真的该走了!” 宋硯辭并未太用力攥她,任她挣扎了两下便也松开了。 他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了一圈,眼底神色归于平静,喉结滑滚了一下,开口: “你在紧张什么?” 他敛眸看了眼她紧张攥起的手,“怕我对我自己的弟媳做些什么么?” 宋硯辭定定看了她一瞬,背过身去,脊背挺直到近乎克制: “关于我母亲,多谢,恕我不送了。” 他一离开,姜稚月才像是劫后余生一般活了过来。 她靠在门扇上重重吸了两口气,瞧了眼他长身玉立的背影,未发一言开门跑了出去。 薛凝和錦葵二人正急匆匆绕过照壁进来,猝不及防跟姜稚月打了个照面。 薛凝扶住神色慌张的小公主,往她身后看了一眼,主屋灯影昏暗,微微开启的门扇内 并未看见宋砚辞的身影。 她摇头制止錦葵未问出口的话,握住姜稚月的手,溫声道: “公主,洗濯礼快开始了,我和錦葵陪你过去。” 薛凝溫溫柔柔的声音似有安抚人心的作用。 姜稚月听她说完,侧头瞧了她一眼,弯了弯唇: “薛姐姐怎么没回去?” “太子殿下本想亲自陪同公主的,但西南战事有异,他不得不回,又不放心公主,便让我留下来陪你——” 薛凝替她拉了拉身上的披风,扶着她往外走: “到时我和锦葵就在外间,公主若是有什么事,唤我们便好。” 洗濯礼是在行宫后山上的温泉中。 温泉四周种滿了各色鲜花,在热气的滋养和熏蒸下娇艳欲滴。 礼部的人送她们到后山,薛凝和锦葵也只能候在外间,唯有姜稚月一人绕过垂幔进入了温泉池邊。 她小心翼翼扶着旁邊的池壁下到水中,坐到玉台上,水面在月色下泛起粼粼水波,漂浮的艳色花瓣轻晃。 姜稚月素手轻轻捻起池中的一朵牡丹花,红艳的花瓣衬得拿着它的那只小手越发润白如玉。 她本就生得艳丽,平日里打扮也素爱张扬明艳之色,走到哪里都如小太阳一般灼人眼。 此刻她身上穿着浅色素衣,乌发披垂,眉眼乖顺得模样比平日里多了许多清丽温婉之色,身上外罩的白色纱裙也仿佛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进了一片朦胧缥缈之中。 从远处看去,身段袅娜的小姑娘就宛如置身花海中的小仙子。 美得惊心动魄。 洗濯九百九十九朵鲜花,若是最快也须得一日一夜,姜稚月自己心中本就不静,动作便格外细致些。 细沙般的水霧袅袅氤氲,在四周形成一片宛若纱幔缭绕的潮湿。 娇稚的小公主白皙小脸渐渐染上红晕,低垂的羽睫上挂着宝石般细碎的水珠,轻轻煽动,神色安静而专注。 月影西移,四周静得只剩清凌凌的流水声。 薛凝和锦葵在外间坐了会儿,并未见里面传来异状,也渐渐放下心来。 锦葵端了盘点心过来,笑道: “薛姑娘先吃些点心垫垫,这时辰还长,待会儿我守着,您去歇息。” 薛凝与锦葵也算相熟,况且想着还要在此等个一日一夜,便也没客气,捻了块儿粉色的梅花糕递给她,自己也拿了一块儿。 粉色的糕点入口,浓郁的梅花味儿唇齿留香,她忽然轻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锦葵心里猛地一提: “怎么了,薛姑娘?” 薛凝沉默了一瞬,担忧道: “阿月这几日的哮喘药可有按照太医新配的方子按时服用?” 锦葵刚想点头,忽然神色一僵,脸色骤然一白,手中糕点跟着没拿稳掉了下去: “糟了!方才公主去找宋四皇子前,本应再服一剂……” 似是为了回应她这句未说完的话,门内忽然传来一阵不同于方才的響动声。 锦葵心里一急,下意识就要往进冲,却被薛凝眼疾手快拦了下来。 “祭礼不算小事,除了被选中的主祭司,其余人进去都会惹神明不快,祸及整个姜国。” 薛凝心中也急,尤其是听了锦葵方才那番话。 但她到底是世家嫡女,比锦葵更沉得住气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 “光是听这一声,并不能说明阿月怎么样了。这样,你先让韓雲尽快将药拿来,再命人拿我的名刺快马回宫禀告太子,我在这守着,若是还有……” 薛凝的话未说完,里面又传来一阵響动。 这次的动静十分剧烈,水声激烈地哗啦啦作响,间或似还有急促而忽隐忽现的喘息声。 这次连薛凝都跟着脸色煞白。 她和锦葵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惊慌和担忧。 里面的声音就像是一道催命符,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夺走姜稚月的性命。 房中一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里间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两人心上。 薛凝一咬牙,急道: “顾不了这么多了,我去……” “我去。” 薛凝话未说完,门扇传来“吱呀”一声轻响,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屋中两人俱是一惊,最后还是锦葵最先惊呼出声: “宋、宋三皇子?!你怎么来了?!此处你不能进来,你……” 宋砚辞过来的时候并未坐轮椅,锦葵说了半句突然反应过来,不禁瞪大眼睛,一时忘了将话说完。 男人从暗处进来,眉眼在光下逐渐清晰。 他的眼神很暗,薄唇紧绷,额际青筋重重鼓跳,沉沉看了屋中两人一眼,二话不说便往里间走去。 “宋三皇子!” 薛凝出声唤住他,张了张嘴,最后伸出去遮挡的手缓缓收了回来,似下定了决心般,深吸一口气: “我和锦葵去外面守着。” 此刻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弱,比起阿月的安危,薛凝觉得其余旁的都不重要了。 宋砚辞紧皱着眉略一颔首,未发一言匆匆绕了进去。 温泉花园里依旧雲遮雾绕,迷茫的水雾间,宋砚辞的视线瞬间便定在了那个伏在岸邊压着胸口重喘的小姑娘身上。 他飞快走至池边,二话不说便跳了进去,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走出了池子。 少女比之前一阵要轻上许多,抱在怀里几乎毫无重量。 她身上的衣衫本就纤薄,被水一湿近乎透明一般贴在身上,如同覆了一层薄纱的美玉。 他低头看了一眼,此刻姜稚月已近乎昏迷,湿发贴在小脸上,脸颊煞白,失了血色的唇微微张着艰难喘息,雪一般的胸脯急促起伏。 宋砚辞的手一紧,沉着眉眼快步走到架子旁,扯下方才进来时脱下的外裳紧紧将人裹住,抱着出了里间。 恰好锦葵也带着韓雲匆匆赶了过来,宋砚辞将人放在床上,接过韓云递过来的汤药便往姜稚月口中灌。 可此刻姜稚月神智已然陷入昏迷,再加之痛苦的喘息,喂进去的汤药又全部顺着她的唇角流了出来。 锦葵慌忙上前用帕子替她擦拭干净,急得哭出了声: “公主喝不进去!这可怎么办啊?!” 宋砚辞的眸光幽沉静默得如一潭死水,紧盯着床上的姑娘,手背青筋猛地鼓了鼓,正要将药灌进自己口中,房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了。 “锦葵!可是阿月又犯了咳喘?!” 宋知凌的声音浸染着寒气,急匆匆地从外边进来。 刚走至床边,看见端着药碗的宋砚辞,他脚步猛地一顿,语气立刻充滿了戒备和敌意: “你怎么在这?!谁让你动她的?!” 话一说完,不等宋砚辞回话,宋知凌好似也反应过来此刻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视线往他手里的药碗上扫了一眼,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夺过了过来: “我来喂我夫人!你出去吧!” 宋知凌抢夺的动作太大,微烫的浓黑色药汁漾了出来,沿着宋砚辞冷白色骨廓嶙峋的手腕缓慢流淌,蜿蜒出一道浅红色印子。 宋砚辞顺着那道水痕长睫低垂,琥珀色瞳仁中暗涌一闪而过。 他捻着指腹的水痕,缓慢站起身,略压着削薄的眼皮定定瞧了满脸愠色的宋知凌一眼,抬了抬唇角,转身让到了身后: “我看着她无碍了再走。” 见宋知凌还要再说,他平静道: “她亦是我青梅竹马的妹妹。” “你错了,她是你的弟媳,只是你的弟媳。” 宋知凌冷哼一声: “既然哥要看,那便看着好了。” 说完,他仰头猛灌了一口汤药,扶着姜稚月的下颌对着她的唇便覆了上去。 宋砚辞瞳孔骤缩,一双暗沉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两人唇瓣想接的地方,颈侧青筋克制到鼓胀,周身冷如寒霜。 房间里一时安静得针落可闻。 只有唇瓣相贴着渡药时发出的水渍声和姜稚月娇而低的轻哼。 满满一碗药,直到最后一口喂下去,床上之人的哮喘才明显地消了下去,苍白的脸色也慢慢有了些许血色。 宋知凌小心翼翼将姜稚月放着躺回床上,头也不抬,喘息道: “韩云!” 韩云如梦初醒般应了一声,慌忙来到床边替姜稚月把脉。 宋知凌则退到一边,侧头往 宋砚辞脸上瞧了一眼。 后者面容平静,眼眸低垂,看不出什么情绪,昏暗的烛光在他脸上打出晦黯的阴影。 未几,韩云的声音传来: “万幸,公主已经无碍了。” 这话一出,屋中氛围一下子松懈下来,薛凝长舒一口气,扶着桌沿坐回了榻上,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双腿软得厉害。 她强自镇定了一下,指挥着韩云: “劳烦韩内侍拿着我的名刺去找一下太子殿下,今夜之事事关重大,需得向太子殿下……” “我去吧。” 宋砚辞沙哑的嗓音打断了薛凝的话,瞧了床上的姜稚月一眼,不容置喙道: “今夜是我闯进了神泉,自是有我承担后果,我去向太子解释。” 他的话刚说完,宋知凌忽然笑出了声,冷嗤道: “哥你不解释解释为何你会出现在此么?” “我若不出现,阿月此刻可会安稳?” “可哥别忘了,阿月是你的弟妹,我的新妇何须劳烦哥去向太子解释?!” 宋知凌语调扬了起来,语气里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宋砚辞从方才开始就低垂的眼睫缓慢掀了起来,瞟了他一眼,语气凉凉的: “那不然你去,我留下来照看你的,新、妇。” “宋砚辞你……” 宋知凌脸色陡然变得难看不堪。 眼瞅着两人之间气氛逐渐不对,薛凝急忙站出来,轻咳一声,温声道: “今日确是宋四皇子将阿月救了出来,在神泉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还需四皇子向太子殿下解释清楚。” 她将名刺递出: “就请韩内侍同宋四皇子一齐回城一趟吧。” 薛凝是大姜的准太子妃,又同姜稚月交好,她都这样说了,宋知凌便也没再辩驳。 只深深看了宋砚辞一眼,转身坐到床边不发一言替姜稚月擦起了额上的汗。 第30章 姜稚月心里徒然升起一阵…… 高耸的金殿在黑夜中被月光勾勒出锋利的轮廓。 大殿内灯火通明,一直到丑时过了,才有一帮重臣三三两两从殿中走出,期间多为身穿铠甲的武将。 宋硯辭和韩雲待到众人走完后,才从侧殿出来,由李福安引着进了殿内。 太子正执笔疾书着什么,宋硯辭进去的时候,他刚将笔放下,眉头紧皱揉着额角。 “李福安,你带人下去吧,宋四皇子留下就行。” 太子的語气带着极度疲乏后的倦怠。 李福安應了一声,替宋硯辭沏好茶后就带着众人并韩雲一道退了出去。 宋硯辭拿出薛凝的名刺: “阿月已经没事了。” 太子沉默了片刻: “今夜是你救的阿月,按说孤不應当说什么,但还请宋四皇子明白,你与阿月,只是叔伯和弟媳的关系,这层关系——” 他缓缓睁开满是红血丝的双眼,盯着宋砚辞: “永远不会变。” 宋砚辞递还名刺的手一顿,收回的时候手心攥了一下。 他低垂着眼帘,近乎冷白的眼皮上极为细小的青色血管蜿蜒,纤长眼睫投下闪烁不定的阴影。 太子靜靜看着身前的男人。 良久,宋砚辞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喉结轻微滚动,語气平淡: “今夜之事皆起于我,即便惹怒神明也应由我受罚,只是不知你们姜国碰到如此之事该如何罚?” 太子闻言,神色颇为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鞭笞二十。” - 昨夜韩云给姜稚月喝的药中加了安神方,一直到第二日巳时末床上的小姑娘才悠悠轉醒。 薛凝是第一个发现她醒来的,立刻上前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語气温柔: “还难受么?” 锦葵和宋知凌原本趴在床侧昏昏欲睡,闻声也是一个激灵醒来,立刻扑到了床邊。 “你醒了?!” “小姐醒了!” 姜稚月看着床邊围着的三人,脑中有一瞬间的发懵,这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昨晚之事。 昨晚她在池中忽然发了哮症,那哮喘来得又凶又急,让她连呼救的时间都没有,便已经上不来气。 混乱间她朦朦胧胧瞧见一个男人的身影。 虽然她那时候已然瞧不真切来人是谁,但被他抱起时,独属于那人身上清冷的松木香还是被她轻易地捕捉到了。 靠在他滚烫的怀中那一瞬间,她的心跳好似都停滞了片刻。 “还有哪儿不舒服?可是心口闷?” 宋知凌见她捂着胸口,擔忧不已。 姜稚月被男人的声音唤回了神,侧头盯着他看了须臾,忽然扯了扯唇角,虚弱笑道: “让你们擔心了,云笙,多谢你昨夜救了我。” 姜稚月这话一说出口,明显看见床边三人俱是一愣,随即宋知凌略有些僵硬地笑了笑,默认了她的话道: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太子已经下旨终止了后面的濯礼,这几日你便好好修养就好。” 姜稚月这次哮喘来势汹汹,但因长期服用预防哮症的药,那夜服药又及时,过后恢复十分迅速。 她的身子不出三日便已经大好,在第四日清晨,由宋知凌陪着,坐上太子亲自安排的马车,舒舒服服地班师回朝了。 本来姜稚月还担心回去后碰见宋砚辞。 结果回去后,一连两日,她都未见到他的人影。 倒是原本在二姐府上的芸夫人,已经被宋砚辞接了回来。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异族女子,身材娇小容貌昳丽,看人时神色总是怯懦躲闪,完全看不出来会是宋国人口中的“妖妃”。 她听见开门声,局促不安地站起了身,瞧见是姜稚月进来,眼中的警惕才渐渐消了下去。 姜稚月自是察觉到她的神情,笑着唤了她一声芸夫人,过去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芸夫人的手心温暖柔软,被姜稚月握住时一颤,随即看了眼两人手中交握的手,眼中笑意一点点放大: “好孩子,多谢你,上次你寻到我,劝我回到凌儿和砚儿身边,我就瞧出你心底纯良,没想到再次见面,你就已经成了凌儿的新妇。” 姜稚月笑着拉她坐下,語气恬静: “芸夫人不必言谢,从前您救了我和姐姐,想不到我们还有这般缘分,如今您既回来了,日后他们两个定然会好好孝敬您老人家。” 芸夫人眼底微微泛起泪光,不顾姜稚月推阻,将腕上的一支红玉髓手镯戴到她手上: “凌儿能得昭华公主这样的妻子,是他之幸,如今我恬不知耻唤你一声儿媳,还望你莫嫌弃母亲送你的见面礼。” 姜稚月很小就没了母亲,虽然说长姐如母,可二姐与她年龄相差不大,到底代替不了母亲的位置。 倒是眼前的女人,说话温婉,眉眼温柔慈祥,让她忽然从心中生出一股柔软的暖意来。 她摩挲着镯子,抿了抿唇,俏声谢过。 两人又坐了会儿,姜稚月忽然道: “对了,夫人用膳了么?若是没用,我刚好叫人多添一份过来,您今日就在西院用膳。” 芸夫人下意识想推拒,对上姜稚月满是期盼和善意的眼神,犹豫了下,笑着应了下来。 姜稚月欢喜起身去唤人,谁料刚开了门就见宋砚辞轉着轮椅到了廊下。 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撞在了一起。 姜稚月脚下动作一顿,僵在了原地。 “怎么了?” 芸夫人关切上前,瞧见院中的宋砚辞也是一滞,随即欣喜道: “砚儿怎么来了?” 宋砚辞眉眼温和: “母亲。” 芸夫人朝屋中看了一眼: “你弟弟现下不在,我和阿月聊了会儿,对了——” 她攥住姜稚月的手,将她带到宋砚辞跟前,对他道: “听说婚礼刚过,阿月便去参加姜国的花神祭了,想必你还未曾好好与你弟弟这位新妇说过话吧。” 芸夫人此前并未在宋国,对于姜稚月与他们的关系也不甚清楚,后来宋砚辞和宋知凌又都十分默契的一致未向她提起此事。 是以在她的想法中,姜稚月只是自己小儿子的新妇,和自己的大儿子并不相熟。 姜稚月被带得猛地靠近宋砚辞,男人身上 若有似无的松木香再次窜入鼻尖,她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视线紧凝在宋砚辞臉上。 对面之人听了芸夫人的话,眉梢微挑,饶有兴味瞥了姜稚月一眼,缓慢地勾起了唇角: “母亲所言甚是,我确实还未曾好好与弟弟的新妇说过话,不知——” 他的语气十分温柔,笑道: “弟妹可否容我进去与你们一起用膳。” 姜稚月闻言,漂亮的杏眸猛地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瞧着他。 阳光耀眼,男人朝她看过来的琥珀色眸光中暗流涌动,带着某种似是而非的意味。 不知为何,姜稚月心里徒然升起一阵烦躁和厌倦。 她紧抿着唇,定定盯着他瞧了半晌,克制着语气,道: “不知大伯可否与我借一步说话?” 宋砚辞颇有些意外地瞅了她一眼,唇角微弯: “好。” 说完后率先转身往一旁的小径行去。 身后少女的脚步声轻盈,很快跟了上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许久,姜稚月不悦的声音才从身后传来: “你与芸夫人说那些话是何意?!” 她用冷淡的语气直接诘问出声。 宋砚辞动作一滞,转而回头,压低眼帘静静瞧着姜稚月,不发一言。 姜稚月被他看得不自在,抿了抿唇,闷闷的: “我不想让她误会我们。” “误会我们什么?” “你……” 姜稚月猛地抬头,对于他的明知故问气恼不已,柳眉轻轻蹙了起来,语气有些冲: “你说呢?!” “你我本就是大伯哥与弟妹的关系,我母亲会误会我们什么?” 宋砚辞忽然笑出了声,温柔的语气愈发显得无辜: “况且我也并未说错,你作为云笙的新妇,我确实并未与你好好说过话。弟妹如此激动,莫非自己心中对我这句话有旁的理解?” 男人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点了点,发出几声清脆的“哒哒”声,像是敲在姜稚月心上。 她猛地回神,仔细想想他方才似乎当真并未说什么,从始至终都是她自己因为心虚而杯弓蛇影。 姜稚月不禁吞咽了一下,视线略有些尴尬地胡乱飘移,恰好落在他轻点的手指上。 她眼神一停,眨了眨眼,似是才发现什么,疑惑道: “你……你的腿不是好了么?怎么又……”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几日不见,宋砚辞的臉色同往日比略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苍白,唇上也似毫无血色。 她蹙眉: “你受伤了?” 宋砚辞扯了扯唇,似是对她态度的徒然转变有些无奈,温声笑道: “你才发现?” 说完,不等她回答,又问: “身子好了么?” 姜稚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花神祭那晚的事。 她吸了吸鼻尖,笑道: “都已经大好了,说起来,那夜多亏云笙进来救了我。” 日光被树影切割得斑驳,落在少女鹅黄色的裙摆上。 微风起,四周的一切似是都活了起来,沙沙作响。 姜稚月裙裾随风飞扬,灵动的小脸上红唇轻抿,唇角微微上扬,向他看过来时眼神澄澈坦然。 宋砚辞看着她,似是被气笑了: “你既知道是他救的你,想必也知道,那夜,你夫君他……以口哺喂你喝药?” 姜稚月沉默不言。 宋砚辞视线紧锁在她的眼睛里,勾唇轻嗤一声: “弟妹与四弟还真是伉俪情深。” 姜稚月下意识攥紧手心,语气里带着不忿,低声回他: “我与他夫妻二人自是应当恩爱和睦,也祝大伯与自己的妻子能够百年好合。” “你……” “大伯若是再无其他事——” 姜稚月并未等他将话说完,忽然开口打断他的话,蹙着眉不耐道: “我忽然想起自己尚有些事要忙,就先走了,大伯请自便。” 她的语气带着些烦躁。 说完后似是再不想与他多说,淡淡看了他一眼,全然不顾身后他母亲尚在看着,转身绕过垂花门就往花园的方向去了。 第31章 “都圆房了,你还害羞什…… 花神祭过后没几日,姜稚月那次祭舞的盛景便已经在京中传得甚嚣尘上。 一时间昭华公主又因为姿容华彩而再一次引得京城“洛阳纸贵”。 上至权贵世家,下至平民百姓,无一不在盛赞公主那日祭舞的风采。 呈到姜稚月面前的請帖也洋洋洒洒堆了满桌。 宋知淩一边替她拧了湿帕子过来,一边语气酸酸的,道: “那些世家贵女小姐邀請你倒也罢了,怎的有些公子哥儿还要邀請你?他们是不知道你已经成婚了吗?!” 他随手翻开一个請帖: “看看,陈家那三郎?!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昨夜才听说他喝酒回去的路上摔了个跟头断了条手臂,今夜拜帖就呈上来了?怎么不摔死他去!” “还有这个李家大郎,也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不然他们家爵位能放着他这个嫡长子不给,要给他那个二弟?!” “还有这个……” 姜稚月一边擦手,一边听他絮叨,唇角不自覺微微勾了起来。 她将湿帕子递回宋知淩手中,又輕又长的叹了口气,左手托腮,右手在那几封请帖上拨弄了几下,故意一副为难苦恼的语气,叹道: “哎,本来是不想去的,但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兴趣了呢,小淩子,你说我是去赴这个陈家三郎的宴看看他摔成了什么样?还是赴李家大朗的请看看他到底是有多草包?” 她手指来回在脸颊上点了几下,鼓了鼓嘴,柳眉輕蹙: “哎呀,好苦恼呢!” 她话剛说完,余光便偏见对面青年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 姜稚月心情瞬间大好,故意压着唇角不让自己的笑意太明显,从一堆请帖中抽出一封,握在手中慢悠悠起身: “就去他们家的好了,时间恰好就在今日下午。” “姜稚月你给我站住!” 宋知淩一听,再不能忍,一把叩住姜稚月的手腕,“说清楚你要去哪家?!” 姜稚月瞧着他这幅表情,终于忍不住了,娇笑出声,扬了扬手里的请帖: “你急什么?!自己看!” 宋知凌眉头紧锁,往她手中看了一眼,在看清上面落款是“王氏吟霜”的时候,那股冲天的醋意才缓缓落了下来。 被姜稚月好整以暇的神情盯着,宋知凌摸了摸鼻尖,最后理不直气也壮地开口: “你我都是夫妻了,邀请你就是邀请我,我也要去!” “嘁……” 姜稚月撇了撇嘴,轉身扶着步摇迤迤然离开了房间。 宋知凌正被她这态度气得够呛,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生闷气,就见那小姑娘去而复返。 她趴在门边,探出个小脑袋,笑意盈盈地娇声命令他: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尽快收拾,过了时间,本公主可不久候。” 小姑娘的眼神亮亮的,眸光中透着狡黠,笑意清澈灵动,歪着脑袋说话时,晃动的步摇在阳光下反着闪耀的光。 宋知凌瞧着她,心跳忽然重重跳了一下。 算下来,这次去赴王家的春日赏花宴,可以算得上是姜稚月成婚后第一次在小姐们当中露面,也是宋知凌作为驸马第一 次跟公主一起在公开场合出现。 是以当姜稚月坐在马车中,看着从雪竹苑出来的宋知凌时,唇角没忍住抽了两下。 “你……确定要穿这身?” 姜稚月眨了眨眼。 “嗯。” 宋知凌站在马车前,往自己身上扫了眼,“不行么?” “行……是行,就是……” 姜稚月又仔细往他身上看了两眼,弯了弯唇: “其实也行。” 宋知凌平日里穿深色较多,衣裳也多爱穿窄袖紧身的,方便他骑马活动,今日这身宽袖月牙白色直裰,倒显得他多了几分人模狗样的文雅,说起来……同宋硯辭有几分相像。 宋知凌听她这样说,这才满意地哼哼了一声,提了衣裳下摆就要上车。 姜稚月也剛准备放下车簾,忽见坐着轮椅的宋硯辭从府门口出来。 打从前日在西院与宋硯辭不欢而散后,姜稚月还是第一次看见他。 几日过去,宋硯辭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轉,反而较之那次似乎更苍白了,眼底生出些许病态的疲色。 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正在侧头同常乐说话的宋砚辞突然掀起眼簾。 姜稚月的目光猝不及防撞进他的眼底,她的脸色旋即一变,慌慌张张收回视线。 察覺到她的异常,宋知凌上车的脚步一顿,往身后看了眼,神色立刻冷了下来: “哥这是去做什么?” 他上下瞧了一眼宋砚辞的衣裳,忽然蹙起了眉,质问道: “不会也是去参见王家的赏花宴吧?” 姜稚月咬唇不语,心却跟着提了起来,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未几,她听见宋砚辞掩唇輕咳了一声,弯唇笑道: “王尚书给我递了请帖,怎么,我是不方便去么?” 男人的语气十分溫和,只是普通的不带有任何攻击性的询问,说话时也一直只看着宋知凌。 然而不知为何,姜稚月总覺得他的注意力从始至终都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充满实质的压迫感,如同一条无形的锁链,密密匝匝地紧锁在她身上。 方才那些话,也好像是说给她听的一样。 姜稚月羽睫輕颤,手中的暗红色云锦缎窗簾攥得打了褶。 在宋砚辞姗姗来迟的目光投来的瞬间,她匆匆将车帘甩了下来,隔绝了男人的存在感。 她在马车中端坐着,压着呼吸急喘了几下,那种心跳飞快的感觉才淡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宋知凌冷哼一声,说了句“随便”,紧接着车厢晃动,宋知凌掀开车帘从外面钻了进来。 姜稚月慌忙眯起眼睛假装休息,感觉宋知凌的目光似是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才坐回了旁边。 马车外车铃七上八下地碰撞发出急促轻响,像极了姑娘此刻的心情。 公主的銮驾剛一驶入王家府邸所在的牡丹巷,四周同来赴宴的其余马车便纷纷退让至路边让开了道。 王家老夫人带着一众女眷出来相迎,加之前来赴宴众人和过路之人,王府门口乌泱泱站了数十人。 马车停下后,宋知凌一个箭步跳了下去,回过身将手递过来,张扬的眉梢对她微微挑了挑: “手。” 姜稚月脚步一顿,视线下意识往四周一扫,见众人都不约而同停下了动作朝两人看过来,更有甚者,视线还不时徘徊在她两人和宋砚辞身上。 明明是足有数十人的府门口,却安静得像是落了一片叶子都能听得到似的。 而在身后,剛从马车上下来的宋砚辞,亦是不动声色地随着众人将目光落在了他二人身上。 姜稚月抿着唇收回视线,犹豫了一下,在所有人的注视中,默默将手放入了宋知凌掌心。 青年眼底刹那亮起了光,弯唇紧紧握住掌心的小手,一直到进了王府大门,都没松开。 直到两人走进去半晌,人群这才像是重新活了过来,窸窸窣窣发出细小的说话声,继而那些声音慢慢大了起来,一切又恢复了方才的喧闹。 京中不乏轶事,尤其是沾染了风月的轶事。 从前数年开始,昭华公主心悦宋国三皇子一事就被传得洋洋洒洒。 然而朝夕之间,她却嫁给了自己喜欢之人的弟弟,与他成了伯媳。 这样的消息一经传出,流言便被覆上了一层说不清的暧昧色彩。 明面上昭华公主花神祭之事传得沸沸扬扬,私底下这桩三角恋也被众人津津乐道着。 就连坊间贩卖的话本子,都多以什么两男侍一女、兄夺弟妻、兄弟反目等这些类型更受人追捧。 姜稚月不是不知道这些,可嘴长在别人身上,她又左右不了,便干脆不去管,只能在心里提醒自己,从此以后更要时刻与宋砚辞保持大伯哥与弟妹该有的距离。 尤其是经了方才府门口当众牵手一事,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境似乎又改变了不少。 王家花园中有一处水榭,处于整个花园地势偏高的位置,坐在四周满是垂幔的水榭里,花园中的盛景可以尽收眼底。 姜稚月同王老夫人等人说了会儿话,便由王吟霜和几个小姐妹陪着,往水榭的方向去。 姐妹团中属王吟霜成婚最早,夫君是定国公府的二公子,两人婚后琴瑟和鸣,在姐妹中是一出佳话。 她挽着姜稚月走了几步,忽然谨慎地往四周看了看,故意拉着姜稚月落后了几步,走入旁边花丛掩映的岔路上。 姜稚月被她这样子弄得也跟着紧张了起来,不禁蹙眉低声问: “这是发生何事了?你……” 话还未说完,就见王吟霜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神神秘秘地递了过来,左右看了看,小声道: “给你的。” 姜稚月视线落在她手中的金丝楠木锦盒上,只见那锦盒巴掌大小,偏细长,上面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装饰物,瞧着不像是哪家珠宝铺子的首饰。 迟疑着接过来,好奇道: “你平白无故给我这是什么?” “嘘!你小点儿声!” 王吟霜往四周看了眼,见她将锦盒打开,神秘笑道: “这可是好东西,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搞来的,你可莫要让旁人发现了……” 她的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姜稚月猛地将锦盒又重重阖上,白玉一般的小脸迅速窜起一片酡红。 “你、你、你……这……” 她磕绊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小脸倒是越来越红。 王吟霜“哎呀”一声,拉过她的手替她将锦盒收了起来,小声道: “你都是成过婚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害羞?难不成你家那位不行?” 姜稚月骤然瞪大眼睛,往四周看了看,见周围花木葳蕤,多是些气味浓郁又繁盛的栀子花,两人又身处在一处假山之后,并未看见旁人,这才转过来小声斥责: “王吟霜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我怎么没好好说话?” 王吟霜奇怪地看向她: “你脸红什么?莫不是你还未与他圆房?” 姜稚月知道那日宋知凌割破了手,元帕已经被收回了宫中,她脸一红,磕巴道: “自然是圆、圆了……” 话音刚落,身旁的假山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响。 姜稚月警惕地回头,吓得魂儿都要飞了,心脏突突直跳。 王吟霜将她拉回来,“哎呀,你怕什么,是风吹的。” 她凑近她,压低了声音: “都圆房了,那你还害羞什么,我给你的可都是难得的宝贝,保管你与驸马在床事上更上一层楼,那些用法都放在盒子的锦囊里,你回去记得用上。” 王吟霜说到此处,到底也微微红了脸颊,替她整理了一番袖兜,叮嘱道: “此事你且不可与旁人说,也不可告诉宋知凌是我送与你的,虽说他与我夫君没什么交情,但他兄长,也就是宋……咳,宋三皇子却与我夫君相交甚笃,若是让他知晓了告知我夫君……” “他不可能知道!” 姜稚月一听她这话,原本被风吹得微微凉下去的脸颊又沸腾了起来。 她察觉到自己方才那句话似乎有些激动,抿了抿唇,略有些不自在道: “我与我夫君之事,他怎么可能知道,好了好了……” 姜稚月心里有 些乱,用手做扇在颊边扇了扇风,拉着王吟霜往出走去: “你的礼物我收下了,咱们快走吧,去得晚了又要听她们几个念叨了。” 两人刚走到水榭外的小径上,姜稚月一抬头就见自己的姐妹团将一人围在中间,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从几人裙裾的缝隙看过去,只见那人一袭金丝纹滚边白衣,像是个男子。 她眉心一跳,又往前走了两步,待视线不被遮挡,果然看见被围着的人是宋知凌。 姜稚月脚下一个踉跄,袖子里那个小锦盒似是燃了起来一样,滚烫的热度沿着手臂一路烧到了脸颊。 “哎呀!说曹操曹操到!刚说起来你呢,公主便到了!” “可不是,公主快瞧瞧你家驸马,才一会儿功夫不见,就迫不及待地找了过来……” 水榭中的几人一面打量宋知凌和姜稚月,一面偷笑。 而那被围在中间的青年明显耳尖泛红,朝姜稚月疯狂眨眼求救。 姜稚月原本见到他时想起了方才王吟霜给自己的东西,一时还有些尴尬,瞧见宋知凌比自己还尴尬的模样,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快步走过去,装模作样挥了挥帕子,朝她们几人嗔道: “云笙面子薄,你们莫要开他玩笑。” 她这话一出,姐妹团的几人都是一愣,然后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笑得暧昧: “哟,这就袒护起来啦!” “可不是么,才成婚没几日,咱们公主心可就偏得不像话了!” “哎,说到底呀,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咱们到底还是没被公主往心里装。” “啧啧,谁让人家是驸马呢,小夫妻新婚,正是恩爱甜蜜的时候,咱们呀此刻应当给二人挪地儿了呢!” 那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然不顾及两个正主儿还在场,直说得宋知凌和姜稚月脸颊都发红。 王吟霜视线在两人脸上逡巡一圈,笑着将姜稚月拉到宋知凌身旁: “哎呀呀,是我这主家待客不周了,早先就该给二位安排个单独的位置,好方便二人独处……” 王吟霜话一出口,其余姐妹几人皆是一阵哄笑。 旁人听不出来,但姜稚月却是能听出她话里的指向意味,不禁微赧,娇嗔着扑回去就要捂她的嘴。 然而刚一转身,在看到水榭外那个人影的时候,她脸上的笑意猛地僵住,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下来。 其余几人本还在嬉笑,察觉到姜稚月的异常也慢慢安静了下来,纷纷循着她的视线朝来的路上看去。 水榭外的路是微微向下的一条路,在距离水榭约莫五步之外有一个放置了石凳的平台,宋砚辞就坐着轮椅在那平台之上,静静看着水榭中笑闹的众人,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在他身后,洁白的栀子花随风轻晃,泛起一阵幽香。 这香气,和方才假山旁的那阵幽香忽然重叠在一起。 不知为何,姜稚月心脏没来由地一紧,血液随之激流涌动直冲头顶。 她急忙按住袖口,仓皇盯着他,想要从他毫无波澜的眼眸中看出潜藏在眼底的真实情绪。 ——方才,他不会都听到了吧? 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宋砚辞微微掀起眼帘,视线缓缓对上她的,勾了勾唇,语气平静而溫和: “刚从前厅过来,不知……有没有影响到你们?” 亭中几人面面相觑,神情都有些尴尬,王吟霜上前轻轻拉了拉她,正要低声开口,忽听身后另一小姐妹笑道: “这水榭是众人赏花的地方,谁都能来,何来影响一说,今日一见三皇子,才想起来三皇子与姚姑娘也快修成正果了吧,还真是恭喜呀!” 她这话一说出来,其余人似是都反应过来了一般,对视一眼,七嘴八舌地笑着恭喜他。 仿若寻常寒暄一般。 宋砚辞也面容含笑地一一应下,并无半分异色。 最后他才将视线重新定回到姜稚月的脸上,琥珀色的瞳仁里寒暄的笑意渐渐落了下去。 他目光紧锁着她,舌尖不动声色地压在齿尖上,缓慢开口: “公主也是这么想么?” 姜稚月一愣,“什么?” 宋砚辞眉眼温润,语气同从前一样,温声问她: “也和她们一样,恭喜我和旁人定亲么?” 宋知凌本不想掺和进姜稚月这群小姐妹的话中,一直克制着自己冷眼旁观,听见宋砚辞这句话,他再坐不住,瞬间黑了脸,怒道: “宋砚辞,你……” “云笙!” 姜稚月一把攥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宋砚辞的视线落在她主动握住他的手上。 那只小手白皙软糯,握在青年结实有力的手腕上,明明毫无威慑之力,可青年偏就能乖乖就范。 随后,青年摊开掌心,将少女娇嫩的柔荑包了进去。 而那只小手的主人,并无一丝反抗。 宋砚辞眼帘缓慢下压,浓睫投下晦黯的阴影。 须臾,他听见对面的小姑娘用娇糯的语气,笑着同他道: “自是恭喜的呀。” 她眸中神色轻快,语气不似作假: “我和云笙,我们夫妻俩都打心底里为兄长能觅得良缘而高兴呢!” 宋砚辞的视线陡然抬了起来,定定盯着她,眼底情绪好似再难压抑,掀起越来越多的浓墨重潮。 他用舌尖缓慢刮过牙齿,轻微的疼痛令那些汹涌的情绪又都纷纷落了回去,默了默,喉间忽然溢出一丝闷笑。 “还真是,多谢你们……二人。” 男人的语气含着温和笑意,深深看了姜稚月一眼,琥珀色的眸底如平静的湖面,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一般。 说不出为何,姜稚月的心里倏地闪过一抹异样。 她局促地抿了抿唇,看都未再看他一眼,拉着宋知凌他们几人匆匆离开了水榭。 第32章 猛地亲在了她的唇上。…… 赏花宴一直持续到酉时正才结束。 春末的傍晚微风送来些许潮湿的凉爽,街巷两邊摊贩林立,往来人群络绎不绝,人声嘈杂热闹。 宋硯辭阖眼輕靠在車壁上,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枚墨色扳指。 男人面上神色平静,削薄的眼皮压下去之后,细细的青色血管蜿蜒,冷白的肌肤被窗纱外透进来的夕阳,铺上了一层温和的碎金色。 他就那般坐在那里,整个人宛若雪后松竹般矜贵清冷,只除了神情中略微浮现的些许疲惫。 良久,宋硯辭手底下动作倏然一停。 男人修长的手猛地将扳指攥进掌心,手背上青筋突起。 一阵沉默后,他低哑出声: “调头,去找姚盈初。” 马車轮子碾压青石板路的声音慢了下来,在夕阳的斜晖中缓缓调转方向,橙黄色光影跟着变换了轮廓。 街上众人纷纷让出道路,原本的喧嚣似乎静默了片刻。 姜稚月悄悄掀开車帘一角,瞧见身后那辆马车转了方向,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手伸进袖口,隔着布料摸上了那个令人脸红心跳的小锦盒。 她总怀疑他应当是听到了她与王吟霜的对话。 以至于从王家离开时,即便只是匆匆一面便各自回了各自的马车上,姜稚月依旧疑神疑鬼地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似有深意一般。 令人脊骨蹿起莫名寒意。 宋知淩见她神色不自然,往她手中塞了杯热水,关切道: “怎么了?可是今日累着了?” 他的气息才一靠近,姜稚月吓了一跳,手下意识一挥不小心将他递来的水洒了出来。 她回过神来,口中急忙说着抱歉,慌慌张张抽出帕子替他擦拭手上的水渍。 然而才刚擦了 两下,她的手忽然被男人一把握住。 姜稚月动作一頓,不解地抬头看向对面之人。 宋知淩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眼底映出灼热的光泽,唇角弧度越来越大,须臾,笑出了声: “阿月,你可知……今日你对我哥说‘我们夫妻俩’的时候,我有多高兴么?” 姜稚月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这个,一时脑中有些懵,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何时说过这句话。 那几个字若是放在现在,她是定然说不出来的,可那时候的那种环境之下,在面对宋硯辭的时候,她也不知为何,就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 可这些事又不能让宋知淩知道。 她只能撇开视线,神色不自在地抿着唇缄默不语。 宋知淩并未发觉她的异常,只将她这神情看做是姑娘家的害羞。 他亦悄悄红了耳根,重重吞咽了一下,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双手将她的小手捧着,认真道: “阿月,你我成婚至今这些时日,我从未与你认认真真说过一句——我心悦你。” 掌心中的小手一颤,宋知凌将它包裹得跟緊,温热干燥的温度透过皮肤缓缓浸染着她。 “我知晓从前你心悦我哥,我也并不奢求你能立刻喜欢上我,但阿月,你我既已成为夫妻,我此生便定会对你珍之重之,爱你敬你,不让你受一丝委屈。” 他頓了顿,干燥的掌心里似沁出细汗,又重重吞咽了一下,极慢极小心翼翼地开口: “只是你能不能……能不能也试着将目光放在我身上,哪怕只是一会会儿。” 其实宋知凌的容貌在京中一众贵公子中,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出众,明里暗里对他秋波暗送的少女不在少数。 只是有了宋硯辭珠玉在前,兄弟二人又总是被人拿在一起说事,两厢一对比,这才显得宋知凌逊色了几分。 此刻被他张扬的眉眼緊迫地瞧着,语气虽是小心翼翼的乞求,可又实在有些步步緊逼的意味。 姜稚月只觉得心跳莫名地快,被他裹住的手似也被他手心的冷汗侵蚀。 她紧促地呼吸了两下,将手从他的手心中挣脱出来,掀开车帘透了透气。 天色已近雾蓝色,橙黄从夕阳变成了酒肆里的灯火。 空气中满是醉人的花香,夜风一吹,姜稚月面颊上的热意才渐渐淡了下来。 她沉默地瞧了半晌街景,而后微微敛眸,片刻后,目光对上宋知凌的视线,光晕一圈圈在眼底荡漾开来。 “好。” 小姑娘的语气甜甜的,笑容明媚而坦荡: “你说的对,我既嫁给了你,你我就是夫妻,是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人,云笙,我也会敬你护你——” 她眼底透出狡黠,学着他的语气,抿唇笑道: “小凌子以后就跟着昭华公主吃香喝辣好了。” 宋知凌瞧着她俏生生的娇艳小脸,心念一动,一股说不出的热流从心底涌出。 他下意识收紧了力道,视线挪到她水润的红唇上,重重吞咽了一下,缓缓朝她俯下身去。 姜稚月瞧着男人逐渐放大的瞳孔,脑中像是被逐渐抽光了意识,呆愣愣地任他靠近。 等到她忽然回过神来想要拒绝的时候,男人的唇已经离自己近在咫尺。 “阿月……” 宋知凌的嗓音有些发哑,带着莫名的欲念。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用这样的嗓音和语气同自己说话,一时间竟觉得脸颊上才刚降下去的温度又加倍升了上来。 身子一僵,拒绝的手就停在了半空。 宋知凌自是看出了她的猶豫,拇指輕輕摩挲着她的手心缓缓靠近。 就在他的唇刚刚挨上她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常康在外面高声道: “主子,到了。” “……” 空气有一瞬的沉默。 姜稚月能感觉到宋知凌沉闷的呼吸,和他憋闷滚烫的情绪。 她尴尬地推了推他,小声提醒: “云笙。” 宋知凌憋着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黑着脸没好气地坐回身子,朝外吼了句: “知道了!” 男人的气息一远离,姜稚月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手来,跟在他后面一道下了马车。 刚一进到院子,芸夫人身邊的秋辞来报,说是芸夫人有话要与四皇子说,请四皇子过去一趟。 姜稚月听完,二话没说,急忙赶着将人往芸夫人的荷园推去,自己则独自一人回了西院。 一路上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及至走到西院外的小花园,见到锦葵和琉璃两人在花园的亭子里喂兔子,她这才提起了精神,三两步走了过去,笑道: “好哇,我去赴宴都要累死了,你们两个倒是在这里躲清闲!” 锦葵和琉璃吓了一跳,一回头刚想跪下请罪,对上姜稚月戏谑的笑容,两人动作一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着扶着姜稚月就坐在了椅子上。 一人给捏肩,一人给捶腿,好不殷勤。 “公主殿下您辛苦了,您这么国色芳华,还这么受人欢迎,简直世间少有!” “对对对!美貌天下第一就算了,尤其啊,还善良温柔,最是体谅下人!” “谁说不是呢,哎哟,公主今日怎的格外貌美?好似比昨日又漂亮了不少!这般下去,都不敢想公主今后要美成什么样儿!” 锦葵如今性子沉稳安静,如今被琉璃带得也有了几分欢脱。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给姜稚月戴高帽子,即便姜稚月知晓她们是在开玩笑哄自己开心,也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她从琉璃手中夺过一片白菜叶子,嗔瞪了她一眼,板起脸来: “行了!罚你们两个,今晚给我染指甲!”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说了声“谨遵公主之命。” 姜稚月忍俊不禁,故意不理她们,拿起自己手中的菜叶伸进笼子里。 这只雪兔还是宋知凌从前送给她的。 刚拿到手的时候小小一只,瘦瘦巴巴的,如今被她们几个养得圆嘟嘟,毛色润泽光滑。 雪兔一双滴溜溜的眼睛朝她看来,见她伸手喂它,亲昵地隔着笼子在她手上蹭了两下,才叼过菜叶小嘴飞快咀嚼。 两只软绵绵的前爪放在身前,像是将一整片大菜叶捧在嘴邊一般。 姜稚月被它这模样可爱得不行,忍不住伸手在它身上摸了两下。 雪兔享受一般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下就连一旁的锦葵和琉璃都忍不住悄悄笑出了声。 三人正在亭中笑闹着,忽听外面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有下人一边飞快往荷园方向去,一般又低又急道: “快走快走!两位殿下在荷园打起来了!” “哎呀!从前还从未见过两位殿下生过龃龉!今日是怎么了?还是当着芸夫人的面……” “谁知道呢,王总管叫我们过去,定是严重了,大家都长点眼!” 那几人一边小声议论,一边脚步急匆匆地消失在花园里。 直到那些声音再也听不见,姜稚月才缓缓直起僵硬的身子,怔怔地回头看了锦葵一眼,不确定道: “他们……他们方才说的是宋砚辞和宋知凌打起来了?” 锦葵和琉璃两人也是面面相觑,猶豫地互看了片刻,锦葵对姜稚月点了点头: “好像……是这么回事。” 姜稚月猛地起身。 “哐当”一声带掉了兔笼子,雪兔也不知是不是被断掉的栅栏夹了腿,惨兮兮地叫了一声。 姜稚月吓了一跳,慌忙将雪兔抱起来,急得六神无主。 锦葵急忙接下她手中雪兔,道: “公主若是着急,就先去荷园吧,雪兔我来照料。” “好。” 姜稚月听了她的话,也不再犹豫,慌忙提着裙摆,火急火燎地出了亭子。 等她急匆匆赶到荷园门口的时候,只见院门洞开,在荷园伺候的几个丫鬟小厮站在门外,下巴都诚惶诚恐地埋到了胸前。 她顾不得看那几人一眼,跨过门槛进去。 入眼是一棵被砍歪的柳树,院子里七零八落地摔着几盆花,其余倒是没什么,只安静得有些诡异。 姜稚月的心更沉了,急匆匆往大门敞开的正厅跑去。 刚一上台阶,就听见里面芸夫人隐隐的哭声。 姜稚月脚步一顿,不知该 不该在这个时候进去,站在门外犹豫徘徊了好久,直到听到宋知凌的声音,她才轻声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罗汉椅上,只有芸夫人和宋知凌两人,并未见到宋砚辞的人影。 芸夫人正在用帕子沾着眼角,口中小声溢出呜咽。 宋知凌在一旁,颈侧挂着一道已经干涸的血痕,仍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看样子似乎是还要找谁拼命的架势。 若非芸夫人在旁竭力拦着,怕是人早都飞了。 听到动静,两人都朝她投来一眼。 芸夫人慌忙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勉强对她扯了扯唇角: “公主来了。” 她一出声,姜稚月就停在了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总觉得芸夫人这次对她说话的语气同从前不同,看向她时,眼神也有些闪躲。 一瞬间姜稚月便知晓,芸夫人定是已经知道她和宋砚辞、宋知凌兄弟之间的事了。 她站在原地心中窘意蔓延,迟疑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宋知凌见她来,先是吃了一惊,随后便起身过来,直接拉着她坐了下来。 他几乎是在见到她的瞬间,便收敛了一身戾气,紧紧握住她的手,语气关切: “你身子本就不好,今日在王府累了一天,该回房里好好休息的。” 他蹙了蹙眉,语气有些强势: “今夜回去,我给你捏捏脚。” 姜稚月感觉宋知凌说完后,芸夫人看她的眼神明显好了许多,知他是故意说给芸夫人听,便顺着他的话嗔道: “还不是久等你不至,现下该回去了吧?你瞧瞧你叨扰得母亲不得安宁,又让府中下人看了笑话……” 她的语气不算严厉,嗓音也娇娇的,丝毫没有训诫人的气势。 但宋知凌闻言,原本还剩下一些的气焰尽数偃旗息鼓。 他惭愧地看了看芸夫人,嘴唇翕动: “娘……” 芸夫人神色复杂地看了姜稚月一眼,“阿月说得对,你都这般大的人了,不应总是意气用事——” 她抹了抹泪,轻叹一声: “说起来,都怪娘这些年没在你们身边……” 一听自己亲娘又要絮叨这几日说过许多遍的话,宋知凌一阵头疼,急忙拉着姜稚月行了礼,狼撵似的从正厅里出去了。 一直到走出荷园许久,姜稚月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挥开宋砚辞的手,柳眉倒竖,语气沉了下来: “宋知凌,你不觉得自己应该向我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么?” 宋知凌脚步一顿,故意拉了拉衣领遮挡住颈侧伤口,妄想装傻充愣,不解道: “什么怎么回事?” “你还不说?!” 姜稚月这次是真气急了,又因为今日在赏花宴上之事,诸多情绪堆积,终是忍不住眼眶发红。 她死死咬着唇,大睁着水雾蒙蒙的杏眸瞪着他,胸脯急促起伏,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儿。 夜色渐渐收拢,吞噬微弱的斜阳,府中渐次挂起了灯笼,一盏盏橘黄色在微风中轻晃。 小姑娘的发梢被风吹得贴在了水润的唇上,乌黑柔软的发尾轻轻拂动在她嫣红的唇瓣上。 宋知凌手有些痒,想替她拂开。 然而瞧着她怒气冲冲的模样,又没敢上前。 两人对视着沉默了两息,终是宋知凌先低了头,低低道了声: “抱歉。” 这两个低哑的字一出,姜稚月的眼泪到底没忍住,一颗一颗珍珠般,争先恐后地滚落了下来。 宋知凌一见她哭就慌了,急忙上前将人搂紧怀里,手忙脚乱地替她擦拭眼泪,急道: “喂,你、你别哭呀!怎么了这就掉起眼泪了……” 姜稚月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但就觉得,从在乾清殿外听见宋砚辞请求父皇将自己嫁给宋知凌那句话起,一直憋在心里的各种情绪,在这一刻终于久久酝酿后爆发了出来。 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装作若无其事,装作满不在乎。 可今日宋知凌却为了自己和宋砚辞大打出手,闹得满府尽知,就好像当众撕开了她努力遮掩的伤口。 况且宋砚辞根本就不喜欢自己,宋知凌这么一番作为,倒像是她又如何自作多情了一般。 再加上看到芸夫人看自己时的眼神,那种被竭力隐藏起来的窘迫和难过几乎达到了顶峰。 姜稚月越哭越委屈,又被宋知凌紧搂的手臂膈得疼,边哭边气冲冲地推他。 宋知凌见不管自己如何安抚她反倒越来越委屈,心里一急,全然不顾四周还有来来往往的丫鬟仆从,忽然俯身,猛地亲在了她的唇上。 姜稚月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哽咽的呼吸被他堵在喉咙里,小脸憋得涨红。 在他俩身后,因为不放心而匆匆赶过来的锦葵看见这一幕也呆立在原地。 良久,锦葵的视线不自觉越过他俩,飘向了不远处的树下。 第33章 “我会彻底放下你” 天色彻底黑透了。 府中下人来去放輕了脚步,恨不得连呼吸都屏住,整个府邸比平日里要安静得多。 姜稚月坐在妆台前,怔怔看着镜中的自己。 灯火摇曳如薄雾朦胧,輕映在她仍蕴着水雾的瞳眸中。 须臾,镜中如牡丹花般娇艳的姑娘,缓缓抚上了自己的唇。 姜稚月从未有哪一刻,覺得如现在这么糟糕过。 哪怕是在得知宋硯辭拒絕娶自己时,也没有这般难堪过。 宋知凌一时冲动的这一场闹剧,更像是她的自取其辱,近乎蛮横地将她小心翼翼维持在表面的平静彻底打碎了。 姜稚月微微耷拉着眼帘,泛红的眼睛里失了往日的神采。 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感从心底里蔓延开来,犹如被掷入了石子的湖面,一圈圈荡开不断扩大的涟漪。 锦葵在她身后輕輕替她卸下钗环,看着镜中的昭华公主,欲言又止。 恰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琉璃犹犹豫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公主……宋三皇子来了。” 姜稚月原本没有聚焦的眼神略微一闪,似是没反应过来一般,怔怔回头,哑声问: “你是说……三皇子还是四皇子?” 方才宋知凌被她赶去了偏院,乍一听琉璃的话,姜稚月还以为是他又回来了。 结果不等琉璃再答话,宋硯辭已经轻叩了两下门扇,从门外进来了。 隔着一扇屏風,姜稚月看清男人今夜并未做轮椅,颀长的身姿如松如竹,被身后的月光拉下一道清冷的影子。 她下意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后退了一步,手心扣在了桌沿,道: “夜色已深,大伯如今贸然来我房中,于礼不合,若是没什么事……” “我有東西要给你。” 宋硯辭打断她的话,淡淡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隔着屏風的薄纱,姜稚月也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她摇头推拒道: “有什么東西,大伯交给琉璃就好,她自会呈给我。” 宋硯辭不语。 男人的目光似是能穿透屏风,静静地凝視在她的臉上。 姜稚月在他的目光中沉默了半晌,无声叹了口气,回头对着锦葵笑了笑: “你先帶着琉璃下去,我有话要同三皇子说。” 锦葵看了姜稚月一眼,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什么也没说,帶着琉璃先下去了。 锦葵走后,房间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姜稚月在原地站了须臾,调整好自己的呼吸,款步走了出去。 刚一绕过屏风,整个人暴露在他的視线之下时,姜稚月方才压下去的难堪又漫了上来。 她深吸一口气,尽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过了须臾,才缓慢地抬起了视线。 外间只燃了三盏灯,昏黄的灯光下,对面男人的左臉颊上有一道极为细 小的红痕,像是女人的巴掌印,隐隐约约不太真切。 若非姜稚月早就将他的眉眼和容貌刻进了心底,根本发现不了那一丝痕迹。 电光石火间,姜稚月便联想到了芸夫人。 她一直都知道,从前在芸夫人还是宋国的惠妃时,就格外偏心自己的小儿子,反倒对宋砚辞事事要求严苛到近乎冷漠。 姜稚月的脚步一顿,下意识往宋砚辞的眼底看去,见他神色如常,她便也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走到他身前: “既然大伯今夜来此,那我也有两句话想对你说——” 姜稚月盈盈屈膝郑重行了一礼,语气真挚: “我无意让你兄弟二人心生龃龉,今日之事,我代我夫君向你道歉,无论他对你说了什么话,我只想说都非我本意。” 宋砚辞眼皮下压,定定盯着身前的姑娘。 他进来前她应当是将要就寝了。 素净白皙的小脸上不施粉黛,清丽的眉眼因眼尾那一抹红晕而透出些许娇稚,琼鼻挺翘,唇瓣红润饱满。 绸缎似的乌发终于不再是这几日常梳的妇人髻,而是用一根儿鹅黄色发绳松松束起来,瀑布般垂披在身后。 小姑娘身上穿着一件玫红色裙衫,越发趁着纤颈和皓腕莹白如雪,绑着系带的腰肢纤细得不盈一握,整个人宛若一朵娇嫩的牡丹花蕊。 她微微垂首,雪颈勾出脆弱的曲线。 近乎完美的弧度莫名催生出人心底阴暗的摧毁欲。 宋砚辞眸色微黯,轻滚的喉咙里溢出一丝轻笑: “夫君?” 他的声音又哑又低,像是将这两个字在舌尖玩味地滚了一圈一般,目光紧攫着她的视线,语气温润: “我并未怪过阿月的夫君什么,你不必急着代他道歉。” 宋砚辞的语气同从前那些年一样,温柔而平静,令姜稚月忍不住微微抬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见她看过来,男人微微挑了挑眉,唇角含笑: “今日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是我与知凌之间的个人恩怨。” “那你——” 宋砚辞的神色再正常不过,但不知为何,姜稚月总覺得他的这种正常反倒像是一种莫名的反常。 那种云淡风轻的语气和眼神,令她感到说不出的窒息。 她抿了抿唇: “那你来这里,是要给我什么?” 姜稚月依稀记得,他方才过来,是说有东西要给她。 她话音刚落,宋砚辞就用下颌点了点旁边,唇角轻勾平静地看着她: “听说今日雪兔的笼子坏了,我这里恰好有一个,瞧着大小合适,便给你送过来。” 姜稚月视线顺着朝他手边的桌案上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那桌上放着一个紫檀木雕金丝的笼子,显然是宋砚辞方才随手放的。 但令她紧张到心跳加速的是 ——在那笼子旁边放着的那支金丝楠木锦盒…… 虽然那个锦盒从外观上并不能看出什么异常,可姜稚月依旧觉得羞窘。 甚至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她看到和那笼子并排而放的锦盒之后,她就总是觉得对面男人看向她的眼神中多了一层深意。 白日里在水榭中见到他时,那股浓郁的栀子香像是再次萦绕在了鼻尖。 姜稚月的脸颊骤然攀上热意,恨不得此时立刻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她慌乱地摇了摇头,拒絕道: “不必了,云笙今日已经为我寻来了一个笼子,大伯这个……就拿回去吧。” 原本以为宋砚辞会再说些什么,不料在听到她的拒绝后,他应得十分干脆: “也好。” 姜稚月窘迫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宋砚辞神色中并无异样,只笑道: “既然云笙给你准备了,那便是我多此一举了。” 姜稚月咬着唇没说话,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这句话,也并不想跟他多说什么。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 良久后宋砚辞脚步微动,顺手提起桌上的笼子,淡声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说罢,见她不说话,他手指在笼子的提手上摩挲了一下,缓缓转身朝外走去。 “宋砚辞!” 就在宋砚辞的手指刚搭上门扇时,身后小姑娘忽然连名带姓出声叫住了他。 他的动作一顿,伸出的手指下意识捏攥成拳缓缓落了下来,转身意味深长地看向她,默不作声。 姜稚月也不知自己为何有勇气唤住他。 但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叫出了声。 她在他的注视下抿了抿唇,胸脯重重起伏了几下,抬头对上他晦黯的目光。 “宋砚辞——” 她又唤了他一声,眼帘一垂一抬间,将窘迫与低落囫囵埋进眼底,神情坦然地对他笑了笑: “我喜欢你,是我自愿,从前为你所谓的‘付出’,亦是我自愿。” 宋砚辞忍不住轻拧了眉心,听她继续道: “但是如今,嫁给宋知凌,亦是我在乾清殿中首肯。宋砚辞,从前我喜欢你时,我眼里心里只有你,做任何事我都甘之如饴,直到此时此刻,我承认自己心中还未完全将你彻底放下——” 宋砚辞手指蜷了蜷,喉结微不可察地滑滚了一下,盯着她的眼神慢慢变得幽暗。 “但你放心——” 姜稚月耸着肩膀深吸一口气,唇畔慢慢挂起一抹笑容: “我会慢慢忘记你,定不会让你因我或者我夫君,再有任何困扰,从我与云笙成婚那日起,你就只是我的大伯哥,是我夫君的兄长。” 她的语气透着莫名的洒脱,她将喜欢承认得光明磊落,从不遮掩,也从无怨怼。 在经历了诸多难堪与酸楚后,又能坦然地做出放手的决定。 金枝玉叶的小公主,从来不止是被千娇万宠着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宋砚辞紧紧盯着她,胸腔中有某种激烈的情绪呼之欲出,即便是他用尽此生所有的冷静,都仿佛难以克制。 男人的眸光逐渐幽沉,落在她精致洒脱的眉眼间。 姜稚月轻轻收敛眼帘,纤密的眼睫如蝶翼般轻颤了下: “从前是我执迷不悟,对你痴缠不休,今后——” “不会了。” 她的话说完后,气氛便沉默了下来,只有不轻不重地呼吸声交错响起。 姜稚月低着头,没听到宋砚辞的声音,也没有勇气抬头看他的神色。 她的余光只能看到男人月白色的衣角,似是被门缝里挤进来的冷风吹得轻微晃动,昏暗的光在上面反复跳跃。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因他强烈的存在感而感到窒息,正想说些什么打破沉默的时候,宋砚辞却率先开了口。 “姚盈初……” 她一听见这三个字,手心忽然攥了起来,就听他继续道: “姚盈初,我让她离开了。” 姜稚月猛地抬头,好看的柳眉紧紧拧起,一错不错看进宋砚辞的眼底,似是对他这句话十分不理解一般。 然而男人的眸光太过平静,平静得如同幽深的湖面,不论湖底是一潭死水还是波涛汹涌,她都无法看穿。 良久,她蹙了蹙眉,终是没忍住冲动问出了口: “为什么?” 姜稚月紧盯着男人的神色,生怕错过一丝他说话时的表情。 可宋砚辞却并未发出一个音节。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眼眸中原本平静的湖面缓缓掀起一层深过一层的波澜。 如同撕开了温润平和的表象,幽深的裂纹下滚烫的情绪愈演愈烈,男人眸光中的温度近乎灼热地落在姜稚月脸上。 赤//裸//裸得近乎直白。 有什么念头从姜稚月的脑中一闪而过,如同云遮雾绕看不真切,但又确确实实在那里。 她的呼吸近乎停滞,心脏像是猛地被人紧紧攥住,某种不可置信的念头在身体里叫嚣着,似乎要冲破胸腔。 姜稚月脑中一阵嗡鸣,思绪在瞬间变得纷乱无比。 第34章 “宋知凌,吻我。”…… 男人的话就如同一支锋利的箭矢,一经射出,就冲着最要害的部位而去。 姜稚月被这种猝不及防的暧昧情绪狠狠冲击着,如同被人当头棒喝,脑中出现短暂的空白,双手都因极致激涌的血液而微微发麻发抖。 “阿月……” 宋砚辞的嗓音低沉醇 厚,落进耳廓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静静看着她,平静的眼神下暗藏着莫名的情愫。 姜稚月胸腔剧烈起伏着,半晌,重重呼出一口气,攥緊了濡湿的手心,尝试着从緊涩的喉咙里发出声音来: “执玉哥哥!” 第一个音节发出来的瞬间,所有的情绪像是有了一个统一的突破口,一股脑儿地宣泄而出。 她像是被人忽然从云端拽回了人间,脑中卡顿的思绪好不容易回笼。 姜稚月眨了眨眼,轻笑着开口: “夜深了,大伯若是再不走,恐会遭至闲言碎語——” 她将耳畔一缕松散的鬓发挽至耳后,纤细白嫩的指腹轻轻剐蹭过耳侧吹弹可破的皮肤: “阿月倒是不在意那些,但阿月绝不会讓自己的夫君被人非议,大伯请回吧。” 小姑娘的語气乖得不像话,语气又娇又糯。 但她的娇羞或是旁的,都是为了她的夫君、他的四弟——宋知淩。 宋砚辞眯了眯眼,定定瞧着她。 良久,他低头扯了扯唇角,轻笑出声: “弟妹说的有道理,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的嗓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沙哑,仿佛是情绪极度克制后松弛下来的倦懒。 姜稚月眼神闪了闪,并未说话,而是退后半步,将门口的位置讓出来。 她低垂着眼眸,瞧见宋砚辞垂在身侧的手指,指腹似乎漫不经心地捻了捻。 而后男人喉咙里溢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转身出了门。 月华如洗,空濛濛照着寂静的府邸,凉风偶尔吹来,檐下的宫灯照着圆圆的光晕轻晃。 宋砚辞步伐稳健的下了台阶,随手将笼子递给常乐: “拿去烧了。” 常乐诧异地抬头瞟了他一眼,见男人面色如常,没敢多说,低低应了一声。 因着前一日和宋知淩闹了些矛盾,又有宋砚辞那些暧昧不明的话,姜稚月实在難以在雪竹苑继续待下去。 她干脆叫上锦葵和琉璃,收拾了些简单的细软,坐上马车晃悠悠去了二公主府。 如今姜宜寧的府邸遣散了不少伺候过梁邵的下人,倒是比从前清净许多。 为着做生意方便,她还专门将西偏院腾挪出来做账房用,又聘请了专门的账房先生。 姜稚月到府上的时候,姜宜寧正和账房先生还有董钰三人在对账。 听说她来,姜宜寧忙放下了手头的事,匆匆往门口赶,在半路上同姜稚月碰了个正着。 “怎的过来也不派人提前通知一声,阿姊好提前知会厨房做你爱吃的乳酿鱼。” 姜稚月视线往她手上一扫,见那上面果然有些微墨迹,忍不住揶揄道: “二姐在府中会重要宾客,若是我提前说了,还不知二姐会不会推拒不讓我来呢。” 姜宜寧面色微红,装模作样在她手臂上拧了一下: “好哇姜稚月!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姜稚月在她手底下大笑着讨饶,说了许多好话才讓她放过自己。 “对了,源哥儿怎么样了,韩云前两日刚配了些新药,我让锦葵带来了,都在车上,待会儿你让阿福跟锦葵去取来。” 姜宜宁拉着她进东院的寝房里坐下,让下人去拿一碗桂花酒酿牛乳茶来,笑道: “前儿个府中新来的厨娘做了次,我尝着不错,恰好今日厨房做了,你尝尝,若是好吃,就将厨娘带回雪竹苑去。” 她叹了一声: “源哥儿的身子骨如今已经大好,生龙活虎的就会折腾他娘親,難为你还惦記着,倒是你,那次哮症犯后我只来得及去看你一次,本想明日去瞧瞧你,你就来了,现在可还有什么难受?” 姜稚月摇了摇头: “太子哥哥令宫中御医前几日将我看得緊,补品药膳流水一般往雪竹苑中送,我早就养好了,更何况,我是源哥儿的小姨,我不疼他谁疼他,对了,源哥儿人呢?” “正睡着呢,晚些时候醒了抱来给你瞧。” 姜稚月“唔”了一声,悄悄凑过去,笑道: “董钰真的在府上?阿姊……发展如何了?” 她刚一靠过来,眉眼弯弯地像狐狸一样的时候,姜宜宁心中就有预感她这张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果不其然听她这么一说,姜宜宁的脸色又开始不自在起来。 她神色闪躲了两下,支吾道: “什、什么发展怎么样,他一个小孩子,能对我有什么心思?” “哦……” 姜稚月拖着长长的尾调,笑得意味深长: “那阿姊脸红什么?更何况——我问的是阿姊的生意发展如何了,怎的阿姐一听就想到了人身上?” 姜宜宁这才反应过来,又中了姜稚月的圈套了。 她故作嗔怒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以牙还牙道: “别总说我!那你呢?和驸马新婚燕尔的,怎的?我看你这大包小包的,是打算在我府中常住了?” 一提起这个,姜稚月眼底的光微微黯了几分,姜宜宁心里咯噔一下,蹙了蹙眉。 正要再开口去问,门口阿喜端了托盘进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姜宜宁将桂花酒酿牛乳茶端给姜稚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 “你且让阿喜带你去歇歇,我还有些账抓紧对完,晚膳想吃什么你给阿喜说,若是府中的不喜欢,也可以让她们去天香楼买回来,只一样——” 她严肃道: “不许沾酒!” 姜稚月也想起自己上次累得阿姐被太子禁足之事,不禁抿了抿唇,忍俊不禁道: “知道了阿姊,你快去吧,莫让有些人等急了。” “你还说!” 姜宜宁瞪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姜稚月瞅着二姐下了台阶后就匆匆小跑起来的身影,喜滋滋地喝了口牛乳茶,侧首问阿喜: “你猜他俩谁先表白?” 晚上的时候,阿福从天香楼带了炙乳鸽和煎鹅排回来。 姜宜宁在姜稚月软磨硬泡之下,终于松口,开了酒窖的门让人拿了一坛十年醉花阴出来。 两人沐浴洗漱完,换上舒适的寝衣,坐在罗汉榻上,中间的榻几摆满瓜子花生、乳鸽鹅排和醉花阴。 姜稚月夹了一筷子鹅排,享受得眯了眯眼,感叹不已: “还是在阿姊这里最自在,比在宫里和雪竹苑都自在!” 姜宜宁给她递过去一枚帕子,瞧着她的神色: “你和宋知淩发生什么了?怎么突然过来了?” 姜稚月神色微变,将口中的鹅排小口咽下去,擦了擦嘴,眼帘耷拉下来,神色恹恹的: “阿姊,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和云笙两人搬出来住啊?” 姜宜宁倒酒的手一顿,将酒坛放到一旁,微微倾身过来严肃地看向她: “我还当是你和驸马有什么问题,原是那宋砚辞么?他又怎么你了?他不是快和姚盈初定親了么?” 姜稚月轻咬着唇,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良久,才轻声说: “他……让姚盈初离开了。” “离开了?!什么意思?离开去哪儿?!” 姜稚月摇了摇头: “不知道。” 她虽然从小被娇宠着长大,且从未经历过男女之情,但即便她再迟钝,此前那些姑且不算,昨夜宋砚辞的异常她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的。 若说没有一丝欣喜是不可能的。 可…… “阿姊——” 姜稚月为难地蹙起了眉: “你说,我和宋知淩都已经成親了,况且这婚事还是两国联姻,我……” 她都这么说了,姜宜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盯着她脸上的神情看了片刻,长叹一口气: “阿月,你从前喜欢宋砚辞什么?” 姜稚月一愣,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仔细想了想,才道: “一开始心动,是觉得他长得好看,温柔,对我好,后来他从马蹄下救了我,我就彻底不可自拔地沦陷了。” “可是宋知凌也好看,对你更好,跟你在一起时也比平时温柔,你怎么就不能试着接受他呢?” 见姜稚月不语,姜宜宁又道 : “阿月你可知,我与梁邵,其实新婚时也有一段举案齐眉的日子。” 姜稚月诧异地抬眸看向她,“阿姊……” 姜宜宁笑了笑: “否则以我的性子,也不会刚成婚不到两月就怀上源哥儿,但阿姊不瞒你,如今我是喜欢上了董钰,你看,有时候人一辈子未必只能喜欢一个人,但你首先要把心腾空,另一个人才能住进来不是。” 她悄声凑过去,轻声道: “就连你薛姐姐,在与太子认识前,也曾喜欢过她的那个远房表哥,那人还是她父亲的学生,可如今谁不说一句,太子和太子妃伉俪情深?” “薛姐姐?!” 姜稚月吃了一惊,眼睛都睁大了,张了张嘴,震惊道: “那太子哥哥知道这件事么?” “自是知道的,前段时间薛凝的表哥进京赴考,为着这事,他还和你薛姐姐生了闷气,把人惹哭了,最后还不是巴巴的上去将人哄好。” 姜稚月想起来了。 她就说那阵子感觉太子哥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她还当是他为西南战事发愁。 现在想来,能让太子哥哥吃瘪,举国望去可能也就只有薛姐姐一人能做到了吧。 她咂了咂嘴,后悔自己前段时间忙着成婚和花神祭的事,竟错过了这么一出好戏。 姜稚月在二公主府待了三天。 最后还是第三日下午宋知凌亲自来府上接人,买了好多零嘴首饰,将人好一通哄,又做保证今后再不会冲动行事,她才答应跟人回去。 两人在二公主府用过晚膳,临走前,姜稚月又缠着姜宜宁开了酒窖,挑了两坛三十年往上的醉花阴给宋知凌带了回去。 姜稚月从来不是扭捏做作的人。 既答应了跟宋知凌回去,从坐到马车上便再没同他闹别扭,开开心心打开一包零嘴吃着,瞧了瞧外面的春光,干脆叫车夫调了头,朝着东郊的柳月湖行去。 这段时日事情太多,日子不知不觉竟就到了春末夏初的时候。 空气中满是温暖的湿意,夕阳斜斜地洒在柳月湖上,湖面水波粼粼,细柳垂枝。 湖心画舫中隐隐飘来乐姬优雅的弹唱声,微风带着潮湿的草腥吹拂进岸上热闹的人群中。 姜稚月原本想和宋知凌包一艘画舫游湖。 奈何老板说今日的船全部都被包出去了,他们便寻了處没人的桥下坐着。 宋知凌从车上拿来毯子铺到地下,顺带将一个薄披风披到了姜稚月的肩上,又替她将零嘴和醉花阴一样样搬过来。 姜稚月笑眯眯地看着宋知凌忙前忙后,忍不住道: “这些有下人去做就行了,看把你忙的。” 宋知凌哼了一声,头也没回: “我自己的媳妇儿自己不伺候,还要推给别人,那可不行!旁人才没资格给我媳妇儿做这些,好了——” 他在一个大石头上额外铺了一层厚厚的垫子: “过来坐。” 姜稚月也不客气,径直走过去坐下,宋知凌就在她脚邊屈膝席地而坐,把手里的桃花酥给她递了过去: “方才瞧着你最爱吃这个,吃完了我再给你买去。” 其实姜稚月在与宋知凌成婚前,与他的关系较之与宋砚辞都更要亲近些,两人总是打打闹闹。 甚至从前喝醉了三人睡在一张榻上,她醒来的时候,很多次瞧见自己的将手脚在他身上压着。 当时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奇怪。 只是成了婚的一段时间,姜稚月与他的关系变得颇为微妙和尴尬,才造成了两人之间的疏远。 如今听了二姐那一番话,又和他三日未见,姜稚月重新与他再相處的时候,倒有了几分回到从前的亲密感。 姜稚月吃了一块儿桃花酥,拍了拍手上的碎渣,宋知凌十分自觉地递过来一杯酒。 她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接,直接探出小脑袋,就这宋知凌的手,小口小口抿了几下。 醉花阴略有些辛辣,但更多的是香甜的玫瑰味儿,就着凉爽的草腥味的风缓缓流入胃中。 姜稚月喝完,又问他要了一杯一饮而尽,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儿湖邊的石头开了口: “还記得吗?” 宋知凌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禁笑了起来: “怎能不記得,那次吓死我了。” 姜稚月摇了摇手中的空杯子,宋知凌替她倒满,她喝了口,道: “那时候你本就不会水,还跟着跳下来,结果害得执……害得兄长一个人要来救我们两个,我都没怎么样呢,你在水里倒是瞎嚷嚷。” 她将手里的酒喝完,起身猝不及防走到那块儿石头上站了上去,右脚还故意往挨着湖边的那面踩了踩。 那石头果然松动了。 “怎么这么多年,还是松……呀!” 宋知凌瞧见她的动作,吓得脸色一变,不等她将话说完,一把将她拽了下来紧紧抱进了怀中。 “姜稚月你疯了不成!” 醉花阴的味道甜腻,酒劲儿却大,再加上晚膳时在二公主府中已经喝过一轮儿了。 姜稚月这会儿隐约有些醉了。 两个精致的脸颊酡红,浸着酒渍的殷红唇瓣微微张着,醉眼迷离地看了宋知凌一眼,弯着眼睛笑道: “怕什么,那次之后你不是学会游泳了么——” 她捏了捏宋知凌的脸颊,笑意扩大,语气中已经有了醉意: “上次是宋砚辞救的我,但我不想记得这段记忆了,这次换你来,我记得你……” 她含笑的眼底潋滟,浅淡的呼吸中泛着幽幽香气: “阿姐说,心里清空,才能重新装进去旁人,记忆……应当也是一样的吧。” 小姑娘的语气又娇又糯,听起来像是撒娇。 宋知凌抱着她腰的手一紧,重重吞咽了一下,微微俯身盯着她的眼睛: “阿月……” 宋知凌这一低下去,姜稚月迷离的眼神透过他,恰好看到不远处的岸边有一对相拥的男女。 那两人许是没看见他们这边有人,躲在树后,搂抱了一会儿就亲在了一起。 姜稚月有些迟钝地看了片刻,忽然咧嘴一下,戳了戳宋知凌肩头,提醒他朝后看去。 宋知凌看了一眼那对男女,就极快地回过了头,呼吸却越来越不稳,竭力克制着问她: “怎么了?那俩人你认识?” 姜稚月摇了摇头,干脆将嫩柳般白嫩纤细的手臂挂在了他的脖颈上,呵气如兰: “吻我。” “宋知凌,吻我,像他们那样。” 第35章 “要不……今夜你留下来…… 柳月湖是京城最大的湖泊,柳月湖的画舫自然也是京城最豪华的画舫。 宋硯辭坐在画舫三楼临窗的位置,一只手肘搭在窗棂上,手中隨意把玩着一枚羊脂玉佩。 画舫内没有掌灯,水中倒影的波光和其余画舫中的光幽幽映射进来,将窗边的男人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湖面的风送来凉意,掀着窗上的竹垂帘晃晃悠悠打在窗框上,发出慢悠悠的哒哒声。 画舫中的寂静,似乎与遠处的喧嚣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宋硯辭对面之人一袭黑色夜行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那人看着宋硯辭近乎完美的侧臉,须臾,道: “公子既然将芸夫人寻回来了,为何不去信给陛下,澄清当年之事?” 宋硯辭眼皮微敛,似是想到什么,唇角露出一抹哂笑。 “不急,如今不宜暴露自身,现下可有大皇子的踪迹?” 黑衣人摇头 : “还未探寻到,此前大皇子被鄞王幽禁,之后大皇子竟然从地牢中不翼而飛了,属下打探到,就连鄞王如今都在四处寻人,显然也是心慌了。” 那人看了看宋砚辞,接着道: “鄞王现如今名不正言不顺,储君之位虚悬多时,我们的人已经在民间暗地里造势,公子——” “回国之事已成定局。” 宋砚辞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闻言眉心微挑,平静的眼底并无半分波澜。 : 片刻后,男人淡淡道: “知道了,你先下去……” 话刚说到一半,突然四周狂风突起,从湖岸边飛速蹿出十数条黑影。 对面的黑衣人瞬间起身来到宋砚辞身前,凌声道: “公子小心!!” 然而那些黑衣人却明显不是冲着画舫中的宋砚辞来的,而是转而朝着岸边的某处暗影中冲了过去。 宋砚辞隨着他们移动的方向飛快掠过去,忽然瞳孔猛地一紧,一手叩动轮椅,一手击打窗框借力,猛然朝岸边凌空飞了过去。 画舫停靠的位置离那处岸边不遠,只是方才树丛遮挡才未看清楚。 不及他人落到地上,宋砚辞手中的玉佩已先一步飞了出去。 只听“嗖嗖”几声,最前面的三个黑衣人已经应声倒地。 宋知凌的唇刚落在薑稚月的唇上,忽然听得旁边动静,瞬间将她护在怀中,警惕地抽出佩剑。 那十几个黑衣人不料身后画舫中会出来人,本着速战速决的想法,没命一般朝宋知凌袭来。 宋知凌一面护着薑稚月一面搏斗,加之又饮多了酒,未出几下便明显落了下风。 他心里一急,正想着先想法子把薑稚月送回人多的街上。 此时不知从何处飞出一道銀色亮光,还不及所有人看清是怎么回事,那銀色亮光已直直射中黑衣人的眉心。 剩余的七八个黑衣人一看,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放弃了眼前的宋知凌和他身后的少女,纷纷将矛头调转到身后。 得到喘息的宋知凌和薑稚月,这才看清在那些人之后,缓缓出现的宋砚辞。 姜稚月猛地瞪大眼睛,所剩无几的酒意也被惧意所取代,滿心滿眼只剩下宋砚辞与黑衣人缠斗的身影。 她的指甲深陷进宋知凌的手背,担忧着急地开口: “执玉哥哥,小心!” 这一声刚发出,宋知凌的身子猛地一僵,缓缓回头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可姜稚月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宋砚辞身上,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反常。 宋砚辞意味深长地扫了宋知凌一眼,不紧不慢地抬手。 没人看见他是怎么出手的,他手指间那几根儿极细的銀针似是瞬间消失在夜色中一般。 等到再次出现的时候便已经距离那些黑衣人的眉心半指不到。 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银针从他们的眉心穿入,又从脑后射出。 飞出的银针在月色下泛着冷光,速度快得连一丝血渍都未沾染上。 “砰”的一声,最后几个黑衣人应声倒地。 宋砚辞接过身后之人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眼皮都未抬一下,淡淡道: “云笙,你的武艺,该精进了。” 姜稚月听到他的话,这才想起自己还攥着宋知凌的手,慌忙要松开,才发现自己的指甲紧紧掐进他手背的肉里。 她动作蓦地一顿,悄悄在他手背的印子上轻轻揉了揉,仰头对他抱歉讨好地一笑。 宋知凌鼻腔中溢出一丝低哼,明明表情十分抗拒,却反倒将她的手一把攥得更紧。 两人的举动看在宋砚辞眼中,就像是情侣间的打情骂俏。 他忽然想起方才顺着黑衣人看过去时,那两人几乎拥吻在一起的画面。 宋砚辞眸光忽地一黯,随手将帕子扔还回去,冷声道: “该回去了,一道走。” “不用了,我们……” 宋知凌原本还想拒绝,被宋砚辞冷冷打断: “就你现在这样,能保护得了她么?” 他说话时,并未看姜稚月一眼。 可姜稚月却像是心虚一般,被宋知凌握住的手却猛地一抖,下意识从他的掌心挣脱开来。 宋知凌气不过般张了张嘴,本想拒绝,但又担心方才之事再发生一遍,只好不情不愿地应了声。 两人像是两个被夫子揪住错事的学生一般,蔫头蔫脑跟在宋砚辞身后。 上了马车后,宋砚辞瞥了他俩一眼,坐在左侧阖起眼睛养神。 姜稚月和宋知凌坐在右侧。 马车中的气氛莫名有些安静得诡异。 姜稚月的臉颊微微发烫,余光轻轻扫过对面的宋砚辞,又急忙收回来,心跳得慌乱。 她怎么也没想到,宋砚辞会在这附近。 更何况,方才那种情形下他能第一时间赶来,定然也看见了她与宋知凌在做什么吧? 她方才也是醉得深了,瞧见那一对情侣吻得难舍难分,便也想试试,若是宋知凌吻她,她会不会有那种臉红心跳的感觉。 但其实在宋知凌靠过来的时候,姜稚月就知道自己还未对他动心。 因为太熟悉了,他就像是另一个自己。 他靠过来的时候,姜稚月除了尴尬,再没有旁的感觉。 她甚至还有闲心能分出精力去数他眼睫毛的数量。 现在想想,若是方才没有那场意外,她也会在宋知凌靠近的最后一刻,将他推开吧。 姜稚月有些心虚地瞄了宋知凌一眼。 宋知凌一直在关注她的情绪,见状不由握住姜稚月冰凉的小手,替她暖了暖,低下头去关切问她: “怎么了?还害怕么?有没有哪儿不舒服?都怪我不好,不该带你来此。” 原本安静到窒息的马车里骤然響起男人響亮的声音,姜稚月被吓得心突突直跳,慌乱之余,瞧见宋砚辞也循声望了过来。 男人的目光正直直落在她身上,如有实质般充滿压迫感。 姜稚月的心脏因他讳莫如深的视线跳得更乱了。 她慌忙咬住下唇,竭力保持神色如常,摇了摇头,小声道: “我没事。” 说完,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宋知凌的手中抽了出来。 宋知凌因满怀心事,并未察觉到她的动作,沉思半天,蹙眉看向宋砚辞: “哥,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砚辞看了姜稚月一眼,转了转手中的玉扳指,语气淡淡的: “回去说。” 回到雪竹苑后,宋知凌先将姜稚月送回了西院,又急匆匆赶去宋砚辞的院子。 刚一进去,迎面便是银光一闪。 宋知凌喝酒后脑中迟钝,猝不及防被袭击,又是在自己亲哥的院子,霎时间愣在了原地。 直到那支箭矢擦着自己耳边射过去,他才猛地回过神,抽出匕首格挡起来。 宋砚辞的箭又快又稳,一张弓同时能拉出三支箭齐攻宋知凌上中下三路。 宋知凌挡得吃力,未过多久便有些体力不支。 宋砚辞像是故意逗他一般,将他身上的衣衫射得破烂,条条缕缕挂在身上,有些说不出的滑稽。 “宋砚辞!你发什么疯?!” 宋知凌又挡了几下,见自己衣衫上烂掉的地方越来越多,干脆把匕首一扔,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揪住轮椅上男人的衣领。 怒气冲冲吼道: “别以为你是我哥我不敢揍你!” 宋砚辞神色如常地坐在轮椅中,就好像被人攥住衣领的不是他一般。 他静静看了宋知凌片刻,挑了挑眉: “怎么?还要想上次在荷园中那样么?” 说着,宋砚辞拿出手中的羽箭,从下自上绕过宋知凌的手臂,泛着幽光的银色箭头直指他下颌。 接着他轻轻向外一拨,宋知凌的胳膊就顺着他的力道松开了。 对面站立的青年胸腔起伏喘着粗气,凶狠的眼神中满是不甘,却不敢再对他反驳半个字。 那日在荷园,其实最先挑起的是宋知凌。 他因白日里在王家花园的事憋着一股气,回来去了芸夫人院 里没多久,见到宋砚辞来,两人说了几句,也不知哪句话点炸了他,他就同宋砚辞动起手来。 但其实与其说是两人打架,倒不如说是他单方面挨打。 他都不知道宋砚辞的武功什么时候竟然这般厉害了。 后来他回去后,被着恼的姜稚月赶去偏房住,一个人冷静下来后仔细想了想,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荷园之事说不准就是宋砚辞故意激怒他,好让阿月生他的气。 从始至终整件事都在宋砚辞的谋划当中,只除了……母亲那一巴掌。 那一巴掌打下去,他哥没懵多久,他倒是生生愣住了。 月凉如水,远处树叶沙沙作响。 院中的两个人无声僵持着。 宋知凌紧紧攥握着拳,指骨攥得青白,恶狠狠地看了宋砚辞良久,最后泄气般撇过头去,默不作声松开了收。 宋砚辞静静瞧了他一眼,平静地说起了正事: “过几个月,我们兴许就能回宋国了。” 宋知凌神色一僵,不可置信地回头: “这么快?!” “嗯。” 宋砚辞捏着手中箭矢的木杆,来回捻了捻,视线落向箭尖: “如今皇室凋敝,父皇只能召你我回去。” 宋知凌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哥做这些值得么?甚至不惜将你我和阿月置于险境。” “置于险境?” 宋砚辞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眼皮上下将他一扫,嗤笑: “你以为你我不争,等到大皇兄继位或是鄞王专权,就有你我的活路?真正置你自己和阿月于险境的,是你自己如今荒废的武艺。” “回去好好练吧——” 他不欲与他多说,只定定看了他一眼: “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话。” 宋知凌刚抬脚离开,闻言猛地顿住,语气不善: “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还是少操心得好。” 他朝他冷冷看了一眼: “你让姚盈初离开,存的什么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但晚了,从前我念着阿月的心思让着你,可如今阿月已是我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到的妻子,只要我不死,你就永远——” 宋知凌扯起唇角,一字一顿地说: “只能是她夫君的兄长。” 宋知凌回去的时候,姜稚月刚沐浴完。 他脚步刚踏进房门便不由呆住了。 梳妆镜前坐着的少女唇红齿白,乌发如瀑布般略有些湿润地披散在身后,身上一件薄而柔软的玫红色绸缎寝衣半裹着身子,勾勒出袅娜妙曼的曲线,露在外面的肌肤白嫩得吹弹可破。 许是在水中泡得有些久,少女如玉脂的脸颊上微微浮现着潮红,如一朵牡丹花一般娇艳欲滴。 听见动静,她停下手中梳头的动作,透过镜子朝他看过来。 剪水双眸中满是潋滟的水雾。 她对他展颜一笑,灿若春华,霎那间房间里的其余所有都黯然失色。 “你回来啦?” 姜稚月的声音空灵娇俏,“我还以为你要去好久呢。” 宋知凌吞了下口水,有些魂不守舍道: “嗯、嗯,是……是没多久。” 他站在那里,全然没有了方才与宋砚辞说话时的狠戾,就像是一头恶狼突然变成了一只毛发柔软蓬松的大狗狗。 刚说完,姜稚月就“咦”了一声,起身朝他走过来,拽了拽他的袖口: “怎么都烂了?” 说完,她突然睁大水汪汪的杏眸抬头看他: “你没事吧?可是又遇见了刺客?” 随着她的靠近,独属于少女的幽香带着她身上的潮热气息,霎时间盈满宋知凌的鼻腔。 他的呼吸不自觉更重了。 这下姜稚月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抓在他袖口上的手,尴尬得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小脸上的酡红都悄悄深了几分。 两人相对着沉默了须臾,到底是宋知凌最先回过神来。 他轻咳一声,将袖子从姜稚月手中抽出来,忍着不去看她,匆匆往湢室中走去: “我身上脏,去沐浴。” “哎,那是我用过……” 姜稚月刚想提醒他,男人的背影已经逃一样彻底消失在门后。 这下她更尴尬了,脸颊上慢慢被蒸出滚烫热意。 一直坐立不安地等了好久,才听到湢室门口传来响动,姜稚月从榻上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顿住脚步。 想了想,“蹭”地一下钻进被窝,蒙上被子,面朝里一动不动地躺好,静静注意着房间里的动静。 成婚后的这些时日,姜稚月和宋知凌一直是分房睡的。 有时候宋知凌会陪着姜稚月聊天,可即便聊到后半夜,宋知凌还是极守规矩地去隔壁睡。 他今日洗漱完后,瞧见姜稚月躺在床上似是已经睡着了,便悄悄收拾了自己的外裳,正打算朝外走。 “云笙……” 床上的少女忽然翻了个身,坐了起来。 宋知凌回头看去,见她似是有些犹豫,咬着唇垂眸暗自纠结,脸颊微红。 良久,她微微掀起眼帘瞧了他一眼,小声道: “要不……今夜你留下来吧。” 第36章 “好冷啊,宋知凌,你搂…… 宋知淩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感覺自己才剛压下去的地方又躁动了起来。 姜稚月知道他是误会了,臉一红慌忙道: “不、不是那个的意思……就是,就是或许我们可以试试睡在一张床上。” : 虽说她说的同他想的有些出入,但宋知淩还是因为姜稚月这句话而感到欣喜。 他兴冲冲地“嗯”了一声,径直冲到床边。 临到站在床边的时候,似乎又有些不知所措,活像个小媳妇儿一样扭捏了起来。 姜稚月见他的唇角几乎都快要咧到了耳根,也忍不住跟着好笑,抿唇忍俊不禁道: “今日带回的醉花阴在哪儿?咱俩再喝两杯?” 宋知淩压了压喉咙: “我去拿。” 宋知淩对姜稚月一贯很有服务意识,从小就是她指东他绝不往西,还会自覺往东多跑出二里地。 这次都不需要姜稚月自己开口,他已经拿来榻桌摆到床上,按照她的喜好摆上了各种小零嘴。 又挑挑拣拣寻了一套粉色琉璃酒盏,并一碟剥好的橘子一并拿了过来,邀功道: “橘子我尝过了,包甜。” 姜稚月忍不住好笑地看他,眼眸中如簪星曳月。 屋外有呼啸的夜风吹过,房间里烛光摇曳出暧昧朦胧的光,异常温馨。 姜稚月裹緊身上的被子,只露出一颗圆圆的脑袋,指了指酒壶,咂咂嘴: “有时候覺得,成了婚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有小凌子隨时伺候,而且最要緊的是,可以不用偷偷摸摸喝酒啦!” 宋知凌一面笑她酒鬼,一面给她粉色的小杯子里斟满酒。 姜稚月笑眯眯同他碰了杯,一饮而尽。 两人一面喝着酒,一面吃着零嘴,说起从前幼时的趣事,时间不知不觉过得极快。 同宋知凌喝完酒的时候,已是丑时。 姜稚月打了个哈欠,头脑昏昏沉沉地摆了摆手: “不喝了不喝了,困死了。” 宋知凌今夜心情好,一杯一杯连着不停,也有些醉了。 他将榻几上的酒坛和酒杯收拾好,脱了鞋袜上床,看了眼床里面的小姑娘,规规矩矩贴着床沿躺下。 剛一躺下,一股馨香便幽幽传来。 宋知凌重重吞咽了一下,不自觉抓緊了身侧的锦被。 两人在黑夜中沉默无言。 就在他以为姜稚月已经睡着的时候,她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凑过来。 甜腻的酒气伴着她有些醉醺醺的娇笑,问他: “喂,小凌子,方才你沐浴时候就没发现么?” 宋知凌的身子緊绷得更厉害,连看都不敢回头看她一下,只哑声问: “发现什么?” “唔——” 姜稚月侧过身面对着她,纤细的手肘撐着脑袋上,笑得像只狐狸: “就……你沐浴的水是我用过的啊。” 她显然已经有些醉了,说完后忍不住咯咯直笑。 原本还因为他用了她洗澡水的那点尴尬和羞赧,都隨着酒意烟消云散了。 倒是宋知凌腾得一下闹了个大红臉,呼吸紧促得像是一个巨大的风箱。 其实他进去时就发现那水是姜稚月沐浴过的,但当 时他那种情况,急于给自己降温,而眼前的水又恰好是放凉了的。 再者从前他们三人出去喝酒后在外留宿,他也替她倒过用完的洗澡水。 他从未觉得她沐浴过的水有什么不干净,反倒有种香喷喷的味道。 于是方才想都没想就跳了进去。 甚至直到她说出这件事之前,宋知凌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然而经了姜稚月用绵软的語气一说出口,似乎这件事就变得有些不同意味了。 一想起来他用的水是她泡过身子的,那些水与她身体任何隐//秘的部位都接触过。 宋知凌的小腹突地一紧,一股无名火陡然窜了起来。 他长舒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正要说些什么缓解气氛,手臂忽然猝不及防地被一只软嫩娇小的手輕輕握住。 宋知凌这下彻底石化了,才堪堪压下去一点的火苗一下子窜得老高。 他任由那只小手带着他的手臂,搭在了她纤软的腰肢上。 少女的語气轻轻的,带着一丝甜香酒气: “好冷啊,宋知凌,你搂着我睡吧……” 姜稚月的话还未说完,宋知凌猛地一个翻身,双臂撐在她身侧,将人压在了身下。 小姑娘的眼睫剧烈颤了几下,显然是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住了。 但随后,她迟钝的脑子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对着宋知凌弯唇一笑,酡红的小脸蛋像是一只熟透的水蜜桃,看起来可口诱人。 她同晚上在柳月湖边一般,柔嫩的双臂再度圈上宋知凌的脖颈。 这次显然醉得更厉害些,迷离的双眼中水光潋滟,语气软糯得近乎撒娇道: “你是不是想亲我呀宋知凌?你夸我一句,我就让你亲。” 宋知凌的视线定定落在她殷红饱满的唇上,良久,缓慢挪移到她笑意狡黠的眼眸,吞了吞口水,認真道: “阿月是我见过,最最美丽最最善良,最最最好的姑娘。” 话音刚落,姜稚月突然收紧手臂,一把将他的脖颈拉了下来。 宋知凌起先一僵,随之像是绷到极致猛然射出的箭,重重将唇印在了她的唇上。 姜稚月的身子紧绷,脑中刹那间一片空白,任由他如火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脸上,被他吻得窒息。 翌日等到姜稚月醒来,酒意彻底散去的时候,昨晚后知后觉的尴尬才慢慢涌了上来。 不过好在宋知凌不知是被谁叫走了,现下并不在府中。 昨夜是她第一次正式同宋知凌亲吻,也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吻。 双唇交缠的时候,有滚烫的酥麻在四肢百骸蔓延。 吻到最后,她因酒意上涌,甚至迷乱间,险些将眼前之人認成了宋砚辞。 再后来,她就支撑不住酒意睡着了。 姜稚月蹙眉揉了揉宿醉后有些胀痛的太阳穴,撑着身子起来,唤了锦葵进来更衣。 昨日后半夜下了些雨,早上天就放了晴,天空碧蓝如洗,外面的空气清新湿润。 姜稚月梳洗完后,百无聊赖地临了会儿字帖。 思绪正烦乱呢,突然想起自己前些时日在花园里种了一小片栀子花。 姜稚月放下紫檀羊毫往窗外看了眼,想着左右无事,不如趁着下过雨去给花松松土,也好过待在房间里胡思乱想。 当即,她便招呼着锦葵和琉璃,带着工具兴冲冲地跑去花园里,卷起裙摆就开始忙活。 三人热火朝天地刚把土翻了一遍,锦葵才要施肥,忽然听见姜稚月不轻不重地“呀”了一声。 她把锄头立到一边,拍了拍手,拿帕子替姜稚月把手腕溅上的泥点拭掉,问道: “公主怎么啦?” 姜稚月顺手接过帕子擦了手,放下袖摆,又往自己腰间再确认了一遍,顺着裙摆的视线往一旁湖边瞅了两眼,耷拉着眉眼丧气道: “方才好像不小心将云笙给我的那块儿玉佩,掉到湖里去了。” “啊?” 琉璃闻言也凑了上来。 她探出头去往湖里看了看,忽然眼睛一亮,指着湖里靠近岸边的一处,兴奋道: “公主你看!是不是在这?!” 姜稚月和锦葵赶忙跟着凑过去,就见浅水处似乎有一块儿白色的东西,随着粼粼水波在微微晃动。 那处是湖底的一块儿巨石形成的浅滩,约莫半人多深,不是很险,但淤泥有些多。 琉璃才刚试着用手够了一下,那处的湖水就被搅浑了。 “别!你先别动!”姜稚月着急地一把拉住琉璃,“万一再不小心掉到深处了怎么办。” “那怎么办啊?” 琉璃来姜稚月身边晚,并不太知晓她与宋砚辞兄弟二人之间的纠葛。 只知道这块儿玉佩是公主成婚当夜,驸马送给她的,定是重要至极的信物,如今掉了公主定然心急。 锦葵看了她一眼,冷静安排道: “你在这里陪着公主,顺便盯好玉佩,公主——” 她看向姜稚月,“我去叫人来。” 姜稚月正紧盯着浑浊的淤泥慢慢沉淀下去,闻言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随口应了一声。 等锦葵走了,湖水慢慢变得清澈,姜稚月看清那块儿玉佩还在浅水处,这才松了口气。 琉璃见她这幅模样,也不由跟着心焦,一咬牙,干脆道: “公主,水不深,要不我下去替公主捡吧!” 姜稚月闻言眼睛一亮。 琉璃以为是她同意了她的提议,谁料她却是将自己身上的披风一卸,挽了挽袖摆打算亲自下水。 “公主!” 琉璃吓得魂儿都要飞了,慌忙拉住她的手腕,死都不放手,急得都带了哭腔: “奴婢下去就行!您、您千金之躯,可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啊!” “不要。” 姜稚月拒绝她。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那日宋知凌送她这块儿玉佩时的表情。 ——真挚又带着些羞涩的紧张,怕她拒绝,也怕她嫌弃他雕得不够好。 然后,青年紧张的神色,同昨日颤抖着拥吻她时的神色渐渐重叠。 姜稚月脸颊发烫,俯身瞧着水中那点儿白色的影子,坚定道: “我要自己下去捡。” 说罢,拂开琉璃的手,不顾她的反复劝阻,扶着岸边的石块儿,小心翼翼踩进了水中。 那片浅滩虽然不深,但若是想弯腰去捡玉佩,还是要几乎将整个身子都埋进去。 更何况姜稚月才刚探出去一只脚,那水就开始浑浊起来。 她整个人在水中站稳后,低头估摸了一下玉佩的位置,深深憋了一大口气,闭起眼睛弯腰钻进了水里。 只留一片粉色的薄纱漂浮在水面上。 琉璃整个人的心都跟着姜稚月的这个动作吊了起来,她手脚冰凉如同伸出冰窖,紧张得几乎快要晕过去。 突然,耳畔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以为是锦葵找人回来了,又急又喜地慌忙回头。 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欣喜之色猛地僵在脸上,一瞬间血色尽褪。 第37章 “我再也不爱你了。”…… 玉佩掉落的位置不算深。 姜稚月憋着气在水中摸索了小片刻,便碰到了它。 她欣喜地将玉佩攥进手心,扶住一旁水池的边沿,兴冲冲从水中钻了出来。 “琉璃!我找到啦!” 少女的嗓音清脆,语调中满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她全然顾不上自己尚且浑身湿漉漉地泡在水中,先是低头仔仔細細地将那枚玉佩用湖水濯洗干净。 羊脂玉雕成的小猪,在她的掌心似乎笑得愈发憨态可掬。 姜稚月翻来覆去检查了一番,见玉佩并无磕碰,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倒是在玉佩的一角,发现了一行从未注意到的小字。 她一面好奇地查看那行字,一面 头也不抬朝岸边伸出手,俏声道: “琉璃,快拉我上来!” 话刚说完,一阵风吹过,姜稚月没忍住猛地打了个喷嚏。 这一下动靜有些大,她脚底下踩着的那块儿石头略一晃动,姜稚月的身子緊跟着一歪,眼瞅就要掉进湖里。 下一刻,她伸出去的那只手猛地被人握住,将她拉了回来。 姜稚月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然而一抬头,惊诧地发现眼前之人居然是宋硯辭。 而她沾满泥污的那只手,正被男人握在温暖干净的掌心中。 她身子猛地一震,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挣开了他的手,一只手抓緊玉佩,一只手攥着自己被水浸透的衣襟。 整个人从头到脚,所表现出来的抗拒意味再明显不过。 姜稚月的腰臀以下还泡在水中,身上臉上甚至手指缝隙间,都沾染了许多湖底的淤泥,发丝也狼狈地贴在颊边。 薄薄的春衫浸了水后緊贴在身上,腰身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曲线。 宋硯辭眸底闪过一抹幽黯,最后无奈地重新朝她伸出手,叹道: “难道你打算为了躲我,要一辈子站在水中不成?” 姜稚月没出声,往他掌心瞥了一眼,并没有将手递出去,而是两手叩在池边的石缝间,手脚并用从湖中往出爬。 身上的衣衫泡水后很重。 姜稚月素来爱美,可她此刻爬出来的姿势其实并不优雅。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肯将手递给他。 在尝试了两三次后,姜稚月才在猛然回过神的琉璃的帮助下,艰难爬了上来。 宋硯辭的眼神一直緊随着少女狼狈的身形,在她反复艰难的动作中,眸光墨色逐渐翻涌起浪潮,幽深得可怕。 她刚一上来,他便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将自己的外裳披在了她的身上。 见她还要拒绝,宋硯辭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冷声道: “我送你回去。” 他的力道紧了紧,从齿缝中一字一顿挤出两个字: “弟、妹。” 姜稚月原本还想挣扎,然而听出了他压抑的语气中不加掩饰的威胁意味时,陡然停了下来。 她抬头看了男人的侧臉一眼,回头冲琉璃和匆匆赶来的锦葵搖了搖头,妥协地跟在宋砚辞身旁默不作声地往回走去。 走出花园没多久,绕过一道缠着绿枝的月洞门,是一间炭房。 临近夏日府中用炭少,这间偏远的炭房就暂时荒置了。 宋砚辞手臂用力将人往里一带,就站在月洞门边,堵住了她的去路。 姜稚月一个踉跄才堪堪站稳,本来捡回玉佩好好的心情,从见到他开始就被搅得细碎。 她蹙眉抚了抚手腕,语气中到底带了几分气性,不耐道: “你带我走的不是回西院的路,兄长如此,就不怕府中人看见了,在我夫君面前乱嚼舌根?” 宋砚辞定定看了她半晌,沉声开口: “你既知晓我是你的兄长,为何还要将我视作洪水猛般躲着我?” 姜稚月一愣,有些心虚地别开视线,口中低声嘟囔着: “谁、谁躲你了?” 想了想,她找回了几分底气,补充道: “不过是想着没什么事,同大伯哥没有见面的必要而已,伯媳之间本就应该避嫌。” “避嫌?!” 宋砚辞似乎被她气笑了,轻嗤一声: “所以你就将我送你的玉佩随意赏赐给了下人?!而他给的,你不惜弄脏衣裙也要亲自下水去捡?!” 姜稚月掌心里,羊脂玉温润的触感似是宋知凌昨夜手心的温度一样。 她忍不住蹙眉,反驳道: “这玉佩是云笙亲手打磨的,意义不同。” “呵——” 宋砚辞像是无奈般舒了口气,上前一步,将她逼退到墙边,哂笑道: “他给你的是亲手打磨的,我给的就不是么?!” “姜稚月,是谁四年前生日的时候同我说,想要一块儿我亲手打磨的玉佩当做送你的生辰礼?!” 姜稚月闻言猛地攥紧掌心里的玉佩,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见她沉默不语,宋砚辞便知道她其实是知晓的。 盯着她看的神色间不由漫上几分自嘲的笑意。 “如今成了婚,连你我之间十数年的交情,也要因为一句‘避嫌’而彻底舍弃么?!” 姜稚月垂眸不语。 宋砚辞的目光紧紧压在她的臉上,良久,忽然似无奈叹道: “你还记不记得你自己不会水?方才那种情况,先不说会不会染上风寒,若是不小心跌入水中……” “宋砚辞你凭什么管我?!” 姜稚月似是再也憋不住委屈,对他这种忽冷忽热的态度没了耐心。 在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抬头看着他,眼圈一红,扬声恼道: “你不过就是我夫君的兄长,与我有何干系要来管我的事?!你若是不喜欢我,干脆就不要来招惹我,不要见我,不要与我说话!凭什么要对我指手画脚,凭什么管我?!” “凭什么?!凭我是你兄长!” “你不是!” 姜稚月高声反驳,眼泪已蓄满了泪珠: “你不是你不是!我从来就不曾将你当做兄长!你也不是我的兄长!如今我和宋知凌成了婚,你更不是我的兄长!!宋砚辞!我不需要你管我!!少来假惺惺地关心我!!” 宋砚辞被她气笑了, 舌尖顶着后槽牙蹙眉看了她半晌,方才冷笑一声,语气不自覺重了几分: “好,姜稚月,即便你从不将我当做兄长,那我问你,你现在是能耐了?!就这般不长记性?!上次在柳月湖落水,你什么样,全然不记得了?!” 上次在柳月湖,她足足呛了好几口水,若非他救得及时,那湖水险些要了她的命。 即便如此,上次的溺水也让她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多月,之后因伤及肺腑,又断断续续咳了快一年才彻底好全。 宋砚辞的话刚说完,姜稚月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他的语气同从前她每次犯错时,他训诫她时候的语气如出一辙。 只是这两年他对她避而远之,她已经很久没听过他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了。 姜稚月的眼眶莫名一热,心湖中像是被人重重投下一块儿巨石,一圈圈涟漪逐渐扩大,最后掀起了滔天巨浪。 猝不及防地,她的眼泪“吧嗒”一声落了下来。 她紧紧咬了下唇,猛地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直视着他,语气倔强: “我是不长记性!我就是因为不长记性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你拒绝我后还忍不住贴上来!” 她的话一说完,气氛突然如死寂一般,四周的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 宋砚辞眼神闪烁,沉默下来盯着她。 姜稚月水汪汪的眼底里蓄满了泪,晶莹的泪珠沿着白皙的脸颊滚落,越说越委屈: “宋砚辞,承认你是在关心我,就这么难么?” 宋砚辞眼睫轻顫,就见对面那小姑娘红着眼眶,眼神又委屈又可怜。 “花神祭其实是你替我受的伤,你特意去端州为我寻的安神茶,在你房间书架上那个未完成的木雕牡丹发簪,这一桩桩一件件——” 她定定望着他,一字一句,裹着鼻音的语气緩慢而深长: “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一丝心动?!” 似是没料到她会突然说到这些,宋砚辞的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眸光中漫出复杂的神色。 视线在她眼底绕了一圈,然后收了回来。 见他沉默,姜稚月眼角的泪大颗大颗掉得更凶。 良久,她抹了把泪,骤然上前了一步,紧紧挨着宋砚辞,仰起小脸,紧逼着他的目光不容逃避。 她的气势比之方才宋砚辞将她桎梏起来诘问的时候,还要紧迫: “宋砚辞,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 “心里有没有我?!” 她紧攥着掌心,胸膛重重起伏着做了几个深呼吸,忽然眼尾泛红,情绪激动地开了口: “只要你承认……” 她有些说不下去,停下来緩了下情绪,才又接着道: “只要你承认,哪怕对不起云笙,我现下也可以抛下一切跟你走!” 姜稚月眼尾的薄红蔓延到原本透彻的眼底,纤长浓密的眼睫挂着碎金般的泪珠不住抖动,身 子因剧烈的情绪而激顫不已。 她重重吞咽了一下,颤着手紧攥住他的袖子,视线紧锁住他。 少女苍白的唇瓣轻颤着,迫切而緩慢地开口: “哪怕你现下点一下头,或者回看我一眼,只要你承认,我就……我就愿意跟你走……” 她的浑身湿透着,说不出的黏腻,然而每一个大张的毛孔似乎都叫嚣着想要冲撞出激烈的情绪。 胸腔里的心跳声犹如炸开在耳中的雷声,伴着脑海里阵阵嗡鸣,在她一个人的世界里,搅和成杂乱激昂的狂风暴雨。 随着她的眼泪,哗啦啦砸下来。 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呼吸紧促到几乎窒息。 可即便她冒天下之大不韪,鼓足了毕生所有的勇气,抛却身为女子应有的矜持,近乎逼问和恳求的说出这番话。 宋砚辞没说话,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蜷了蜷。 站得久了,腿上又开始刺痛,疼意钻入骨髓。 “阿月,我……” 他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 迟疑的瞬间,姜稚月的手缓缓落了下去。 世界里的狂风暴雨渐渐停了下来,只有濛濛细雨和无尽湿冷的风,将她裹挟,冷意砭骨。 姜稚月所有颤动的情绪全都重重跌回了原处。 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轻轻裹紧身上干燥的披风,像是抓住唯一能抓住的温暖。 半晌,姜稚月忽然扯着唇角,自嘲般笑出了声。 “既然从未想过给我什么,又何必一副关切的模样,宋砚辞——” 她的眼帘缓缓压了下去,盯着自己的鞋面,声音轻得像是随时都能消散在风里: “你不覺得自己太过分了么?” “我再也不爱你了。” - 姜稚月打从那日从湖里捡了玉佩回来后,就染了风寒,连续几日高烧不退,成日里都在昏睡。 这一病险些将宋知凌吓死。 又是自责又是担忧,不眠不休在她床前守着。 直到四日后,姜稚月的高烧转成低烧,人也清醒些后,宋知凌才重重松了口气。 夜里在照顾她的间隙,终于趴在床边睡了一会儿。 姜稚月听着身旁男人匀称的呼吸声,睁着眼睛怔怔盯着床帐看了许久,才眨了眨发酸的眼睛,回头往床边看了一眼。 男人侧着趴在床沿,左脸颊枕在左手上,另一只右手还紧紧抓着她的手,生怕她有什么动靜他不能第一时间醒来似的。 他几日不眠不休,眼底乌黑,胡渣也从下巴上长了出来。 姜稚月靜静瞧了他半晌,死寂如废墟的心里忽然像是被照进了一星半点儿的亮光。 她忍不住在男人脸颊上轻点了一下。 虽然从前也见过他这般不修边幅的时候,但不知为何,就觉得这次的宋知凌看起来异常顺眼。 姜稚月这一场病让她卧床了近一个月。 旁人只以为她是下到湖里沾了水染上的风寒,只有她自己清楚是因为什么。 其实身体早就好了,只是精神气儿泄了,懒懒散散提不起劲儿。 宋知凌打从她生病后就十分警醒,似是察觉到床上的动静,他猛地抬起头来。 瞧见姜稚月正静静看着自己,眼底水雾蒙蒙的,他一愣,关切道: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姜稚月摇了摇头,瞧着他这幅狼狈样,忽然破涕为笑: “小凌子,我饿了。” 等到姜稚月彻底缓过来,再次迈出房间的时候,春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过去,初夏悄悄到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薛凝的十九岁生辰宴。 过了这次生辰,薛凝就要正式嫁给太子,成为大姜国的太子妃了。 是以这次的生辰晚宴,薛凝自己做主,请了一众关系好的朋友,包下了柳月湖全部画舫,打算不眠不休地宴饮一整个通宵。 此事有太子殿下做主,薛家人自是不敢说什么,一切都由薛凝自己定夺。 请柬递到姜稚月手中的时候,她正帮宋知凌绣好一个鸳鸯香囊。 姜稚月将香囊放到枕下,接过请柬瞧了眼。 又拿出另一封薛凝单独给她的信笺,反复确认过那日的宴会并不会邀请宋砚辞后,这才让锦葵去回了等在府门口的薛家小厮的话。 第38章 “跟我圆房吧。”…… 薛凝的生辰恰好在七夕这一天。 这日刚过晌午,姜稚月还在为穿哪件衣裳对着镜子挑挑拣拣的时候,锦葵忽然来报,说是太子殿下来了。 打从花神祭之后,姜稚月就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太子哥哥了。 乍一听闻回禀,她惊喜地撂下衣裳,提起裙摆就小跑着去了前厅。 “哥哥今日怎么这么早?薛姐姐的生辰宴不是定在了申时三刻么?” 姜稚月笑盈盈地跑上台阶,一面跨过门槛儿,一面口中止不住笑着调侃: “莫不是哥哥从一早上就等不及啦,推了今日一整日的政事来陪薛姐姐?” 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欢快,是一种打心底里见到最疼爱自己的亲人时的喜悦。 太子闻言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在她微微有些细汗的鼻尖上刮了一下,宠溺道: “就你会说,都成婚的人了,还这般不稳重。” 说罢,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都不用仔细去瞧,太子眉头忽然輕輕一皱: “怎么瘦了这么多?” “有么?” 姜稚月抬起手臂,左右看了看,又抬手故意在自己腰上掐着比划了一下,眨了眨眼,笑得像只小狐狸: “好像是瘦了点儿,不过哥哥不觉得我这样,更漂亮么?” 说罢,还真在他面前提着裙摆轉了一圈儿。 太子见她神色无异,原本还有些担忧的心渐渐放了下来,跟着真心实意地夸赞了句“漂亮。” 姜稚月心满意足地咂咂嘴,装模作样地学着旁人对他屈膝行禮,口中一板一眼道: “谢太子殿下。” 说罢,跟着嘻嘻一笑,赶在太子给她飞来眼刀之前,窜到了他对面的椅子旁。 “对了——” 姜稚月给他倒了杯茶,手掌撑在下颌上,手指在脸颊上一点一点看着他: “哥哥今日怎么想着来我这里了?” “来衔玉阁取阿凝的生辰禮。” 衔玉阁距离雪竹苑只隔了一条,原是顺路拐过来的。 姜稚月撇撇嘴,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还正要说些什么,眼前忽然冒出来一支狭长的嵌着粉色珠宝的盒子。 她惊喜地抬头,就见太子一脸嫌弃睨着她: “有你的呢。” 姜稚月吐了吐舌头,欣喜地打开盒子: “还是哥哥最懂我!” 盒子里面放着一支赤金累丝垂红宝石步摇,步摇的顶端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造型,垂下来的红宝石晶莹剔透。 且不说这支步摇用料多么稀有,就是步摇的工艺都能看出耗费了十成十的心思。 姜稚月喜欢得爱不释手,当即对着镜子簪到了发髻上。 恰在此时,门口匆匆传来脚步声。 姜稚月一回头便对上宋知淩的視线。 她脸上笑意更甚,歪了歪脑袋: “你回来啦?快看!好看吗?” 宋知淩眼神一晃,怔怔点头,“好、好看……” 说完,见姜稚月掩唇偷笑,他似才想起上首的太子,轉身对他略一颔首: “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应了一声,視线在姜稚月和宋知淩身上意味深长地逡巡了一圈,起身道: “罢了,孤该去薛府了,你们慢慢收拾着,晚上柳月湖见。” 姜稚月 闻言,对着宋知淩神色暧昧地挤了挤眼睛,宋知凌亦回她个挑眉的动作。 太子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 送走了太子,宋知凌和姜稚月两人回了西院,用过午膳,休息了小半个时辰。 最后姜稚月还是在宋知凌的提议下,选了一件鹅黄色襦裙,精心让锦葵为自己绾了发化了妆。 这才在暮色将至的时候,跟着宋知凌坐上马车,往柳月湖的方向而去。 马车先是停在了距离柳月湖有一段距离的路上,宋知凌带着姜稚月去了一条主街旁的街巷。 起先姜稚月还不理解,直到看到满巷子里都是各色各样漂亮的河燈,将整条街巷都照得流光溢彩。 她不禁惊喜地双手捂嘴,瞪大眼睛看着宋知凌。 姜稚月爱美,也喜欢一切漂亮美好的事物。 瞧出她眼底的欣喜之色,宋知凌也跟着开心。 两人在巷子里转了一大圈儿,姜稚月见过得好東西数不胜数,挑选的河燈自然也是整条街上最好看做工最精美的。 等到两人从巷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宋知凌已经满手满怀里都是各种各样的河灯。 所幸巷子口离河湖不远,两人又恰好来了上次的那个桥底下。 宋知凌把所有河燈往地下一放,姜稚月迫不及待从里面挑出一朵牡丹造型的。 她又瞧了眼宋知凌,见他在一堆河燈里面挑挑拣拣,最后找到了一朵并蒂莲造型的河灯。 姜稚月一怔,面色微微发红: “我、我没记得我买过这样的呀?是不是老板给装错了?” 宋知凌的目光在月色下格外漆黑,像是有种深沉的情感将溢而出。 她被他盯得一阵慌乱,急忙错开視线: “既然已经装错了,就算了,我们、我们……” “没有装错。” 宋知凌走到姜稚月身旁,定定看着她: “阿月,今日是七夕。” 姜稚月若是再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她就是傻子了。 她转到一半的身子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蓦地定住,须臾,缓缓回头悄悄瞅了宋知凌一眼,抿着唇不说话。 宋知凌早就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打从那日她喝醉了酒主动要自己吻她后,后面这些日子两人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他们之间什么都可以说,偶尔也会有些不经意的亲密动作,但每次当他谈起这些的时候,她又会沉默下来。 宋知凌輕叹一声,走过去将她的手握进手中。 姜稚月顫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挣脱。 宋知凌却异于平日的强势,愈发将她紧攥不松。 姜稚月明显感觉到宋知凌周身的气压变低了很多。 她下意识掀起眼帘往他紧绷的唇角看了一眼,知晓自己是惹了他不快,再未挣扎,乖乖跟着他走到了湖边。 瞧着他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怎么,点了几次并蒂莲河灯都未点着,姜稚月顫颤地伸出手,輕声道: “要不……我来吧。” 宋知凌手一顿,看向她时眼底神色一闪,不吭一声将火折子塞到姜稚月手中。 姜稚月看他明明已经看不出一丝生气的神色,却还故意板着脸、压着唇角忍得辛苦的样子,不禁在心里偷笑。 她接过火折子吹了吹,将火苗搭在河灯上,故意点了几次都没点着,小脸一扬,喟叹道: “哎呀,看来今日这个河灯是点不着了呢,宋知凌,不如我们去点那盏兔子的?” “哼!” 他话刚说完,宋知凌一把将并蒂莲河灯重新抢回去,只一刹那就点着了。 姜稚月故意“咦”了一声,然后看着宋知凌憋屈的面色,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拉着他的胳膊来到湖边。 “好啦,快点,我们还有一堆河灯要放呢,待会儿薛姐姐的生辰宴要来不及了。” 她的小手和宋知凌舞刀弄枪的手比起来又软又嫩,轻轻托住他的手背,同他一起将那盏并蒂莲花灯缓缓放入水面。 漆黑的水面荡起涟漪,一圈圈被河灯照亮的水波犹如点点星辰。 对岸灯火阑珊,身后酒肆喧哗。 河灯的光柔和温暖,照在姜稚月白皙精致的小脸上,亦映进她漂亮的眼底。 少女蜷着双腿,将下巴放在膝上,怔怔盯着水中越飘越远的河灯。 宋知凌一直侧头看着身旁的少女,自己的妻子。 良久,他出声唤她: “阿月。” 姜稚月还在想着心事,闻言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视线缓慢地从河灯上移向他。 才刚一回头,男人便压着她的后脑吻了上来。 姜稚月猝不及防之下猛地一惊,下意识就要推他。 然而她的手臂才刚挨上宋知凌的肩膀,就被她抓住手腕圈在了他的脖颈上。 “阿月,别拒绝我……” 宋知凌的声音贴着她的唇瓣发出,语气近乎可怜兮兮地恳求。 姜稚月的身子一僵,思绪瞬息之间,推拒的动作便没再继续。 同上次醉酒时不同。 这次姜稚月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唇上的温度。 他在吻她,小心翼翼又辗转反侧,试探地撬开她的唇瓣,又没有进来的勇气,只轻轻含吮着她的唇。 姜稚月被他吻得双腿发软,渐渐只靠着手臂吊在他身上。 宋知凌顺势托住她的腰,呼吸紧促地一边亲吻,一边从两人的齿缝间唤着她的名字。 良久,她开始试探着、缓慢地回应他的吻。 宋知凌的身子一僵,猛地收紧手臂,更紧地拥住了她细软的腰肢。 渐渐地他的吻不满足于唇齿间,男人湿润滚烫的唇沿着她的唇角,顺着下颌啄吻在少女白皙细嫩的颈上。 大掌也顺着少女纤细的腰肢摸索着上移。 姜稚月轻轻闭起眼睛,紧紧揪住男人的衣襟,轻颤的眼睫微微湿润。 “阿月……” 宋知凌的鼻息在她的锁骨间流连,近乎轻叹。 姜稚月的喉咙里无意识应着: “嗯?” 停顿了良久,宋知凌的声音带着浓重欲念沙哑地传来: “跟我圆房吧。” …… 湖岸旁的酒楼上,男人青衫竹簪,肩骨挺括,月色下长身玉立于窗边。 男人一手紧扣在窗沿上,视线紧盯着湖边某处。 褚屹从门外进来的时候脚步下意识一顿,定在了门边的位置,总觉得今夜男人的情绪有些异常。 宋硯辭听到动静,似是才回过神来,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何事?” 不知是否是吹多了夜风的缘故,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 褚屹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侧身朝门外看了一眼,低声道: “姚姑娘来了,说是有话同你说。” 宋硯辭没有立即答话,而是重新坐回桌边的轮椅上,拿起酒壶。 离得近了,褚屹才闻出他身上浓重的酒味儿。 他下意识按住宋硯辭倒酒的手,往他腿上看了一眼,劝道: “主子如今腿疾正是治疗到关键的时候,不宜过多饮酒。” 褚屹在宋砚辞身边这么多年,其实很少见他有喝酒的时候。 他总是让自己保持极度的清醒和理智,很少允许自己如今日这般放纵过。 褚屹的视线不自觉移向窗边,顺着宋砚辞方才视线看的方向看过去,当从他的角度去瞧,却什么也没看见。 好在宋砚辞并非酗酒之人,闻言也没再坚持,松了手往回一靠,良久,淡淡道: “让她进来。” - 姜稚月和宋知凌搭着小船上到画舫的时候,其余人都到了。 一见 他俩姗姗来迟,众人面上立刻浮现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姜稚月脸一红,嗔道: “你们看我干嘛?!” 说着,她似是逃避一般,飞快跑到薛凝跟前,将一条粉色绸缎发带和一个对牌递了出去: “薛姐姐生辰喜乐。” 薛凝抿唇笑着接过来,将那发带翻来覆去看了看,有些诧异问: “阿月自己编的?” “嗯。” 姜稚月笑得眉眼弯弯,一副小尾巴翘上天的模样: “上面的刺绣也是我自己绣的呢!呐——” 她又指了指薛凝另一只手上的对牌,笑道: “我哥面子大,能让衔玉阁的老板请他的师父亲自出山给你做首饰,我没这能耐,但我再衔玉阁存了两百两黄金进去,薛姐姐到时候想要买什么,去衔玉阁直接拿对牌支取就好。” 见薛凝面露犹豫,姜稚月又道: “薛姐姐可不许拒绝,这是庆贺你生辰的,也是送给我准嫂嫂的。” 说着,她对太子眨了眨眼。 眼瞅着薛凝的脸色变得通红,太子威胁般冷睨了姜稚月一眼。 姜稚月吐了吐舌头,慌忙退到远离太子的安全范围,捏了捏姜宜宁的手臂,下巴朝远处船舱外的夹板上点了点,笑盈盈道: “二姐怎么把董钰带来了,莫不是二姐要借着哥哥的大婚,把自己的事儿一并办了?” “好哇你!姜稚月你现在越发了不得了!调侃完太子调侃我!看我不收拾你!” 姜宜宁闻言,作势就要来掐她,吓得姜稚月惊叫一声,躲在了恰好路过的裴淮禮身后: “表哥救我!” 裴淮礼笑着同姜稚月见了礼。 有了他的打岔,姜宜宁才偃旗息鼓,狠狠嗔瞪了她一眼。 姜稚月嬉笑着凑过去,朝裴淮礼离去的背影看了一眼,低声问姜宜宁: “怎么光见表哥,没见表嫂呢?” 她对那个表嫂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在马车上给她送糕点的时候。 姜宜宁闻言蹙了下眉,语气明显带着一分嫌弃,道: “说是陪着姚盈初去买東西了,好似下个月,他们便一起回江东了。” “一起回?” 之前宋砚辞对她说,他让姚盈初离开了,她以为只是他与她分开了。 当时她根本不知道,所谓的“离开”,是回江东。 姜稚月神色复杂地皱了皱眉,未再继续问下去。 两人聊着聊着,话题忽然聊到了宋知凌身上。 姜宜宁拉着她往人少处走了两步,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她,打算什么时候与宋知凌要孩子。 闻言,姜稚月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方才在河边宋知凌对她说的那句话。 她的脸颊微红,左右瞧了瞧,小声问道: “阿姐,你和梁……你婚礼洞房那夜,是什么样的?” 姜宜宁先是诧异地抬头,瞧见她的模样,眼底又闪过了然,正要说话,忽听楼下小厮高声禀告,说是裴夫人来了。 两人的对话一停,随着屋中众人回头皆朝楼梯处望去。 只见姚姝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姚盈初和宋砚辞两人。 房间里一瞬间针落可闻。 所有人的视线在看到一同出现的宋砚辞和姚盈初后,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悄悄投到了姜稚月的身上。 第39章 “阿月,把你交给我。”…… 姜稚月瞧见他们三人走上来的样子,一瞬间有些恍惚。 这一幕,很像从前父皇在宫里为外祖父设接风宴那次的场景。 但那次,她尚且还会因为宋硯辭与姚盈初两人仅仅只是走在一起而吃醋气恼,自己一个人坐在宴席上喝了好多闷酒。 但这一次,姜稚月明显察觉出自己的内心出乎意料地平静。 她似乎只是在看见宋硯辭的一瞬间,瞬间生出过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再之后,她的内心就再掀不起半分波澜,神色如常地移开了视线。 因为姚盈初一直在裴府上住着,薛凝的请帖递到裴府的时候,就默认了姚盈初会来。 这一点她事先也跟姜稚月说过。 只是薛凝万万没想到,宋硯辭居然会跟着姚盈初一起来。 薛凝几不可察地轻蹙了蹙眉,回头看了太子一眼。 姚姝察觉出未来太子妃的不快,诚惶诚恐地拉着裴淮礼的袖子,小声解释道: “我陪盈初买东西的时候碰上了宋三皇子,他听闻薛姑娘生辰,说是来送上一份生辰礼便走,夫君……”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鸦雀无声的船舱里,却显得十分清晰。 薛凝闻言往宋硯辭的方向看了一眼: “多謝宋三皇子好意,薛凝心领了,还是不……” “薛姐姐!” 薛凝的话还未说完,姜稚月忽然打断了她要拒绝的话。 她随意扫了宋砚辞一眼,笑看向薛凝,道: “今日既然是你生辰,来者是客,我大伯哥他能来也是一片心意,宴中不是还有座么?” 她的话刚说完,忽然感觉左手被人握住。 姜稚月一侧头,看见宋知淩微微緊绷的下颌。 “是啊——” 宋知淩察觉到她的视线,侧头回看了她一眼,故意凑过去压低声对薛凝道: “人多热闹,嫂嫂——” “……” 宋知淩这一声嫂嫂叫得薛凝和姜稚月都是一愣。 姜稚月反应过来后,慌张地看了薛凝一眼,对她抱歉一笑,紅着脸就去拧宋知淩的耳朵。 “宋知凌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宋知凌口中“哎呀哎呀”,一边叫着姑奶奶饶命,一边夸张地躲闪。 原本畫舫中都是十分相熟之人,见此也跟着起哄。 一场尴尬就此化解在宋知凌的玩笑里。 从始至终,姜稚月都没再去看过宋砚辞一眼。 酒过三巡,姜稚月觉得闷得慌,便走出船舱去透气。 甲板上凉风习习,远处灯火明灭,清冷的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姜稚月扶着栏杆,抬头看了看月亮,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緊接着腰间一緊,她被男人火热的怀抱圈了起来。 姜稚月许是醉了,也或许是方才本就与他有了亲呢。 此刻被宋知凌搂进怀中她并未挣扎,只是咯咯笑了几声,然后任由自己轻轻靠在了他的怀里。 宋知凌的手臂一紧,两人誰都没说话。 良久,姜稚月侧头看他,由衷道: “宋知凌,方才謝谢你。” 宋知凌胸腔颤抖着闷笑: “阿月,从小到大,我为你做事何曾需要你谢过我了?” 姜稚月一愣,盯着平静的湖面静静看了片刻,忽然在他怀中一转身,背靠着栏杆,双臂环在了他的脖颈上。 这个动作宋知凌十分熟悉,方才两人在岸边的时候,也是这个动作。 他呼吸忽的一重,瞧着眼前姑娘嫣紅饱满的唇瓣,慢慢凑了过去。 姜稚月的心跳猛地快了半拍,一种莫名的酥痒和热意迅速在身体里流窜。 她微微仰头,闭上了眼。 男人的气息灼热,带着潮湿越挨越近。 然而就在两人的唇即将挨上的时候,船舱内忽然传来一阵仓促的喧哗声。 姜稚月吓了一跳,下意识推了宋知凌一把。 誰料宋知凌胸膛硬,力气也大,姜稚月这一推反倒把自己的上半身推出了栏杆外。 宋知凌吓得脸色都变了,急忙将她拉了回来: “你是不是傻啊姜稚月!!掉下去怎么办?!” 姜稚月嘿嘿一笑,醉酒后迟钝的思维并未让她觉出方才那一下有多危险,只朝船舱里看了看,摇摇晃晃就往进走: “去、嗝……去瞧瞧……” 宋知凌不放心,护着她一前一后进去了。 姜稚月一进去就被姜宜宁拉到了一旁,才听她说,方才是薛凝不知怎的,在席上忽然吐了。 她的腦袋不太清明,闻言,呆呆地以为薛凝是不是吃了什么不洁的食物。 过了许久,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姜宜宁语气中的暧昧。 她缓缓回头对上二姐的视线,忽然瞪大眼睛。 醉酒让她控制不住情绪,幸亏姜宜宁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姜稚月嘿嘿一笑,这次声音压得极低,近乎扑在姜宜宁耳朵边上: “什么时候的事?!” 姜宜宁 被她的酒气熏得不行,侧头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也低声道: “方才薛凝对我说,约莫就是你成婚那段时间,她……与太子去了趟别庄。” 姜稚月原本就酡紅的脸颊红晕更深,连带着看向远处正守在薛凝身边的太子哥哥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微妙。 “嘿嘿,想不到太子哥哥他……” 她打了个酒嗝儿,“还、还是个急色的性子……” 不过好在薛姐姐和太子哥哥的三书六礼,所有该走的流程都已经走完了,只等下个月的婚礼和册封大典了。 “嘘……你可小声点儿吧,若是让太子听见,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姜宜宁头疼得捏了捏她的脸。 因着怕薛凝此刻会尴尬,姜稚月和姜宜宁只在外面守着,并未到跟前去。 很快大夫来看了诊,按照李福安的交代只说是吃坏了肚子,开了个简单的方子。 大夫走后,太子连跟姜稚月她们打声招呼的空闲都没有,带着薛凝匆匆离开了畫舫。 其余人瞧着寿星走了,再加之闹了这么一场,也都没有了宴饮的心思,一同随着另一艘小船离开了。 姜稚月本也要随姜宜宁一起走的,但看了一圈没找到宋知凌的人影,便让她先走,自己留下来找他。 所有人一走,畫舫中霎时间冷清了下来。 姜稚月视线扫过桌上的杯盘狼藉,晃了晃腦袋,待到眼前的重影消失,转身提着裙摆往楼上找去。 一边走还一边口齿不清地自言自語了一句: “啧啧,太子哥哥还真是……啧啧啧……” 画舫的三楼是个类似于阁楼一样的小房间,里面平日里堆放下书册古琴棋盘之类的,今日晚上并未燃灯。 姜稚月提着裙摆,摇摇晃晃扶着木质楼梯一路往上。 那模样活像个醉汉。 及至快拐到最上面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一阵女子的轻哭声从楼上传来。 那声音不大,但在空无一人的画舫里格外明显,带了点儿回声。 姜稚月在自己一团浆糊的腦中挨个过了一遍,才想起这声音是姚盈初。 她的脚步一顿,身子晃晃悠悠停了下来,整个人靠在墙面上发起了呆。 她约莫推测出,宋砚辞此刻应当也在楼上。 但她此刻脑子里乱糟糟的,完全听不进去那两人说了什么。 等到自己的晕眩劲儿过去,姜稚月扯了扯唇角,摆摆手,口中轻轻“嘁”了一声,又摸索着扶上栏杆晃晃悠悠沿着楼梯退了下来。 身后似乎有人追了过来,急匆匆叫了她一声“阿月”。 听声音有些像宋砚辞的,不过姜稚月并未回头,也懒得回头。 她虽然醉酒意识不清,但脑海深处的下意识告诉她,要远离那个人,不要再靠近他,不要再听他说的任何话。 至于那二人在楼上时,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一点儿都不关心。 但姜稚月喝醉后的动作到底迟缓。 等到她又晃悠着往下走了两步,身后之人已经追了上来。 宋砚辞微凉的掌心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别动我!” 姜稚月蹙了蹙眉,挥动手腕,却并没能将手腕上的大掌挥掉。 她烦躁地回头看他,带着醉意的語气不耐: “宋砚辞你放开我!” “阿月。” 宋砚辞眉心紧拧,定定看着姜稚月,并未松开。 他的眼眸中似汇集着诸多复杂的情绪,在眸底疯狂翻涌,如波涛般呼之欲出。 姜稚月的神思迟钝,呆呆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 “宋砚辞你现在叫我,在这里拉住我算什么意思?” 她嘿嘿笑着,脸颊酡红地凑到他唇边: “你这么看着我,是想要吻我么?你不会现在突然发现你爱上我了吧?别忘了,我现在是你的弟妹。” 小姑娘的声音带着酒意,娇嫩的嗓音吐字不是很清楚,但却像是最尖利的武器,猛地戳入宋砚辞胸口。 他蹙了蹙眉,望着她的眸底渐渐涌起一抹黯色。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再也压抑不住,猛地将人一拉压进怀中,嗓音暗哑而温柔: “阿月你听我说……” “宋砚辞你疯了!” 姜稚月没想到他会真的突然来抱自己。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一吓,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狠狠将他推了开来,趁着他未反应过来的间隙,她提着裙摆头也不回地匆匆朝楼梯下跑去。 刚下到一楼,姜稚月就见宋知凌在甲板上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口中还唤着她的名字。 她的眼眶忽然一红,猛地跑过去,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 宋知凌被她扑得一个踉跄,刚带着她站稳,正想训斥她乱跑害得他找不着人,就听怀中的小姑娘哭了起来,哭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宋知凌一愣,眉头不自觉紧紧拧起,语气沉了下去: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姜稚月摇摇头,顺便把自己的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胸口。 宋知凌见她不肯说,神色立刻变了。 他一把将人从怀里拽出来,让这个小醉鬼直视着自己的眼睛,也不管她此刻能不能听得进去,严肃道: “阿月,你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告诉我的,我会保护你,我也护得住你,你相信我。谁若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去找他拼命!” 姜稚月眼圈鼻头都红通通的,抽抽搭搭没说话。 良久,她的情绪才慢慢平稳了下来。 她轻轻抬头,神色挣扎得看了宋知凌良久,忽然一把搂住宋知凌的脖颈,凑到他面前。 “宋知凌,云笙,小凌子。” 顿了一下,她嘿嘿一笑,做坏般伸出粉嫩的小舌舔了舔他的唇: “夫君……” 宋知凌身子猛地僵住,胸膛起伏地盯着她看: “叫我什么?” “夫君……我突然发现,我好喜欢你啊。” “阿月,你再叫一遍。” 小姑娘的杏眸中水光潋滟,嫣红的唇上也沾了水色。 她歪了歪小脑袋,醉眼朦胧地笑出可爱的酒窝: “夫君,夫君,夫君,小凌子你怎么这么啰嗦……呀!” 姜稚月的话还未说完,宋知凌忽然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上了另一艘来接人回岸边的船上。 那艘船不如他们之前所在的画舫豪华,但也是一艘二层的游船。 宋知凌将她抱进船舱,刚想吩咐船夫将船开去岸边,姜稚月忽然从他怀中探出脑袋阻止了他: “不要!” 宋知凌不明所以地蹙了蹙眉,“阿月……” “不要!不回去!” 姜稚月醉眼朦胧在他怀中撒娇: “宋知凌,你还是不是男人,我要跟你、在这里、过夜!” “我要、跟你睡觉!我和你……我们圆房!” “轰”的一声,宋知凌只觉得有一团火从身体里炸开,炸得他浑身血液沸腾,头晕目眩。 他重重吸了好几口气,用自己唯一仅存的镇定,对船夫说: “将船开去远离这艘画舫的湖中心,然后,你自己想办法游回岸边。” 说完,都来不及等船夫回话,急匆匆抱着姜稚月上了二楼,随意破开一间房门,抱着怀中的姑娘走了进去。 船舱在水面微微晃动,少女仰躺在妃色锦被上,面如芙蓉,迷离的眼神似醉非醉。 宋知凌静静看着身下的少女,原本火急火燎到不行的心情,现下竟意外地忐忑了起来。 他吞了吞口水,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了一圈,再次小心翼翼确认道: “阿月,可以么?你真的想好了么?” 姜稚月亦瞧着他,半晌后,忽然笑着嗔道: “宋知凌,你还是不是男人?你若是不要,我可走啦……” 说着,她作势就要起身。 谁料才刚坐起来,腰上猛地被横过来的强劲手臂一拉,狠狠被压在了身下。 宋知凌强势的吻随之而来,沿着她的唇角一路向下,双手挑落她的衣襟,语气蛊惑: “现下就是你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阿月,把你交给我。” 第40章 圆房 月色朦胧,一艘孤舟在湖中心飘荡。 若是仔细去听,二楼某间房里传出少女的声音,从最初的轻声啜泣,到后面的婉转娇吟。 一直到后半夜,那房里的动靜才彻底消停了下来。 月凉如水,朦胧的月色透过绢丝纱窗盈盈落入窗内,房间里满是暧昧的气息。 姜稚月早就已经累得睡着了,发梢被汗弄湿贴在唇上。 宋知淩搂着怀中姜稚月,轻轻将她唇上的发丝拨至耳后,靜靜看了她良久。 最后宋知淩俯下身子在她额头上親了親,替她将身上一点点仔细清理干净。 她那么小,宋知淩到现在都難以想象,她是如何接纳他的。 他的小姑娘,他的妻子,他从情窦初开时就喜欢上的人。 这么多年来,她的目光终于肯从他哥身上分出来,看看他了。 他满心欢心地将人搂紧,一种无法言说的巨大喜悦与圆满,将他紧紧包裹。 姜稚月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浑身像是散了架一般酸疼。 她蹙着眉动了一下,异样的感觉让她骤然想起了昨晚醉酒时经历的一切。 姜稚月原本宿醉后混沌的脑子刹那间清醒过来。 她蹭地一下掀开被子,往里面瞅了瞅,又飞快捂住,可这一眼也足够她瞧见自己雪白肌肤上斑驳的痕迹了。 昨夜那些令人羞耻的画面纷纷从记忆中苏醒过来。 身强体壮的青年不知餍足,起初还顾及着她的感受,直到后面,察觉出她也食髓知味后,他便越发毫无顾忌地放肆起来。 翻来覆去地折腾她。 一想起那些汗水浸透的带着酒精的重喘,耸动的宽肩,姜稚月的小脸上迅速窜起一抹绯红。 她竟然真的……真的同宋知淩圆房了。 不知为何,宋硯辭清隽如玉的身影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一股慌乱和说不清的羞赧从心底里蔓延开来。 正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响动,姜稚月吓了一跳,捂着被子慌忙回头,一眼对上了宋知凌往过来看的視线。 明明还是那个看起来十分熟悉的人,但不知为何,经了昨夜那件事,姜稚月就有种诡异而陌生的荒谬感。 姜稚月的脸颊刹那间红了起来。 她抿了抿唇,僵着神色与他错开視线。 门口男人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然后稳健地走了过来。 “饿了么?” 宋知凌的语气稀松平常,同平日里每一个早晨一样。 这样的语气让姜稚月也不自觉跟着放松了下来,才剛醒来时那些窘迫和说不清的奇怪情绪慢慢消了下去。 她抿唇点了点头,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十分乖顺地小小“嗯”了一声。 姜稚月在他面前还很少有这般娇羞的时候,宋知凌忍不住笑出了声,走到床前,顺其自然将她搂进怀中,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我派人去天香楼打包了些吃食,想必待会儿就送过来了。” 姜稚月诧异的視线在屋内巡視一圈,这才发现,两人如今还在昨夜的那条船上。 她有些不自在地抿唇“嗯”了一声。 才剛说完,宋知凌忽然就来轻轻拉扯她的被子: “水都放好了,我先抱你去沐浴。” “我、我自己来就好……” 姜稚月急忙将他拉开的被子重新拉回去,下意识往床里面挪了一下,猝不及防的酸疼让她蹙眉“嘶”了一声。 “阿月!” 宋知凌往床上逼近了一步,单腿跪着,制止住她要挣脱的动作,语气里難得带了几分强势: “你身子娇嫩,那里又肿了,还是我来抱你吧——” 末了,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补充道: “须得先上药,你……确定要自己弄么?” 姜稚月的脸“腾”的一红,躲进他的怀里闷闷的不吭声了。 宋知凌瞧见她这幅难得乖顺的模样,稀罕得不行,忽然忍不住喜悦,颤着胸腔闷笑出声。 动作温柔地将小姑娘从被子里抱出来,轻轻放入提前准备好的浴桶中。 小姑娘一进去就将脸埋进了手臂间,身上如绸缎般白嫩的肌肤许是因为害羞泛着微微的粉红。 宋知凌重重吞咽了一下,忍着体内翻腾的热浪,跟着跨进浴桶中,将人一把搂着放在了膝上。 她的身子很轻,又娇又软,落在他的腿上没有一点儿重量,宋知凌忍不住搂紧了些。 姜稚月的身子一僵,脸颊上的红晕肉眼可见地朝着脖颈蔓延开来。 “阿月……” 宋知凌故意逗她: “昨夜该看的该摸的,样样都没落下,你现下倒是还害羞起来了?” 姜稚月的眼睫不住颤动,闻言终于忍不住回头,潋滟的水眸狠狠瞪了他一眼,嗓音又娇又媚,嗔道: “宋知凌你闭嘴!你怎么这么没脸!” 宋知凌将人猛地圈住往怀里一压: “我跟自己媳妇儿親近,要脸皮做什么?” “你……” 姜稚月从前就总是轻易能被宋知凌激怒,现下见他这无赖样又想骂他。 可才剛一开口,猛地想起自己此刻正**坐在那人怀里,身下那种滚烫的威胁霎时让她所有脾气都偃旗息鼓。 她抿了抿唇,红着脸扭过身子去不看他,只有男人滚烫的掌心落在肌肤上,让人不容忽视。 等到粗粝的指腹沾了药膏,就着水流緩緩送入的时候,姜稚月到底没忍住陡然绷直了双腿。 闷哼从紧咬的嫣红唇瓣间溢出,眼睫轻颤着,难耐地溢出了泪珠。 少女雪白细嫩的脖颈像是蒙上了一层粉雾,宋知凌眸色幽深地盯着瞧了半晌,最后终是重重作了两个深呼吸,将所有欲//念狠狠压了下去。 仔仔细细将姑娘身上清洗干净,抱着人回去一件件替她将衣裳穿好。 等到两人收拾完,用了午膳后,已是下午申时。 宋知凌抱着姜稚月下了船,坐上回雪竹苑的马车。 小姑娘想必是累极了,在马车上靠在宋知凌怀里,没多久便睡着了,直到马车在雪竹苑门口停下,等了好久才从宋知凌怀中悠悠转醒。 “你怎么也没叫醒我?” 姜稚月从他怀里抬头,邊揉着眼睛邊往窗外瞅了一眼。 日头已经开始西斜,窗棂切割出一小方朱红色围墙,夕阳的余晖斜斜洒在上面,印出几许竹影。 她还记得昨日和宋知凌从雪竹苑出来赴宴的时候,看到的也是同样的场景。 但今日再回来,便和从前再也不同了。 思及此,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宋知凌,却不及防与他的视线对个正着。 见男人绷着唇,似是想说什么,姜稚月急忙从他的怀里退出来,往马车外走去,口中假装镇定地念叨: “到、到了,该回了。” 宋知凌瞧着少女的背影,摸了摸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体的温度。 他的眼底忍不住溢出笑意来,也跟着一个跃身,跳下了马车。 谁知才剛走出两步,前面姜稚月的脚步忽然猛地刹住。 宋知凌诧异地跟着抬头,就见拐角处宋府的另一辆马车正姗姗而来。 他的笑意落了下来,上前紧紧把姜稚月的小手牵进了掌心。 宋硯辭一下车,一眼就看到府门口站立的一对男女。 少女一袭粉色裙衫,模样娇媚明艳,男子着黑衣高大英俊,夕阳柔柔落下,给两人身上镀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美好得不像话。 他的脚步一顿,緩缓上前来,刚想说话,视线无意间扫过少女颈侧,神色陡然生变。 那白皙细嫩的脖颈上,一颗暧昧的红痕正赤裸裸地 点缀在上面,如同红梅落在洁净无暇的白雪上。 突兀而刺目。 宋硯辭微眯起眼,袖中的手臂青筋鼓跳,指节攥得泛起了冷白。 他用尽全部冷靜和克制,才忍住想要上前狠狠掐住她脆弱的后颈,将那枚碍眼的红痕用力抹掉的冲动。 他深知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可怖,生怕吓到对面的少女,微微眯了眸掩下眼底情绪,视线挪移到宋知凌的脸上,语气如同冰冷的刀刃: “昨夜,我回来后让常乐去找你,他说你房间里的灯已经熄了。” “昨夜阿月说思念源哥儿,回来路上我和阿月就去了二公主府上。” 宋知凌面不改色,只是手底下将姜稚月拉得更紧了些。 “是么?” 宋硯辭察觉到两人手底下的动作,跟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过去。 宋知凌还要再说,姜稚月拉了拉他,神色毫无波澜地扫了宋砚辞一眼,淡淡道: “是或不是,与大伯哥无关。” 她又想起昨夜自己醉酒上楼寻宋知凌时听到的动静,心里飞快掠过一阵刺痛。 她蹙了蹙眉,神情越发不耐: “难道我夫妻二人每次要去哪里,还要想大伯哥汇报不成?” 姜稚月刻意将“大伯哥”三个字压得很重,当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果然,她的话说完后,原本剑拔弩张的男人突然沉默了下来。 他站在距离他们二人不远的地方,神色不明地静静看了她半晌,最后,所有的情绪全都化成一声浅淡的嗤笑。 “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的语气分明很平和,但不知为什么,听在姜稚月耳中却总觉得意味不明。 “阿月,我昨夜有话未对你说……” 姜稚月垂下头懒得多跟他说半句话,拉了拉宋知凌的手,故意不给他将话说完的机会,冷冷道: “夫君,我累了,我们回去。” 说完,头也不回地挽着宋知凌的手臂转身进了大门。 经了方才在府门口那一遭,宋知凌明显能感觉到姜稚月的心情不好,原本想要说的那件事,几次犹豫着憋在了心里没敢说出口。 同姜稚月沉默地吃了晚膳,宋知凌打来洗脚水,蹲在地上替她洗脚。 少女生得极美,到处都美,就连脚趾都一颗颗圆润饱满,看起来十分可爱。 前段时日宋知凌最喜欢给她洗脚,顺便趁机捏捏她白嫩的小脚丫,但今日他显然没了这样的兴致。 水声潺潺,屋里静得再听不到旁的声音。 半晌,他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抬头唤她:“阿月……” 而恰好,姜稚月也在此时几乎与他同时开了口:“那个……” 宋知凌一愣,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什么,急忙道: “你、你先说……” 姜稚月抿了抿唇,面色略有些不自然: “要不还是你先吧。” “可……” 宋砚辞对上她水雾潋滟的瞳眸,一瞬间噤了声,半晌低低道: “好吧,我先说,那个……要不,我、我待会儿去给你医馆煎一副避子汤来?” 他说得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姜稚月不开心。 谁料想,他话刚说完,姜稚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宋知凌诧异抬头,就见她手抵在唇上,露出的唇角微微翘起,脸颊生红,清凌凌的眸底映着灼亮的光。 对于她的反应,他一下就愣住了,还以为是她太过伤心竟然气笑了。 宋知凌急忙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有些不知所措地握住她的手,着急忙慌地解释道: “阿月你听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着你年岁尚且还小,若是贸然有孕……都怪我,怪我昨夜太过忘情,没有弄到外面去……” “你傻不傻啊!” 姜稚月从来都不是扭捏的性子,虽说昨夜之事是因为她醉酒后一时冲动。 但既然两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现如今再后悔或者抱怨都没什么意义,况且……前几日那场病,也早已让她将那人彻底放下。 她抿了抿唇,看他着急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微红着脸颊娇声道: “其实我方才也是想同你说这个事呢,我……” 姜稚月声音小了下去,实在说不出那些露骨的话,只小声道: “同你想法一样。” 宋知凌一听,心里的内疚立刻涌了上来。 他蹙着眉,严肃保证道: “阿月,昨日是我没做好准备,下次、我保证下次我一定好好准备,不会让你再吃那劳什子避子汤的苦。” 姜稚月见他满脸严肃,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没想到他竟说的是那件事。 听见他口中那句“下次”的时候,她明显愣了一瞬,随即粉白的小脸“蹭”地一下涨得通红,用脚踢了踢他: “再、再说吧。” 宋知凌“唔”了声,没再继续说什么。 安顿着姜稚月躺下后,他专门亲自去了趟街上的医馆,提了副煎好的避子汤回来。 刚将避子汤放下,门口忽然传来常乐的声音,说是三皇子来找,让他过去一趟。 宋知凌皱了皱眉,走到床邊将姜稚月叫醒,小心哄道: “阿月,起来喝了药再睡,这药越早喝越不伤身。” 他将她扶起来,喂着给她喝完,才道: “我哥叫我过去一趟,你先睡,不用等我,回来得晚了我就去睡隔壁。” 姜稚月经了昨夜之事,实在是累极了,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说的话,睡眼惺忪地点了下头,倒在床上就又睡了过去。 可直到第二日她醒来,看着床侧空荡荡的位置,又问了锦葵,这才知道宋知凌昨夜竟然一夜没回西院。 姜稚月蹙了蹙眉,心中不禁升起一丝疑虑。 及至到了用过午膳后,依然没有见到宋知凌的身影,她看了看天色,决定去一趟东院。 雪竹苑的下人本就不多,因着宋砚辞喜静,东院的下人就更少。 姜稚月去的时候,东院外只有一个仆妇在门口洒扫,见到她来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又自去忙自己的。 姜稚月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缓缓绕过缠着绿枝的月洞门,走了进去。 院中没有见到宋砚辞的人,姜稚月走到门邊,敲了几声,也未见有人应声。 她在四周巡视了一圈,轻轻推开了房门。 正对房门的书案上放着一本翻到中间的书籍,旁边笔架上架着的毛笔笔墨未干,茶杯中的茶水喝了一半,旁边炭炉中的炭烧得正旺。 姜稚月盯着那茶杯看了眼,上前去正想用手试试温度,内室忽然传来一阵低锵的脚步声。 她吓得一个激灵,慌张抬头,一刹那对上宋砚辞幽深如水的目光。 男人似是刚沐浴过,松松披了件靛蓝色的寝衣在身上,周身笼罩着一层水雾,发梢潮湿,眼尾晕着潮红。 他似是也没料到她会出现在房中,脚步顿了一下,视线不发一言落在姜稚月的手上。 姜稚月眨了眨眼顺着看过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放在方才看见的那只茶杯上,“蹭”的一下收了回来,背在身后,不自然地抿唇,解释道: “我就是想看看,你是否在府中。” “嗯。” 宋砚辞没说什么,一边缓缓朝这边走过来,修长的手指一边绕过腰间系带,漫不经心将寝衣收束整齐: “找我何事?” 姜稚月看了他一眼,这才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斟酌着语气问道: “我夫君他……” 瞧见对面男人脚步顿了一下,姜稚月的声音也跟着停了,背在身后的手指下意识攥紧,半晌,才又接着道: “云笙他昨夜到现在都没回来,听说昨夜是你叫他过来的,我来是想问问,现下他人在哪?” “你夫君他……” 宋砚辞慢条斯理地将腰间绸缎的系带最后打了个结,口中将这四个字说得暧昧。 他掀起眼帘瞧了姜稚月一眼,薄薄的眼皮上细小的青色血管蜿蜒,离得近了,还能察觉到他身上沐浴过后的潮热气息 。 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听他语气温柔地开口: “今夜应当也回不来了。” 姜稚月猛地抬头,柳眉颦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 宋砚辞拿起姜稚月方才触碰过的茶杯。 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他的手指轻轻摩挲过她刚才挨过的位置,然后将那个地方放在了唇上。 姜稚月心里划过一丝怪异之感,跟着皱了皱眉,正想催促,就听他说: “不过是有些事情需要他去处理,这几日他都不会在府中而已。” 宋砚辞语气平淡,听不出来有任何异样。 姜稚月半信半疑地瞧着他,语气警惕: “那他会有危险么?” 宋砚辞轻抿了口茶,放下茶杯,视线落在姜稚月颈侧。 那里的红痕比昨日浅了许多。 他只看了一眼,就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淡淡道: “他是宋国四皇子,亦是我亲弟弟,我怎会让他贸然涉险,阿月,你将我想成什么了?” 姜稚月没出声,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刚一转身,迎面便瞧见常乐急匆匆的身影从院外走了进来。 瞧见姜稚月正站在门里看他,常乐脚步一顿,往她身后看了一眼。 “何事?” 宋砚辞走到姜稚月身边,语气波澜不惊。 常乐偷瞄了眼姜稚月,低下头支吾着开口: “姚姑娘……来了。” 姜稚月听见他的回禀,不知为何,忽然就有些想笑。 她视线若有似无地往身侧宋砚辞的方向瞟了一眼,事不关己地继续往门口走去。 常乐见她要走,语气有些着急,道: “公主请留步!姚姑娘说是……说是为了来见昭华公主的。” 姜稚月本都已经越过了门槛,闻言脚步一顿收了回来,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常乐,不确定道: “要见我?” 宋砚辞视线一直落在姜稚月身上,见她脸色不太好,他的眸光微微沉了下来,冷声吩咐常乐: “去告诉她,公主现下没空,让她回……” “不必了。” 姜稚月不等宋砚辞说完,打断了他的话。 她转身面对宋砚辞,微微仰头看着眼前丰神俊朗的男人,静静与他对视了片刻,忽然笑道: “执玉哥哥曾经的相好都亲自找上门来了,我又怎可将人怠慢了去。” 瞧见对面男人微不可察地拧起了眉心,姜稚月扯了扯唇角,语气不无讽刺道: “尽管我与她并无私交。” “阿月——” 宋砚辞喉结重重一压,眉心蹙得更紧,丝毫没有了方才的淡然: “你若是不愿,我替你推了她。” 姜稚月笑了笑,并没搭他的话,转身直接出了东院的院门,往正厅走去。 姜稚月自然知道姚盈初此前常来雪竹苑,对于雪竹苑的一切应当不比她陌生。 是以当见到姚盈初的时候,她并未寒暄,也并未招呼人给她敬茶,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道: “姚姑娘特意来到雪竹苑,点名要找我,所为何事?” 从前姜稚月都是有意避开姚盈初的,两人其实面对面的时候屈指可数。 尤其是单独面对面的时候,此前并未有过。 姚盈初见她进来,恭恭敬敬起身向她行了一礼,这才道: “来向公主道歉。” 姜稚月皱了皱眉,知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淡淡道: “没什么道不道歉的,更何况我如今是宋知凌的妻,与你……怕是最近的关系仅仅只是,你是我表嫂的从妹吧,我与姚姑娘的关系实在算不得亲近,倘若你今日来就是为了此事,还请回吧,今后也不必再来找我,或者——” 她抬头往前方看了一眼,宋砚辞正神色冷峻地朝这边走来。 姜稚月轻笑了声: “或者你若是借口来找我而为了见宋砚辞的,如今他来了,你二人好好叙旧,本宫就不陪了。” 她说着,看都未再看姚盈初一眼。 “公主!” 姚盈初伸出手臂拦在姜稚月身前。 姜稚月脚步停了下来,只见姚盈初拿出一个藕色的荷包递了过来,语气真诚: “此前因着三殿下,你我之间或许有些龃龉,如今我要离开京城了,这个香囊是我精心调配的,可驱蚊蛇,送与公主留作纪念,还望公主不嫌弃。” 姜稚月盯着那荷包看了一眼,还未说话,宋砚辞已经先一步走过来将荷包接走,冷声对姚盈初道: “这些东西自有宫中御医为昭华公主调配,你莫要……” “多谢。” 宋砚辞话未说完,姜稚月已经从他手中将荷包拿了过来,对姚盈初笑了笑: “你的荷包我收下了,此后山高水阔,后会无期。” “阿月!” 姜稚月说完刚一转身,手腕被男人掌心猛地攥住,宋砚辞似是想对她说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低头看了眼右手腕上男人冷白修长的手,眼睫轻轻颤了颤,左手覆上去一点点将他的手拂了下来,语气淡漠: “你们两位旧情人慢慢聊吧,恕难奉陪。” 说罢,抚了抚鬓边的流苏步摇,不紧不慢走下台阶。 从始至终都未正眼瞧宋砚辞一眼。 有了白日里姚盈初这件事后,姜稚月的心里一直憋闷着一口气,咽不下去也喘不上来,连晚膳都少用了半碗。 谁料当日夜里的时候,宋知凌就忽然回来了,手中还提着一个天香楼的食盒。 姜稚月正撑着腮对着镜子发呆,两条漂亮的柳眉都皱成了一团,忽然瞧见镜中出现的宋知凌的身影,眼神一亮,脸上的愁云立马一扫而光。 她猛地回头站了起来,语气惊喜不已: “小凌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白日里的事,宋知凌早就有所耳闻,现下见到姜稚月对自己和对宋砚辞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他心中一片熨帖。 再瞧瞧妻子身上薄如蝉翼的寝衣和动作间若隐若现的雪肤,前夜才食髓知味的青年只觉得一团火直从腹下轰然窜了起来。 他重重吞咽了一下,强压下自己的欲//念,将食盒里的乳酿鱼端了出来: “本来回来更早,听说你晚膳没好好吃,就先拐去了天香楼点了你爱吃的乳酿鱼带回来,还热着呢,你多少吃点。” 姜稚月早就闻到食盒中飘来的味道了。 她原本注意力还都集中在食盒上,忽然听到宋知凌突然沙哑的嗓音,她动作微滞,疑惑地看向他: “咦,你的嗓子怎么……” “了”字还卡在喉间,对上宋知凌满是欲望的双眸,姜稚月骤然反应了过来,脸上瞬间腾起一片火烧般的炽热。 她轻咳一声,装作自己方才什么也没说,若无其事地拿起玉箸夹了口鱼肉放进口中。 宋知凌看她吃了两口,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有贼心没贼胆地走进内室洗漱去了。 姜稚月吃得很慢,等到宋知凌沐浴完出来的时候,她还在吃。 宋知凌见她每次都只送进去米粒大小的鱼肉,便知她在拖延什么。 他大踏步过去,一把拿下她手中的玉箸,责怪道: “鱼都凉了,你身体不好,吃多了不怕伤胃!就算躲我,也不用这样伤害自己!” 姜稚月被戳中了心事,小脸微红,又不想在他面前落于下风,哼了一声站起来,语气倒是比他还理直气壮: “谁躲你了?!天气炎热,我爱吃凉的不行吗?” “行!” 宋知凌哼笑: “既然没躲我,那我们今夜再来一次!” 第41章 “怀孕了怎么办?”…… 姜稚月柳眉倒竖,小臉上的紅晕忽的加深,似是没料到他会说得这般直白,到底输给他的无赖,哼了一声咬着唇侧过头去不说话了。 宋知淩静静看了她片刻,忽然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床榻。 姜稚月惊呼出声,一把攥住他的衣襟: “你你你幹嘛?!” “睡觉啊,不做什么。” 宋知淩語气分外无辜,要不是对上他那双狡黠的眼睛,姜稚月险些就信了。 她緊张地吞了吞口水,心跳得飞快,脑海中天人交战,不知自己待会儿该不该拒绝他。 谁料宋知淩将她放到床上,自己掀开被子跟着躺进来后,手臂将她的腰一摟,竟就真的没 了动静。 “……” 这下反而换成姜稚月有些坐卧难安了。 她在他懷中左躺躺右躺躺,最后幹脆一个转身,与宋知淩面对面,仔细盯着他的睡颜研究了起来。 良久,宋知凌重新睁开眼睛看她: “你看我做什么。” 听出他嗓音比方才还要沙哑,姜稚月就知道他那股劲儿还没过去。 她伸手在他坚硬的胸膛上戳了戳,犹豫了很久,小声问他: “你、你真的不要么?” “要什么?” 宋知凌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姜稚月的臉“噌”一下变得通紅,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气道: “不来就算了!我还不是担心你被憋着!” 成婚前,石嬷嬷曾给她讲过一些这方面的事,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男人若是欲//望太过强烈而得不到纾解,是会被憋坏的。 宋知凌瞧着眼前小姑娘娇嗔的模样,强压下唇角,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忽然一个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 “阿月这么关心你夫君啊?” 姜稚月娇嫩的小臉蛋紅扑扑的,闻言视线移向一旁,嘴硬道: “谁、谁关心你了,你快下去,重死了!” 她的话说完,身上的男人却没有反應,只是粗喘着视线凝在她臉上。 姜稚月尴尬地抿了抿唇,正要开口赶他,就听他低低地、极其温柔地唤了声“阿月”。 这一声阿月,直接让姜稚月原本想说的话霎那间卡在了喉咙。 她眼睫輕輕颤动了几下,慢慢回神,对上宋知凌的视线,慢慢收緊手心,忐忑地應了声: “嗯?” “阿月……” 宋知凌的神情忽然认真起来,眼神深邃,嗓音似带着蛊惑道: “我想要你。” 姜稚月没出声,微微压下眼帘,一副默许的样子。 宋知凌心中涌起巨大的喜悦,一直努力压制的情感和欲//望在这一刻尽数喷薄而出。 他俯下身在她唇上啄吻了几下,滚烫的唇一路沿着唇角落在她颈侧。 原本乖顺的少女突然慌忙推拒他: “别!别留了印儿!” 宋知凌一顿,原本想问为什么。 可话到嘴边,犹豫了一下又咽了回去,只低低应了声“好”,又吻到了她的唇上。 才刚一碰上,姜稚月忽然又推了他一下。 宋知凌停住,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小姑娘红着脸支吾了半天,才小声道: “那个……你上次说……就是做好准备……” 姜稚月的声音越说越小,宋知凌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哦”了一声,匆匆下床去从一旁桌上的盒子里取出个什么。 姜稚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一截清洗干净的透明羊肠子。 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刚想去问,就见宋知凌站在床边三下五除二地开始脱自己的亵裤。 姜稚月小声惊呼,急忙将眼睛闭了起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宋知凌再次翻身上床,撑在她身上吻了下来。 这次两人身上没了任何阻隔,男人身上滚烫的温度从相贴的地方传来,姜稚月对于待会儿将要发生的事情緊张地直咽口水。 男人的吻安抚般一下下在唇上轻啄,姜稚月听见他忽然嘶了一声。 “怎么了?” 她诧异的睁开眼睛,就见宋知凌眉头轻皱,黑着脸道: “有点儿勒……” 姜稚月起初还没明白宋知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待看见他伸了一只手捣鼓了几下什么,她的脑中嗡得像是炸开了什么,陡然明白了过来。 她浑身上下刹那间红成了一只熟透的虾子。 磕绊道: “那怎么办?会、会不会勒坏了呀?” 看见自己小妻子这幅明明娇羞得不行还在担心自己的模样,又无辜又惑人,宋知凌再等不及了,一把将羊肠子卸下来,迫不及待地吻了上来。 “啊!” 姜稚月小声惊呼,不禁仰起了脸。 少女嫣红水润的唇瓣紧咬,眉头似颦非颦。 这一次显然比上次适应得要容易,姜稚月很快便放松了下来。 她迷迷糊糊地望着帐顶,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在宋知凌肩膀上拍了两下: “你……方才,是、是不是把那个摘了?!” “嗯……” 宋知凌眉目沉着,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勉强的音。 姜稚月顿了一下,缓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懷……怀孕怎么办?” “不会。” 宋知凌嗓音哑得不像话: “我会注意。” “可……” 姜稚月还要再说,宋知凌忽然将人一把翻了过来吻上她的唇,再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后来什么时候睡着的,姜稚月没有一点儿印象了。 只是醒来后,看见身旁宋知凌那张欠揍的脸,抬脚就想将他踹下去。 不料刚一动,自己倒酸疼得先皱起了眉。 听见她的轻呼,宋知凌也睁开了眼,往她的动作上一瞧就知道她要做什么,嬉笑着过来一把将姜稚月摟进怀中,哄道: “娘子昨夜辛苦了。” 姜稚月累得手指都不想抬,用仅存的力气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想起昨夜他不知餍足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少给我说这些,你出去!这几日这张榻上都不要你!” 宋知凌在她颈间深深吸了口气: “好阿月……” “你……” 姜稚月还要在说什么,忽听门口锦葵轻声敲了两下门,禀告道: “公主,宋三皇子来了。” 姜稚月神色猛地僵住,下意识一把推开宋知凌搂在腰上的手臂,坐了起来。 她清了清嗓子,用尽量正常的語调道: “跟他说,我尚未起身,不见。” “今日宋国传来消息,事关重要,我是来找云笙的。” 这次是宋砚辞的声音,淡淡的,隔着一道门听不出语气。 姜稚月吓了一跳,没料到他人就在门口,与自己一门之隔。 她看了看凌乱的床铺还有身边撑着手臂,一脸好整以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宋知凌,顿感头痛,一巴掌排在他的手臂上,用几乎气音斥责他: “还不起来!待会儿让他看见了!” “怕什么?我与自己媳妇儿亲热,让他知道怎么了?” 许是察觉到里面半晌没动静,宋砚辞又在外面问了一句: “云笙可在里面?” 姜稚月一个激灵,急忙将宋知凌从床上拉起来,紧张得小脸通红,隔着门对外面喊了句: “在呢。” 宋知凌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到底没想真让她难堪,动作利索地同姜稚月一起穿戴整齐,将床褥铺好。 他往四周看了圈,又抱了床被褥放在门口的榻上,这才慢悠悠走去开了门。 “哥找我什么事?” 宋砚辞抬眼,沉冷的视线往他和姜稚月脸上扫了一眼,抬脚上了台阶。 宋知凌忽然将胳膊一抻,手肘撑在门框上,直接将人挡在了门外,语气里满是痞气: “这是我与阿月夫妻二人的婚房,哥大早上进人家房间,怕是不合适吧?就不怕……” 他笑得意味不明: “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么?” 宋砚辞微微掀了掀眼帘,却是穿过他的身影,直直朝后面的姜稚月看了过来。 “是么?” 男人的语气不紧不慢: “什么是不该看的?” 他的视线幽深,琥珀色的眼底似乎蛰伏着浓重的墨色,带着莫名的威压,定定落在她的脸上。 姜稚月不动声色地掐紧袖中的手心,竭力保持面不改色,笑道: “云笙,还不招呼大伯哥进来喝茶。” 她这一让,恰好露出榻上宋知凌刚放上的那一床被褥。 宋砚辞视线似乎从上面扫过,然后淡淡将目光收回: “不必了,我与云笙去书房一趟。” 说罢,看了姜稚月一眼: “你好好休息。” 直到那两人的背影消失许久,姜稚月才长舒一口气,双腿发软地瘫坐回椅子上,抚 着胸口喘息。 她也不知道为何,明明就是与宋知凌夫妻之间的正常敦伦,然而在面对宋砚辞的那一刻,自己会那般心虚。 宋知凌被宋砚辞叫走后,直到晚上都没回来。 后来快到亥时的时候,常乐来了一趟,说是昨日四皇子出去办的事还未办完,这几日应当是不回来了。 常乐道: “三殿下叮嘱公主,好生休息,夜里关好门窗,过两日四殿下就会回来。” 姜稚月应了声,让锦葵客气将人请了出去。 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躺在床上,忽然想起宋知凌今日一早就走了,自己都未来得及喝避子汤。 然而转念一想,他说他不会弄在里面,便又安下心来。 宋知凌这次去了很久,一直到八月初九先皇后娘娘,也就是姜稚月的生母的祭日这日清晨,才匆匆赶了回来。 他一进门,卸了臂缚,松开衣领,端起桌上凉透的茶就猛灌了几口。 姜稚月瞧出他脸色不虞,担忧道: “出什么事了?可是此行不顺利?” 宋知凌放下茶壶,抹了下嘴上的水渍,盯着姜稚月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长叹一声: “算了,先去参加祭祀吧,之后我再跟你说。” 第42章 “希望大伯哥今后恪守礼…… 因着先皇后这次的祭日并非逢五逢十,是以并未举朝同祭。 只是太子带领姜稚月、姜宜宁和裴家一家,开了陵寝,举行小规模祭拜。 薛凝也因为现今胎像不稳,没有同行。 姜稚月对于自己这位母后,有着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感情。 从前无论是太子哥哥、父皇还是阿姐,都偏爱她更多一些,但她的母后不知为何,总是不喜她。 从前母后在世时,也对她比对其余人要苛刻得多。 从前她不是很懂这是为什么,直到三年前的某一次,她无意间听太子哥哥和二姐提起,才知晓真相。 ——原是母后在生自己的时候,伤了身子,加之怀她时母親身子弱,进补了不少,后来身上长了许多难看的纹路。 从那之后,父皇就不爱来母后的寝宫了,也是从那一年之后,父皇开始选招秀女,偏宠惠贵妃。 若非太子哥哥争气,恐怕父皇还动过废后的心思。 她当时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心里不是滋味,还跑去跟宋硯辭和宋知淩哭了一场。 那两人陪她喝了一夜的酒,听她一个人絮叨了一夜。 想起这些,姜稚月忍不住看向身旁的男人,见宋知淩不知何时也一直在偷偷看自己,她心中忽然一暖。 在祭拜结束的时候,等所有人都先離开,她拉着宋知淩的手走到排位前,重新跪了下来。 “母后……” 姜稚月的声音很轻: “阿月来看你了,阿月想告诉母后,阿月成親了,嫁给了一个很爱我的人。” 姜稚月的声音有些哽咽: “阿月知道,母后其实是爱我的,否则也不会在我高烧的时候,一晚一晚地守着我。” 她的眼圈有些泛红,呼吸微微急促,直起身子似是想要抚摸排位。 忽然,剧烈的眩晕感袭来,姜稚月的眼前一黑。 她急忙扶着供桌稳住了身形,轻轻喘了口气。 “怎么了?阿月?” 宋知淩担心地上前扶住她。 姜稚月摇了摇头,以为是前几日夜里和宋知凌闹得太凶,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她对宋知凌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意,继续道: “母后放心,阿月现在很幸福,宋知凌他对我……” 姜稚月的声音越来越小。 到最后,话未说完,忽然身子一软,向一旁倒了下去。 宋知凌神色骤变,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人搂进了怀中。 “阿月!” - 姜稚月觉得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一片漆黑。 她像是飘荡在云层中,四周都是一片虚无和空寂。 过了很久很久,遠处忽然传来女子的哭声,漸漸的,那哭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眼前也开始有了亮光。 不知过了多久,那团黑暗散去,明亮的光线映入眼帘。 姜稚月艰难地睁开双眼,盯着被风吹拂的帐帘,恍惚了好半天,思绪才渐渐回了神。 她侧头朝床畔看去,姜宜宁恰好也从桌邊放了东西回头。 对上她目光的一瞬间,姜宜宁惊呼一声扑了过来。 “阿月你终于醒了!” 姜宜宁的眼眶一瞬间就红了。 姜稚月有些不解: “阿姐你怎么哭了?还有,我们不是在祭拜母親么,怎么回来了?” 姜宜宁先是出去让锦葵唤了韓云,等人来的间隙,犹豫着对姜稚月道: “你都已经昏迷七日了,韓云和御医说,你今晚前再醒不来……怕是……” 姜稚月一愣。 她知道自己昏倒了,醒来的时候,只以为是因为前段时间太累了,再加上那次的风寒伤了身子,才昏倒的。 却不想…… “为什么会这么严重?我到底怎么了?宋知凌人呢?” 提起这些,姜宜宁的眼神有些闪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姜稚月瞧见她这样,心里急得不行: “阿姐你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宜宁眼眶又开始泛红,最后长叹一口气: “在你昏迷期间,顾家反了,你太子哥哥他……亲自带兵去征讨西南了,薛凝……薛凝为此事担忧,孕吐到险些流产。” “啊?怎么会?!那薛姐姐现在怎么样了?还有……顾家谋反,顾小将军呢?就是顾思恒……他,也反了么?” 姜稚月听到姜宜宁的话,神色中满是震惊。 两人说话的功夫,韓云进来了。 姜宜宁一邊给他让开位子,一邊道: “薛凝的胎稳住了,现在在耀县的薛家老宅养着呢,顾小将军未反,在太子到西南前线前,一直是他带着仅剩的顾家军在跟他伯父和贼寇抗衡。” “啊……” 姜稚月有些吃惊,这些消息太过突然,一时间有些令她难以消化。 姜宜宁叹了声,指了指床边的柜子: “太子離开前,给你留下了个这个。” 姜稚月循声望去,柜子上放着一柄防身的精巧匕首,和一枚诏令十二暗卫的骨哨。 “太子哥哥他……” 她心里的震惊慢慢变成了疑惑。 那十二暗卫是太子哥哥培养了许多年的心腹,这平白无故的,为何突然给了她? 姜稚月刚想去问,韩云把她腕上的帕子拿起来,松了口气: “公主无碍了,只是身子太弱,需要慢慢将养着。” 他看了姜宜宁一眼,“我去给公主煎药来,二公主可否随我来看着药?” 姜稚月把方才到嘴的疑惑暂且咽了下去,瞧见自己二姐不动声色地和韩云对视了一眼。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姜宜宁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笑道: “我和韩云先去一下,我让锦葵过来。” 姜稚月乖巧地点点头。 等到姜宜宁一走,她飞快起身,趁着锦葵还没来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 方才她问起宋知凌的时候,二姐的眼神躲闪,并未对她提及宋知凌去了哪儿,也没说她这次昏迷是怎么回事。 更何况后面韩云的反應也很反常。 姜稚月知晓他们定然有事瞒她。 她按捺下疑心,犹豫须臾,朝着宋硯辭的东苑走去。 她的身子还未恢复,走得很慢,等到了东苑门口的时候,已是出了一身虚汗。 姜稚月站在院门口,掏出帕子擦了擦汗,忽的就听到院中传来争执之声。 她的动作一顿,仔细听了片刻,脸色突变。 是宋知凌的声音。 宋知凌此刻正怒火中烧。 打从那天祭拜回来,他就一直不眠不休地守在姜稚月床边,若非今日之事实在让他难以接受,他也不会在阿月生死攸关的当口跑来 质问宋硯辭。 “哥一心筹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 宋知凌简直气疯了,本想上去扯住宋硯辭的衣领,瞧了瞧他手里把玩的箭矢,又忍了下来。 最后气不过,只能自己在院中来回走了几圈发泄怒意,狠狠地咬牙切齿: “太子?!” 宋知凌都被今天宋国使臣送来的圣旨气笑了: “谁他妈愿意当那个破太子?!宋砚辞,你做这些的时候,为什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倘若我问了,你不愿,又能怎样?” 宋砚辞的语气平静,一双眸光淡定无波地看着他: “我腿疾未好,这些年来你我明里暗里遭受了多少次刺杀你可还记得?从前早就与你说过这些,宋知凌,我以为你不至幼稚至此。” “我幼稚?!” 宋知凌气疯了,挥剑猛地将一株海棠砍了下来: “我是幼稚!我没你会谋算!连自己的亲弟弟也能算进去!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当了太子,阿月她怎么办?!在这里,有爱她的家人,她难道要不遠万里背井離乡跟我们回去?!” 宋砚辞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宋知凌逼近过来,语气也跟着沉了下去: “还有,阿月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我心知肚明,你还要护着姚盈初么?!宋砚辞——你让阿月怎么办?!你……” “云笙!” 宋知凌的话未说完,门口姜稚月的声音忽然将他打断。 院中两人俱是一怔,全都不约而同朝门口看去。 小姑娘的脸色十分苍白,兴许是走得急了,两靥泛着一点病态的潮红,身量比之从前又纤弱了不少,瞧起来一阵风都能吹倒一样。 宋知凌原本的怒意在看到姜稚月的一瞬间就全部都消了下去。 他飞快跑到姜稚月身边,同方才判若两人,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胳膊,语气柔得不能再柔,脸上满是惊喜和担忧掺杂的复杂情绪。 “阿月你醒了!怎么不好好在床上养着,过来做什么?” 姜稚月看了他一眼,苍白的唇边泛起苦笑: “现在是否该唤你一声太子殿下了。” 说完,她不等宋知凌反應,拂开他的手,虚弱地走到宋砚辞身边,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还请太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念在姻亲的份上,派兵增援姜国西南战事,昭华在此多谢二位。” 姜稚月的语气客气疏离,生分得就好像回到了几人刚认识那几日一样。 宋砚辞的心里像是猛地被人揪了一下,泛起一阵剧烈的刺痛。 宋知凌也眉头紧皱,满脸失魂落魄的模样: “阿月……” “太子殿下。” 姜稚月打断他的话,朝他笑了笑: “还未恭喜太子殿下和三皇子,终于得偿所愿。” 宋砚辞蹙眉: “阿月一定要这般同我们生分么?” 姜稚月苍白的唇角微微勾起: “三皇子误会了,如今大伯哥和云笙的身份今非昔比,三皇子筹谋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日么?” 如今他二人的身份今非昔比,从落魄质子到一国储君。 而如今,姜国还要仰仗宋国派兵增援。 不知为何,姜稚月的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怅然,好似他们三人之间,再回不到从前那种亲密的时候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问到: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宋知凌急得攥住她的手臂: “阿月你不走?!” 姜稚月牵强地扯了扯唇角: “作为太子殿下的太子妃,我自是要跟着一起去的。” 只是这不远万里的孤身一去,背井离乡的人就变成了她。 难怪阿姐他们方才什么也不肯对她说,难怪太子哥哥在临出征前,还要给她留下暗卫。 姜稚月眼眶有些发烫,匆匆眨了下眼。 宋砚辞瞧见她这幅模样,紧紧皱眉盯着她,手指在身侧蜷了蜷,最后终是沉声道: “宋国接人的使臣已经在城外等候,我和云笙打算……等你将身子将养好后,就动身。” “好。” 姜稚月微微一笑,转身对宋知凌道: “云笙,我今日想沐浴,你先回去帮我准备热水可好?我有些话想问大伯哥。” 宋知凌眉头紧锁,眼神警惕地盯着宋砚辞瞧了一眼: “我在这等……” “云笙!” 姜稚月加重了语气。 宋知凌抿了抿唇,最后不情不愿地“嗯”了声,在姜稚月看不见的瞬间用眼神警告了宋砚辞一番,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先行离开了。 宋知凌一走,姜稚月原本勉强维持在脸上的笑容,瞬间落了下来。 她侧身躲开宋砚辞想要来扶她的手,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平静道: “外间风大,可否请大伯哥和我进去说话?” 宋砚辞定定看了她一眼,轻应了声。 “阿月是在怪我,让你突然之间背井离乡么?” 刚一进房间,宋砚辞就回头看她,幽深的眼底拢着一丝说不出的情绪。 姜稚月摇了摇头: “这本就是你的抱负和心愿,我为你高兴,更何况,以三皇子的智谋,这些都是你们应得的。” “那你……” 姜稚月低垂的眼睫轻轻颤了两下,忽然轻笑了一声,抬眸直直看向他的眼底: “我这次昏倒,性命垂危,是姚盈初所为吧?” 瞧见宋砚辞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下,姜稚月轻嗤,语气中满是冷淡和不屑: “是那个荷包么?” “你把她怎么样了?别告诉我,谋害一国公主这么大的罪名,宋三皇子还要包庇自己的旧情人?” “阿月,我并未包庇她——” 宋砚辞眉心拧了起来,上前一步,似是想要握住她的双。 然而瞧见她比自己更快一步的躲避,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立在她面前,一瞬不瞬地看了她片刻,唇畔忽然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意来: “所以,你一直都是这样想我的么?” 姜稚月没出声,但眼中的意思早已十分明显。 宋砚辞轻叹一声,语气无奈: “姚盈初一直被我的人关着,我没有动刑,并不是对她起了恻隐之心,而是在等公主醒来。” “等我醒来?” 姜稚月不解。 “嗯。她伤害的人是你,如何处置也是你的事,倘若你想取她性命,也大可去做,自有我替你兜着……” “不必了。” 姜稚月不等宋砚辞说完,径直打断了他的话。 “姚盈初既然作为宋国人,那她残害他国公主究竟该判什么罪,就交由宋国太子和三皇子来决断吧,昭华相信,太子殿下和三皇子能够秉公办案。” “这些事,我不在乎,你也……不用用她来讨好我。” 姜稚月的手在袖中收紧: “宋砚辞,我希望你能记得,我和你的弟弟已经成婚了,请你收起有些不必要的关心。” “况且如今云笙被封为太子,我便是太子妃,与你身份更是有所隔阂,希望大伯哥今后恪守礼制,莫要再说些让你我和云笙都尴尬的话。” 她的语气淡漠而疏离,好似从上次薛凝生辰宴之后,她对自己就一直敬而远之。 宋砚辞瞧着她,眉心越皱越紧,眼底的暗色逐渐漫了上来。 男人垂在身侧青筋蜿蜒的手,情不自禁地抬了起来,却在接近她的一刻倏然停了下来。 最后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的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情绪,苦笑着艰涩道: “阿月……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第43章 “与宋知凌亲密拥吻,转…… 打从那天在东苑与宋硯辭说过话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姜稚月都在躲着他。 成日里就只窝在西苑,不是和宋知淩插科打诨,就是盯着看锦葵收拾行李。 即便宋硯辭来西苑找宋知淩议事,她也是借口走开。 姜宜宁这些时日送来了 不少东西。 大到被褥枕头,小到平日里喝茶的器具,一应俱全,足足塞满了整个西苑的库房。 姜稚月有些哭笑不得,嘴上说着嫌弃的话,背地里却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 宋知淩瞧着她这幅模样,心疼得不行,几次都说这破太子不当也罢,提着刀就要去找宋硯辭拼命。 但最后都被姜稚月给拦了下来。 开拔回宋国的时间,最终定在了九月初十这一日。 这一日,皇帝亲自为他们几人践行,平日里和姜稚月玩得好的小姐妹都来了。 就连一直在老宅养胎的薛凝都赶了过来。 姜稚月随着隊伍走出很远,从窗口回头遥看着城墙上的人群,忍了好久,终是没忍住红着眼眶落了泪。 宋知淩和锦葵一左一右陪着她,哄了半路才将人哄好。 晚上的时候,隊伍在一处小镇落了脚。 姜稚月这几日不知为何,总是特别容易乏累,吃了晚膳没多久就就了寝。 而宋知凌这晚却被安排同护卫们一同守夜,只留下锦葵和琉璃伺候。 第二日姜稚月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身子实在懒得很,醒了后也赖在床上不想动弹,直到听到走廊里一阵慌乱的喧哗声,才坐不住起了身。 推开房门,门口有几个小厮从楼梯那头跑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郎中。 姜稚月眉心猛地一跳,恰好看见宋知凌也从后面赶了过来。 她一把抓住路过门口的宋知凌,紧声问道: “发生何事了?” 宋知凌瞧见是她,安抚地对她笑了笑,“没什么事,你再睡会儿。” 他昨夜彻夜未眠,精神状态实在不好,再加之许是出了什么大事,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姜稚月执拗地扯着他的手腕没放开。 宋知凌看了眼,无奈歎气: “方才我母亲突发胃疾,吐了血,不过你不必担忧,我已经请了郎中来看,更何况……我娘之前身子就不好,这是陈年旧疾了。” 宋知凌反握住她的手,尽管眉宇间全是疲惫之色,仍耐着性子对她细心叮嘱: “阿月,我这两日可能会比较忙,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照顾好自己。” “好。” 姜稚月朝芸夫人的房间方向看了一眼,轻轻捏了捏宋知凌的掌心,对他弯眉一笑: “你不必挂心我,好好照顾母亲。” 因着芸夫人的事情,隊伍一直耽搁到第二日才重新出发。 谁料又走了十来日,队伍刚来到姜宋边界,芸夫人的胃疾又发作了,这次比上次还要严重。 姜稚月听闻后,心中便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到了下午的时候,宋知凌拖着一身疲态回了房间。 他的身上还穿着从京城出来那天穿的那件黑色箭袖长衫。 这几日他衣不解带和宋硯辭轮流伺候在芸夫人跟前,连好好休整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姜稚月有些心疼,替他倒了杯温水过来: “母亲她怎么样了?我让锦葵去叫小二送一桶热水上来,你先洗漱一下?” 宋知凌握住她递来水杯的手,额头轻轻抵了上去,疲惫道: “别急,让我缓一会儿。” 姜稚月这几日都未与他亲近,初初被他抓住手的时候,身子还有些僵硬。 待低头瞧见他疲惫的样子,心渐渐软了下来,在他的发上摸了摸。 “那你……呀!宋知凌!” 她的话才说到一半,宋知凌忽然一把圈住她的腰,将整个脑袋靠在了她的怀里。 姜稚月惊呼出声,想要推他,宋知凌在她怀里蹭了蹭,略带乞求的语气从她怀中闷闷地发出: “阿月……你就心疼心疼我,就让我抱一会儿,别赶我。” 他的语气似乎很脆弱很疲惫,仿佛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大狗狗在乞求主人的爱怜一样。 姜稚月低头看着他,想要推开他的手在半空悬了半天,最后迟疑着轻轻落在了他的头顶摸了几下。 但宋知凌到底没忍心让她一直站着,只搂了须臾,就松开了她,轉而将她一扯,拉进了怀里坐着。 姜稚月的脸颊微红,有些不适地动了动。 “你……要不你去睡会儿?” “不了。” 宋知凌鼻尖凑到小姑娘脖颈间深深嗅了一下,重重歎了口气,解释道: “我娘如今的身子,怕是不能跟着队伍一起前行了,我……” 他顿了顿,又重重叹了声气: “我恐怕要留下来陪我娘治病,你们……你和我哥他们先……” “不要!” 宋知凌的话还没说完,姜稚月就知道他要说什么,飞快打断了他的话。 宋知凌皱了皱眉,第一次用强势的语气同她讲话: “阿月听话!这一路指不定有什么危险,你和我哥他们大部队在一起,我才放心。” 如今他是宋国太子,是多少人的眼中钉。 留下来陪母亲治病,是他和宋砚辞难得达成一致的决定,如此,若是当真有危险,也很大概率不会威胁到阿月他们的队伍。 姜稚月自是也知道他如何想,抿着唇垂眸不语。 她其实很不想和宋砚辞一路,但宋知凌说得对,这一路上肯定会有诸多危险,而宋知凌留下来又要照顾芸夫人。 若是她非要跟着,非但帮不上什么忙,反倒会给他们添乱。 姜稚月咬着唇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带着几分撒娇地轻声道: “就不能……就不能让大伯哥陪着芸夫人留下么?” “可我哥腿不好,再加上他比我更擅长和宋国那些人交涉,所以……阿月,你暂且跟着他们走,我很快追上来。” 姜稚月抿唇不语,半晌,才极不情愿地小声嘀咕: “可我不想和他在一起,也不想同他一路。” 她刚说完,宋知凌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 两人循声望去。 只见宋砚辞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 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他的视線亦望了过来,眉眼平靜,望向她的眸光却幽深不可测,好似蛰伏着惊涛骇浪。 姜稚月看到他的瞬间,面上划过一丝心虚,随即飞快别开了视線。 “云笙……”宋砚辞定定看了她须臾,在名字叫出后,才将视線缓缓轉移到宋知凌身上,语气平靜地若无其事道: “该走了。” 话音未落,宋知凌察覺到小姑娘握着自己的手陡然一紧,心中的心疼和不舍刹那间泛滥。 他不敢让姜稚月察覺自己泛红的眼眶,只轻轻抱了抱她,低声哄道: “好了阿月,我该走了,过几天等我娘好了,我就来追你们,好不好?” 姜稚月这些时日对于宋知凌,早就有种说不清的依赖和情愫。 更何况这几日许是背井離乡的原因,她总觉得自己变得十分多愁善感,对他的依赖更是到达了顶峰。 姜稚月拽着他的衣角,轻轻晃了几下,才依依不舍地慢慢松开了手。 瞧见他转身的动作,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匆忙低下头,竭力掩饰自己的难过和抽噎的声音。 宋知凌知晓她现在缺乏安全感,所以即便是再细微的情绪,他也很快就捕捉到了。 他脚步一顿,猛地回身大步走到姜稚月身前,二话不说将她搂进怀中就吻了下来。 姜稚月自然而然地搂住他的脖颈旁若无人地回应着他。 房间里针落可闻。 两人的吻激烈而暧昧,细小的嘤咛声不时从姜稚月口中不受控制地溢出来。 许久,宋知凌才不情不愿松开了她,把头埋在她的肩上轻喘: “阿月,等我……” 姜稚月被他亲得浑身发软。 她胸膛微微起伏,只能柔弱无骨地挂在宋知凌身上。 这些时日,她早就习惯了他的吻,身体也熟悉了他的触碰。 被他这般激烈地拥吻,她的身体蹿起一阵莫名的热意,白皙如玉的脸颊也晕上了浓重的潮红色,双眼迷離地微睁着,唇畔和眼尾满是水光。 姜稚月缓了 缓情绪,才要说话,余光一瞥,忽然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宋砚辞。 她的表情瞬间僵住,他怎么还没走? 方才的一切他都看见了? 姜稚月心里发慌,在他平靜而冷淡的目光下,忽然觉得像是被一只大手卡住了脖颈,呼吸不上来。 宋知凌察觉出了她的紧张,顺着她的视线回头,忽然嗤笑一声。 “哥不去准备东西,倒有闲工夫在这看我和我妻子亲热?” 宋砚辞闻言,缓缓从姜稚月身上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宋知凌身上,定定看了他半天。 良久,嗓音沙哑地开口: “再不走,来不及了,我在门口等你。” 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姜稚月,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離开了房间。 宋砚辞一走,宋知凌也没再多做停留,又同她说了几句就走了。 姜稚月看着他的背影,心底不舍的同时,又生出一丝莫名的、没来由的不安。 没多久,队伍继续前行。 姜稚月刚一上马车,赫然发现宋砚辞正撑着手肘,手捧一卷书坐在车厢中。 她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就缩回了步子。 宋砚辞闻声缓缓掀起眼帘,十分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上来吧,我答应过云笙照顾你。” “可……” 姜稚月没动: “可大伯哥与我同乘一车,于礼不合。” 她说完,瞧见宋砚辞的唇似乎轻挑了一下。 他如墨般深浓的眸底漾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来,半晌,才徐徐开口: “前面路过一片山谷,最是容易中埋伏之地,这样我才好保护你,阿月若是问心无愧,怕什么同乘一车?” “我……” 姜稚月抿着唇,向后瞧了一眼,见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这边。 她犹豫了一下,在宋砚辞含笑的目光中,掐紧手心坐了进去。 车帘放下来,隔绝了外面的各色目光,车厢内瞬间变得昏暗而逼仄。 姜稚月的心骤然提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尽量坐到远离宋砚辞的位置上去。 才刚坐稳,眼前忽然出现一只白皙遒劲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捏着一枚素白色锦帕。 姜稚月一愣,不明所以地朝他看去。 许是看出她眼中的警惕和疏离,宋砚辞被气笑了。 “姜稚月,你与我一定要如此么?” “与宋知凌亲密拥吻,转头对我就心生忌惮,所以,从前的三人中,到底是我多余了对么?” 姜稚月低头扣了几下手指,小声又固执道: “我和宋知凌是夫妻,我们之间容不得旁人,将来执玉哥哥也会有你的妻子,你们……才是真正亲密的家人。” 姜稚月说完,眼前捏着帕子的手背上青筋猛地一跳。 她的心也跟着猛跳了一下,防备地向后一缩。 却听对面人语气平静道: “阿月说的是,只是现在,是否该将你花了的唇脂擦掉?” 闻言她的脑中“嗡”的一声,脸上霎时像是被烤了一团火,慌忙接过他递来的帕子,狠狠在自己唇上反复擦拭。 羞窘得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 “别动——” 宋砚辞忽然攥住她的手,姜稚月诧异抬头,眸中满是羞出的水光。 宋砚辞瞥了一眼,喉结向下滑滚。 “还有这里。” 他视线聚焦在她的唇上,俯下身来,带着她的手在唇角的位置轻轻擦了两下。 男人鼻息间潮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抚过,姜稚月的脸更烫了。 她低低道了声谢,便垂眸绞着帕子,再不愿与他多说半个字。 宋砚辞似乎也没有与她交谈的意思,靠在车身上闭目养起了神。 一路上,车厢里安静得窒息。 及至到了晚间的时候,队伍穿过了最危险的山谷,停了下来。 褚屹上前低声来报: “主子,日头快要落山了,前头就是宋国的安平镇,若是再走……今日恐怕赶不到下一个镇上了。” 姜稚月闻言回头看宋砚辞。 半晌,男人嗓音带着丝刚醒时候沙哑的倦懒,低低应了声: “嗯,那便在此先歇歇脚,休整后今夜在安平镇过夜,褚屹,你先带着锦葵去镇上安排。” “是。” 褚屹应声退下。 姜稚月瞧见宋砚辞身形微动,缓缓睁开眼眸,她慌忙垂下眸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宋砚辞淡淡扫了她一眼: “下车休息会儿。” “不去了,大伯去吧。” 宋知凌不在,姜稚月总觉得和宋砚辞相处起来怪怪的。 尤其是今日被他看到她与宋知凌接吻后,她每次面对他都有种莫名的尴尬。 结果拒绝的话说完后,对面的男人半晌没有动静,只坐在原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 僵持了半晌,姜稚月实在受不了他视线的威压,无奈轻叹了声: “那……走吧。” 下车后,姜稚月跟着宋砚辞走到路边凉亭的石凳旁。 宋砚辞将披风叠整齐铺到石凳上,略一扬下巴: “坐。” 姜稚月摇摇头,道了声谢,并未坐他铺好的石凳。 宋砚辞瞧了她一眼,递来水壶。 这次不等他说话,姜稚月直接拒绝了他,只问道: “此处离镇上还有多远?云笙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追上来?” 宋砚辞拿壶的手一顿,嗤笑: “若是没记错,你和他中午的时候才刚分开吧?” 姜稚月没搭他的话,从旁边揪了一株小小的蓝色花朵,站在凉亭边吹了会儿冷风。 凉亭边就是一处万丈悬崖,宋砚辞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挪到她身旁靠着廊柱站着。 今日不知怎么了,姜稚月胸口闷得厉害,胃里也一阵阵反复泛起恶心。 方才在马车上就憋闷,此刻下来吹了会儿风才好些了。 姜稚月一想到后面还有十几日的路程要走,心里就忍不住叹息,视线循着来时的方向看过去。 似乎想要穿过崇山峻岭,看回京城一般。 人好像总要长大,太子哥哥亲征,二姐和离,她背井离乡远走他国。 还有她和宋砚辞、宋知凌二人,也不复从前。 似乎所有的人和事都在改变,此刻放眼望去山脉横割,满目黄土,同京城的繁华温柔大相径庭。 姜稚月叹息,似乎就连物是人非都成了一种奢望。 她留恋地朝东南看了几眼,垂下眼睫掩住眸中情绪,正回身想说走吧,忽然四周一阵风起,还不待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宋砚辞紧紧箍进了怀里。 “宋……” “嘘,有埋伏!” 宋砚辞话音刚落,果然打斗声四起,数十个黑衣人执着利刃从四周冲了过来。 第44章 姜稚月才一闻到那味道,…… 褚屹带着一小部分先走了,如今护在宋硯辭身边的亲信不多。 而且随行的侍卫中除了宋硯辭的亲信,还有宋皇派来的接亲使臣。 在那些黑衣人起事的一瞬间,那些使臣就纷纷叛变,率先将自己身边姜国送嫁的侍卫杀了个干净。 宋硯辭一手把姜稚月护在懷中,利用凉亭的柱子和身后悬崖形成一个保护圈,腾出另一只手与靠近过来的黑衣人厮杀。 姜稚月没料到,从黑衣人来袭到现在只是短短片刻,形势就发生了天翻地覆地逆转。 她的小臉骤白,紧紧攥住宋硯辭的衣襟,吹了声太子留给她的骨哨后,就死死咬住唇不敢再发出一声。 所幸宋砚辞的身手了得,一直护着她,未让任何人有半分近身的机会。 而太子留给她的二十暗卫也在片刻后赶到,和宋砚辞联手,将大部分刺客绞杀。 眼看着情势慢慢好转,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馬蹄声。 姜稚月透过宋砚辞的胸口循声望过去,一眼瞧见了高头大馬上的男人。 “宋知淩!” 姜稚月没法形容看见宋知淩那瞬间的心情,只觉得似乎整个世界都亮了。 原本的担忧害怕,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心在这一刻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继而,又有些无法言说的委屈和酸楚冒了上来。 宋砚辞搂着她胳膊的动作一僵,男人似乎极快地瞥了她一眼。 然后蹙眉看向宋知淩,語气极冷: “你怎么来了?!” 宋砚辞的身上的白衣满是飞溅 的血迹,眉目锋利,神色冷沉如嗜血的修罗。 乍然用同样冰冷的語气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连被她搂在懷中的姜稚月都吓了一跳,愣了半天才敢偷偷用眼神扫他。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执玉哥哥。 他在她面前,大多数时候都是温润如玉的形象,哪怕是从前闹得再不愉快的时候,他也只是沉默居多。 而此刻的宋砚辞,竟让她觉得有些害怕。 宋砚辞似乎也察觉到了懷中小姑娘情緒的变化,咬了咬牙,收敛了語气问: “你来干什么?” 宋知淩冲过来的路上随手解决了两个刺客,一过来就将姜稚月抢进了自己怀里,上上下下打量半天,心疼道: “阿月你没事吧?吓着了?” 姜稚月鼻尖一红,眼泪默默涌了出来,摇了摇头,一把扑进宋知凌怀里哽咽道: “我没事。” “你……” 宋知凌还要再说什么,宋砚辞沉声打断他的话: “宋知凌,现在你必须立刻离开,回去也好,去旁处也罢,你是蠢的么,这会儿过来添乱?!” 宋砚辞已经失了往日的温和,忍不住骂了出来。 宋知凌一顿,回头看他: “我怎么不能来?!我担心阿月今夜有没有安顿好,带人快馬加鞭过来看一眼就走,这不我的人恰好赶过来还帮上了忙?!” 宋砚辞不欲与他多说,攥住姜稚月的手腕拉着她就打算走。 另一边宋知凌却将人抱得更紧,根本不鬆手。 宋砚辞气笑了: “宋知凌你脑子呢?!你自己看看身后!” 他这话一说出口,宋知凌和姜稚月俱是一怔,两人回头看去,只见不远的地平线上,上百个黑衣人骑马而来。 从他们的穿着打扮和气势来看,显然来者不善。 宋知凌眉头猛地一紧,低声骂了句脏话: “他妈的让人算计了!” 他将姜稚月往宋砚辞身边一推: “这些人是尾随我来的,哥你先带阿月走!” “云笙!” 姜稚月臉色“唰”的一下变得煞白。 明知道自己此刻留下也只能是拖后腿,起不到任何作用,但双腿就像是长在地上了一般,半步也挪不动。 他们的人现如今所剩无几,明显不是来人的对手。 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宋知凌带人去单打独斗。 宋知凌被她这一声满含关切和焦急的声音唤得一愣,低头看了看小姑娘死死攥住自己衣袖的手。 他眸光闪烁,忽然抬头定定看着姜稚月。 良久,他对她粲然一笑: “阿月乖,你先和我哥走,我随后就来追你们,很快的。” 他的笑张扬而恣意。 但不知为何,姜稚月的心里却突然“咯噔”一下。 “不要!” 她攥着他袖子的手,指节都泛了白,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宋知凌!宋云笙!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宋知凌咬了咬牙,猛地挥动匕首,斩断了姜稚月抓着自己的那一截衣袖。 眼瞅着对面的人已经快要逼近眼前,他抽出长剑,将姜稚月和宋砚辞二人护到身后: “哥快带阿月走!” 姜稚月还要再去抓宋知凌,被宋砚辞猛地抱住,二话不说带上了马背。 骏马疾驰,耳畔全是呼啸的风声。 宋砚辞箍得她很疼,她能感觉到男人压抑的怒意和杀气。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群黑衣人如同乌泱泱的乌云压顶而来,很快就将宋知凌的十几个人淹没在中间。 姜稚月猛地伸出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 冷风砸在身上脸上。 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眼泪像决堤一般往出涌,被风吹得脸上一片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姜稚月的身子都僵住了,宋砚辞才勒紧缰绳堪堪将马停了下来。 他将她抱下马背。 姜稚月的整个人从身体到思緒都是麻木的,定定看着眼前的男人,似乎不认识他了一般。 呆滞的眼神中还带着一丝埋怨。 宋砚辞的眸光一黯,用掌心遮住她的眼睛,语气无力: “阿月,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眼睛被遮住,姜稚月没有半分挣扎,也没有出声。 宋砚辞轻叹一声。 他抱着她走进一家酒楼,将她安置在榻上,又拿来毯子将她裹好,倒了杯热茶递到她手心里。 姜稚月依旧没说话,神情仍有些呆滞。 她捧着热茶杯,白皙的指尖被茶杯的热度晕染出微微的粉色,茶杯里的热气氤氲,挂在她纤长卷翘的睫毛上,有如碎金一般。 宋砚辞静静看着他,心底像是有根针猛地扎了过去。 他蜷了蜷手心,到底没忍住,上前一步将她的脑袋按在了他的身前,轻轻抚摸她的发。 姜稚月呆呆靠在宋砚辞的胸前,良久,男人身上的热度才緩緩传了过来。 她的思绪慢慢活了过来。 听着耳边男人沉稳有力的心跳,姜稚月的眼睫颤了颤,闷声问: “执玉哥哥,云笙他……会没事的吧?” 宋砚辞抚着她发顶的手一顿,自喉咙里低低嗯了一声: “如今已到宋国境内,我们的人已经接应了过来,另一部分人赶去增援云笙他们,你放心……云笙必不会有事。” 尽管他这般说,可姜稚月的眼神中并没有一丝鬆懈下来的意味。 宋砚辞盯着她这幅担忧至极的模样,定定看了许久,幽深的眸底緩缓荡出波澜。 两人在客栈一直等到了深夜。 宋砚辞让人送来了一碗生滚鱼片粥。 “多少吃点,才有力气。” 他一面用汤勺搅着鱼片粥,一面往榻前走。 许是神经太过于紧绷,姜稚月才一闻到那鱼片粥的味道,胃里就不自觉地一阵翻搅。 她蹙了蹙眉: “不想喝。” 宋砚辞搅动汤勺的动作一顿: “怎么了?想吐?” 见她的神情不对,他看向她的眼神不由变得意味不明: “乍然经历了这么多,又换了水土,是会容易肠胃不适,待会儿我让大夫上来替你看看。” “不必了。” 姜稚月摇了摇头,拿过一旁的茶饮了一口,才勉强将恶心的感觉压了下去。 她看了他一眼: “可有云笙的消息了?” “还未。” 宋砚辞并未勉强,只将鱼片粥放在了离姜稚月最远的桌上,又替她将手边刚喝过的茶斟满: “不过按照时间,应当快有……” “主子!” 宋砚辞的话被门外褚屹的声音打断。 屋中两人俱是一静,姜稚月更是紧张地猛地站了起来: “是云笙回来了么?!” 宋砚辞掀起眼帘不动声色地扫了姜稚月一眼,放下手中的茶壶,擦了擦手: “进来。” 褚屹走进来,似是没想到姜稚月也在,脚步一顿,眼神不住往她身上扫,神情欲言又止。 姜稚月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你先好好休息——” 宋砚辞神色平静,温柔淡然的语气似乎能给人某种心安: “我和褚屹有要事要谈,先出去了,我们就在隔壁,你有事……” “不要!” 姜稚月冲过来,鬼使神差地一把抓住褚屹的手,神情激动: “就在这说,是云笙 对不对?!云笙有消息了?他回来了?!他……” “阿月!” 宋砚辞过来拉她,被姜稚月一把甩开。 他这才发现她白皙的小脸上已经沾满了泪水。 小姑娘哭得情绪激动: “宋知凌是我的夫君!有什么消息非要背着我?!他好或者不好,我都应当知道!宋砚辞你凭什么不让我听!” 宋砚辞原本想趁她不注意点她的睡穴,闻言动作一顿,手臂缓缓放了下来。 他静静看了姜稚月良久,最后闭眼喉结滚了一下,语气疲惫: “褚屹,你说吧。” 褚屹看了姜稚月一眼,她的手还抓在他胳膊上,但似乎她毫无所觉。 他轻咳一声,姜稚月这才恍然,猛地松开了他的手。 “抱歉。” 褚屹摇摇头,轻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我们的人赶到的时候,太子殿下的死士正护着他撤退……” 姜稚月听到这里,神情猛然亮了。 然而下一瞬,她却听见他说: “但是那些黑衣人实在太多,看样子似乎还有些是东国的忍者,那些死士根本防不胜防,太子殿下不敌……摔下了悬崖。” 姜稚月闻言身子猛地晃了晃。 若非身后宋砚辞扶住她,她早就瘫坐了地上。 方才她也在凉亭里待过,那凉亭外面的悬崖有多高多险,她看得一清二楚。 宋知凌摔下去意味着什么,她比任何人都心知肚明,除非神仙转世,否则…… 她浑身冰冷,脑中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名声吵得人头晕目眩。 宋砚辞似乎问了句什么。 褚屹的声音像是隔着水面朦胧传到她耳中: “找了一下午……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 姜稚月脑中反复回荡着这四个字。 过了很久,她像是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猛地一把把宋砚辞推开,提着裙摆就要往出跑。 她要回去,回去找他! 宋知凌那个人洒脱恣意,张扬得像是太阳一样,总是跟她拌嘴作对,爱她也爱得浓烈。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呢! 明明今天上午,他还在紧紧拥着她,重重吻她,让她等他,答应一定会尽快赶来。 怎么可能尸骨无存?! 全都是骗人的! 一定是骗人的! 宋知凌在跟她开玩笑!宋知凌生气她不够爱他,所以在跟她开玩笑! 姜稚月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前方雾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她跌跌撞撞摸到门边,却在下一瞬,整个人被拦腰压进一个坚硬的胸膛。 “阿月!你冷静些!” 姜稚月根本不想听他的话,脑中只有宋知凌。 她回身,一边挣扎一边哭喊着打他。 “宋砚辞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宋知凌!!” “你去了能有什么用?!” 宋砚辞蹙眉,语气不由压重了几分,掐着她的下巴逼她看他。 “姜稚月你看着我!!你冷静一点行不行?!我的人现在已经在找了,你又不会武,去了有什么用?!” 姜稚月对上宋砚辞发红的眼眸,不由一愣。 所有的挣扎瞬间停了下来。 半晌,她哭着求他: “宋砚辞,你去!你亲自去找他好不好!!求求你,云笙在等我们去救他!!你快去好不好!!” 宋砚辞眼底划过一抹刺痛。 “你要我去找他?即便知道那里敌人环伺,我去了之后有可能有去无回,你还要坚持让我去找他么?!” 姜稚月咬着唇,眼泪不住往下滚落,虽然没再说话,眼中的意味却十分明显。 宋砚辞心中的刺痛不断加深。 他定定盯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看了好久,最后闭了闭眼,无声叹了口气。 “但是抱歉,阿月,我不能去。” 如今情势危急,他得留下来保护她。 再者,如今在宋国境内,宋知凌若是真的遭遇了不测,姜稚月能够依赖的人只有他。 他得保全自己。 然而姜稚月却不理解,只知道他拒绝去救宋知凌。 她抬眸恨恨地盯着他。 哭着哭着忽然笑出了声来。 “宋砚辞!!我真后悔自己曾经喜欢过你!!云笙他是你的弟弟啊!!他为了让我们能够脱身,才留下来断后!!你不去救他……你不去救他……” 姜稚月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停了停,又开始在他怀中挣扎: “你不去救他你就放开我!!我去找他!!我去找我夫君!!就是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阿月!!!”宋砚辞语气低沉。 姜稚月在他怀中挣扎无望,一口死死咬在了他掐着自己脸颊的虎口上。 鲜血瞬间顺着他白皙的手背流了下来。 褚屹在一旁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宋砚辞眸光忽暗,却没有动。 直到她要够了松开,他才示意褚屹端过来一杯水,递到姜稚月唇边。 “漱漱嘴,血腥味难受。” 姜稚月对上他平静而隐忍的眼眸,胸口闷得厉害。 “宋砚辞你……” 是不是傻? 她本想道歉,然而话未说完,小腹忽然没来由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姜稚月的身子一软就失去了意识。 第45章 “你与他……何时开始行…… 宋知淩似乎换了身衣裳。 他的黑色箭袖锦服上全是血迹,衣服也和那晚他回西苑时穿的一样破破烂烂。 他看见姜稚月在看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跑进了里间。 等到他再出来的时候,身上居然换上了一件大红色吉服。 姜稚月“咦”了一声,走过去捏着他宽大的袖摆提起来看了看,嫌弃道: “小淩子,我给你选了那么多件衣裳,你怎么就穿了这一件啊?这不是我们成婚的礼服么?” 她走过来的时候,脚底下不小心绊了一下,宋知淩急忙扶住她的手腕,语气急切: “姜稚月你就不能小心些,都有了身孕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莽撞。” 有了身孕? 姜稚月有些不解,自己何时有了身孕。 谁料当她一低下头去,诧异地看见自己身上也穿了一身红色喜服,而喜服下的小腹果然高高隆起。 她猛地一惊,诧异地抬头看他。 可谁料方才还握着自己手腕的宋知淩,忽然间就变成了宋硯辭的面孔。 他看向她的眼神低沉而冰冷。 姜稚月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后退,却不想被男人攥得更緊。 她哭着想要拼命挣脱。 忽然,眼前的万物开始扭曲变形,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再之后没过多久,一束强烈的亮光照了进来。 姜稚月眼睫轻轻顫了顫,缓缓睁开了眼。 入眼是一片金丝刺绣的白色云纱帐顶,帐子四角分别挂着金铃。 昏黄的烛光暗幽幽投射在帐顶的纱幔上,房间里安靜得有些诡异。 姜稚月怔忡了许久,缓缓回头。 床畔,宋硯辭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昏暗的燈光照得他神情意味不明。 男人的形容有些憔悴。 见她醒来,他的眸光微微闪烁,疲惫的眼底涌现出不加掩饰的复杂情绪: “你醒了。” 宋硯辭一开口,姜稚月才发现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几日几夜没有得到休息过后的干哑。 姜稚月环视四周,这才发现自己现在是在一个寝殿中。 而偌大的寝殿里,除了宋硯辭和她,再没有任何一个人。 墙上的壁燈并未燃几盏,整个寝殿里看起来昏暗而暧昧。 她的心里不禁生出一丝警惕,不动声色地向墙角缩了缩,刚要开口,胃中忽然一阵天翻地覆。 姜稚月忍不住趴在床边,捂着胸口干呕了起来。 忽然,她的手腕被男人冰冷的掌心死死攥住。 他似乎不带一丝怜惜地将她狠狠一扯,姜稚月 的上半身踉跄着被他拽进了怀里用力压住。 宋砚辞眸光里透着丝丝寒意,攥得她手腕发疼,从齿缝中一字一句发问: “姜、稚、月,你与他……何时开始行的房事?” 男人的嗓音沙哑,喉咙里像浸了血。 姜稚月挣扎的动作一顿,身子陡然僵住了。 良久,她扯了扯唇角,若无其事道: “我不知道执玉哥哥在说什么。” “不知道么?” 姜稚月没说话。 宋砚辞冷笑一声,掐住她的下颌逼她看向自己,暗含潮涌的深色眼眸微眯了眯: “你早就知道自己怀有身孕了吧?!” 他眼底发红,一字一顿,语气泛着濒临迸发的冷意: “姜稚月,你连我都瞒,是怕我会害了你和宋知凌的孩子么?” 姜稚月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手指緊攥着身下的锦被。 良久,她抬起脸,眼中竟有种坦白的平靜,轻声反问道: “你不会么?” 宋砚辞额角青筋猛地跳动了几下,看着她沉默了下来。 姜稚月知他是默认了,没来由的心里一酸,眼圈一瞬间就红透了。 她微微仰起小脸,倔强地瞪着他: “宋砚辞,这是我与宋知凌的事,你无权干涉。” “但宋知凌已经死了!” 宋砚辞的嗓音沙哑,语调陡然上扬,眼尾不知何时也晕上了一抹猩红。 “没有!没有没有!” 姜稚月听见这句话,突然发了疯般揪住宋砚辞的衣襟,狠狠在他身上扑打: “让你去救他!让你去找他!你为何不去!!他是你弟弟啊!!他是为了掩护我们撤离,才遭此横难!!都怪你都怪你!!你还我的宋知凌!!宋砚辞!你还我夫君!” 姜稚月从前从未在他面前这般失态过。 宋砚辞如今还清楚地记得,她笑意盈盈唤自己执玉哥哥的样子,记得她醉酒时靠在他肩头小憩的乖顺,也记得上元灯会她提着兔子灯,在漫天烟火中对他笑说“愿与执玉哥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时的明艳。 可现下,她却为了另一个男人,在他面前理智尽失,红着眼眶厉声质问他。 宋砚辞的心像是被刀狠狠剜了一下一般,他死死将她抱进怀中,嗓音颤抖而干涩: “阿月,你冷靜些!如今你的身子不能伤心过度……” 他知道姜稚月的记忆还停留在昏倒前的那个客栈,可宋知凌的尸体早在两日前就已经被褚屹找到,秘密带了回来。 但宋砚辞知道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只能一遍一遍撫着她的后背,语气溫柔地安撫她,希望她能冷静下来。 可不知是不是姜稚月怀了身孕的缘故,情绪却越来越不受控制。 她在他怀中狠狠挣扎,哭的不能自已: “宋砚辞你放开我!!你出去!!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我们……我们明明有机会救他的!!都怪你!!” “怪我么?!” 宋砚辞的神色骤然变得幽沉,他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声音。 他闭了闭眼,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低头看她,语气中带了几分莫名的寒意,一字一句似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我曾在你们成婚时告诫过宋知凌,不要与你圆房,不能让你有孕——” “你……” 姜稚月身子一震,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他。 宋砚辞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嗓音多了几分沙哑: “可他非但不顾及你的身体和我们的处境,还在遇袭的时候因为自己的鲁莽,险些至你与险境。” 那日原本按照宋砚辞的布防,其实那些黑衣人根本没法伤及他们。 而宋知凌带着母親两人,也好脱身。 只是后来宋知凌不顾计划,执意追上来那一趟,才在半路上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引得敌人对他们发起了围攻。 姜稚月显然也听懂了宋砚辞话中的意思。 此前许多不愿意想得细节如今突兀地浮现在脑海——宋知凌那日出现时,宋砚辞的第一反应就是质问他为什么要来,催促他尽快离开。 只是他们当时都没有在意。 姜稚月整个人突然颓废了下来。 苦涩在心底蔓延,她张了张嘴却忽然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眼泪从眼眶中无声滚落。 良久,宋砚辞轻叹了声,目光不自觉游移到她平坦的小腹,忽然伸手覆了上去。 男人眼神溫柔,可声音里却满是强势的威逼: “阿月,打掉孩子,今后……跟我在一起。” 宋砚辞掌心底下,姜稚月的身子明显变得僵硬。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苍白的唇瓣颤抖着,忽然弯腰干呕起来。 宋砚辞眉心紧蹙,轻抚她的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姜稚月突然抬头,眼眶红得厉害: “凭什么?!宋砚辞,我凭什么要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爱你的时候,你是怎么拒绝我的?在父皇的乾清殿中,你又是如何拒绝赐婚的?!” 她重重挥开他的手,眼中满是愤怒和决绝: “我是有了身孕,但宋知凌是我夫君,是我腹中孩子的父親,如今即便他生死未卜,你又凭什么管我?!就凭你是我的大伯哥么?!” “凭什么?!” 宋砚辞禁不住笑出声,眼底眸光倏然变得冰冷: “你可知现如今你怀孕,意味着什么?!” 姜稚月眼眶通红,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低落,在锦被上泅染出一片深色。 “与你无关。” 良久,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我腹中的骨肉是我和宋知凌的牵绊,这孩子我会生下来,即便没有他,也与你无关。” 宋砚辞忽然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血腥气,一直以来的克制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你确定?” 他紧盯着她,声音嘶哑得可怕。 姜稚月别开视线: “送我回去,我要回姜国。” 宋砚辞冷笑一声,猛地掐住她下巴,却在触及她的一瞬间放轻了力道。 他的拇指缓慢摩挲着她唇角,静静瞧了她良久。 最后,他所有复杂汹涌的神色都归于平静。 他的唇角缓慢地勾了起来,声音忽然溫柔得可怕: “回姜国?阿月就不怕你的太子哥哥没有援兵,支撑不了多久么?” “你什么意思?!” 姜稚月瞳孔骤缩,猛地挣扎起来,指甲在他手背上划出红痕: “你用我哥哥来威胁我?!宋砚辞!我从未想过你是这样的人!你答应会派兵增援的!” “我是答应过,但……那时候,你是宋国的太子妃。” 宋砚辞掩在袖中的左手克制不住地颤抖,他的眼底压抑着姜稚月看不到的黯色。 他弯了弯唇,轻轻俯下身子,冰冷的薄唇在距离她唇瓣一指的距离停了下来。 他视线向下,盯着她微微张开的红唇,语气温柔得近乎情人间的呢喃: “阿月,倘若想要我派兵增援,那就乖乖坐好你宋国太子妃的位置。” “你什么意思?” 姜稚月蹙了蹙眉,第一次觉得眼前的男人如此陌生。 “你当真要生下这个孩子,即便最坏的结果是你孩子的生身父亲已经身死?” 宋砚辞视线上移,望进她的眼底,不答反问。 姜稚月咬着唇,沉默以对。 宋砚辞神色复杂地盯着她瞧了许久,最后轻笑了起来。 他放开她,在她的小腹上抚了抚,眼神温柔得就仿佛她腹中的胎儿是他的孩子一样。 “好好休息吧,旁的,什么都不要多想。” 说完,宋砚辞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 姜稚月盯着他陌生的背影,忽然笑了出来: “宋砚辞,你是打算将我囚禁在此了么?” 男人脚步一顿。 姜稚月语气忐忑地又问: “你会放过我腹中胎儿么?” 宋砚辞并未回头,在原地伫立了良久,随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寝殿。 殿宇厚重的门缓缓关上,在寂静的黑夜里拉出一道沉闷的声响。 姜稚月定定盯着宋砚辞离去的方向。 良久,双肩一沉,忽然像是失了所有力气一般瘫靠在了床栏上。 她的手不自觉抚上自己的小腹。 那里明明还十分平坦,为何就有了一个小生命在里面? 可它来得太不是时候,它的父亲生死未卜,而如今宋国朝政不稳,姜国西南又战事连连…… 姜稚月秀眉轻颦,重重叹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紧闭的殿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婢女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那婢女身材高挑,却生了一张喜庆的娃娃脸。 一见到姜稚月,笑得露出了一对酒窝,语气轻快道: “夫人有了身子,可莫要愁眉不展才是,奴婢从未见过夫人这般美貌的女子,夫人还是多笑笑才更漂亮。” 若是放在从前,姜稚月听到这些话必定心里乐开了花,保不齐还会跑到镜子跟前再乐呵呵欣赏欣赏自己的容貌。 可现下,她一点儿心情也没,只对那婢女客气一笑,就又闷回了床上。 那婢女从托盘上端了药碗过来,温声道: “夫人先喝药吧,这坐胎药药性温和,先喝过药后再吃饭也不伤身的。” 姜稚月闻言,回过头来,视线落在婢女手中的玉碗上。 玉碗清透莹润,当中盛着一碗深褐色的药汁,光是瞧着,就苦得不行。 见她看过来,婢女笑了笑,舀了一勺药汁递到姜稚月唇边。 “夫人,喝药吧。” 姜稚月不习惯被人这般喂药,微微皱了下眉: “我自己来吧。” 说罢,就要从婢女手中接过勺子和碗。 岂料那婢女神色微变,匆匆躲开她的手,语气急促道: “还是奴婢来吧!” 姜稚月心里满是诧异,下意识看向婢女,却在电光石火间,脑中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救……唔!” 她刚说出一个字,嘴唇猛地被那个婢女给捂了起来。 婢女一扫面上的喜庆笑意,神色狰狞道: “我劝夫人莫挣扎!我们主子交代了,孩子拿掉,对谁都有好处,今后您还会再有孩子的,这个……留不得!” 婢女的话让姜稚月原本奋力挣扎的动作一顿。 她的脸色顿时煞白,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第46章 “必要的时候拿掉孩子…… 月色深浓,宋国的气候比薑国要寒冷一些。 尽管是最热的夏末初秋,夜晚的宋国仍然透着一股湿冷的气息,万物隐隐都有种即将凋敝的荒芜感。 常乐一见宋砚辭从殿中出来,急忙迎了上去,抖开大氅,关切道: “主子的腿刚好,宋国阴冷,主子夜里还是要多注意保暖才是。” 宋砚辭站在台阶上,视线毫无焦距地落在远处暗黑色的殿宇轮廓上。 巨大的殿宇轮廓,就像一只矗立在夜色深处的巨兽。 半晌,他低头瞥了常乐一眼,一边走下台阶,一边低声吩咐: “告诉張太医,那碗堕胎药……” 宋砚辭沉吟片刻,到底没忍住,往殿中方向看了一眼。 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窗纱上透出些许少女的影子,能看出来,她从他走后,一直就坐在床畔,连姿势都没变过。 宋砚辭的眸底划过一丝波澜。 他收回目光,手指摸索着掌心,那里似乎还有薑稚月小腹的温度。 “罢了——” 他的语气很輕,唇角微微勾了起来,带着无奈的妥协: “那碗堕胎药,换成保胎的吧,我房里还有些血燕,一并拿去给張太医。” 打从宋砚辞回到京城这日开始,前来拜谒的官员大臣便数不胜数。 如今宋国朝中局势如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虽然太子宋知凌如今生死未卜,但朝中那些人精哪能看不出来这背后到底是谁在主事。 而宋砚辞回来后短短几日,雷霆手段皆已让那些人震愕臣服。 于是络绎不绝的奇珍异宝流水似的往宋砚辞的临华宫里送,更有些官员,老早就备下了不少或艳丽或清纯或孤冷的各色美人儿,想着法儿地想往宋砚辞身边送。 宋砚辞把所有東西和人都推了回去,唯独在看到那盏成色上好的血燕时,留了下来。 宋砚辞扯了扯唇角,有些自嘲地想,或许在那个时候,他心底最深处的潜意识就已经替他做了决定吧。 他回书房的脚步一滞,沉吟半晌,忽然轉身往灶房的方向走去。 “去瞧瞧阿月的药。” 如今宋国朝政不稳,整个皇宫都颇为凋敝。 昏昏月色下,一条青石板的小路,蜿蜒到远处的黑暗中。 临华宫的小厨房里,此刻只有一个昏昏欲睡的婆子,看着灶上的火。 听见脚步声到来,那婆子慢悠悠睁开眼,浑浑噩噩地醒了过来。 待看情来人是宋砚辞时,她猛地一惊,神色慌張地跪下来请安。 “免礼。” 宋砚辞的语气还是一贯的温润,但任谁都能感受到当中生死予夺的威压。 婆子没敢动。 宋砚辞也没心思理她,径直去到灶上,揭开盖子。 砂锅中正煎着一副汤药,盖子揭开的一瞬间,苦涩的药味瞬间随着蒸腾的热气充斥进空气中。 “張太医来过了?” 宋砚辞往砂锅中看了一眼,语气漫不经心。 “来、来过了……这、这锅烫,老奴来就行,殿下仔细手……” 婆子说着,大着胆子上前来,想要从宋砚辞手中接过那盖子。 宋砚辞眸光一闪,余光掠过那婆子,面色猛地沉了下来: “褚屹!” 他一边说着,一边提起衣摆就往出冲,嘴里还不忘冷声吩咐: “把这婆子抓起来,杖毙,让影卫去做,你随我来!” 常乐跟在宋砚辞身后进的厨房,还没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儿,一回头就已经看不见宋砚辞的背影了。 - 寝殿内。 薑稚月此前一连昏迷了数日,水米未进。 如今又有孕在身。 到底抵不过那身材高大的婢女,挣紮了几下就没了力气。 那婢女反捆住她的双手,掐着她双颊逼她张嘴,一股脑将那碗药汁灌进了薑稚月口中。 尽管她竭尽全力想要将药顶出去,可仍有一半多的药被她咽了下去。 姜稚月盈着泪光的眸中满是震惊和绝望,呜咽着吐不出半个字来。 就在最后一口即将被灌完的时候,房门猛地被人一脚踹开。 姜稚月和那婢女都未反应过来。 只觉一阵凌冽的风呼啸而来,那婢女身体犹如一个破布袋一般,猛地飞了出去。 最后一路撞碎重重桌椅,狠狠撞在墙角才停了下来。 那婢女半个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整个人头一歪,就昏死了过去。 “阿月!”宋砚辞替她解开背后的绳索,“吐出来!” 姜稚月不及反应,身体已经先一步出于本能飞扑到床边,手指抠进喉咙,干呕了起来。 她的头发凌乱,双眼因为催吐红得厉害,身上的衣裳在方才的挣紮间半露不露,领口的位置还沾染了许多黑褐色汤汁,皺皺巴巴黏在一起。 姜稚月此刻丝毫顾不及上任何形象,疯了一般想把药汁都抠出来。 但她此前一直都未进食,根本吐不出太多東西,能吐出来的也都是胆汁和血。 “好了,阿月!别吐了!” 宋砚辞皱眉: “太医来了,先让太医看看。” 可姜稚月就像是听不见宋砚辞的话一样,仍然重复着机械的动作,直到连胆汁都吐不出来。 “阿月!” 宋砚辞猛地将她的双肩搂緊怀里,把人扶了起来,拭掉她唇角的血迹,语气温柔而坚定地安抚: “听话,你理智一些,让太医看看!” 对上宋砚辞幽沉的目光,好一会儿,姜稚月才回过神来。 随之而来,腹中的绞痛感也越发明显。 她抓住宋砚辞的手,指甲死死掐进他的手腕,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救救宋知凌的孩子!求你……” 宋砚辞猛地别开视线,嗓音沙哑得近乎沁血: “张太医,你来。” 尽管张太医在宫中浸润多年,早就见惯了大风大浪,可面对眼前这两人的时候,还是緊张。 尤其是背后被宋砚辞的目光緊盯着,他就头皮发紧,怵得慌。 若是没记错,眼前这个被他号脉的女子,应当是已故太子殿下,也就是三殿下的弟弟的妻子。 可那两人的模样,尤其是三殿下看这女子的眼神,实在算不得清白…… 张太医心里直打鼓,装模作样地捋了把胡须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片刻后,他皱眉道: “原本这位……夫人喝下去的药量不大,不足以滑胎,但……夫人此前受过风寒,身子虚弱,若是……” “夫人的性命最重要,必要的时候拿掉孩子。” 宋砚辞听出张太医的意思,毫不犹豫地冷声吩咐。 “不要!” 姜稚月脱口而出,挣扎着想要起身。 结果才刚一动,腹中的绞痛就让她倒抽一口凉气又跌了回去。 “阿月!” 宋砚辞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将她扶靠在自己身上,语气中多了几分强势: “你听话!你的身子最要紧!以后你还会有孩……” “可这是我和宋知凌的孩子!” 姜稚月打断他,死死攥住他的胳膊,哭求: “宋砚辞,我腹中的孩子,也是你的侄儿,求你救救它。” “你就念在、就念在我们三个一同长大的份儿上,救救宋知凌的孩子……” 见他只是沉沉看着自己,不为所动的样子,姜稚月忽然猛地抽出枕边的发簪,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阿月!” 宋砚辞沉冷的面色忽然紧张起来,“你别乱来!” “宋砚辞,这个孩子,我势必会生下来,孩子在、我在,孩子不在……” 姜稚月眼睫飞快颤动,颤抖着唇,低低突出两个字“我死。” 她知道,她是在赌,赌宋砚辞对自己的感情。 可她又不得不这么做,倘若宋知凌真的不在了,那她腹中的胎儿就是他留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 成婚这些时日,她以为自己不曾对他对心,但当得知宋知凌不在了的时候,姜稚月才发现,他的好早就已经无声无息地刻进了自己心底。 果然,姜稚月说完这句话后,宋砚辞落在她身上的动作猛地一僵。 然后他漸漸松开了箍着她肩膀的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眸中闪过痛楚的神色。 男人的手上骨节攥得清白,额角青筋鼓胀得几乎破碎。 两人无声地对峙。 房间里气氛霎时间凝滞,安静得针落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对面的姑娘呼吸逐漸紧促,似有哮喘发作之征,宋砚辞瞳孔骤缩,眸中翻涌的情绪渐渐归于死一般的沉寂。 他微微阖上眼帘,輕笑出声。 “阿月,你对宋知凌就这么……” 宋砚辞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没能说下去。 他缓缓起身,重新伫立在殿中,脊骨笔直,坚阔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咬着牙重重开口: “保住孩子,用最好的药,无论如何——” 顿了顿,他的语气似泄了气般,疲惫道: “不惜一切代价。” 得了宋砚辞这句话后,姜稚月再也坚持不住,虚弱地躺了回去。 宋砚辞站在床边,看着一滴一滴的泪无声从床上的少女眼角滑落,他颈侧的青筋跳了又跳,迟疑着伸出手替她擦掉。 冰凉的指腹輕轻落在少女泛红的眼角,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宋砚辞在床边等了会儿。 直到看着张太医给姜稚月施了针,看着姜稚月将药喝下去,听太医说一切无碍,这才不发一言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沉默地轉身离开了。 月凉如水。 书房中没有燃灯,冰冷的月色透过半开的门缝,勉强落在殿中的玉石地面上。 宋砚辞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盯着那一方沉冷月色。 良久,他忽然嗤笑一声。 随即猛地一挥衣袖,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尽数被扫落在地。 在黑夜中发出尖锐的破碎声。 “常乐。” 过了不知多久,房间里传来宋砚辞沙哑的声音: “去叫褚屹来,我有话问他。” - 一连好几日,宋砚辞都很忙。 宋国朝堂上,暗流涌动,剑拔弩张。 所有人都在等着那柄铡刀落下的一刻。 这日下了朝,宋砚辞难得得了空,脚步一转去了寝殿的方向。 临华宫的寝殿一如他那夜离开时那般,毫无任何变化。 可宋砚辞站在门前,不知为何突然就失去了推门而入的勇气。 因为一旦推开那扇门,他不仅要面对姜稚月,还有她和宋知凌两人的骨肉。 宋砚辞在门外伫立了许久,终是自嘲般低低笑了一声,垂了眼帘,转身离开。 然而才刚下了两级台阶,他的脚步突然顿住。 日光照在他冷白削薄的眼皮上,他低垂的眼帘极其微小地动了下,而后猛地转身大步走回门口,丝毫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推开门走了进去。 姜稚月还躺在床上,似乎就像是从他走的那夜,她就没动过一样。 宋砚辞看了眼桌上放凉的白粥,走到床边,低头看了她许久。 “还在怨我?” 他的语气故作轻松,甚至带了些笑意: “好了,乖,你有身子,如今不能太难过。” 他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发,温柔哄道: “不是想要这个孩子么?起来吃些东西,也好养胎。” 姜稚月并没有看他。 过了许久,哑着嗓音冷冷开口: “宋砚辞,那夜的那个婢女,是你安排的么?” 宋砚辞动作一僵,唇角笑意渐渐落了下去。 他盯着她看了良久,忽然轻笑一声,微眯了眸: “姜稚月,这就是你这几日想出的结果?” 姜稚月沉默着没说话。 宋砚辞手指紧攥,手背上青筋突兀地猛跳。 “我再禽兽,也不会不顾你的意愿……” 他的语气很慢,说着说着,似是被气笑了一般,语气中竟又带上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 “阿月,你我相处十年,你不该这般想我的。” 第47章 荒唐 薑稚月闻言,这才回头看向他,眼神中帶着几分疏离的探究,似是在揣测他方才那些话的真假。 过了许久,她敛眸輕抿了下唇,语气软和了下来: “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你。” 现在细想想,那婢女应当是宋硯辞的政敌安排的。 而她最后那句话,興许就是为了挑拨她和宋硯辞的关系,而故意说的。 倘若宋硯辞当真要拿掉她腹中的孩子,便不会再折回来救她。 以她这些年对他的了解,他興许会瞒她,但只要说出口的事,就不会骗她,也不可能会用那般激烈的方式来伤害她。 兴许是她自己太过草木皆兵了。 薑稚月抿了抿唇,抬头飞快瞧了他一眼。 宋硯辞看出她似还有什么话想说,便没急着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果然,过了片刻,薑稚月輕叹一声,吸了吸泛红的小鼻尖: “执玉哥哥,既然在宋国这般危险,送我回薑国吧,我是宋知淩的妻子,如今他不在了,我留在宋国算什么?” 她这次的语气不再如前几日那般剑拔弩张,软绵绵的,没什么攻击力。 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宋砚辞的神情中并无多少意外。 他平静地瞧着她,眼底情绪越发复杂。 良久,男人的唇角緩慢勾了起来。 “阿月,你知不知道,宋国派出去的第一批援军已经到了,而你的太子哥哥在西南打了胜仗,在军中和 百姓中声望愈盛。” 姜稚月猛地抬头。 宋砚辞移开视线。 转身将下人重新送来的热粥拿过来,舀了一勺放到姜稚月唇边,眼神中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深意,语气却还是同从前一样温和: “阿月乖,好好吃饭,好好养胎,方才那些想要回姜国的话,执玉哥哥只当你没说过。” 姜稚月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须臾,到底没忍住眼圈一红,眼淚不受控制地就落了下来。 宋砚辞原本温和的眼神忽然暗了下来。 他輕輕捧起姜稚月的小脸,拇指划过她的眼尾,无奈轻叹,哄道: “阿月乖,有身子的人,最忌落淚,当心——”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沿着她的下颌一路緩慢向下,最后落在她的小腹上,轻贴了上去: “孩子也跟着难过。” 他的掌心温热,隔着一层薄薄的绸缎寝衣,轻易就浸染到了姜稚月的小腹上。 宋砚辞的这种语气……就好像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一般。 姜稚月的身子重重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人陡然一把攥住,一股无名的惧寒从背后迅速窜了起来。 “你……” 还不等她推开他。 宋砚辞已经先一步将手从她的小腹上移开了。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舀了勺白粥送到姜稚月跟前,眼神温柔地笑看着她。 她不动,他便也不动。 两人就这般无声地僵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姜稚月最先败下阵来,眼睛瞥向别处,轻轻张开了嘴。 宋砚辞闷笑了声,将粥往前送了送,她面无表情地张嘴喝了进去。 宋砚辞眼底笑意更甚,语气不紧不慢,满意道: “这才乖,阿月要想腹中孩子长得好,该要多吃些东西才是,至于回姜国什么的,阿月——” 他的唇畔笑意温柔: “太医是不是对你说过,孕中最忌忧思过度?” 他的语气明明很温柔,但总给姜稚月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紧紧绞着被子,没出声。 宋砚辞一勺一勺喂,她就麻木地张嘴、吞咽。 一碗粥喝得异常安静,安静得甚至有些诡异。 喝到最后几口,姜稚月到底没忍住,搭上他的手腕,蹙了蹙眉: “想吐。” 宋砚辞一顿,这才将碗放下,悉心替她擦拭好唇角,接着从床头的小柜子上拿来盐渍梅子。 姜稚月含了一颗在口中,过了会儿,那股难受劲儿才下去。 “太医说你如今已怀孕三个多月,再忍忍,很快就没那么难受了。” 宋砚辞的语气依旧温柔,这次却是真心实意地关心她。 姜稚月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心里盘算着,兴许就是那夜宋知淩嫌弃羊肠子太勒就没戴的那次,不小心怀上的。 其实这个孩子的到来对她来说,也是一场意外。 直到现在,她才能勉强接受。 “所以执玉哥哥是打算,后面的六个多月时间,全把我关在这里么?” 姜稚月嗤笑一声。 宋砚辞沉默了一下: “临安宮很大,只要不出临安宮,你想去哪里随时都可以,没人敢拦你。” 前次那个婢女之事出来后,他当即派人将临安宫彻底清查了一番,如今只要不出宮门,他就能保证她绝对安全。 见她脸上神情仍然不悦,却没之前那般抗拒了,宋砚辞微微叹息: “阿月,如今宋知淩不在了,你腹中的孩子就极有可能是下一任储君,你可知宋国上下,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 他的语气很温柔,帶着些语重心长的意味,同从小到大的每一次都很像。 姜稚月的心不禁微微软了下来。 即便她再如何单纯,也是从小在皇宮中长大的,宋砚辞的这句话,她又如何能不懂。 可她心里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一夕之间这么多的变故。 明明在半年前,她还是住在璋华殿,被父皇和太子哥哥宠爱的小公主,明明一个月前她还在雪竹苑和宋知淩插科打诨。 她低垂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宋知凌……真的死了么?” 她的语气很轻,仿佛只有这样问出来,才不会得到那个不愿面对的答案。 宋砚辞的嗓音有些泛哑: “是。” “那你会死么?” 姜稚月的眼睫上挂着细碎的淚珠,眼角一颗晶莹的泪花欲落不落。 红着眼眶抬头看过来的一瞬间,宋砚辞的心像是被什么猛地击打了一下一般。 这几日他为了尽快肃清政敌,有好几次都是铤而走险,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 原本今日来此之前,他刻意沐浴后换了衣裳,今日也特意未上药,却还是让她察觉了出来。 其实他从不曾觉得受伤或是死亡有什么关系。 这突发的变故,不管是宋知凌不顾计划莽撞行事,还是姜稚月有孕,一桩桩一件件几乎打得他措手不及,让他们本就如履薄冰的筹谋更加危急。 初来乍到,所有的一切都亟待他去解决,而他身后是阿月她们母子。 他从未考虑过自身的安危,只要在这种刀光剑影的险境里能保住阿月母子平安就好。 可眼下被她这般明晃晃地问出来,宋砚辞的心底忽然生出一丝莫名的说不清的情绪。 像是藤蔓生了根,丝丝缕缕的藤将他的心缠绕包裹。 宋砚辞盯着她,呼吸渐重,眼底的温度逐渐升高,胸膛剧烈起伏着。 压抑着某种此刻明明不该出现的,不该对自己的怀孕的弟媳出现的情绪。 良久,他喉结克制地重重一滚,轻笑出声,探身过去温柔地抚了抚姜稚月的脑袋: “不会,我会好好活着,一直保护你。” ——哪怕我死了,也会在死之前将你全须全尾地送回姜国,交到你太子哥哥的手中。 姜稚月泛着泪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匆忙低下头去避开他直白的目光,半晌,低低“哦”了一声。 这夜宋砚辞在临华宫的寝宫里待到很晚,一直到陪她用完晚膳,看着她将最后一顿安胎药喝了,才离开。 宋砚辞走到寝宫外面的院中,负手静默地站着。 月光洒在他如松柏般的身姿上,拖出一道沉默寂寥的墨色长影。 风一吹,廊下宫灯摇曳。 整个皇宫看起来空荡荡的。 不知过了多久,宋砚辞估摸了一下时辰,转身脚步极轻地又回到了寝宫中。 “下去吧。” 似是知道宋砚辞要来,婢女闻声并不惊讶,替姜稚月掖了掖被角,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悉心地将门关好。 宋砚辞緩慢踱步到床边。 少女的睡颜恬静,素白的不施粉黛的小脸白皙如玉,眼尾帶着一丝哭过后的湿润的红。 但若细瞧下去,她的稚嫩中,又多了几分怀孕所帶来的成熟妩媚的韵味。 同许久前,那个梦中的小腹隆起的少妇很像。 宋砚辞慢条斯理地用目光打量她。 从沾着细碎水珠的眼睫,到小巧挺翘的琼鼻,最后落在饱满嫣红的一双唇瓣上。 男人的喉结动了动,緩缓俯下身子,食指轻轻按压在那红润的下嘴唇上。 她的唇很软,宋砚辞一早就知道。 白皙有力的食指按压上去,轻易便陷了进去。 唇瓣的软肉像是迫不及待般,瞬间就将宋砚辞的手指紧紧包裹住,手指的四周微微泛起浅色的白。 宋砚辞的眸光暗了下来,眸底迅速涌现出惊涛骇浪般的浓重墨潮。 他克制着呼吸和胸口激励的起伏,将食指再向里面按去。 少女的唇很快便被轻轻打开,露出里面一截粉嫩的小舌。 宋砚辞的食指指尖从她微微张开的檀口中缓慢探了进去。 尖利的贝齿掠过指腹,带来些许电流似的触感。 食指指腹触碰到她软嫩湿润舌尖的一刹那,伴随着胸膛猛地一个起伏,宋砚辞骨廓嶙峋的喉结跟着急速重滚了好几下。 男人粗重的喘息一下一下打在寂静的夜色中。 良久,他 重新低下头,拇指重重在她唇上按揉了好几下,才将手指从她的口中抽了出来。 床上的姑娘似乎睡得极不安稳,嘤咛了一声,身上的锦被随着她的动作滑落。 宋砚辞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 因着她的动作,她寝衣的系带松散地挂在腰上,一副将开不开的模样,隐约可透过翘起的地方,看到雪白的肌膚。 那平坦的小腹,似乎已经有了一点点微小的弧度。 宋砚辞微眯起眼。 半晌,男人微微勾起唇轻笑了声。 然后替她系好腰带,盖上锦被,盯着她看了一眼,起身推门而出。 夜里的风湿冷,宋砚辞出来时面容平静无波,只步伐较之平常快了些许。 常乐偷偷抬眼瞧了下,一眼就瞧见自家殿下平静的神色下似是竭力压抑着什么。 他余光扫过身后的寝殿,匆匆埋下头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一进到书房,宋砚辞头也不回地打开暗室的门走了进去。 常乐在外面候着,大气也不敢出。 虽然此前殿下也总是在没事的时候,一个人在暗室中待一待,但他总觉得,这次的他有些不一样。 过了许久,暗室的门再度被打开,宋砚辞不紧不慢从里面走了出来。 明明还是同一个人,常乐却觉得同他刚才进去前截然不同。 此刻的宋砚辞浑身充斥着极度释放后的惫懒松懈。 若是细看下去,男人的眼尾还泛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红,鼻尖和额角在月光的映照下,浮现出一层细汗。 常乐心里咯噔一下,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就听头顶宋砚辞嗓音沙哑地吩咐: “去备水,将这身衣裳一并拿去烧了。” - 之后的每一日,宋砚辞仿佛都很忙,从来没在白日里再来过寝殿。 但不管多忙,他总是会在用晚膳前赶过来,陪姜稚月一起用过晚膳,再之后,让常乐将未看完的书信帖子搬到寝殿来处理。 姜稚月很少同他说太多话。 往往是她靠在床边要么看宋砚辞给她找来的话本子,要么绣些小玩意儿玩。 而宋砚辞就在桌前忙他自己的事。 她偶尔抬头,就能看见他或平静或冷厉地盯着看帖子的神情。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会抬头温柔地问她需要什么,或是哪里难受了。 姜稚月便会飞快移开目光,继续忙自己的。 每天夜里一直到差不多亥时,宋砚辞就会过来,提醒她该休息了。 之后他看着她喝下安胎药,守在床边等她睡着,便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有时候姜稚月都忍不住觉得恍惚,仿佛在这种平淡日子的一遍遍冲刷下,宋知凌的影子在她心底越来越淡。 而她,仿佛和宋砚辞,在这举目无亲的深宫中,过成了一对相濡以沫的旧人。 他不再提要让她拿掉孩子这件事,反倒对她腹中的孩子十分关心,有时候还会见他拿来些孩子爱玩的布老虎,不倒翁什么的。 每次姜稚月见他拿那些过来,都会觉得不自在。 总之这种日子越是平淡,越让姜稚月觉得哪里不对。 “想什么呢?” 宋砚辞温柔的语气唤回了姜稚月的神思。 她循声回头去看,宋砚辞眉眼间尽是和煦的笑意,温柔得仿佛只让人看上一眼,都能怦然心动,沉溺在他的双眸中。 她匆匆收回视线,低声道: “没什么。” “累了么?不早了,该就寝了。” 宋砚辞轻轻抽出她手中的书,端来丫鬟递过来的安胎药,笑道: “喝了好好睡一觉,旁的别多想,一切有我。” 姜稚月点点头,乖顺地将药一口不落地喝下去。 宋砚辞盯着她喝完,替她擦了擦唇角,小心翼翼扶着她躺了下来。 “明日、后日或许我会有些忙,可能不能来陪你用膳,你自己好好吃饭,还有,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春桃,她会替你买回来。” “好。” 姜稚月点点头,至于他明后天有什么事,她并没有多问。 宋砚辞的目光黯了一瞬,随即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乖,睡吧,我守着你。” 他的语气很温柔,低醇的嗓音落在姜稚月耳中像是有催眠的魔力。 未出片刻,姜稚月便沉沉睡了过去。 宋砚辞盯着她的睡颜,唇角缓慢勾起一抹宠溺的笑意,大掌轻轻覆在了她的小腹上。 掌心中,肌膚的触感滑嫩柔软,随着少女的一呼一吸缓慢起伏。 宋砚辞的目光看过去,遒劲冷白的大手轻易就将她细嫩的腰肢掌住,大掌之下,少女稚嫩的小腹微微隆着很漂亮的弧度。 太医说——再过几日,兴许就能感受到腹中孩子的胎动了。 宋砚辞的眼中涌现出浓重墨色,汹涌的情绪在深不可测的眼底鼓荡不休。 他的指腹在她腰侧软嫩的肌肤上摩挲了良久。 最后缓缓低头,吻在了沉睡中的少女隆起的小腹上。 姜稚月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隐隐约约地,她甚至梦见了宋砚辞。 她梦见他将她双手绑了起来,从后面拥着她,将她紧贴在他滚烫的胸膛上。 她眼底沁着泪,想要回头让他放了她。 宋砚辞却在她耳畔低笑出声,慢条斯理地对她说: “阿月,你回头,看前面。” 姜稚月被那呵在耳廓中的潮热气息烫得一个激灵,下意识顺着他的话朝前看去。 这一看,她只觉得脑中霎那间空白一片,整个身体里的血液都在一刹那沸腾了起来。 对面是一面落地镜,将她和宋砚辞此刻的样子照得分毫毕现。 他双手托在她的腿弯上,任何细小的动作都照得清清楚楚。 镜中少女两颊潮红,衣襟要落不落地勾在肩头,露出覆了一层浅粉色的肌肤。 少女的双眸泛着水光,唇瓣微张,望向镜中的神色似迷离无助地哀求。 她雪白的肌肤上,满是深深浅浅的印子,衣衫半遮半掩下,小腹隆出微妙的弧度。 “宋知凌!你、你别闹了,我还怀有身孕……” 姜稚月哭着想起来,却又被他重重按了回去。 两人都是一阵闷哼。 姜稚月咬着唇不住摇头,眼泪到底没忍住溢了出来。 她被颠得视线模糊,一眼瞥过去,梦里的宋砚辞唇角笑意更甚。 他在她的后颈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大掌抚上她的细颈,虎口卡在她的下颌迫她侧抬起头。 看着她迷离的泪眼,男人胸腔震颤闷笑了一声,重重吻了下来。 “乖,阿月别挣扎,当心伤到了腹中你我的孩儿。” 什么叫他和她的孩子?! 尽管是在梦中,姜稚月仍然觉得心惊。 宋砚辞的语气却带着笑意,很温柔,然而手上箍着她的力道又很重,让她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她的身子软若无骨,细腰又不盈一握。 宋砚辞大手把在她的腰上,不紧不慢地向下压,就隐隐出现了一道凸起的痕迹。 “阿月,你说你这么娇稚的地方,是怎样孕育出一个孩子的?” “你……混……” 姜稚月头皮发麻,却又因他的急速而吐不出完整的音节来。 对比她的狼狈,身后的宋砚辞显得十分游刃有余。 他甚至还将带着她的手一起放在她的小腹上,笑道: “阿月,孩子在动,你试。” 姜稚月如坠云端,脑中的烟花一簇簇炸开,任由他将她搓扁揉圆,没有一丝反抗的力道。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大发慈悲放开了她。 姜稚月才刚从他怀中脱力般瘫坐下去,身前却又有一双手臂将她拖了起来。 她惊叫着抬头去看,只见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个宋知凌,两人一前一后将她夹在中间。 宋知凌一脸不满地看着她,语气带着几分幽怨: “阿月好偏心,喂饱了兄长,就不管我了……” 姜稚月猛地瞪大眼睛,还不及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身后传来宋砚辞的轻笑。 她听见他在身后对宋知凌说: “急什么,好歹让她 休息休息。” 第48章 四面墙上大大小小挂满了…… 姜稚月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 眼前夜色深浓,房间里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同方才灯火明亮的疾风暴雨截然不同。 她躺着没动,重重吞咽了一下,手捂在胸口深深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总算是缓过了神来。 她竟然做了这般荒唐而惊世骇俗的一个梦…… 姜稚月一时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过了许久,她重重眨眨眼,长舒一口气坐了起来,下意识往自己的小腹上看去。 却在看到自己腰帶所系的位置时,脸色刹那间一白。 ——临睡前,她记得她的腰帶是系成了一个蝴蝶结。 现在虽然身上的腰带还是一个蝴蝶结,但左右高低的位置却发生了变化。 原本她是左邊压着右邊,现下却成了右邊压着左邊。 一股寒意自姜稚月的脊柱陡然升起。 倘若是放在平时,她定然发现不了这细微的变化,但今夜做了那个奇怪的梦后,再看这一切,竟就忽然让她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覺。 这一丁点儿的变化,便像是涟漪一样一圈圈在她心底不断扩散成惊涛骇浪。 姜稚月的手无意识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怔怔地坐了许久,摸索着下床,喝了口凉茶,才将胸腔里那惊涛骇浪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重新躺回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也再未睡去。 到了第二日晚间的时候,丫鬟照常送来了安胎药。 姜稚月看了一眼,摇头道: “先放下吧,我这会儿还不想喝,你去给我热一杯牛乳来。” “可……” 丫鬟有些犹豫。 姜稚月皺了皺眉,作势想要呕吐的样子,难受地吩咐: “你先放这里吧,我有些恶心想吐,暂时喝不下,你去厨房吩咐完热牛乳,顺道去帮我取些酸杏幹来。” 这些时日,姜稚月吃药很配合,再加之宋硯辭交代过,凡是姜稚月想吃想喝的,只要对身体无碍,统统满足她。 丫鬟犹豫了片刻,瞧她是真难受的样子,便应了下来,很快按照吩咐退了下去。 姜稚月在窗前坐了会儿,等到院中再看不见那丫鬟的影子,她才飞快将桌旁的药碗拿起来,把里面的药沿着后窗悄无声息地倒进了花坛里。 到了夜里,姜稚月假意睡着。 朦朦胧胧间,果真听见殿门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响声,紧接着,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了床边。 姜稚月的心猛地跟着揪了起来。 来人一股血腥味,身上泛着潮冷的湿意,像是刚从外面哪里回来。 姜稚月清楚,能在这个时候进到殿中的,只有宋硯辭一人。 她在被中悄悄攥紧了手心,一颗心高高悬起,仿佛在等男人的下一个动作落下。 然而宋硯辭只是在床边看了她片刻,最后轻叹一声,替她掖了掖落下的被角,就又悄无声息地離开了。 等他離开后一会儿,姜稚月才敢慢慢睁开眼睛。 她侧头瞧向宋硯辭离开的方向,心里又慢慢生出一丝不确定来。 他并未对自己做什么。 兴许宋砚辞只是今日忙得晚了些,回来想来看看她睡了没而已。 而之前自己仅凭那些惊世骇俗的梦就断定他会对自己做出什么,是不是太过于武断。 再说那条系带,说不定是自己夜间睡熟了不小心蹭乱的。 姜稚月绞着被角,眉头紧促,越想心里越不确定。 然而一想起那个梦,她的心里又烦乱得不行。 姜稚月羞耻地想,莫不是她对宋砚辞起了什么她自己都没察覺到的绮念,亦或者是孕期莫名的冲动,才让她做了那样的梦。 她长叹一声,觉得自己现在怀孕后是越发地疑神疑鬼了,可她的这些困顿和憋闷的心思,却没有能够倾诉的对象。 姜稚月抬头透过纱窗看到窗外的一轮明月,在这一瞬间,对于宋知凌的想念空前地泛滥了起来。 她吸了吸鼻尖,披衣下床,慢悠悠走到院中。 “夫人怎么起来了?可是不舒服?” 春桃很快迎了上来,替她披上披风。 姜稚月摇摇头,吩咐道: “我去走走,你不要跟着。” “可……” 春桃还要拒绝,瞧见姜稚月紧紧皱起的眉,犹豫了一下,只好应了下来。 左右这院中到处都是暗卫,她不会有任何危险,但她还是替她拢紧披风,关切地叮嘱: “那夫人早些回来,夜里黑,夫人注意脚下,莫要滑到。” 姜稚月心中难得涌起一丝温暖,对她笑了笑: “知道了。” 其实姜稚月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她此前从未出过这一方院落,对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分外地陌生。 出了寝殿的院子,姜稚月左右看了看,朝着一处平坦些的青石板路走去。 沿着青石板路没走多远,眼前又出现了一座巍峨的殿宇。 姜稚月从来到这之后,就没出过寝殿,对于宋砚辞的临华宫极为陌生,自然也不知道眼前这座殿宇是什么。 她刚想调头原路返回,注意力忽然被那主屋旁的一朵梔子花吸引了过去。 按说这个季节,宋国又偏冷,梔子花早就该谢了。 但那朵栀子花,却完好无损地长在墙边的角落里,它的周围,全是其它栀子花凋谢后幹枯的枝杆。 栀子花干净洁白的颜色,在夜色里显出几分孤独。 不知道为何,姜稚月的眼圈忽然就有些发烫。 她走过去,蹲在墙角里,伸手轻轻抚上栀子花的花瓣。 一阵风吹过,小小的白花在枝头微微摇晃散发出一阵浅淡的香味来。 那阵香味,像是钻入了姜稚月的心里,让她连日来一直阴郁的心情难得放了晴。 她唇角微微勾起,正想对它说话,忽然听到一阵沉闷的开门声。 姜稚月神色一凌,慌忙躲进了墙角的阴影中。 只见那正殿的门缓缓打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月光照在宋砚辞冷峻的脸上,投下英挺锋利的阴影。 他似是刚刚沐浴过的样子,发尾湿着,眼帘微微向下搭着,神情倦懒,两靥和眼尾都蕴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姜稚月心里一紧,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现下的样子,同昨夜自己梦中他的模样很像。 她不觉皱了皱眉,秉着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那抹身影不紧不慢地消失在视野里许久,姜稚月才动了动发僵的双腿,站了起来。 她走到殿门外,朝着宋砚辞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推门轻轻走了进去。 入眼是一个巨大的书案,书案上放着笔墨纸砚,书案后摆放着一整面书架,上面满满当当全是书册。 姜稚月这才知道,这间殿宇是宋砚辞的书房。 旁边联通着一间宽敞华丽的内室,应当是他夜里休息的地方,方才他应当也是在那儿沐浴的。 姜稚月不敢在多做停留,匆匆看了几眼,就来到书案前,想找一找,看看那堆书信里有没有关于宋知凌的下落。 然而她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 忽然,左前方一道米黄色封皮的折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姜稚月正想伸手去拿,眼前突然一阵眩晕。 她下意识去扶手边的东西,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身后“轰隆隆”一声轻响,书架旁边的墙上开了一道暗门。 姜稚月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把那东西扶回去,将暗门关上。 然而手才触及方才扶住的花瓶,转念一想,她又缓缓放了下里。 她伸着脖子朝外面看了看,见院中空无一人,捏着手心给自己打了打气,便朝那个暗室走了进去。 才刚一进暗室,姜稚月整个人就呆住了。 暗室不是很大,里面只燃了两盏壁灯。 然而这两盏壁灯微弱的光,也 足够看清里面的一切。 那间暗室里,四面墙上大大小小挂满了她的畫像! 从她十三岁生辰穿着一身枣红色骑马装,高坐在马背上扬着马鞭开始,一直到昨夜她倚在床边看书的样子,每一年、每一季、每一月的全都有! 就连那两次,她吻他的样子都有。 畫中之人满面娇羞,脸颊潮红,轻轻倚在他身上,双臂缠着他的脖颈,眸色迷离。 而那两幅画的页脚已经有些泛黄起皱,仿佛是有人将其一遍遍抚摸过的痕迹。 姜稚月的呼吸骤然一紧,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揪住。 她的目光一一掠过那些画像,越看越心惊。 这里面的有些画像,甚至她自己都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做过这些事。 直到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旁边的一方没来得及处理的锦帕上。 倘若从前她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同宋知凌成亲后,每次见他用帕子擦拭,她就知道了那是什么东西! 姜稚月只觉得气血上涌,心跳加速,脑中嗡嗡作响,自己几乎要站立不稳,眼前一阵一阵眩晕。 难怪、难怪他方才沐浴后的样子同往常不一样! 难怪他要在自己的安胎药中放安眠的药物! 所以这些夜里的一切并非是自己的恶意揣测! 他竟然对着自己的画像…… 姜稚月根本都不敢再想下去。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以为的温柔清隽、光风霁月的执玉哥哥竟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倒吸一口凉气,胸口急速起伏,有些站不稳地靠在了门框上。 她浑身冰凉,双手都在止不住颤抖,沉重激烈的心跳声犹如重锤一下下击打在耳中,脑中乱成了一团,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门外突兀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宋砚辞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还未找到?” 第49章 “罔顾人//伦!强//…… 宋硯辭的声音边说着,腳步声便上了台阶。 姜稚月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朝四周看去,想要寻个地方躲起来,可偌大的房间,却连个藏人的地方都没有。 更何况暗室的门还开着,只要宋硯辭进来,就必定能够将她找出来。 腳步声越来越靠近,一步一步,敲击在她脆弱不堪的神经上,仿佛缓慢地淩迟般。 姜稚月只覺得如坠冰窖,浑身冰冷而僵硬地做不出一丝反应。 宋硯辭的步调沉稳地走上台阶,在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姜稚月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房间里的空气宛若凝固。 姜稚月闭了闭眼,正打算冲出去,大不了跟他来个鱼死网破。 忽然,另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跑了进来。 姜稚月听出是春桃的声音。 “主、主子!不好了!夫人她、她不见了!” 宋硯辭的手似乎已经碰到了门上。 因为姜稚月听见殿门极轻地响了一下,紧接着宋砚辞沉郁的声音从门口清晰传来。 “你最好好好同我说话,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春桃似乎被他吓得不轻,嗓音里都带了哭腔。 “方才夫人说睡不着,想要一个人走走,不讓奴婢跟着,奴婢便在院中等候,但、但奴婢左等右等都不见夫人回来,便想着出来找找,结果、结果找遍了整个临安宫,没未找到夫人的人影。” “全都找遍了?花园呢?” “都、都找了。” 门外似乎沉默了一下。 姜稚月的手不自覺紧紧蜷缩了起来,屏息听着。 未几,宋砚辞的脚步声动了起来,却是飞快下了台阶,边走边冷声吩咐: “褚屹,找人!” 姜稚月等了会儿,见人终于走了,她这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来不及犹豫,她飞快从暗室出来,移动花瓶讓一切归位,又来回瞧了瞧,再未看出什么破绽,便飞快地从书房逃了出来。 宋砚辞是在临安宫西南角的小厨房里找到姜稚月的。 他急匆匆走进去的时候,那个小姑娘正抱着一个大梨子在啃,吃得滿嘴都是汁水,小脸上却全是滿足的表情。 宋砚辞脚步一顿,原本所有因担忧而化成的怒意在这一刻登时间消失殆尽。 他静静站在门边看了她片刻,才忍不住笑出声。 姜稚月的心都快从胸口跳了出来,却强逼自己镇定,闻言像是才看见他人一样,“咦”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 宋砚辞从旁边扯了个小凳子,坐到姜稚月对面,笑看着她,语气温柔: “春桃说你出来了,我便来找找你。” 他的神色中看不出丝毫因为她乱跑而生气的样子。 姜稚月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梨子: “太晚了,回去吧。” “阿月!” 姜稚月刚转身,宋砚辞的声音猛地在身后叫住她,同时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背对着他,脸色猛地一白,随即飞快让自己恢复如常,回身问: “怎么了?” 她向下看了一眼: “执玉哥哥能否松开我。” 宋砚辞用帕子一点一点将她手上沾染的汁水擦净,这才放开她,起身同她并肩往外走去: “今后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尽管告诉她们,不必半夜委屈自己跑厨房来。” 姜稚月脚步一顿,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悄悄朝他看去,见他神色如常,她才放心地收回视线,看着地上两人拉出的长长的暗影,低低道: “知道了。” 宋砚辞一路上都异常平静,平静得甚至让姜稚月都有些怀疑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一切,是自己的幻觉了。 他将她送到寝殿,看着她睡下就離开了。 姜稚月躺在床上,心中想着方才看到的那些画面,辗转到天明也再没睡着。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就听见外面有了一些细微的响动。 那些响动同平日里略有不同。 姜稚月一开始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因着昨夜她偷跑出去一时,宋砚辞加派了看管的人手。 岂料没过多久,那喧嚣越来越大。 尽管极力遮掩,但姜稚月还是听出其中夹杂着什么“先太子殿下”之类的字眼。 姜稚月猛地从床上起身下来,走到窗口顺着窗户缝儿看出去。 只见几个宫人身着繁复的宫装,端着托盘之类的从门口匆匆而过。 她的心脏猛地被揪紧了一刹,潜意识里告诉她,他们那些人说的先太子,就是宋知淩。 她匆忙披好衣衫,趁着门口之人不注意的间隙,从殿内溜了出去,循着方才那几人離去的方向,悄悄摸了过去。 姜稚月一路过去,在一处宫殿门口停了下来。 一抬头,殿宇的中间挂着一块写有“长信宫”的匾额,匾额四周挂了白色丧幡,最中间还有一朵白色的绢花。 姜稚月遽然攥紧掌心,死死咬着唇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走得近了,能听到殿中传来哀婉的乐声,空气中弥漫着焚香的味道,殿内四周挂着白幡,而在大殿的正中央,不出意外地停着一口棺材。 姜稚月身子突然晃了晃,只觉得脑中像是被一记重锤狠狠敲过,耳中泛起阵阵尖锐的嗡名声。 她慌忙扶住门槛,才不至于让自己瘫倒下去,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棺材。 直到这一刻,她才不得不清醒地面对宋知淩已经死去了这个事实。 她的喉咙紧得像是被谁攥住了一般,尽管她大张着嘴,可仍然感觉不能呼吸。 浑身冰冷的厉害,腹中绞痛,几欲站立不稳。 一旁终于有人发现了她,皱眉过来轰赶: “你是哪宫的宫女,没看见这里正忙着呢,还不赶紧……” “夫人!” 那人的话还未说完,常乐惊呼一声赶了过来,慌忙扶住姜稚月的手臂,关切道: “夫人怎么来了?您……” “宋砚辞人呢?” 姜稚月打断他的话,苍白的嘴唇翕动。 见他没回答,她看向他, 眼神绝望而冰冷: “我问你,宋砚辞人呢?!这里面,躺着的又是谁?!” 她的声音不大,带着几分苍白的孱弱。 但却足以让屋中所有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朝她看了过来,看向她的眼神各异。 从未有人敢直呼那人的名讳,这个女人是嫌命长了么? 常乐尴尬地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支吾着: “夫、夫人,此处人多眼杂,恐冲撞了您腹中的胎儿,您先随我离……” “常乐。” 常乐的话说到一半,宋砚辞突然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他看了姜稚月一眼,走到两人跟前,语气平静地对常乐道: “你先下去吧。” 说着,伸手去接替常乐扶住姜稚月的手臂。 然而就在他的手刚触上她的瞬间,姜稚月忽然猛地抬起手,重重一巴掌扇在了宋砚辞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殿中极为清晰,所有人都忍不住瞪大眼睛,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旁的另一个宦官哎哟一声,冲过来指着姜稚月大骂: “大胆!竟敢对太子殿下……” “滚下去!” 宋砚辞紧紧攥住姜稚月的手臂,眼神死死盯着她,冰冷的声音中满是威压。 那个宦官愣了一下,还以为宋砚辞说的是他身前的女人。 可她看那女人非但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有恃无恐地从他的钳製下挣开手臂,横眉冷对着他们的太子殿下。 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太子殿下说的是自己。 急忙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姜稚月丝毫不在乎这殿中其余人的反应,她只面无表情地冷冷看着宋砚辞,出声讽刺: “太子殿下?” 她一说完眼圈就没住泛了紅。 那日宋砚辞的话骤然浮现在脑海。 难怪他说想要宋国派出援兵,她就要好好当好她的太子妃。 她当时还想着,宋知淩已经死了,她这个太子妃还算什么,却原来……却原来是在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能当太子了! 姜稚月紅着眼睛瞪他,眼泪不受控製地滚落: “太子殿下,好一个太子殿下!宋砚辞,你混蛋!” 宋砚辞削薄的眼皮轻轻下压,琥珀色眼底印出少女歇斯底里的模样。 他眼睫微颤了颤,平静地目光往四周一扫,所有人都被他的眼神骇得一个激灵。 “都出去。”他淡淡道。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无不争先恐后地往出走。 有几个大臣还因为腿软摔倒在了地上,又忙不迭地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跑了。 空荡荡的大殿中,只剩下姜稚月、宋砚辞,和一口无法移动的黑沉沉的棺椁。 姜稚月走过去,轻轻抚摸上那口冰冷的棺木,苍白的嘴唇颤抖: “为什么不告诉我?宋知凌今日出殡,为何不告诉我?!” 宋砚辞沉默地看着她。 姜稚月眼底满是失望,忽然轻笑了一声,讽刺道: “别告诉我,是怕我伤心。你就是想永远将我囚//禁在临安宫,你怕我被那些大臣看见,你怕他们说你罔顾人//伦!强//占弟弟的妻子!” “宋砚辞,你夺了宋知凌的太子之位不够,如今还要霸占他的妻子!” 宋砚辞眼睫轻轻颤了几下,原本清冷无波的眸中,渐渐掀起滔天巨浪。 他紧绷的薄唇微微张了张,疲惫地开口解释: “阿月,你如今有孕,我是不想你情绪太过激动。” “所以你就瞒着我?!但宋知凌他是我的夫君啊!” 姜稚月无法想象,那般热烈而有生命力的一个人,会永永远远地躺在棺椁中,然后被埋入暗无天日的阴暗地下。 宋砚辞见她神色激动,皱了皱眉,攥住她的手腕: “跟我回去。” 姜稚月却不理,挣脱开他,满眼失望: “所以宋砚辞,这才是你的真面目么?” 宋砚辞一僵: “什么?” “所有人都惧怕你,所有人都敬畏你,这才是你的真面目?” 姜稚月轻笑。 原来所谓的朗月清风,不过是他蒙骗人的表现而已,这十年,她也被他蒙骗了。 宋砚辞没有立刻回答。 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久,眼底的神情几经变幻,最终克制地归于平静: “所以……阿月也怕我么?” 姜稚月没有回答。 但现如今想想,其实一直都是她先入为主错认了他。 他对自己无条件温柔,她就以为他是个温柔无害的人。 但其实,他能从一个质子一步步筹谋回宫,扫清所有原本就扎根在宋朝皇宫的政敌。 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杀出一条血路,登上那个国之储君的位置,幽禁皇帝,成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宋掌权人。 他从来都不是善类。 她该怕他,她现在也确确实实有些怕他了。 察觉出她的默认,宋砚辞的眼眶蓦地发红: “你不该怕我,所有人都怕我,你不应怕我……”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落寞。 姜稚月的心底像是被一支细小的针猛地扎了一下。 他出生就在血雨腥风中,他有他的立场,况且这么多年他从未真正伤害过她,她从小被千娇百宠着长大,又有什么资格说他。 姜稚月抿了抿唇,微微动容,犹豫道: “我仍将你……视作我的大伯哥。” “阿月,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宋砚辞忽然将她压进了怀里,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喉结滚动,说出的话嗓音嘶哑而无力。 姜稚月吓了一跳,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宋砚辞你放开我!这是宋知凌的灵堂!” 他怎么能当着宋知凌的面,在宋知凌的棺椁前,抱着他的妻子! 宋砚辞听她提起宋知凌,眼神蓦地一黯,反倒将她箍得更紧,却小心翼翼地护着避免压到她的肚子: “我说过,只要你仍好好做你的太子妃,你太子哥哥的困局,我帮他解,姜宋两国,永葆和平,阿月,跟我在一起……” “宋砚辞!你除了会用我哥来威胁我,还会什么?!” “哦,我竟忘了!如今锦葵和琉璃也在你手里吧!我不说,你当我将她们忘了?!你在等着我主动向你低头吧!等着我主动委身给你!等着我求你放了她们!” 姜稚月挣扎着推开他,红着眼圈狠狠瞪着他。 宋砚辞亦垂眸,平静地看着她。 随着她的每一句话,他看向她的神色越来越冷,眼底浓烈的占有意味再明显不过。 姜稚月的心蓦地就慌了起来。 这里是宋知凌、是她夫君的灵堂!他怎么敢! 她刚要逃,忽然被宋砚辞一把拽住。 他薄唇紧绷,沉默而强硬地缚住她的手腕,不发一言猛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姜稚月惊叫不已: “宋砚辞你做什么?!” 第50章 “宋砚辞,我恨你!”…… “做什么?” 宋砚辭望向怀里的薑稚月,眼神意味深长: “你不是说,这里是宋知凌的灵堂么?你若不愿,我们换个地方。” 薑稚月被他这句意味不明地话惊得浑身一僵,忽然发疯般掙扎起来。 “宋、宋砚辭,我警告你不要亂来!” 宋砚辭胸腔輕輕震颤了几下,唇角輕勾,眼底含笑: “亂来?阿月说的是怎么乱来?” 薑稚月原本还有些怕他,听他这么一说,简直要气炸了,抬起手就去扑打他,指甲在他冷白的脖颈上刮出几道不深不浅的血印子。 宋砚辭不为所动,只是将她抱得越紧: “别乱动,当心摔了你。” “……” 薑稚月掙扎不得,一路被宋砚辞强行抱到了隔壁殿中。 他动作强硬又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榻上。 姜稚月抬头,眼圈渐渐泛了红,眼底盈出亮晶晶地泪花,却还是不服输般死死瞪着他。 宋砚辞眼皮下压,定定看了她良久,忽然闷声笑道: “想见錦葵么?” 姜稚月神色一凛: “你什么意思? ” 宋砚辞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拍了拍手,唤道: “进来。” 姜稚月下意识随着他的动作朝门边看去,隔着屏风,隐隐看见錦葵的身影被带了进来。 她的眼泪一瞬间就兜不住,从眼角落了下来。 随即,她忽然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宋砚辞的脸上: “宋砚辞,我恨你!” 宋砚辞垂下眼帘,视线落在姜稚月的掌心,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几下。 “恨我么?” 他无意识地低喃重复那两个字。 未几,重新抬头看她,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唇角,揮手讓人将屏风后的锦葵带了下去。 他輕轻搂住她的腰: “那就恨吧,只要我爱你就够了,别动,想想锦葵——” 姜稚月刚想挣扎,一听见他的后半句话,原本的动作忽然僵硬地停了下来。 宋砚辞瞧出她的顺从,愉悦地轻笑出声,小心翼翼揽着她来到妆台前坐下: “脸色怎么这般苍白,阿月从前不是最爱美了?” 宋砚辞从匣中挑出一支唇脂,沾了些在手上: “这是阿月最爱的颜色,刚到宋国那天,我就派人买了许多,本想着给你,不料太医诊出你有孕了。” 他的手轻触在姜稚月淡色的唇上。 姜稚月微微蹙眉,身子僵硬着,却并未躲避。 宋砚辞一点一点,将艳红的颜色在她的唇上推开,然后直起身子,满意地欣赏着镜中她的模样。 两人如今的样子,像是一对寻常夫妻的闺房之乐一般。 宋砚辞的语调不由温柔了起来: “其实……我本已打算成全你和宋知凌的,在决定回宋国的那一刻,我也已经讓自己接受了你作为弟媳的身份。” 在姜国时,他是宋国那些人的眼中钉,他们拿他不能怎么样,却会对他身边的人下手。 那次围场之事就是对他的提醒。 况且那时他得了消息,倘若姜稚月不与宋国联姻,极有可能要嫁给王朔。 而王家……据他的消息所知,极有可能跟宋国的鄞王他们暗中勾结在一起。 所以他只能将她推给宋知凌,眼睁睁看着他们二人日渐恩爱。 回宋国的时候,是即将踏上生死未卜的行程,也是最最危险的时候。 他尚且不知道自己前路几何,又怎能拖累她。 所以决定回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永遠地放弃她了。 那时候他就想,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能稳坐上那个位置,便能给她和宋知凌永遠的庇护。 但世事难料,宋知凌死了。 而他筹谋许久,几番死里逃生后,眼看那个位置近在眼前。 ——放弃她,看她回姜国,另嫁他人么? 他做不到。 弟媳,是他给他们之间的关系最远的界定。 而宋知凌,则是他能够纵容的、除他之外,唯一一个可以接近她的男人。 姜稚月听他这么说,却忽然笑了: “弟媳?!” 她回头看他: “宋砚辞,你若只将我视作弟媳,为何将我囚禁在此?!你若只当我是你的弟媳,你为何要将我的画像挂满书房的暗室?!又为何对着你弟弟妻子的画像,做出那种……那种事!” “昨夜你果然去过了。” 他俯身凑到她脸旁,手臂绕过她的肩,卡住她的下颌。 “宋知凌死了,你腹中的孩子总要有父親不是么?” 他的手指反复摩挲在她水润嫣红的唇瓣上,清冷禁欲的人,眼底也染上了一层绯红的欲色。 姜稚月下意识躲避,对于他这种极富暗示的动作,神色间有了几分慌张的意味。 “不需要,孩子有我这个母親就够了,它是宋知凌的孩子,就永远都是。” 宋砚辞似是觉得她的话单纯,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直起身来,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张纸,用方才在她唇上蹭出的红色,按了指纹,然后递到姜稚月面前: “阿月,签了它,做我的太子妃,让我保护你们母子。” 姜稚月蓦地瞪大眼睛,仔细看清那上面“和离书”几个字后,不可思议地看了宋砚辞一眼。 然后红着眼圈一把从他手中抢过和离书,撕成碎片抬手扬了。 纸屑如同洋洋洒洒的飘雪,纷纷落下。 “宋砚辞你还是不是人?!云笙尸骨未寒,你就觊觎上他的妻子!要我嫁给你,到底是保护我,还是你也和他们一样,看中了我腹中孩子的身份?!” 姜稚月死死瞪着他,那表情像是恨不得他不得好死一样。 她与他太过熟悉,也知道怎么用言语刺他,才让他最疼。 宋砚辞眼眸一黯,神情瞬间冷了下来。 不等姜稚月反应,他忽然伸手猛地卡住了她的脸颊,随之不容推脱地吻了上来。 姜稚月陡然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放大的男人的脸庞,反应过来后拼命挣扎着推他。 宋砚辞却扶着她后腰,不容她躲避。 他在她唇上厮磨吮吻,强硬地撬开她的唇瓣挤了进去,仿佛宣誓主权般掠夺着她口腔中的一切。 他的吻像是要将她吞吃入腹,毫无温柔,全是克制不住的欲//望和占//有。 姜稚月跟不上他狂风暴雨般的节奏,濒临窒息,两靥被吻得泛起潮红。 过了许久,宋砚辞终于松开了她。 姜稚月猛地捂住自己的唇,泪眼婆娑。 “宋砚辞你疯了!!” 宋砚辞抚着被她咬出血的唇瓣,轻笑一声: “还记得么?当初你就是这样吻我的。” “你不顾我的推拒与疏远,一遍两遍地吻我,引诱我,求我喜欢你,可是呢,姜稚月,我对你动心了啊,你现在怎么又要拒绝我呢?!” 姜稚月的眼底蕴着水雾,闻言眼泪瞬间掉落下来: “我是宋知凌的妻子!宋砚辞你是不是也忘了?那时候是你将我推给他的!” “但是他已经死了!” 宋砚辞眼角的泪痣红得妖冶: “他倒是聪明,死在了你最爱他的时候,有时候,我倒宁愿那日留下的是我。” “可他死了!你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本来我已经克制住了自己对你的喜欢,你又为何一遍一遍地来招我?!倘若你对我没有一丝想法,为何那夜在梦中会喘息着唤我的名字?” 姜稚月脸色霎然一白,所有的情绪转瞬间全都化为了慌乱。 那夜那个荒唐的关于三个人的梦如同揮之不去的梦魇一般,缠着她。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胃里忽然一片翻搅,她猝不及防捂着胸口吐了出来。 “阿月!” 宋砚辞的声音猛地提高,神色中再见不到一丝方才的冷意和威势,跪在她的面前,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语气慌乱地唤着太医。 …… 良久,张太医从殿中出来。 宋砚辞往门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 “如何?” “无碍了,夫人喝了药后已经睡下了。” 宋砚辞朝他略一颔首: “夫人还有劳你多操心。” 张太医从未受过宋砚辞这般客气的礼待,忙诚惶诚恐地推说不敢,又保证定会殚精竭虑地照顾姜稚月。 宋砚辞这才嗯了声,放他离开了。 他在门口站了会儿,看着张太医的背影消失后,自己也转头径自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宋知凌今日出殡之礼继续,你代替孤主持——” 他吩咐完常乐,转头问褚屹: “今日路过阿月门前的那几个人,查清楚了么?” 褚屹上前,冷声回道: “大皇子所为。” 上次那个婢女,也是大皇子留在宫里的人所做。 后来主子命人当众将那婢女活剖后蒸了,想不到竟然还有胆大的敢铤而走险。 宋砚辞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负手立在窗边,指腹缓慢轻捻了几下,忽然嗤笑: “本想着留他的性命慢慢玩,他倒是迫不及待了。” 褚屹拧了拧眉,劝道: “主子,如今 情形,大皇子极有可能已经跟鄞王联手了,我们不宜现在动手。” 宋砚辞挑了挑眉,微微侧头看他: “锦葵和琉璃不是还在他们手上?” 他轻笑一声,眼底缓缓漾出一抹温柔的神色,视线眺望回远处的天边,笑道: “上次阿月怪我没有亲自去救宋知凌,这次,我去救锦葵和琉璃,她总是能原谅我一回了吧。” 褚屹皱了皱眉,还欲再劝,但一抬头,看清宋砚辞眼底不经意的落寞,他又将所有劝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宋砚辞在窗边站了会儿,回到书案前,沾墨润笔,写了一封信。 写完后,他将信递给褚屹: “这次的行动,你留下来,倘若我三日不归,带着这封密信出宫找惠王,让他派兵护着阿月和我母亲,走水路离开宋国,阿月手上而她皇兄给她的二十暗卫,那是她的保命符,非情势紧急,不要暴露。” “主子……” 褚屹低头,大致掠过信上的内容,心中大惊。 这明显是一封托孤信,主子他…… 褚屹眉头拧得更深: “主子,四殿下已经……还请您三思。” 宋砚辞用帕子擦干手上的水渍,神色依旧如往日般平静而温润,挥了挥手: “下去吧,照做就是。” 宋砚辞的语气虽轻,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褚屹张了张嘴,犹豫片刻,到底应了声,关门退下。 房间里再度恢复阒静。 宋砚辞低头,眼底神色被削薄而冷白的眼皮遮挡。 良久,他轻叹一声,转身打开身后密室的门,走了进去。 沿着昏黄的密道一路向下,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眼前逐渐开阔,随后出现了一盏石门。 宋砚辞按动墙上的机关,伴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巨响,石门被缓缓打开。 一股窒息而难闻的霉腐味扑面而来。 宋砚辞面不改色地抬脚走了进去。 第51章 “除了我,没人能够再/…… 宋硯辭换了身水蓝色锦缎长衫,头戴银冠,清隽的面容淡然无波。 男人芝兰玉树的身形在这腌臜阴暗的地牢中显得十分突兀,幽昏的光亮照在他水蓝色长衫上,犹如在他周身笼罩了一层柔和的暖意,映出些许幹净的波光。 昏暗越发衬得他整个人如皎月般高洁,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自惭形秽。 里面的人一看见他,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般,呜呜啊啊的喊了几声,继而又像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口齿不清地发出类似野兽的低吼。 间或还伴隨着阵阵铁链相撞的脆响。 宋硯辭忍不住微微低头,冷白修长的手指抵在鼻尖,唇角轻勾着笑出了声。 他这一笑,在肮脏晦黯的地牢中显得分外明灿皎洁,眼角那颗低垂的血痣又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宋硯辭款步走进地牢中,看着被拴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厌恶地蹙了蹙眉,意味深长的笑声低低回荡在空荡的石壁上。 “听说您今日,又没有好好用膳。” 他弯下身子,与座椅上的男人面对面,眼底盛着温柔笑意: “是覺得……今日送来的饭菜,不可口么?” “啊啊啊!!呜呜呜!!!” 座椅上,中年男人目眦具裂,恶狠狠等着他,发疯般嚎叫,似乎若非铁链拴着,他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他身上的衣衫虽然已经十分破烂肮脏,却还隐约能看出是一身明黄色的龙袍。 宋硯辭直起身子,似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般上下慢条斯理地打量着他,须臾,笑出了声。 “父皇那般宠愛您那个娴妃,儿臣将她煮来孝敬父皇,父皇怎还不高興了?” 他回神从刑具架子上寻来一把匕首,缓慢地沿着对面男人的脸颊向下,一路滑到他的脖颈上。 “儿臣这可都是为了父皇好,父皇您若是不吃,岂不是辜负了儿臣的一片孝心?” “您想啊,您若是将那娴妃吃进了肚里,你们可不就是永远在一起了?怎么父皇平日里口口声声的宠愛,真要与她骨血相溶,您怎么反倒不愿意了呢?” 宋砚辞唇角勾起興味的笑意,然而眼底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即便墙壁上灯盏的光直面着他,似乎也难以照进他幽深晦黯的眼底。 须臾,宋砚辞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微微蹙了蹙眉,向下看了一眼。 忽然忍不住嗤笑出声: “这就是咱们大宋国的皇帝?万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 他后退一步,眼神中满是厌恶和鄙夷: “父皇,知凌可是在一岁之后就没尿过裤子了。” 他扔了匕首,脸上原本温润的笑意陡然冷了下来。 “宋樊川,你当初纵容娴妃折辱我母子三人,送我二人去姜国为质,逼得我母亲不得不假死脱身的时候,可想过会有这一日?” “呜呜呜!!呜呜!!” 宋皇瞪大眼睛,眼底泛着猩红,在听宋砚辞提到自己母亲的时候,神情陡然变得激动起来。 宋砚辞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两下,忽然扯了扯唇角,回头笑看着他: “怎么了父皇,您还不知道我母妃没死吧?当初爱她爱得恨不得杀了我皇叔,也要将她夺过来,后来呢?你得到后,珍惜了么?” 宋砚辞微微垂眸,似是想到了什么,自嘲般的冷笑一声,似自言自语,又似说给宋皇听: “不过啊,我果然流着父皇您身上的肮脏的血,一样冷血得像头怪物,一样的——” 他凑近他,黑色幹净的金丝皂靴踩在他辨不清颜色的龙袍袍角,微微低头,笑着在他耳边不紧不慢吐出四个字: “罔悖人伦。” 在宋皇震惊的神色中,宋砚辞缓慢站直了身子,无所谓地挑挑眉: “没錯,我喜欢上了自己弟弟的女人,就是姜国那个联姻的公主,父皇應当看过画像的。” 宋砚辞将这些话说出来后,好似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低头捻着手中一个已经泛旧的荷包,眼神中涌现出无限温柔: “是个很爱美,也很娇气的小姑娘。” “喜欢了好些年,不过巧的是,宋知凌也‘死’了,除了我,没人能够再占//有她了,她的孩子一出生就会认我做父亲,我今后还会与她有很多很多孩子。” 宋砚辞的声音很低,带着些许笑意,似乎当真是在跟一个老朋友娓娓道来他的情事。 然而宋皇听在耳中却忍不住瞪大眼睛,被血污染红的眼底满是惊恐之色。 果不其然,宋砚辞说完后,看向了他。 他看了他良久,忽然微微笑了: “说了这么多,父皇一定会替我保守秘密的,您说是吧?” 宋皇口中不住发出呜呜声,挣扎着摇头,满是乞求的意味。 然而他的狼狈挣扎,在宋砚辞平静的眼神中,显得分外可笑与徒劳。 宋砚辞轻轻阖上眼眸,抬起下颌,锋利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宋皇甚至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覺得胸口一阵凉意,等他低头看过去的时候,那把放在横在自己脖颈间的匕首,此刻正深深插入自己西藏的位置。 宋砚辞攥着匕首,向里又插了半分,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覺的落寞: “父皇可别怪儿臣狠心,给您个痛快已是孝顺,若您落到你的大儿子手中,只怕还不如现在干脆利落的死。” 他将匕首拔出,鲜血“噗”的一声,喷溅在他侧脸和水蓝色衣衫上。 宋砚辞的肌肤偏冷白,鲜血溅在上面,莫名的诡异。 “父皇您安心上路吧,儿臣仍会保您太上皇之位,葬入……皇陵。” 隨着他最后两个字说完,宋皇的头也缓缓垂了下去。 宋砚辞维持拔刀的动作,定定在那里站了许久,然后抽出帕子,一脸平静地擦拭掉自己脸上手上沾染的血渍。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地牢。 - 打从在宋知凌出殡那日,同宋砚辞闹过一场之后。 姜稚月就再没见他出现在她面前。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只是春桃端给她的保胎药中,再没了安眠的成分。 整整半个多月,她都将自己困在临安宫的寝殿里足不出户,安心养胎。 司衣局的绣娘来过两次,替她丈量了腰身,说是到后面肚子长得快,要早些将衣裳备好才是。 她不知道宋砚辞要将她留在这里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生了孩子后能不能离开。 关于外界的一切,所有在她面前都缄口不提,甚至也许阿姐她们的来信,也被宋砚辞拦了下来。 她知道锦葵和琉璃还在宋砚辞手中,她也知道自己如今應当向他服个软,但每次有了这种想法的时候,又迅速被自己否定了。 她也不知道她在别扭什么,明明从前太子哥哥教过她很多次,做事情要能屈能伸。 姜稚月总覺得,这样的日子有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此前宋砚辞送来的所有话本都看完了,常乐又送来了新的。 他将话本递到自己手里的时候,姜稚月察觉出他的欲言又止。 但她并不关心。 常乐见她漠不关心的样子,长叹一声,转身离开。 及至到了门口的时候,姜稚月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受伤了么?” 许久不曾同旁人将话,姜稚月的声音有些生涩干哑。 常乐脚步一顿,尴尬地笑了声,回道: “哎,这、这个……” 常乐是弯着腰面对姜稚月的。 她微微侧头,还是没能看清他的神情。 姜稚月垂下眼睫,纤长的浓睫轻轻颤了几下: “我知道了,你走吧。” 常乐站着没动,过了片刻,哎呀一声,咬了咬牙直言道: “殿下他为了救……” “常公公!” 姜稚月打断他的话。 她的嗓音依旧同从前一样软软的,带着点儿娇气,但语调却比从前多了几分冰冷和强势。 她淡淡抬眸扫了他一眼: “他为谁,亦或是又做了什么,不必向我汇报,倘若那天他死了,你来通知我一声就好。” 常乐听她说出这番话,不禁微微皱了下眉。 隨即他恭敬地诶了一声,“老奴知道了。” 姜稚月对他微微颔首,目送他离开,随后坐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梧桐树叶,思绪不知又飘向了何处。 也不知是常乐刻意还是无意。 他方才一进来的时候,姜稚月就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药材味道。 姜稚月其余的闻不出来,但人参的味道她还是能辨别几分的,再加之他被药材覆盖下的淡淡的血腥味。 她料定是宋砚辞受了伤,且是很严重的伤,足以需要用到上好的人参吊命。 姜稚月不知何时,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告诫自己,他既然是为了他的宏图大业,那么即便付出这些也是理所應当。 她没必要为他担忧,也不许自己为他担忧。 可即便是这样想着,姜稚月坐在那里,却越来越觉得心中烦闷,所幸披衣起来,推门走到院中。 这是她这半个月来第一次踏出这个房间。 院中的花木已经开始凋谢,宋国的冬天要比姜国的来得早一些。 姜稚月来到院中的一棵梧桐树下。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牌位,是宋知凌出殡那日,她在这里立下的。 牌位下面埋着一双护膝,是来宋国前,她为他缝的。 她手艺不好,那时候只缝了一半就要动身往宋国来,姜稚月便将那护膝带到了马车上,想着一路上总能慢慢绣好。 待到了宋国,天冷得早,宋知凌就能用上了。 当时她为了绣护膝,还故意将宋知凌从马车上赶了下去不让他看。 一面绣,一面忍不住想起宋知凌若是看到她送他的护膝,会高兴成什么样儿。 姜稚月想起宋知凌,唇角忍不住微微勾了起来。 腹中胎儿似乎也感知到她所想,轻轻地动了动。 姜稚月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隆起的肚子,又在宋知凌的牌位前站了会儿,就离开了。 然而就在转身的一瞬间,姜稚月只觉得一阵风声从耳畔刮过,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颈侧一阵酸麻,整个人突然间就失去了意识。 姜稚月是在一个破庙里醒来的。 醒来的时候,双手被绑在身后,脚上也缠了一圈圈麻绳,在那麻绳上,居然还绑了一块儿巨大的石头。 姜稚月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自己的肚子。 “别看了,小夫人,你的孩子还在呢!” 姜稚月皱了皱眉,抬头看向来人。 只见对面那人一身黑衣,用黑布蒙面,看不出来是什么人。 姜稚月没说话,双手在身后死死掐着掌心,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能在这人面前露怯。 那黑衣人稀奇地“嘖”了声,视线在她身上打量了片刻,然后轻佻地用匕首抬起她的下颌: “想不到小娘们儿还是个胆儿正的,要不是我家主子吩咐,不可让我轻举妄动,我还真想尝尝这怀孕小妇人的滋味儿。” 姜稚月听他这么说,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她盯着黑衣人,沉声问: “你家主子是谁?” 黑衣人摇了摇脑袋,“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傻子?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 姜稚月没出声,视线往四周环视。 黑衣人嘖了声,劝道: “劝你别看了,你现在这样子,就是站起来都困难,还想着逃跑呢。说起来要怪,你就怪宋砚辞吧,本来我们是想拿你那两个丫鬟来威胁你出宫的,谁料他先将人救走了,我们就只好把你打晕请出来了。” “你说什么?!” 姜稚月猛地抬头看他。 什么叫她的两个丫鬟?锦葵和琉璃不是在宋砚辞手中么?! “哟?他没告诉你啊?” 那黑衣人眼底燃烧起熊熊的八卦之火,凑近了过来: “他居然没告诉你?也对,你怀着孕受不得刺激,嘖啧,要说那宋砚辞也是个痴情的种,不过嘛——” 黑衣人伸出右手食指在姜稚月面前晃了晃,语气有些欠兮兮的: “他没告诉你,那我也不告诉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稚月蹙眉。 她能想到的自己被绑架的唯一可能性,就是他们要用她来威胁宋砚辞。 姜稚月强忍着心里莫名泛上来的酸疼和诸多复杂情绪,冷笑一声: “若是你们想用我来威胁宋砚辞,那你们的算盘打錯了!如今他可是大宋国的太子殿下,数不清的女人前赴后继围绕在他身边。” “不管你们此前听到些什么风言风语,那都是假的!我与他毫无关系!” “哟!还是个长情的。” 黑衣人一听立刻来了兴致,蹲到姜稚月面前,一脸**的表情: “那你倒是给我讲讲,你那夫君宋知凌都死了,你一个寡妇还怀着个孩子,和你那大伯哥同住一个宫殿,我看你姿色也不错,你们……就没发生点什么?” 姜稚月脸色一变,耳朵不受控制地漫上一点红晕。 她瞪着对方: “你休要胡说!今日你要杀要剐随你便!宋砚辞是个冷心冷情的怪物,他肯定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我而以身犯险的!要想用我威胁他,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她私心里打的算盘,便是要竭力划清自己和宋砚辞的关系,并且让那些人觉得她没有利用价值,才会对她放松警惕。 然而黑衣人听了,反倒笑得更厉害。 他起身走到旁边,不知从何处变出一个药碗来。 姜稚月一看见那药碗,脸色霎然一变,下意识蹬着腿往后躲去。 “哟,现在知道怕了?刚才不是挺能说的么?” 黑衣人重新蹲到姜稚月面前,笑看着 她: “你错了。” “我们主子自然知道宋砚辞不可能轻易为了个女人以身犯险,我们这次的目标,本就是你腹中的孩子。” 黑衣人瞧见她的反应,啧啧两声: “看来还是宋砚辞将你保护得太好了,你根本不知道你腹中的孩子对整个大宋来说意味着什么。宋砚辞没告诉过你吧,那个瘸子的腿疾是治好了,但是他却终身不可能有子嗣了,所以你腹中的孩子是他唯一……” 那黑衣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姜稚月却猛然镇住了。 宋砚辞不可能有子嗣?! 他怎么从未对他们说过?! 不、不可能!倘若他子嗣有碍,那密室中的那些是什么?! 姜稚月只觉得脑中混沌不堪,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团乱麻一样,再加上那黑衣人嗡嗡嗡的声音,她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开了。 “别说了!” 她实在忍无可忍,猛地高喊出声。 这一声喊完,她和黑衣人同时愣了一下。 随即那黑衣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说就不说,你直接喝了吧,免得我灌你。” 姜稚月死死咬着唇,向后躲。 那碗药里有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可她现在被绑得严严实实,毫无还手之力,对方又是个壮汉,她丝毫不是他的对手。 那黑衣人见她躲避,一把将她拉回来,捏着她的脸颊迫她张开嘴,强行将药往她嘴里灌。 这次同上次在寝殿里那次截然不同。 这个男人手劲儿大得厉害,灌人的功夫显然也十分娴熟,几乎所有的药汁都被他灌进了姜稚月的口中。 姜稚月一面挣扎一面痛苦的呜咽。 可这次,再没人能像上次一样来救她。 一碗药灌完,姜稚月苍白的脸上布满泪痕。 她被那人一松开,一连咳嗽了好几下,拼命想将那药吐出来。 可黑衣人却未给她反应的机会,直接拉着她就往寺庙外面走。 姜稚月被踉踉跄跄地拉到门外,还不及看清四周环境,又被他拉着往不远处的一个湖边走去。 “你放心,你很快就可以下去陪你的孩子去了!” 黑衣人显然没了陪她耗下去的意思,一把将她推到湖边,笑道: “你瞧,这四周早就布满了机关,倘若宋砚辞来救你,他只要一出现,就会被四周的弓弩射成一个筛子,啧啧——” 黑衣人掐着她的脸颊,逼她向四周看了一圈,语气十分得意: “有时候我都不得不佩服我主子,能想出这么损的招来。” 姜稚月视线随着他的动作往四周扫了眼,脸上血色顿失,那四周树上、搂上、草丛中,各处都布满了巨型弓弩。 这种巨型弓弩她在姜国时见过,射出的力道能将一棵三人合抱的树干射穿! 倘若宋砚辞来救她,或者是她自己想从水下逃走,几乎不可能! 她感受着腹中渐渐升起来的绞痛之感,绝望地闭上了眼。 却在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喊: “不要!” 姜稚月听见熟悉的声音,猛地回头。 第52章 “他有可能会死,对么?…… 待看清楚来人后,薑稚月忍不住蹙了蹙眉: “姚盈初?!” 本应在薑国的姚盈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眼前,薑稚月盯着她看了许久,险些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而姚盈初却并未看她一眼,只冲过来跑到那黑衣人面前,輕喘着冷声道: “不是说好了,我安排人将她掳出来,你们只将她和她腹中的孩儿解决了么?!” 她指着四周的弓弩: “这些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似是没料到她会来,“嘿”了一声,语气吊儿郎当的。 “我说姚姑娘啊,你未免太单纯了些!你与我家主子合作的时候,就真以为他会放过宋硯辞么?!拜托了,那可是皇位之争啊!要是换个角度,你觉得宋硯辞就会绕过我家主子么?” 薑稚月在一旁默默皱眉,所以姚盈初是和大皇子合作了? 宋硯辞在临安宫加强了守卫,防住了大皇子的人,却不料这姚盈初居然何时也将人渗透进了宫里,这才让人将她掳了出来? 她看向姚盈初,语气恳切: “姚姑娘,如今我怀着宋知凌的孩子,宋硯辞也早就答应过会送我回姜国,我不会对你造成威胁,你让他们放了我,否则你也看到了,倘若宋砚辞真的来了——” 她向四周看了眼,暗示的意味明显。 “少他妈废话!你们两个娘们儿怎么就没一个省心的?!” 那黑衣人似乎也察觉出了不对,恐再生变,二话不说直接一把扯过姜稚月,没有一丝犹豫地将她推入了水中。 姜稚月甚至连惊呼的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冰冷的湖水瞬间没顶。 她的双手双腳被绑,腳底又坠了块儿大石头,一入水就朝湖底沉了下去。 四周的声音漸漸变得模糊不清,眼前也越来越黑,洒着阳光的湖面似乎離自己越来越远。 但不知为何,越下沉,湖水越温暖。 她被温暖的湖水包裹着,心底竟然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安详。 她下意识将自己被绑的双手放在小腹上,唇角含笑輕輕闭上了眼睛。 心中竟然想的是,宋知凌一定还在奈何桥上等着他们母子二人,他们马上就可以团聚了。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时候,耳畔模模糊糊传来一声“噗通”入水的声音。 随即,追在腳腕的绳索被人割断,她的腰上一緊,整个人被托了起来。 唇上骤然压下来一片柔软冰冷的唇瓣,有人撬开她的唇,有新鮮的空气渡了进来。 姜稚月的意识迟缓地苏醒了一些。 那人带着她逐渐浮出水面,灼亮的日光照过来,她的眼前出现了宋砚辞苍白却俊朗的面容。 姜稚月扯了扯唇角,语气虚弱: “宋砚辞,你是不是傻?” “别说话,保持体力,我带你離开。” 宋砚辞这句话语气艰涩,将她的头轻轻按在他肩上。 姜稚月一靠过去,立刻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 她抬头朝上看去,男人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下颌骨緊緊绷着,额角青筋在毫无血色的脸上突兀地直跳。 他眼神死死凝视着前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极其坚定地带着她游上了岸。 四周仿若人间地狱一般,满是厮杀的声音,地上、树上深深插着好几支箭弩,就连水中都飘着许多支箭。 姜稚月的视线朝下,宋砚辞抱着她走过的地方,血迹拖成了一条触目惊心的长河。 “宋砚辞,你……” 姜稚月的话未说完,宋砚辞的脚步猛地顿住,一支箭尖从他的左肩处射了出来,宋砚辞颈侧的青筋猛地暴起。 姜稚月惊呼一声,下意识攥緊他的衣裳: “执玉哥哥!!” 宋砚辞似是想安抚她的紧张,低头朝她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继续迈开缓慢的步伐,一点一点朝前走去。 四周还有人在厮杀,哀嚎声和兵器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姜稚月却觉得所有的声音都像是消失了一般,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了。 她的眼里只剩下宋砚辞流着血的伤口和他苍白的脸。 耳畔全是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似乎重重砸进了她的心里,砸得她眼 眶发烫。 姜稚月的腹中此刻绞痛越来越厉害,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她的手下意识放在了隆起的小腹上,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宋砚辞的衣襟。 察觉到她的动作,宋砚辞的脚步一顿,原本冰冷锋利的眼底微微漾出一抹亮色。 “别怕,阿月。” 他的嗓音极其干涩,像是每一个发音都耗尽了他的力气,却无端带给姜稚月从未有过的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宋砚辞终于将她抱离了那个刀光剑影的地方。 太子的銮驾停在一棵树下,常乐在马车旁焦急地来回徘徊。 一见宋砚辞抱着姜稚月出现,立刻“哎哟”一声迎了上去,匆匆从宋砚辞手中接过姜稚月,抱着进了马车。 宋砚辞随后也被常乐扶了进来。 意识朦胧间,姜稚月见宋砚辞制止了太醫想给他把脉的动作,语气艰难地对太醫说: “先给她看,无论如何,保住……阿月的孩子。” 姜稚月的心底骤然划过一抹细小又尖锐的刺痛,意识彻底消散前,眼泪无声沿着眼角滑落。 再度醒来时,她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寝殿。 然而这次的心态却同上一次略有几分不同,曾经束缚自己的樊笼如今倒令人莫名安心。 姜稚月侧头去看,宋砚辞正一手握着她的手,趴在床边小憩。 他侧躺着的动作,恰好将他脖颈上一道不浅的伤疤暴露在她的眼中。 姜稚月的心中一时五味杂陈,犹豫了一下,想要伸手去触碰那道伤疤。 才剛一动作,宋砚辞便坐了起来,眼底的清明让他瞧上去分明像是并未睡着的样子。 “你醒了?” 他的语气干哑,毫无血色的脸上神情极其疲惫。 姜稚月抿着唇,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放心,你的孩子……它很好。”宋砚辞轻笑了一声,语气像是讽刺,“它和宋知凌一样生命力顽强。” 姜稚月眼睛一亮,低头去不自觉抚上小腹。 随后略有几分尴尬地对上宋砚辞的视线,轻声对他道了句谢。 她心中满是被孩子劫后余生的喜悦占据,丝毫没听出宋砚辞后半句话中的不对劲儿来。 宋砚辞盯着她眸底真心实意的喜悦,神色复杂: “阿月用命去护着的孩子,我当然也要替你保护好,你我之间,何必用‘谢’这个字。” 见姜稚月低着头没出声,他在她头顶摸了摸,温柔安抚: “吓坏了吧,好好休息,我让人端些清粥小菜来。” 说罢,他替她将被角掖好,起身离开。 然而才剛一起身,还未走出两步,宋砚辞的脚步突然顿在了原地。 姜稚月有些不明所以,刚想开口问他怎么了,却见宋砚辞的身体晃了两下,轰然倒在了地上。 “执玉哥哥!!” 姜稚月倒抽一口凉气,惊呼着跑下床去。 - 直到看到太醫替宋砚辞将身上的衣裳剪开,姜稚月才知道宋砚辞身上的伤到底有多严重。 常乐在一旁直抹眼泪。 “殿下先前本就受了重伤,刚刚脱离生命危险,又听闻夫人被绑,明知那四周都是弓弩,专等着他去,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只身前往……” 宋砚辞身后有好几处箭伤,如今伤口全都裂开了,鮮红色的血从伤口往外涌,止都止不住。 原本腰腹间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如今也早就血红一片。 而在他胸前,此前最致命的一处刀伤,此刻才堪堪被太医包扎好。 极度的失血和重伤,让宋砚辞的脸色如纸一般惨白,紧闭的眼睛似乎下一刻就会永远睁不开了。 “抱夫人回来的路上,殿下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可如今殿下初初在宫中站稳脚跟,可用的太医本就少之又少,殿下便只让太医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说是、说是……” 常乐有些说不下去,哽咽了好几下才道: “说是一定要看着夫人腹中的孩子保下来,他才安心。” 常乐瞧了姜稚月一眼,语气哀切: “夫人,我们殿下对于您,真的没有那么多算计!他、他是真的……” 姜稚月紧紧攥住手中的袖口,听着常乐的话,惨白的小脸上神色复杂,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褚屹替宋砚辞点住止血的穴道,退到后面来恰好听见常乐的话,冷声制止道: “主子之前怎么交代的你忘了?” 他皱眉看了姜稚月一眼,对常乐道: “你去瞧瞧厨房的参汤怎么样了,主子这里情况危急,还容你在这说主子闲话?!” 常乐擦了擦眼泪,哀叹了声出去了。 常乐走后,褚屹看了姜稚月一眼,语气冷淡道: “屋中血腥味太重,夫人如今有孕,还是回去休息吧。” 察觉出褚屹对自己语气中的不满,姜稚月眼睫轻颤了下,看着他低声恳求: “可否……劳烦告诉我,锦葵和琉璃,是……怎么回事儿?” 褚屹神色一顿,抬眼看了她一下: “夫人还是自己去问你的丫鬟吧。” “那宋砚辞他……” 姜稚月攥紧掌心,内心挣扎了许久,才艰难地问出那句话: “他有可能会死,对么?” 褚屹神色难堪,视线落在床上的宋砚辞身上,良久,低低吐出一个字: “是。” 一瞬间姜稚月只觉得被一盆冰水兜头泼下,眼泪不自觉就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她微微弯下身子,双手掩面,死死咬住唇,然而沉痛的呜咽还是从她的齿缝间溢了出来。 明明前几日,他还那般气定神闲,哪怕是威胁她,逼她做他的太子妃。 那时候的她以为他无所不能,无所畏惧,可这样一个身居高位游刃有余的人,此刻却躺在床上生死未卜。 她一直知道皇位之争是残酷的。 可也许是此前宋砚辞给她的感觉太过松弛,令她无论如何也万万想不到,宋国的皇室危机四伏,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她此刻恨不得宋砚辞再冷血一些,再薄情一些,这样他是不是就可以刀枪不入了。 她是不愿与他在一起,但她也从未想过他真的会死。 他们三个人,宋知凌已经不在了,她不敢想若是宋砚辞也不在了…… 姜稚月的呜咽声悲戚,压抑地回荡在房间里。 忽然,床畔猛地传来兵兵乓乓的响动。 姜稚月猛地起身,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张太医举着一双满是鲜血的手跑过来,对褚屹道: “快!快去找人参来!!殿下、殿下他……不成了!” 第53章 温热的血染红了她的绣鞋…… 姜稚月的身子猛地一晃,一下子重新跌坐回椅子上,一股凉意猛然间将她緊緊包裹。 她怔愣地盯着床上宋硯辞的身影,低声喃喃: “不会的,执玉哥哥不会的……” 褚屹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要转身出门,常乐重喘着推门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 “给、给,参汤、人参都有……薛神医也请到了!” 几人七手八脚又一涌去了床边。 褚屹看了姜稚月一眼,猶豫道: “夫人如今身子刚保住,要不就先回去休息……” 姜稚月摇了摇头,竭尽全力张了几次嘴,艰难找回自己顫抖的声音: “褚大哥去帮忙吧,不用管我。” 褚屹沉默了一下,出去吩咐了句什么,进来后就也去了床边帮忙。 姜稚月肚子一阵一阵发緊,手指緊紧叩在椅子扶手上,努力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此前眼睁睁看着宋知淩被那群逮人包围时的,窒息和绝望的感觉,如惊涛骇浪般再度将她淹没。 她抱着自己的双臂,试图驱散浑身的冷意。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度被推开,姜稚月迟钝地抬头,见到门口的錦葵和琉璃,她的情绪再控制不住,忽然小声哭泣起来。 錦葵慌忙过来,一把将姜稚月抱紧怀里,也小声地哽咽: “对不起公主,对不起,是錦葵回来得晚了,錦葵没能在您身边伺候您。” 姜稚月摇了摇头,早就泣不成声。 锦葵唯恐她再伤心过度,强忍着难过,轻声撫慰着姜稚月,见她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她接过琉璃手中的藥碗,小声哄道: “公主先把保胎藥喝了吧,褚侍卫说你不太好。” 姜稚月闻言,看了眼床边那几人,应了声,接过汤药。 从小娇气的人,此刻也顾不上嫌苦了,端起来便一饮而尽。 喝过保胎药后,姜稚月感觉自己肚子舒服了些。 她猶豫了一下,指了指门口,示意锦葵和琉璃随她出来。 三人去了隔壁房间。 才一进去,姜稚月就迫不及待地问她们: “你们此前去哪儿了?可是宋硯辞将你们关起来了? ” 她潜意识里,希望是宋硯辞将她们两人关了起来,这样她还能有理由让自己去怨他,她的心里也才能好受些。 然而她瞧见锦葵和琉璃对视那一眼时的眼神,立刻就知道那个黑衣人说的才是真的。 姜稚月的心重重沉了下去。 “所以你们是被宋国大皇子掳去了?” “宋硯辞救了你们?” 锦葵低低应了一声: “那日驸马出事……我和琉璃就被掳走了,他们用我威胁三殿下,想让三殿下用你腹中的胎儿换我们的命。” 姜稚月握着锦葵的手猛地一紧。 难怪最初,宋砚辞想过让她打掉孩子。 而那次故意用锦葵在屏风后的身影威胁她,也是宁願让她误会他,也不想让她因为起疑心而担忧。 因为宋砚辞料定,她定然不会相信他会对她们怎么样。 姜稚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眼泪渐渐模糊了视线。 她的心底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自己到底该作何反应。 锦葵见她这样,也不敢多言,默默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撫摸着她的背。 过了许久,隔壁房间的门终于响了。 姜稚月猛地站起来冲了出去,就见褚屹将薛神医送了出来。 她脚步一頓,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褚屹先是看了她一眼,回头对那薛神医略一躬身致谢,比了个请的手势。 等到薛神医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口,他才收了脸上的笑意,冷冷朝姜稚月看来: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殿下那口气是缓过来了,但仍未脱离危险,夫人还是先行回去吧……” “褚屹!” 姜稚月唤住他要进去的身影,頓了顿,近乎恳求地问: “能给我讲一讲他去救锦葵的事么?” “夫人还是等殿下醒了自己去问他吧。” 褚屹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往房间里走去。 “褚屹……” 姜稚月哽咽的声音里近乎哀求。 褚屹脚步一顿,回头视线在姜稚月和锦葵身上流转了一圈,淡淡道: “罢了,夫人随我来,我给夫人看样东西。” 锦葵原本想跟着姜稚月一起过去,姜稚月拍了拍她的手,对她安抚地笑了笑,示意她留在这里等她。 一个人跟了上去。 进到隔壁殿中后,姜稚月觉得自己心跳得异常快,对于褚屹方才说要给她看的东西分外忐忑。 她一直紧盯着他的动作,看他从胸口取出一封封了火漆的密信。 “夫人自己看吧。” 姜稚月顫抖着接过那封信,反复拆了几次,才将那封着火漆的信封拆开。 即便信纸折了几折,她仍能看出那时宋砚辞的笔记。 姜稚月的眼泪再度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眼前模糊一片。 她顾不上许多,急忙用袖子将眼泪擦去,动作颤巍巍地一点一点将那封信展开。 那是一封托孤信。 信不长,却充满郑重,字里行间全是对她的担忧与牵挂。 纵使写下这封信的时候,他极有可能有去无回,信中也未有半分流露出过惧意或者退缩。 眼泪一遍遍将眼睛模糊,姜稚月反复看了好久,才将这封不长的信看完。 “他……” 她哽咽了一下,缓了口气,颤着声问: “他何时写下的这封信?” “那日,夫人应当知晓,出现在临安宫寝殿外,故意透露出先太子出殡之事的那两个宫人,是大皇子的人吧。” 姜稚月点点头。 这件事也是她后来才想明白的。 “殿下就是在那之后,才决定要出手的,属下曾提醒过他,那时候我们根基不稳,不宜动手。” 褚屹并未将话说透,但姜稚月已经听懂了事情的全部来龙去脉。 她怔怔地盯着手中的信纸,许久未发一言。 不知过了多久,褚屹才低沉出声: “这件事是之前殿下所交代的,今日殿下在救夫人之前,曾与属下说过,这封信如今还奏效。” 褚屹顿了顿: “如今大皇子一脉在今日已经全部伏诛,再无隐患,若是夫人願意,等属下安排好,就可送您出宫,还是夫人想等您身子好些再……” “不必。” 姜稚月语气干涩,嗓音像是从哭过后肿胀的喉咙中挤出来的一般: “我等他……醒来。” 褚屹似是没料到她会这般说,略有几分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但他到底没多话,只道了声: “好,属下唤锦葵来。” 褚屹出去后没多久,锦葵和琉璃就抱着松软的被褥走了进来。 琉璃给姜稚月端了碗热牛乳,陪着她到窗边的榻上坐下,锦葵则去替姜稚月将床褥铺得松软舒适。 “公主既然要等三殿下醒来,也要舒舒服服地等,您如今有孕,今日又折腾一天,还是早些上床来歇下得好,待会儿太医还要煎一副药来,奴婢将您这几日吃的蜜饯都带了过来,为了您腹中的小公子,您可不能嫌苦。” 锦葵似乎对于这么久自己未在她跟前伺候而感到愧疚,一应事情处理得无不细致周到,就连琉璃也一改往日的不着调,变得沉稳内敛起来。 姜稚月喝了半碗牛乳,情绪总算慢慢平缓了下来。 她被锦葵一左一右扶着坐到床上。 姜稚月这才有空问起锦葵和琉璃这段时间的经历。 所幸那大皇子瞧着锦葵和琉璃尚且算是有用的人质,虽也对她们动了刑,但到底并未再对她们有其余过分之事。 主仆三人说了会儿话。 没过多久,姜稚月就有些心力不济,再加之心里始终挂心着宋砚辞,便没了与她们再说下去的心思。 锦葵给琉璃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外间。 姜稚月盯着眼前的虚空发起了呆,连天色是什么时候黑的她都不知道。 只是在撑不住困意的时候,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可一睡着,梦里全是宋砚辞和宋知淩的影子。 起初是三嗝人一起在围场赛马的场景。 夕阳洒满整片草原,一片金灿灿的颜色,宋知凌和她在前面纵马驰骋,谁都不愿意输给谁,暗暗较着劲。 而宋砚辞的马始终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保护着她。 那时候的他们无忧无虑,仿佛连吹过来的风都带着雀跃而自由的温度。 之后画面一转,三人又在积厚三尺的雪地中打雪仗。 宋知凌团了个巨大的雪球朝她砸了过来。 冰凉的雪顺着领口滑落进去,姜稚月惊叫一声,转身去花坛边团了一大团雪。 她举着雪团,才想好好报刚才宋知凌砸她之仇,一回头,却猝不及防地发现宋砚辞和宋知凌两人都满身是血地倒在了雪地里。 他们双目紧闭,面色煞白,看起来毫无生气。 从他们身上流出的红艳温热的血,像一条河流,蜿蜒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上,最后一直延伸到了她的脚下。 染红了她粉红色的坠着东珠的绣鞋。 姜稚月瞳孔骤缩,突然瘫倒在地惊呼出声。 “公主!” 锦葵的声音忽然传来,姜稚月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锦葵一边轻抚她的脊背,一边用帕子替她擦拭眼泪。 姜稚月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接过锦葵手中的帕子,轻轻擦拭了一下,望向外面漆黑的夜色。 张着唇犹豫了许久,鼓起勇气问道: “他……他醒来了么?” 锦葵轻摇了摇头,小声道: “还未。” 姜稚月长舒一口气,作势要起身下床: “我去瞧……” 话未说完,外面传来琉璃刻意压低的声音: “锦葵姐姐……三殿下他、他醒来了。” 姜稚月闻言,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却又在下一瞬又重新揪了起来。 她匆匆穿上鞋,便往出跑去。 “公主慢点儿!” 锦葵匆忙追上去,寸步不离地扶住她。 姜稚月跑到隔壁门口的时候,站在门边忽然停了下来。 不知为何,脚底下像是被 什么黏稠的东西紧紧粘住,再挪不开一步。 昏黄的灯光和着血腥味和药味儿从门缝中挤出来,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味道。 姜稚月死死咬住唇,指甲在掌心中掐出深红的印子。 她微微低头,盯着门扇和地面缝隙间那一丝光亮,垂下的眼睫飞快颤动。 良久,她无声叹了口气,提着裙摆,失魂落魄地正打算转身离开。 恰在此时,房间的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褚屹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紧接着,里间传来男人虚弱却一如往常般温柔的声音: “阿月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第54章 突然间俯身在她的唇上吻…… 薑稚月听见宋砚辭的声音,浑身一僵。 继而,心底里生出一丝她自己也说不出的情绪来,有些想哭,又像是劫后余生时突然泄了一股气儿一般。 她的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幸而锦葵和琉璃随时都在观察她的反应,速度极快地将她扶住了。 薑稚月站起身来缓了口气,缓慢挪动有些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极慢地走了进去。 屋中的药味儿比之今日她离开时还要重上许多。 薑稚月的胸口泛起一阵潮意。 她才刚抚上胸口,宋砚辭像是似有所感一般,低声吩咐褚屹: “屋中,闷得慌,将门窗都打开通通风。” 薑稚月抬手制止了褚屹的动作: “如今执玉哥哥刚醒,还是不要开了。” 说罢,她又回头安抚宋砚辭: “我没事,现在已经不是很想吐了。” 宋砚辭并未答话。 他看上去疲惫极了,手背搭在额头上,脸颊和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眼底晕着一片乌青,眼皮低低垂着,似是虚弱到几乎睁不开眼。 他盖着被子,姜稚月看不到他身上伤口的情况。 方才明明盼着他能醒来,如今醒来后又不知要同他说些什么,她便有些尴尬地坐在床邊。 宋砚辞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两人一时又沉默了下来。 屋中的气氛像是凝滞了一般,令人感到窒息。 过了好久,姜稚月听见他哑着嗓子低低笑了一声,疲倦的语气中满是说不出的落寞: “阿月还记不记得,那年我腿受伤那晚?” 姜稚月眼睫一顫,抬眸看他,却一眼撞进了宋砚辞琥珀色的眸底。 他的眼睛宛若一潭幽深的泉,其中漾着星星点点的波光,似乎看一眼,就让人能深陷其中。 姜稚月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匆忙移开视线,语气生涩: “那、那晚怎么了?” 宋砚辞轻笑: “那晚,你在我床邊哭了一整晚,还说我的腿是为了救你而断,要是好不了,你就嫁给我,照顾我一辈子——” 他似是说得有些急了,缓了缓,似是回忆到从前的事情,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最后那晚,你是抱着我的手臂睡着的,口水流了我一胳膊。” 宋砚辞话没说完,姜稚月没忍住笑出了声。 方才那种低沉的气氛也在她这一笑中荡然无存,两人之间就像是破开了冰冻的口子,空气一下子又流动了起来。 “阿月。” 宋砚辞叫她。 姜稚月看过去,男人眼底神色温柔: “孩子还好么?” 姜稚月有些不敢面对他的视线,只能佯装点头,借机移开视线盯着自己的膝头衣料上绣的那朵牡丹发呆。 宋砚辞的视线似乎从她的小腹上掠过: “我听张太医说,孕妇懷孕期间,多笑一笑,生出来的孩子也会更爱笑。” 姜稚月神色一滞,没想到他同自己说的会是这句话。 察觉到她的诧异,宋砚辞垂下眼皮。 半晌,他扯了扯唇角,眼神中全是溃败,似是疲惫到了极点,声音帶着压抑的顫抖: “阿月,明日我让褚屹送你出宫,我以宋国太子的名义派使臣送你回去,来日,相信你太子哥哥定会帮你寻个品貌上乘的……” “我不走了。” 姜稚月打断他的话。 床上宋砚辞搭在额上的手心猛地一攥,没出声。 半晌,他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嗓音沙哑道: “阿月,你应当离开的,你留下……” 他的话没说完。 姜稚月却因为他这句话,心中无端升起一丝莫名的紧张,似乎隐隐约约料到,倘若自己留下后,要面对的是什么。 但现在,至少此时此刻,若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她无法、也不想离开。 床上之人是执玉哥哥,是她十多年日日相處在一起的青梅竹马,是她情窦初开后喜欢了好几年的人。 尽管如今已经对他没了男女之情,但十数年的情分还在。 况且……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隆起的小腹: “我决定暂时不离开了,如今外面定然不完全太平,我也不想再让你涉险。等我生下孩子,你再送我离开吧,想必那时候,一切也都已经稳定了。” 宋砚辞没说话,他将搭在额上的手臂向下挪了几分,挡住了他的眼睛。 姜稚月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她停顿了很久,内心纠结了很久,有句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宋砚辞似是感受到她的欲言又止,将手臂放了下来,静静瞧着她,唇边笑意孱弱: “怎么了,想说什么?如今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哪怕是你现在反悔了说要离开。” 姜稚月被他一看,面露不自然,咬了咬唇,还是开口说到: “执玉哥哥若是、若是于子嗣有碍,这个孩子生下来……便认你做父亲吧,这孩子本就欠你的救命之恩,大宋国的皇位也总得有人继承,况且,将来我也不会帶走它……” 尽管不舍,但这个孩子身为宋国的皇子,若是帶回姜国可想而知處境该有多难。 再者既然决定放下,那么关于宋知淩、宋砚辞以及和他们有关的所有一切,她都不会带走。 姜稚月还在兀自说着,丝毫没有察觉到她说“子嗣有碍”时宋砚辞怔愣过后一言难尽的表情。 等她说完看向他的时候,宋砚辞掩唇轻咳一声,温声笑道: “今后之事,今后再说,只是如今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吧,什么都别想。” 姜稚月应了声,瞧出他的疲惫,便也没再多留。 - 日子一天天过去,姜稚月没问宋砚辞,那日最后姚盈初是怎么處理的。 她只每日都去宋砚辞那里待上一两个时辰。 只是当她选择暂时不再回去的时候,她与宋砚辞之间从前那种剑拔弩张便好像消失了。 宋砚辞不再咄咄逼人,她也不再逃避。 再加之刚经历过他险些重伤死去,姜稚月对于他的态度软和了许多,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幼时两人相处的时候,只是少了个在一旁插科打诨的宋知淩。 等到宋砚辞的身体彻底好起来的时候,宋国已经进入了冬天。 姜稚月的身孕也已五个多月快六个月。 她的小腹已经隆起,身姿也越发有了妇人的风韵,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几分娇媚的韵味。 这日宋砚辞处理完一日政务回到临安宫的时候,姜稚月正躺在摇椅中睡着。 柔和的月光如水一般铺洒在她曲线玲珑的娇躯上。 身上白色的绒毯不知何时从她的胸前滑落至了小腹。 风一吹,领口被掀起,露 出一小片莹白如玉的完美弧度,随着她的一呼一吸缓慢起伏。 宋砚辞脚步停在她不远处,眸光渐黯,视线缓慢地从她领口游移到脸上。 许是睡得热了,小孕妇的脸颊泛着两抹酡红,小巧的鼻尖沁出些许细汗,红润小巧的唇微微张开,白皙的贝齿在檀口中若隐若现。 她睡得很乖,让宋砚辞想起了他们三人曾经养过的那只小猫。 只不过那只小猫从前最喜欢粘着他,总是找着机会钻进他懷中,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 模样可比眼前的小孕妇乖顺多了。 宋砚辞眼尾红得像染血的朱砂痣微微动了下,他垂眸意味不明地轻笑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躺椅上的人渐渐有了要醒来的趋势。 宋砚辞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神色恢复如常。 “醒了?” 他走过去,将手中提的东西放下,替她将绒毯拉起来,语气温柔: “在这里睡着,当心着凉。” 姜稚月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落在被他放在桌上的酒坛上,不由一怔,眨了眨眼,忽然恍然想起了什么。 “今日是执玉哥哥的二十三岁生辰?!” “嗯。” 宋砚辞眼底含笑,似乎对于她还记得这件事十分愉悦。 他指了指桌上的酒坛,笑道: “薛家的酒。薛凝知道你有孕,特意调制出酒精极淡的梅花酿,我问过太医了,你可以少酌两杯。” 从前姜稚月就偶尔会馋酒。 经常和宋知淩藏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偷着喝,但酒量又一般。 很多次都是等到宋砚辞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或者干脆是喝醉了,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自己又唱又跳地蹦出来了。 借着耍酒疯,往他怀里一靠,傻乎乎地乐。 每当这个时候,宋砚辞总要十分头疼地想法子,替她在她的太子哥哥面前遮掩过去。 姜稚月许是也想到了这一茬,漂亮的杏眸中浮现一抹久违的笑意。 “薛姐姐如今如何了?” 其实她知道,宋砚辞定然截掉了很多二姐和薛姐姐她们给她的信。 但他不说,她也就装作不知道。 她记得她离开姜国的时候,薛凝应当是刚有孕不到三个月,这么算下来,薛凝的月份比她的约莫要大上近两个月。 “你太子哥哥在西南边疆连打胜仗,薛凝自是好得很。” 宋砚辞很默契地没有提信的事。 替两人倒了酒,察觉出姜稚月不经意间的低落,他轻轻在她脑袋上摸了摸,安抚她: “等你生产后,就能回去了。” 姜稚月猛地抬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瞧他,不确定似的: “你真让我回去?” “嗯。” 宋砚辞笑着与她碰了杯。 姜稚月得了他的肯定,心中既怅然又忍不住憧憬,将梅花酿一口飲下。 “还记不记得六年前我生辰那日?” 宋砚辞自顾又倒了一杯酒飲下。 不知是不是姜稚月的错觉,他的眼尾似乎有些隐隐泛红。 她在脑中回忆一番,猛然想起六年前宋砚辞生辰那日的事,心情跟着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记得——” 她学着宋砚辞的样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飲下,垂眸看着地上冷清清的月色,轻声道: “那时候我听宫里的太监说起外边的赌场有多有趣,便趁着与你庆生那日,央着你和宋知淩带我去瞧瞧。” “那时候你啊,还有宋知凌,你们两个都是小孩子心性。” 宋砚辞唇角微微勾了起来,语气宠溺: “明明去赌场前,我交代过宋知凌,他也向我几番保证进去后不胡来,最大的任务便是看好你,结果你们两个一进赌场,没走几步,他就带着你跑没影儿了。” 姜稚月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嗓音里又有了些许哽咽。 “宋知凌从小就是这样,不着调,又爱冲动。” 从前赌场那次是,这次回宋国途中……也是。 姜稚月吸了吸鼻尖,饮了口酒,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耸肩笑道: “也不知道云笙过得好不好啊,不过他这人最不挑吃穿,性子又洒脱,走到哪里都狐朋狗友一堆,应该不会过得太差。” “……我很想他。” 小姑娘的语气很轻,轻到让人以为只是一声寻常的叹息。 宋砚辞侧头去看她。 同他和宋知凌比起来,姜稚月其实很娇小,她的发顶,甚至只到他们的胸口为止。 从前三人走在一起,往往是身量极高的两个男人中间,夹着一个娇小的姑娘,若是在外遇见什么精彩的表演之类的,有时候宋知凌还会直接将她架着坐在肩膀上。 也正是因为她娇小,所以她的肚子也没有一般妇人那么明显。 此刻小孕妇半蜷缩在躺椅上,月光流泻在她仰着的小脸上,衬得她更加单薄娇小。 他的视线定定落在她身上好久,忽然哑声开口: “你是当真,想要回去姜国么?” 姜稚月落满月色的浓睫陡然颤了两下,然后她低低嗯了一声: “很想。”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看着天上的月亮,自是没瞧见,当她说出“很想”两个字的时候,宋砚辞眼底划过的一抹深意。 “也好。” 宋砚辞肩膀轻颤,从胸腔里溢出的笑声像是浸了酒渍的醇厚。 他用指腹捻了捻手中的酒杯,抬头一饮而尽,而后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到了姜稚月面前。 “簽了它。” “阿月,簽了它,簽下和离书,对你和你腹中的孩子才算最安全的,将来……孩子就按你说的,我会视若己出,而你,我也会派人送你回去。” 姜稚月打从余光瞥见他拿东西的时候,她就已经隐隐料到,他会拿什么出来。 许是如今心态变了,或者是这段时日和宋砚辞相处得还算融洽,她对于这封“和离书”的抵触没有上次那般强烈。 姜稚月回头,看了良久,沉默地接了过来,拿起一旁石桌上的笔,蘸了墨。 笔尖在署名那里停顿许久,她微微垂眸,眼泪就那般大颗大颗地掉落了下来。 姜稚月深吸一口气,拭掉眼泪,才要提笔去写,手却忽然被人按住。 她泪眼汪汪地抬眸去看,宋砚辞也正无声无息地瞧着她。 男人眼中的怆痛太过刺眼,令她心里一紧。 “阿月,倘若你当真舍不下宋知凌,不签也……” “我签!” 姜稚月心中像是堵了一大片棉花,酸酸涩涩的,说不清是为宋知凌,还是眼前的宋砚辞。 她轻轻拂掉宋砚辞的手,终是将自己的名字签了上去,递还给宋砚辞,看他以兄长的身份,替宋知凌签下他的名字。 姜稚月留恋地在“宋知凌”那三个字上看了一眼,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又接连饮了好几杯。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放纵过自己,也很久很久没有这般平和的时候了。 许是怀孕后许久未碰过酒。 才喝了几杯,还未达到太医控制的量,姜稚月就觉得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脑子和眼皮都沉沉的。 她把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忽然“咯咯”笑出了声。 宋砚辞酒杯刚搭上唇边,闻声眼神淡淡的回头看了过来。 见他看她,姜稚月凑到宋砚辞跟前。 “宋砚辞,你说……嗝!” 她的手在他脸前虚晃了两下,手指抚上他的眉眼,呼出的全是甜腻的酒气: “你说……那时候我喜欢你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嘿嘿……有没有想过,咱俩有一天会是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是哪样?” 宋砚辞察觉到她醉了,锁着她的视线,任她的小手在他的脸上作乱,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口。 姜稚月似乎当真歪着脑袋认真想了一下。 但她脑子里乱乱的,想不起 来具体怎么描述,干脆嘴一撅,语气十分理直气壮: “就……就是现在这样!” 说着,还用手胡乱比划了一下。 宋砚辞轻笑了一声,眼底满是宠溺。 他将她细白的手腕攥在掌心,微微抬起她的下颌,盯着她看了两息,突然间俯身在她的唇上啄吻了一下: “是这样么?” 他嗓音暗了下去,带着她的手一起搭在她的腰带上,暗沉的声线充满磁性的诱惑: “还是……这样?” 第55章 俯身吻了上来 姜稚月盯着他的脸,足足愣了好久,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口齿不清地抱怨: “你、你干嘛咬我?!” 宋硯辭知她醉得不浅,低头闷闷笑出了声。 他也没多做解释,只是掌住她白皙纤弱的脖頸,慢条斯理地輕捏了两下,额头抵着她的,笑问: “那我让你咬回来,可好?” 姜稚月脑袋完全转不过弯了,眼神发直地愣了半天,才烦躁地甩甩头,挥了挥手道: “算、算了!本、本公主大人有大量!才不同你计较!” 宋硯辭眼神不动声色地紧锁在她身上,眼底的笑意之下翻涌着暗潮。 喝醉了的小姑娘有种莫名的娇。 白皙莹润的两頰晕出浅浅酡紅,杏眸中氤氲着酒精润湿的迷离,嫣紅的唇瓣沾上了酒水,娇艳欲滴。 微眯起眼的时候,有如海棠春睡,媚意撩人。 她似乎有些累,左右看了看,推了推宋硯辭。 宋硯辭唇角含笑,顺着她的动作坐正了些,小姑娘顺勢就倒在了他的怀中。 她寻了个合适的位置靠好,舒服地蹭了蹭,闭着眼睛嘿嘿笑道: “执玉哥哥,我们好久……嗝!好久没有这样喝过酒了!” “你那时候……嗝!那时候有没有想过,会爱上我?” “有没有想过……我会怀上、怀上你弟弟的孩子?” 宋砚辞的胸膛坚硬而滚烫。 他伸臂护在她两侧,防止她坐不稳摔下去,他的视线落在她隆得不明显的小腹上,眸中情绪几经翻涌,最终语意晦涩地开了口: “那阿月从前不是还想过,我们三个人要永远在一起?” 其实这句话,从前姜稚月同他和宋知凌说过很多遍。 那时候她说,她要嫁给他们两个,给他们一人生一个孩子。 当时宋知凌也尚且年幼,什么都喜欢同他争,闻言自是缠着姜稚月,让她保证,她的第一个孩子必须先给他生。 那时候,他和宋知凌尚且自身难保,他也根本无从生出旁的心思,却不想如今一语成谶。 想起那时候姜稚月和宋知凌的童言无忌,宋砚辞低低笑出了声。 他环住她的腰,掌心落在她的小腹上,低头凑近她耳旁: “从前每一次,念着宋知凌是弟弟,我总是让着他,阿月——” 他在她乖巧软糯的耳垂上輕輕咬了一下,低低笑道: “让他先,不代表我不要。” 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后,漫不经心的语气带着勢在必得的笑意。 姜稚月只覺得一阵酥麻从耳后窜起,血液似乎都沸腾了起来,原本白皙的脖頸都覆了层淡淡的潮粉。 察覺到她的情//动,宋砚辞朝下看了一眼,语意不明地问道: “张太医是否说……阿月如今的胎象已稳,可以适度做些运动了?” “什、什么?” 姜稚月没听清,眨了眨眼睛问他,眼底漾出更多的水光。 宋砚辞笑了起来,手掌在她的腰侧,语调中带着少见的痞意: “真要我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 那不需要了,还真当她没听清么?不就是运动么。 姜稚月点点头,十分肯定道: “对、活动!今日我还没活动呢!我要……嗝!我要去散散步!” 说罢,作勢就要起身。 然而才刚动一下,她就忽然被宋砚辞叩着腰重新压坐回了他怀里。 “宋砚辞!” 姜稚月娇喝一声,回头气冲冲地瞪他。 娇嫩的唇却在回头的瞬间,恰好擦过他滚动的喉结。 她醉得毫无所覺,瞪着他凶了不过两息,又嘿嘿笑了一声,凑到他脸跟前很近的地方,盯着他的眼睛。 姜稚月的思维迟钝,丝毫未看到他眼中逐渐翻涌而起的浓重墨色,还一味洋洋自得道: “你看、看我干嘛?是……是看本公主长得、长得漂亮么?嘿嘿。” “阿月。” 宋砚辞的嗓音沙哑得厉害。 “嗯?” 姜稚月低着头晃了晃脑袋,犹自沉浸在自己的美貌中不可自拔,忽然感觉身子一輕。 她娇呼一声,小手下意识攥紧了宋砚辞的衣襟,口齿不清地娇喝: “放、放放放肆!” “你喝醉了酒,独自一人如何活动——” 男人压根儿没理她小猫般的挣扎,眸色深深地盯着怀中的小孕妇看了一眼,沙哑的嗓音压重了几分: “我陪你。” “我才不要回……啊!” 姜稚月的话未说完,宋砚辞已经抱着人大踏步地往房间里走去。 临进门前,他回头沉声吩咐常乐: “看紧门,任何人不得靠近寝殿。” 姜稚月脑中懵懵的,还没搞懂宋砚辞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只觉得身下一冰,便被他放在了桌案上。 “唔,你、你干什么呀?” 她不满地娇嗔,挣扎着想要从书案上下来,宋砚辞却掌住她的双腿,强硬地站了进来。 直到抬眸透过雾蒙蒙的水汽看清男人眼底不加掩饰的慾//念,姜稚月才稍稍意识到事态仿佛不知道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她的小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推了推: “我、我要休息了……” “阿月。” 宋砚辞紧紧盯着她,哑声唤她。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忽然压着她的腰,俯身埋进了她的頸窝间。 姜稚月身子一僵,脑中纷乱成麻。 她隐隐察觉到这样不对,却再难做出下一步反应和动作。 男人落在颈侧滚烫的鼻息,和唇若有似无的触碰,一层深于一层从她的身体深处牵出某种早就熟悉过的意动。 她不禁微微仰起脖颈,压抑不住地逐渐喘息出了声响。 宋砚辞听见声音,胸腔闷闷震颤着轻笑出声: “阿月好乖。” 姜稚月烦躁地嘤咛,脑中盘算着还要说些什么,下巴忽然被他攥住后抬高。 男人拉下眼皮睨了她一眼,拇指在她的唇上重揉了一下,俯身便吻了上来。 姜稚月猛地瞪大眼睛,眨了又眨,最后终于反应过来,口中呜咽着去推他。 然而双手才刚碰上他的肩,便被他掐住了手腕。 两条细白的手腕被交叉推至头顶,姜稚月不得已只能微微挺直了腰身,一双水眸中满是泪汪汪的委屈。 她动了两下手臂,挣脱不得,吸着通紅的小鼻尖在两人的唇齿间轻声抱怨: “疼……” 宋砚辞松了她,唇邊漾起一抹松弛的笑意,微微挑眉笑看向她: “那我轻些?” 昏暗的月光映在男人的脸上,将他带着笑意的眉眼映出久违的温柔。 姜稚月直愣愣地抬眸看着他,不知为何,就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宋砚辞眼底忽的一黯,唇邊懒散地笑意瞬间落了下来。 他松开她的双臂,压着她的后脑,强势的吻比之方才更加猛烈地袭来。 铺天盖地的危险气息,几乎瞬间就攫取了姜稚月的心神!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捶打在他肩头的手起初用足了力气,在他的攻势下也渐渐使不上劲儿。 娇细的后腰倏然被男人掐紧,绝对占有的姿势,让她根本无从逃脱他强硬的桎梏。 意识在胶着的唇舌中溃散,粉嫩的小舌尖被那人含嘬着,吸得嫩舌疼麻一片。 宋砚辞很高,此刻他站着她坐着更是相差巨大。 她被迫高高仰头迎合他的吻,兜不住的涎液因激吻溢出唇角,沿着潮红的脸頰滚落 至耳根,留下一道晶莹的印子。 姜稚月喉间细弱的呜咽软糯无助,节奏紊乱地喘息,脸上潮晕迷离。 她水光氤氲的眸受不住地微睁,却意外瞧见宋砚辞一直在看着她。 他一边吻她,幽沉的眼眸同时微微下敛,一边一错不错地睨视着她,将她脸上的情绪尽收眼底。 姜稚月愣了一下,偏头躲开他的唇。 身前男人的动作一停,缓缓站直了身,视线如有实质般压了下来。 姜稚月无助地抿唇,红潮满溢的小脸上神色仓皇而羞赧。 在他的注视下,她重重吞咽了一下。 宋砚辞忍不住轻笑出声。 大掌轻轻划过她的衣襟,似挑非挑,最后落在她曲线隆起的小腹上。 “太医说过,有孕的女人,会更想。”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十分蛊惑。 大手掌住她的后颈,抵在她额上,哄骗她: “阿月,我的唇上很甜,不信你嘗嘗?” 姜稚月视线果然落在他的唇上,像只好奇的小兽。 宋砚辞唇角轻轻勾了起来,语气低低的,像是怕将这只小兽吓跑: “我数三声,你不来尝,我便要吻你了。” 姜稚月眨了眨眼,酒精侵占的脑子还未想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男人已经再度开口: “三。” 随着这似叹非叹的一声,密密麻麻的深吻再度压了下来。 他掐住她的两颊迫她张嘴。 湿滑的口液彼此交缠,带起令人面红耳赤的水渍声。 男人掐着她的腰,让她柔软的身姿紧贴着自己,颇有耐心地缓慢游移。 姜稚月猛地一颤,仓皇的女声从娇唇中溢出,细弱稚嫩得悦耳。 宋砚辞的笑意带着漫不经心的愉悦: “姜稚月,今日是我二十三岁生辰,二十三年,我从未有过一个女人。” 男人喑哑着声循循善诱: “我不要你负责,不要名分,就像从前你练字手酸时我帮你按摩一样,好不好?” “阿月,乖。” “只要你不愿,我们随时停下来……嗯?” 姜稚月颤喘着抓住他的手臂,两条腿垂在桌边。 她轻咬着唇,眼波迷离。 直觉告诉她,她应当立刻将他推开,然而绵软的身子却动不了半分。 她已经不能分辨,眼前是她从前很喜欢很喜欢的宋砚辞,还是她的夫君宋知凌又回来了。 她脑中混乱一片,只有身体的本能让她想要些什么。 他太过醇熟而冷静,游刃有余地撩拨和掌控她的整个人,每一处都在强势圈占。 这让她原本就不清明的脑袋彻底无法思考,亦无法拒绝。 他眼皮薄薄的下拉,视线扫过她莹润透粉的肌肤。 少女几乎是瘫在了他的怀中,仰着红痕斑驳的脆弱脖颈,乖得不像话。 宋砚辞的眼神逐渐加深,额角青筋隐现。 他单手撩开两人之间的阻碍,微微眯了眸,紧盯着她的神色,身子向前试探着一点一点锲入。 第56章 “宋知凌。” 极度的饱胀感让姜稚月瞬间清醒了过来。 透过幽昏暗昧的夜色,她这才刹那间反应过来,她正在和宋硯辭做着什么。 一瞬间眼前的一切恰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姜稚月的酒醒了大半。 她猛地掐住他的手臂,用尽全力狠推了他一下。 宋硯辭的动作陡然停住,眼尾压着红晕,抬眸看她。 两人在黑夜中,面对着面,交换着彼此压抑不住的滾烫喘息。 良久,姜稚月抿了抿唇,扯过裙裾将自己严严实实遮住,晃晃悠悠想从桌案上下来。 她的双腿还有些发软,头脑也不甚清明。 但她知道她此刻应当离他远些,不然就会犯下再也无法挽回的过错。 宋硯辭攥住她的手臂: “阿月——” 他半阖了下眼,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在说出这句话时,看到她眼底的泪而住了嘴。 他喉结急速滾动了几下,眼尾的红飞速褪去,盯着她看了须臾,缓缓松开了她的手。 姜稚月飞快躺回床上,沉默地将自己蜷缩起来。 方才的一切就像一场激烈的梦境,身上熟悉又异样的感觉却提醒她那并非一场梦。 明明只在开头就及时制止了,但又像是什么都做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传来沉默的脚步声,房门开了又重新关上,带起一阵潮冷的微风。 姜稚月盯着帐顶,眼泪悄无声息地滾落了下来。 - 姜稚月第二日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昨夜大多数事情已经不记得了。 但最后推开他以前的那一小段记忆,她却极为清楚。 她下意识动了动双腿,异样的感觉还未完全消下去,虽然只有一下,却也是真真实实的做了。 姜稚月紧抿着唇,将自己整个蒙进被子里,脸颊滚烫,心里说不出地复杂。 本以为经了昨夜那件事,宋硯辭应当一段时间不会来找她了。 岂料她才刚起床梳洗完,锦葵就进来说宋砚辞已经到了门口。 姜稚月慌忙对着镜子将衣衫穿戴整齐,又刻意紧了紧衣领,把锁骨处那几颗红痕遮住,这才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让人开了门。 宋砚辞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色锦袍,样式倒是十分普通。 然而穿在他身上,却衬出一副别样的清雅来。 原本姜稚月在见到他的一瞬间,那种尴尬和窘迫再次袭来。 正不知该如何与他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宋砚辞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进来放下手中的一包点心,笑道: “据说这家点心每天天不亮的时候门前便排起了长队,都是京中各家姑娘们爱吃的,阿月尝尝看可喜欢。” 姜稚月怔了一下,視线落在那个黄油纸包的点心上,下意识点了下头: “好。”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是否太过生硬,便又急忙跟了句: “执玉哥哥用过早膳了么?留下来吃些早膳,顺便一道尝尝这点心?” 话刚说完,她就后悔得恨不能将舌头咬掉。 留、留他干嘛? 昨晚那些事还不够尴尬么?还要与他一起吃早膳? 宋砚辞的視线若有似无地掃过她懊悔羞窘的神情,轻笑一声,温声道: “不必了,我用过早膳了,今日公务多,便先回去了,对了——” “今日白天你好好休息,申时末我来接你出宫。” 姜稚月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眼底瞬间升起警惕的光: “出、出宫干嘛?” 还是在申时末。 宋砚辞唇角弯了起来,似乎是觉得她这幅样子有趣极了,伸手轻轻在她头上摸了摸: “带你去逛街,今夜有宋国一年一度的冬雪节。” 察觉到她的犹豫,宋砚辞笑道: “不想去?你从前不是最爱逛街?据说那梨花巷中,尽是各个国家的稀奇首飾,不去瞧瞧?” 姜稚月从前最是爱美,一看到好看的首飾和衣物就走不动路。 况且她来宋国这几个月,连寝殿都很少出,确实待得心情有些郁闷了。 她往宋砚辞脸上瞧了眼,见他面容温和,神情坦荡,心中思忖着莫不是昨夜他也喝多了,压根儿不记得那些事了? 这般一想,姜稚月心底的那丝尴尬也隨之少了許多。 况且倘若他都这般坦然,她若是再扭捏,反倒让他生疑。 姜稚月略一犹豫,终是点头应了下来。 宋国的冬雪节比姜稚月想象中还要热 闹。 宋国天黑得早,每一条街巷都灯火通明,游人摩肩接踵。 而最让她感到新奇的是,这一路上不管是小攤贩还是店铺的掌的燈,还是游人手中提的燈,都是用冰雕成的。 那些灯光从被雕琢的各式各样的燈罩透出来,流光溢彩,清澈透亮,竟是比姜稚月用的琉璃灯还要漂亮纯净。 起初,她还有些尴尬于同宋砚辞同乘一车。 但一路看过来,又听宋砚辞一路同她讲宋国的风土人情和他幼时的趣事,等到到了梨花巷的时候,姜稚月白天的那点儿尴尬早就已经荡然无存。 梨花巷是位于宋国京城西南角的一个集市。 因着临西南城门,所以集市中有許多宋国西南那些邻国外邦的特产。 各种异族风情的服飾、地毯、还有镶嵌着各种宝石翡翠的首饰,琳琅满目。 姜稚月一下车就已经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宋砚辞跟在她身后,替她护着人群,温声叮嘱: “这里人多,不要乱跑。” 姜稚月哪还听得进去他的话,走了没多久,眼神立刻被街边一个卖异族服饰的攤子吸引去了目光。 那衣裳同她平日里穿的衣裳款式截然不同。 那并非是一件传统的裙装,而是上下分体的两件,上衣和裤子之间,用几条精致的银质链条连着。 宝蓝色的绸缎上,胸口和腰间都坠了一圈金色的铃铛,下裳则从裤脚处开了一条叉,那开叉一路延伸至了膝盖下方的高度。 而这身衣裳外面,还配了一件同色薄纱罩衣和一个围着金色铃铛的面罩。 姜稚月从小就喜欢漂亮精致的东西,乍一看见这件衣裳就喜欢得不行,丝毫没有考虑这身衣裳穿在身上是什么样子。 宋砚辞却是见过酒馆里的胡姬穿过的,况且这集市的这一片攤铺,据他所知,全是卖那些……夫妻用品的。 他轻咳一声,劝道: “阿月,这件衣裳单薄,如今冬日里冷,你……” “哎哟!这位客官!” 他话还没说完,攤主操着一口不甚标准的宋国话,热情开口: “这位夫人生得这般貌美,身材又好,这身衣裳太适合她不过了!” 姜稚月在一旁一面举着衣裳在身前比划,一面狠狠点头,深表认同。 那摊主一见,急忙又趁热打铁道: “况且夫人这般喜欢,这身衣裳又不贵,夫人怀孕辛苦,买件喜欢的衣裳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 那摊主一看就是经常做女人的生意,深谙女子心思。 姜稚月听他这么一说,更加觉得这件漂亮衣裳自己势在必得。 她细摸这身料子,柔软得如同无物,再看上面精致的铃铛,还有各种链条锁扣,越看越觉得分外别致,简直哪哪儿都美到了自己心坎里。 她攥着衣裳,瞪着一双大眼睛,乞求地看着宋砚辞。 “再说了,客官您凭良心说,夫人穿上,您会不喜欢么?” 那摊主又道。 姜稚月微微蹙了下眉,虽然觉得这个摊主这句话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但看宋砚辞没太大反应,她也就没多想。 从前在姜国时就是,但凡是同宋砚辞一起出去,她就从来没带过脑子。 宋砚辞拉下眼皮定定看了她须臾,微一挑眉,唇角弯了起来: “当真想要?” 姜稚月点点头。 “那便……” 宋砚辞轻咳一声,笑着对摊主道: “包上吧。” “诶诶,好嘞!” 摊主殷勤地接过姜稚月手中的衣裳,动作飞快地包了起来,临递到她跟前的时候,又说了句: “小店还有别的款式,不知姑娘有没有兴趣?” 姜稚月循着他的话,往旁边瞅了一下,见靠近摊主那边的衣裳样式更加新鲜。 然而看着看着,她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儿。 那些衣裳极其暴露不说,有些甚至在旁边还配着什么兔耳朵,狐狸尾巴一类的,更有些衣裳,甚至都不能称为衣裳,更像是由许多珠串穿成的链子。 这一看下去,她脑中嗡的一声,刹那间就明白了这些衣裳都是干什么的,手中的衣裳也顿时烫手得不得了。 她红着脸颊悄悄往宋砚辞脸上掃了一眼,见他神情淡然,视线正投在远处的一个卖冰灯的摊位上,似是并未注意到这些。 姜稚月飞快将手中的衣裳往怀里藏了藏,拉着他匆匆离开了这家摊位。 经过方才那件事之后,姜稚月再不敢乱逛。 只在自己熟悉的金银首饰摊位或是宋国特有的冰灯摊位上流连,买了不少漂亮首饰和一只牡丹冰灯。 又走了不久,忽然,眼前一个漂亮的铃铛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个用纯金打造的铃铛龙眼般大小,表面凹凸不平,雕刻着许多反复的花纹,中间中空,里面装着一个小球。 看上去像是殿中常用的香熏球。 姜稚月好奇地走过去,刚一拿起来,那铃铛里的小球一滚,就发出清亮的响声,紧接着铃铛便被小球带的飞快震动起来。 “呀!” 她吓了一跳,隨即又新奇地在手中左右滚了滚。 “执玉哥哥,这是什么?瞧着像是香薰球,还挺漂亮。” “想要?” 宋砚辞这次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直接反问。 姜稚月拿铃铛的手蓦地一顿,总觉得宋砚辞这句话的语气怪怪的。 她侧首悄悄去瞧他,就见他的眼神正瞧着摊位上的某一处。 她的眼睛跟着他的视线瞧过去。 才刚一看到那东西,她唇角的笑意瞬间僵在了脸上,手中的金铃铛也随之掉落。 “当啷”一声,那铃铛震颤得更厉害,甚至发出类似蝉声的嗡鸣。 这声音让姜稚月的脸颊更红了。 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团火瞬间焚烧了一般,尴尬得恨不能立刻昏死过去。 ——宋砚辞看的方向,放着各式各样山羊的眼圈。 姜稚月之所以认识这东西,还是因着上次王吟霜送给自己的匣子里有。 那时候,她并没打算打开那个匣子,是后来有一次不小心被宋知凌翻了出来。 姜稚月还以为宋知凌会笑话她,没想到他一看见那些,眼神便深了,硬是等不及在天擦黑的时候,就缠着她用匣子里的东西要了她一次。 后来宋知凌才告诉她,那个东西叫羊眼圈。 察觉出姜稚月异常的反应,宋砚辞似乎往她脸上扫了一眼,那看过来的目光不知是不是姜稚月的错觉,总觉得有些意味深长。 姜稚月不清楚宋砚辞到底知不知道那个羊眼圈是干什么的,但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摊子再待下去了。 她重重吞咽了一下口水,极轻地扯了扯宋砚辞的袖摆,撂下一句“我去那边看看。” 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一直跑到一个她确信,只是单纯卖珠宝的铺子旁,才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停了下来。 她一面佯装看珠宝,余光一面往宋砚辞的方向看。 就见那摊主似乎在对宋砚辞说着什么,宋砚辞唇角含笑,颔首应了一声,随后朝她的方向指了指。 随着他的动作,姜稚月呼吸一滞,慌忙转回身来。 不知为何,昨夜的那一幕幕全都在一瞬间涌入了脑海。 黑夜中男人在耳畔压抑的重喘,那些强势的吻和掠夺,滚烫的触碰和最后的酸胀……姜稚月的心脏狂跳,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莫名发热。 她急忙用自己冰凉的手背贴上脸颊,视线四处乱扫企图驱散心里的绮念。 然而刹那间,她的视线猛地定住了,原本的热意和旖旎,全都在瞬间消散干净。 她盯着那个不远处的背影,苍白的唇翕动,怔怔嗫嚅: “宋知凌。” 第57章 “阿月,我们重新开始,…… “宋知凌——” 姜稚月又喊了一声,提起裙摆就朝那个背影奔了过去。 那男人也像是似有所感一般,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四周人流攒动,人声沸沸扬扬,明晃晃的灯火如繁星般闪动,照得人眼底发晕。 姜稚月却觉得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一颗心随着那个男人緩慢转过来的动作而高高悬了起来。 然而等到那男人回身朝她正正看过来的时候,姜稚月只觉得那颗悬起的心猛地坠了下去。 ——不是他。 所有嘈杂的声音重回脑中。 她身子一软,像是失了所有力气般猛地晃了晃。 “当心!” 那男人飞快过来扶住她,待到姜稚月怔怔抬头,他蹙眉担忧道: “夫人哭了?” 姜稚月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这才察觉臉頰上早已冰凉一片。 她扯了扯唇角,竭尽全力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沙哑开口: “没、没事,认错人了,抱歉。” “夫人不必道歉。” 那人左右看了看,将姜稚月扶到一旁人少的地方坐下,掏出帕子: “夫人擦擦泪吧,您如今有孕,不能伤心。” “多谢。” 姜稚月接过帕子,却握在掌心没动。 “您说的人……与我长得很像么?” 姜稚月闻言,重新抬头看向男人。 这人的眉眼其实同宋知凌有几分相似,只是性格却大相径庭,所以如今再看,又觉得没那么相似了。 见她半天没出声,男人眼底闪过一抹精光,摸了摸自己的臉颊,笑道: “鄙人姓韩,家里是梧桐街开书铺的,夫人若是有需要,今后可来韩记书铺找我,对了——” 他往她隆起的小腹上瞧了眼: “您如今身怀有孕,这里人多不安全,不知家人现在何处?不如先随韩某回寒舍……” “不必麻烦了。” 姓韩的男人话未说完,姜稚月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宋硯辭的声音。 她的身子一僵,迟疑了片刻才转回头去看他。 宋硯辭背着光,颀长的身影玉立在嘈杂纷乱的街市中,芝兰玉树、清隽俊逸。 原本那姓韩的看起来已经十分俊朗溫雅了,但宋硯辭往他身边一站,立刻显得他泯然众人。 姜稚月有些看不清宋硯辭的神色,只感觉打从她转过去看他的时候,他的目光似乎就一直落在自己臉上。 她眨了眨眼,才要起身,手臂已先一步被宋砚辞扶住。 他将她拉起来,顺势搂在他的腰上,笑对姓韩的男人说: “多谢你照顾我夫人,方才实在是我倏忽,才让夫人落了单。” 那姓韩的闻言一怔。 宋砚辞自是知道他怎么想,笑道: “难不成……公子以为您的容貌与我夫人的夫君相像?” 姓韩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干笑了两声: “自是没有,既然夫人的家人来了,韩某便告退了——” 他深深看了姜稚月一眼: “夫人保重。” 那姓韩的刚一走,姜稚月就迫不及待地从宋砚辞的怀里挣扎出来,满脸不自然地低声道: “你为何要对他说、说我是你夫人。” “那不然说什么?” 宋砚辞轻笑着弯身凑近她: “弟妹?” “就、就不能说妹妹么?” 姜稚月后退半步,被他盯得脸上像烧起来一样。 “也行。” 宋砚辞轻笑,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中: “阿月妹妹,我们是不是可以继续往前走了呢?” 姜稚月身子僵硬,抽了几下都未能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只能任由他牵着自己。 如此逛了几个铺子,她便没有了兴趣。 宋砚辞瞧出她神情恹恹,停下来挑了挑眉: “不想逛了?” 姜稚月没说话。 宋砚辞沉吟了一下: “帶你去个地方?” 还不等姜稚月回话,他已经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帶上了马车。 宋砚辞的太子銮驾,不知何时起,在榻上安置了厚厚的棉垫,后背和桌角也被包上了软垫。 姜稚月坐在上面,丝毫感觉不到一丝颠簸。 马车很快在一处安静的地方停了下来。 姜稚月掀帘看出去,见是一处僻静的酒樓后门,不由心生警惕。 宋砚辞对她的反应似是感觉好笑,提了提唇角,眼底帶笑: “阿月何时胆子这般小了?怕我不成?” 姜稚月被他戳中了心思,脸颊上不由发烫。 她起身便大踏步朝外走去,“谁、谁怕了?” 这酒樓像是被人清过场,姜稚月才一进去就发现酒樓中空无一人。 她疑惑地往回看了一眼,见宋砚辞也气定神闲地跟了上来,心中的紧张感才慢慢消了下去。 宋砚辞领着她来到酒楼的最高层。 最高层的外围,有一个极大的露台。 “这家酒楼是京城最高的酒楼,能够俯瞰整个京城,你瞧,脚下不远就是宁望河。” 宋砚辞带着姜稚月来到栏杆边,对她指了指下面。 姜稚月顺着他的视線看过去。 底下街市热闹非凡,酒楼茶肆鳞次栉比,灯火璀璨如星,在隔了两条街的不远处果然有一条极宽的河流。 河面波光粼粼跳跃着晃动的月光,宛如星辰坠河一般。 河上有几条装点得繁贵富丽的画舫,最主要的是,在河边,姜稚月看到许多人手中都拿着一盞天灯。 见她疑惑,宋砚辞解释道: “今日冬雪节,人们会在子时钟声敲响的时候,放飞孔明灯,以求来年事事顺利,家人平安健康。” 他正说完,常乐恰好送了盞天灯过来。 宋砚辞笑着晃了晃手中的天灯: “我们也来点一盏?” 姜稚月没出声,宋砚辞接过常乐递来的笔,略一思索,兀自写了些什么。 写完将笔和灯往她面前一送,“你也写点什么?” 姜稚月摇了摇头,宋砚辞便也没在勉强。 夜渐渐深了,宁望河畔聚拢了越来越多的人群,灯火如同绵延百里的银河,晚宴在宁望河的两旁。 子时钟声一响,宋砚辞忽然握住姜稚月的手。 男人的手修长冷白,握在她的小手上,几乎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中。 男人掌心干燥的溫度贴着娇嫩的皮肤徐徐传来,姜稚月的心猛地一跳。 她任由他牵起她的手,带着她一起,将手中的孔明灯放飞。 下面河畔满是热闹欢腾的呼声,近千盏孔明灯几乎同一时间升起,刹那间点亮了整个夜空。 “阿月……” 宋砚辞回头看她。 微风将他溫柔的低语卷入姜稚月耳畔。 漫天绚烂的灯火中,男人的神色温柔到了骨子里,琥珀色的瞳眸中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似乎眼中再容不下旁的事物。 这一刻,像极了那年冬天在姜国,姜稚月初初喜欢上宋砚辞的时候。 她心动的那一刹那,也是和今日一般无二的场景,那时宋砚辞同样温柔笑看着她,低声近乎情人间的呢喃: “我的小阿月要一直快乐……” 那一瞬间,一股从未有过的悸动涌入心间,姜稚月知道,自己完了。 此刻姜稚月的心脏同样跳得剧烈,从前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仿佛隐隐萌了牙。 她喜欢他,全心全意地喜欢了好几年。 那种已近乎本能的情感,即便在此前被她狠狠掐断,但只要有一丝火星,就会控制不住的死灰复燃。 更何况,宋砚辞本就是世间少有的优秀男子,即便萍水相逢,也很难不对他动心,更遑论是从情窦初开时就一直喜欢他的她。 姜稚月耳中全是自己重而急促的心跳声。 她想从他温柔的漩涡中挣扎出来,却发现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 宋砚辞轻轻环住她的腰身,弓身下来将唇凑近她耳垂,极轻地啄吻了一下。 “阿月,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耳垂上的触感,如同蜻蜓点在平静的湖面,在她心上荡开一圈甚于一圈的涟漪。 姜稚月只觉得胸腔里的心脏在极速跳动,男人身躯滚烫的温度晕染在她的身上、脸上,让她 呼吸困难,心里发慌。 她想要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可极致的情绪却令她手脚发软。 宋砚辞将她翻了个身,抵在身后的柱子上。 他的视線从她眼底逡巡而过,削薄的眼皮下压,最后全都聚焦在她的唇瓣,緩緩低头。 就在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的时候,姜稚月陡然攥紧手心,在最后一刻偏过了头。 男人微凉的唇瓣擦着她的唇角落下来,在那一片印出近乎滚烫的悸动。 姜稚月仓皇推开他,逃避般匆匆离开了露台。 回去的路上,马车中沉默得诡异。 姜稚月原本还觉得十分尴尬,然而坐着坐着,随着马车的颠簸,她到底没撑住,昏昏睡了过去。 宋砚辞瞧着身边的姑娘,视线缓缓打量过她隆起的小腹。 良久,他轻轻将人抱坐进怀中,两指捏住她的下颌抬高,拇指在少女鲜亮的唇瓣上重重摩挲了两下。 低头俯身,像是品尝一般,慢条斯理地含住了她的唇瓣。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宋砚辞喉结猛地溢出一声压抑的喘息,他瞬间压重了环住她脊背的力道,手背青筋爆了起来。 宋砚辞的眼皮下压,盯着少女纤长的眼睫和紧闭的双眸,喉结重重滚了两下,呼吸紧促着顶进了她的口中含搅。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少女嘤咛出声,眼睫飞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 她瞧见自己此刻和宋砚辞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即脸色霎然一变,竭尽全力推开宋砚辞。 “你!” 姜稚月捂住唇瓣,泛红的眼眶中水雾氤氲,脸颊嫣红,说不清是被吻的,还是被气的。 宋砚辞掌住她的后颈,拇指轻轻曾过她的耳垂,语气沙哑而危险: “阿月,以后不许和别的男人说话,看一眼都不行。” 姜稚月蓦地瞪大眼睛,突然挺直脊背反驳他: “那人长得像宋知凌,我才、我才……” 对上宋砚辞幽深的目光,她的语气越来越弱: “我才多看了两眼。” “再说了!” 她气不过瞪了他一眼: “我看谁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又凭什么偷偷亲我!” 姜稚月的话音刚落,便见男人的神色突然冷了下来。 马车中昏暗的灯打在他的侧脸,越发显得他五官锋利冷峻,眸光如一滩深不见底的幽泉,连光都透不进去一星半点。 无声的沉默中,对面之人视线紧紧落在了她水润红肿的唇上,掐在她颈后的手也微微用了力。 姜稚月心中莫名一阵悸动,紧张地往后缩了缩,重重吞咽了一下。 宋砚辞轻扯唇角,突然朝她俯下身来。 姜稚月瞧见他这幅样子,双手猛地环在胸前,眼睛紧闭大喊: “不看就不看!!你别过来!!” 喊完半天,见宋砚辞再没有进一步动作,姜稚月小心翼翼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就见他不知何时,早已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的手中正闲闲地把玩着一串玉佛珠,见她看过来,他还好整以暇地对她挑了下眉。 姜稚月:“……” “说好不看了?” 宋砚辞轻笑。 姜稚月心里憋着一股气,在这逼仄的马车里,男人的存在感太强,她又不敢真的对他发脾气。 最后思来想去,只能死死瞪着他,一副凶巴巴的模样,跟他讨价还价: “那你也要把那些画都撤下去!” “哪些?”宋砚辞语气中明显带着笑意。 姜稚月:“……就那些!暗、暗暗暗室里那些!” 她说得磕绊,一想起那些不堪入目的画,脸上就发烫,连带着瞪着宋砚辞的目光也虚了下去。 宋砚辞喉咙里溢出一丝闷笑,不紧不慢道: “阿月,下车了。” 姜稚月:“……” 第58章 “让我拥有你一回。”…… 打从那次冬雪节回来之后,姜稚月和宋硯辭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 甚至过了没几日,宋硯辭还搬来了寝殿与她同住。 起初姜稚月也抗议过,但都拗不过宋硯辭各种“威逼利诱”的威胁,最后不得不妥协。 所幸他最近一段时间朝政繁忙,夜里回来也只是安静地睡在窗边的榻上,偶尔在夜间的时候,会起来伺候她喝水。 除此之外,再未有过任何逾矩之举。 久而久之,姜稚月也习惯了宋硯辭的存在,对他放松了警惕。 又过了一个多月,姜稚月已经怀有七个多月的身孕。 宋国的新年也在一片紛紛扬扬的大雪中来临。 除夕这日夜里,宋砚辞推了几家大臣的宴请,陪着姜稚月在寝殿里围炉煮雪。 炉子上放着几个板栗,香喷喷的味道飘散在大殿中的每个角落。 姜稚月托着腮,重重嗅了一下,忽然笑道: “执玉哥哥。” 她现在已经很少这般叫他了,宋砚辞闻言动作一顿,目光柔和地看过来。 姜稚月的小脸被炉中的光照得红扑扑的,明亮的眼底盛满了笑意。 “还记得吗?从前,我们三个就是这样。” 冬天漫长,又天寒地冻没什么可玩的。 再加之年节跟前,太子哥哥他们都很忙,也顾不上她。 于是往年的每一年冬天,姜稚月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与宋砚辞和宋知凌厮混在一起的。 房间外大雪纷纷,寒风呼啸,而房间里暖烘烘的讓人出汗。 围炉煮茶,烤板栗,对弈,这些简单的事,便成了他们三人之间对于冬日最深的印象。 姜稚月从七岁的小女孩,与宋砚辞这般在冬雪中围着暖烘烘的炉子,一直到现在十七岁,在异国他乡,已快要为人母。 宋砚辞剥了一颗板栗,递到姜稚月唇边: “那时候,你因为手指被板栗壳扎破,哭了整整一日。” 圆圆的板栗被烤到出了油脂,橙黄黄的颜色托在男人冷白修长的手指上。 诱人的香甜随之盈满鼻腔。 姜稚月眨了眨眼,匆匆接过板栗塞入口中,咀嚼的动作勉强遮掩住她心底的慌乱。 宋砚辞一直在注视着她。 眼神温柔中透着深意,他的视线所到之处,姜稚月都觉得无比酥麻。 她有些无措地抿了抿唇,才要开口说些什么打破这奇怪的氛围,忽听宋砚辞喉结溢出一抹轻笑。 男人指腹轻轻摩挲在了她的唇上。 姜稚月的身子刹那间僵在了原地。 指腹上的温良触感,瞬间从唇瓣薄薄的皮肤传到了头皮,掀起一阵酥麻。 她不安地蹙了蹙眉,正要说话,宋砚辞将手收了回来,笑得温良无害: “唇上沾了板栗渣。” 姜稚月半信半疑地往他指腹上瞥了眼,却根本没发现他所谓的“板栗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唇上被他捻过的地方泛着微微的熱。 姜稚月心里无端地起了慌乱,抬起手背狠狠擦了擦。 宋砚辞坐在对面,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对于她的小动作露出一抹分外纵容的笑意。 “张太医说,你大约会在三月底临盆,害怕么?” 宋砚辞剥了三颗板栗,放在白瓷小碟子里,推到姜稚月身前。 姜稚月搖搖头: “该准备的你提前都准备好了,即便是害怕也无济于事。” 她抿了抿唇,飞快看了他一眼: “那个……恰好四五月天气尚好,事宜出行,执玉哥哥与我父皇他们说好了么,他们什么时候来接我?” 宋砚辞的杯沿刚搭在唇上,闻言又放了下来。 他向后一靠,半眯着眼瞧了她片刻,笑道: “到时我亲自送你回去。” “?” 姜稚月诧异地抬头看他,原想着再细问下去,可对上他唇畔不知名的笑意,她心里突地跳了一下,到嘴的话也被她咽了下去。 总有种怪异的感觉。 她盯着炉中的火光,一时沉默了下来。 炉火中的炭似乎越烧越旺,未过一会儿,空气中的温度便明显升了上来。 姜稚月的鼻尖渗出了一层薄汗,小脸泛着酡红。 她不禁伸手烦躁地扯了扯衣襟。 “熱么?” 宋砚辞往她身上看了一眼,轻笑。 姜稚月搖了摇头,可未过多久,她又不自在地用手在颊边扇了扇风。 宋砚辞好笑地看着她: “如今殿中烧着地龙,又燃着炭,阿月穿这么多,怎能不熱?” “穿的多么?” 姜稚月觉得熱得她脑袋有些发懵。 她往自己身上看了看,又看了看宋砚辞身上薄薄的长衫,两厢一 对比,发现确实是自己穿的多了。 可……她总不能去換一身夏季的裙衫过来。 但若是脱了外罩,只穿里面的底裙,又觉得好似太过奇怪。 还是宋砚辞开口提醒了她: “如今已至亥时,即便要守岁,子时一过也该安寝了,既不出门,阿月何不換了寝衣来?” 姜稚月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热。” 宋砚辞瞧了她一眼,也没再劝,抬手把炭炉中的炭火熄灭了几块儿。 火光暗淡,姜稚月这才感觉到了一絲凉意。 可没过片刻,那股燥热似乎又卷土重来一般,甚至比之方才更甚。 她忍了好半天,实在忍不住,这才站起身来,略带扭捏地小声道: “我去、我去换身衣裳来。” 宋砚辞眼底含笑,面上神情并无一絲变化,只淡淡“嗯”了一声。 “去吧。” 换了一身夏日的寝衣,薄而柔软的料子穿在身上,总算讓姜稚月透了口气。 那丝侵扰她的燥热也没再出现。 她看着镜中小脸酡红的自己,长舒一口气。 ——看来自己方才是误会了宋砚辞,还以为他对自己做了什么。 换好寝衣刚一出去,姜稚月便见宋砚辞端了酒壶往杯中倒酒。 姜稚月闻出是此前那坛梅花酿的味道。 宋砚辞对她举了举手中的酒壶: “要喝点么?” 姜稚月想都不想,将头摇得飞快。 在原地踟躇了片刻,她才走过去坐下,觑着他的神色,终是问出了口: “孩子生下来,你当真会如约送我离开么?” 她的语调稍微沉了下来: “执玉哥哥,倘若你骗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宋砚辞端酒的手微微一抖,泛着淡淡桃色的酒液漾在他的虎口上。 他却似未曾察觉一般,轻撩眼帘晦涩地睨了她一眼: “你不信我?” “倒、倒也不是……” 姜稚月垂眸掩盖自己心底的慌乱,“只是……” 话未说完,视线里突然出现一片月白色袍角,旋即,男人的手搭在她的颈侧,轻柔地捻了捻她的耳垂。 像是一把火扔在了枯草垛上,姜稚月只觉得脑中“轰”的一下,全身血液像是被点燃了一般,耳垂的酥麻急速流窜至全身。 方才那股好不容易消息去的热意拱得更高。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察觉出了自己身子的变化。 “还是很热么?” 宋砚辞眼神下压,不等她回答,指腹沿着她耳后缓慢游移到襟口,微凉的触碰稍稍缓解了姜稚月身体的灼热。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语气暧昧: “明明饮了酒的是我,阿月怎么瞧着像是醉了?” 姜稚月身上说不出的难受,一呼一吸间盡是滚烫的温度。 她咬着下唇,竭力克制住自己口中即将溢出的低吟,颦着一双眉怒瞪着他。 瞧着她的样子,宋砚辞一下就猜出了她心中所想。 他轻叹一声: “阿月不会以为我对你下药了吧?” 姜稚月用盡全力推开他,才刚迈出一步,双腿一软便又跌倒在了他的怀里。 宋砚辞轻搂着她的腰,神色中难得多了几分认真,凑近她的唇,似情人般低声呢喃: “阿月,倘若你当真要离开……” “此后再难相见,让我拥有你一回。” 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眼底的欲//望似能将她燃烧。 姜稚月深知倘若他此刻要了她,自己毫无招架和反抗的余地,只能恨恨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咬牙切齿的字: “宋砚辞你卑鄙……” 宋砚辞的眼神渐渐黯了下去,看了她许久,忽然嗤笑一声: “其实你从未相信过我。” “你……” 姜稚月气息不稳,心里又慌又怕,红了眼眶怒斥他: “你心术不正!你道貌岸然!你本就比不得宋知凌赤诚!你处处都是算计,让我如何相信你!” “姜稚月,这才是你的心里话吧?” 宋砚辞气笑了,掐着她的下巴逼她抬头: “我是道貌岸然,我是心术不正!你要不要看看,我还有更加道貌岸然的样子?!” 姜稚月双手扒着宋砚辞的手,眼底盈着泪: “宋砚辞你敢……” 宋砚辞“呵”了声,正要说话,门口忽然传来常樂的声音: “殿、殿下,芸夫人她突然呕血了!” 姜稚月和宋砚辞闻言都是一愣。 宋砚辞松开了姜稚月的手臂,看了她一眼,披上大氅匆匆离开了内殿。 宋砚辞一走,姜稚月脱力般瘫坐了椅子上,脑中胀得厉害,身上也忽冷忽热。 没过多久,锦葵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姜稚月奇怪道: “今日的安胎药不是都已经喝过了么?” 锦葵搅动着白玉汤勺,解释道: “太医说今日的安胎药调整了药方,喝完后会觉得浑身体热,这碗药正是缓解那体热之症的,公主喝完了好安睡……公主怎的这般看着我?可是这药有什么问题?” 姜稚月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接过药碗仓促搅了两下,心神恍惚道: “没什么。” 原本以为宋砚辞这一去,半夜里就会回来。 姜稚月专门熬了会儿夜,想着等他回来当面对他道一声歉。 却不想一直等到姜稚月不知何时睡了过去,晨起的时候还未见到他回来。 从那日开始,宋砚辞似乎就变得很忙。 姜稚月再未见他回过寝殿。 正月过完后,宋砚辞干脆命令常樂将寝殿里属于他的东西又全部都搬走了。 姜稚月看着常乐忙前忙后指挥人将东西往出搬,忍不住上前问: “殿下这几日在忙什么?芸夫人如今怎么样了?” 常乐眼神微微闪躲,笑着打哈哈: “今日朝中事务繁忙,殿下怕夜里打搅到夫人休息,这才命老奴来将东西搬走,至于芸夫人嘛——” 常乐思忖着用词: “除了除夕那几日身体不适,如今已尽数痊愈,身子好着呢,夫人勿念。” 姜稚月拧眉: “他便是再忙,亲自来一趟的时间也没有么?” 常乐弯身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没答话。 姜稚月扶着腰,视线从他脸上划过,好半晌,二话不说转身进了内室。 第59章 “你就是太子殿下那位‘…… 打从除夕夜那次后,姜稚月已经有近三个月没见过宋硯辭的人影。 临安宫的一切起居用度却是照旧,甚至比之前还要好。 初春的气候温度微凉,草木渐渐抽了绿芽,風中都是欣欣向荣的味道。 这日午后,姜稚月歇晌起来,刚从花园里散步回来,便见院中站了位意想不到之人。 “……芸夫人?” 姜稚月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从在路上芸夫人胃疾犯了和他们分开后,她就再没见过她。 在她的印象中,芸夫人还是一个贤淑柔婉的弱女子。 可……眼前之人,若非那張面孔还有几分熟悉,姜稚月真的很难相信她就是芸夫人。 眼前的女子发絲凌乱,头发半黑半白,脸上皱纹沟壑深了许多,脸色苍白,两靥却异样得红,眼球浑浊毫无聚焦。 见到姜稚月,她眼睛猛地瞪大,疯了一般冲上来抓住她的肩膀: “你、你个贱人!!我总算见到你了!!” 她眼神往下扫向她高高隆起的小腹,像是猛然间收到了刺激,高声哭喊: “都怪你!!我儿就是放心不下你才赶去找你!!都怪你害死了他!!” 姜稚月被她晃得腿软,急忙扶住自己的小腹。 “芸夫人……你冷静些!” “冷静?!!” 芸夫人眼底猩红,指着她声嘶力竭道: “你讓我如何冷静?!!姜稚月!!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会挑得我两个儿子不合!!只不过当时知凌一直袒护着你!!” 她的嗓音嘶哑,神色近乎巅峰。 姜稚月原本想躲开,但听她提起宋知凌,原本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她死死攥住自己的掌心,听芸夫人接着道: “那时候我尚且相信你,想着能讓我儿喜欢的人定是不错,只要我儿开心,我便欣慰了!!可谁曾想!!你却害死了他!!早知当初,我就是以死相逼也不会让你跟宋知凌在一起!!尸骨无存啊!!我那么好的儿子,到头来落得个尸骨无存!!” “他那么喜欢你!!为了你,最后竟搭上了性命!!” 姜 稚月的心像是被谁捏住了一般,不停蜷缩,胸口也猛地透不过气来。 芸夫人哭喊着哭喊着,突然,话锋一变,直指着她,厉声骂道: “你害死了我的小儿子不说!!还要来毁了我的大儿子!!” “宋硯辭眼瞅着就要登上皇位!!却因不愿意娶安国公的嫡孙女而被百官百般阻拦!!他和知凌两人用了十几年筹谋的位置!!只差一步啊!!” “想不到他竟为了你不愿娶妻!!” “姜稚月!!你给我的两个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芸夫人越说越激动,最后理智全无,冲过来狠狠在她肩膀上一推: “你毁了我两个儿子!!你不是宋知凌的妻子吗?那你去死啊!!你下去陪他啊?!你怎么有脸苟活在世间!!还跟自己的大伯哥不清不楚?!” “你怎么有脸!!” 姜稚月被芸夫人连推了几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刚进院子的锦葵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扔了手中的盆,冲上来一把挥开芸夫人的手,紧紧扶住姜稚月。 “公主你没事吧?你……” 她的话音陡然停止在看见姜稚月身下血迹的瞬间。 沉默一息,临安宫内爆发出锦葵慌張的嘶喊: “公主!!” 宋硯辭下了朝匆匆赶到的时候,產房里姜稚月的声音已经弱了下去。 他的心一沉,猛地扯住恰好出来拿药的張太医,厉声吩咐: “无论如何,保住大人!需要什么尽管跟孤提。” 那张太医早就知道自家主子存的什么心思,忙不迭地应了声,拿药重新回了房间。 宋硯辭在门口等了会儿,一掀衣摆,也跟着闖了进去。 自是没人敢拦他。 他一路走到床跟前,寻了个不碍事的位置站着,隐隐能看到床上的小姑娘脸色煞白,额头上冷汗岑岑。 他皱了皱眉,几番克制才没有出声打搅大夫和產婆们接生。 “殿下,奴才给您搬了个椅子,你坐会儿吧?” 常乐见宋砚辞不声不響,一直站在床边,便寻了张椅子过来。 宋砚辞却是看都未看一眼。 他就只是负手站在能看到她的地方,不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不坐,屋中伺候的人也不敢动,除了床上围着的一圈人七嘴八舌忙活,偌大的殿中再无一絲声響。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產房里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恭喜夫人!是位小公子!” “殿下,母子平安!” 宋砚辞怔怔地看了眼报喜的产婆,和她手中的孩子,视线最后落在姜稚月累极睡着的小脸上。 不知看了多久,他喉结重重滚了几下,忽然侧过脸,仰头狠狠眨了几下眼。 “赏。” 男人的嗓音前所未有的沙哑,声音像是从干涩的喉咙里磨出来的,透着深深的疲倦。 姜稚月到底年纪小,庆幸的是那日芸夫人来的时候,也快到了她的预产期,并未落下什么病根儿。 再加之宫里的补品跟流水一样送过来。 未出半个月,她的身材就已经被养得纤细婀娜,身体也比之前还要健康。 锦葵替她梳洗,看着镜中主子红润的脸色和娇媚潋滟的眉眼,丝毫瞧不出是已经生过孩子之人。 “太子殿下从主子生产完那天就出京办事了,不过想来也快回来了,到时主子就可以跟他商量回姜国之事了。” 姜稚月闻言有片刻的沉默,随后笑着点了点头。 “听说哥哥他们又打了胜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还有阿姐,也不知和董家那位怎么样了!” 小姑娘眉眼盈盈,杏眸顾盼间比从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妩媚,脸颊上的酒窝玉雪可爱。 “对了……” 她拿了一对白玉耳珰递给锦葵: “那日之后,你可打听到芸夫人怎么样了?” 锦葵替她将耳珰带上,摇头: “不知,不过公主不用担心,芸夫人再怎么样,那也是殿下的娘亲,殿下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姜稚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其实那日,芸夫人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全无道理。 她若在这里一日,和宋砚辞纠缠不清一日,对她、对宋砚辞,甚至对死去的宋知凌来说,都是不公。 而其实打从除夕夜开始,她也一直都未见过宋砚辞了。 即便是她生完孩子后,除了在产房里听他安排将孩子抱给那位乳娘养之后,也就没见过他的影子。 不管姜稚月愿不愿意承认,她都能感觉到,宋砚辞似乎在有意躲着她。 姜稚月微微抬头,瞧了镜中的自己一眼,肩膀一松,深深呼出一口气。 “公主莫要叹气了,常乐说殿下怕您坐月子闷着,为您请来了戏班子,申时的时候,请您移步正厅呢。” 姜稚月没精打采地点点头。 及至快到申时的时候,锦葵正打算为姜稚月梳洗换衣,寝殿外却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面容昳丽,一身红衣张扬,还不及殿中众人反应过来,她已经風風火火地闖进了殿中。 锦葵吓了一跳,下意识张开双臂护在姜稚月面前,大喝一声: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擅闯临安宫!” 锦葵的话刚说完,临安宫的几个侍卫太监立刻冲了进来,将那女子团团围住。 那女子往四周看了一眼,神色中不见丝毫慌乱,反倒回头越过锦葵,用视线打量上姜稚月,神色鄙夷: “你就是太子殿下那位‘弟媳’?” 她的语气明显带着一丝挑衅。 锦葵气不过,刚要说话,姜稚月将她拦了下来。 “我是,你是哪位?” 姜稚月上前一步,也学着她的模样,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 那姑娘对于她这样打量她十分不爽,紧紧蹙起眉头,趾高气昂道: “我是安国公的嫡孙女馮叶华,我祖父是拥护太子殿下坐上储君之位的头等功臣,太子殿下能坐上如今的位置,我安国公一家功不可没。” 姜稚月听她这般自报家门,心中忍不住觉得好笑。 即便她从前再单纯,但长期浸润在宫中,听太子哥哥耳濡目染,也知道功高震主的道理。 这个安国公家的嫡孙女馮叶华,居然敢这般在宫中大放厥词。 姜稚月从前也是千娇百宠受不得半点委屈的性子,她听馮叶华说完,只漫不经心地掀了眼皮上下扫了一眼,转身就往旁边的妆台前走去。 “锦葵,待会儿还要听戏,还不快给我梳妆。” “你!” 馮叶华气急败坏地追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气道: “你怎就这般不知羞耻?!你是太子殿下的弟媳,孩子都生了的人,如今却住在他的寝殿中!亏你还是姜国的公主,竟是连礼义廉耻都不要了?!” 姜稚月盯着她抓自己的手,语气冷了下来: “我姜国如何,我如何,还轮不到你来品评,我劝你最好松开!” 许是姜稚月的语气和气势令冯叶华没想到,她愣了一下,竟就真的松开了她的手臂。 锦葵急忙过来拉过姜稚月一看,不禁“呀”了一声,心疼地轻抚上她手腕上的红痕: “都红了!” 她气得不行,叉腰回头看向冯叶华: “冯姑娘!我们家公主跟你无冤无仇,你今日跑到人寝殿里蹬鼻子上脸,也不知道你安国公府是怎么教的你?!亏你还是安国公府的嫡孙女,连这些基本的礼貌都不懂!” “我再不懂,也比有些人强!勾引自己的大伯,不知羞耻!”冯叶华反唇相讥,“宫中早就有风言风语,说太子殿下与自己的弟媳纠缠不清。” 她看了姜稚月一眼,下巴微仰,眼底的鄙夷和不甘呼之欲出: “你可知太子殿下他明明差一步就能登基了,却为何迟迟不肯称帝?!就是因为你这个人的影响,他如今迫 不得已只能暂缓登基一事?!” 姜稚月回过头没看她,眼睫却轻微闪烁,手里的簪子在掌心压出深深的烙印。 这些话,同之前芸夫人与她说的如出一辙。 其实她隐约能够明白宋砚辞如今的处境。 大皇子虽然已经被解决了,但鄞王还在,皇室宗亲中大大小小的亲王也在。 他们这些世家大族,能够拥立宋砚辞登基,便能够再扶持另一个傀儡皇帝。 如今尚且还选择追随宋砚辞,不过是因他积威已久,且根基较牢。 但倘若他一直不娶妻,而跟自己的弟媳闹出风言风语—— 轻则群臣可以拿流言说事逼他让贤,重则,世家大族若是都瞧不见自家女儿登上后位的希望,极有可能联合起兵,另立新帝。 “我祖父乃群臣之首,你可知当初与太子殿下合作的时候,太子殿下就已经承诺会给我冯家一个后位,你……” “我会离开。” 姜稚月突然的话令冯叶华一愣。 她不确定道: “什、什么?” 姜稚月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冯叶华身边,第一次不加掩饰地与她对视。 须臾,倒是冯叶华心虚地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姜稚月提了提唇角,语气淡淡的: “我是说,我会离开,宋国,本不就是我的故土。” 冯叶华来找姜稚月闹完的第二日,宋砚辞人就出现了。 彼时姜稚月正在收拾自己的首饰。 宋砚辞站在门口,目光追着她的动作看了会儿。 “昨日,她来找你了?” 他已经近四个月未踏足过临安殿,如今甫一出现,第一句话问的却是冯叶华。 姜稚月听着那个熟稔的“她”字,动作一顿,淡淡“嗯”了一声,“来过。” 第60章 “封妃”二字,仿若一道…… 宋硯辭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臂,逼她看向自己: “她的那些话,你莫要当真,你……” “殿下。” 姜稚月无奈,拂开他的手: “我当不当真又有何区别,终归你是答应要送我回姜国的不是吗?” 宋硯辭察觉出她语气里的冷意,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他用手按压了一下额角,语气里突然多了分疲倦。 “阿月,送你回去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可好?既宣现在还小,离不开娘亲……” “可他再大点呢?你是否又会说他正在学走路、学说话、学认字,离不开娘亲?” 姜稚月躲开他来拉她的手,转头冷淡道: “殿下回吧,我倦了要歇息。” 明亮的日光透过乳白色纱窗透进殿中,四下如笼了一层碎金色的輕纱,博山炉中青烟袅袅,在金色的空气中晃荡出细小的颗粒。 宋硯辭冷白的手上青筋鼓了鼓,在虚空中缓缓蜷起收了回来。 宋硯辭走后,錦葵端着一碗酥酪走进来,回头看了眼男人消失在垂花门后的背影,不解道: “殿下怎么才待了这么一会儿便走了?” 姜稚月低头不语,只捣鼓自己首饰的动作不由加重了几分。 錦葵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走过去帮忙: “奴婢来吧,公主喝点儿小厨房新炖的酥酪。” 姜稚月嗯了一声,又捡了几件儿喜欢的东西装进盒子里,便走到一旁捧起碗,有些心不在焉地搅动碗中的勺子。 方才宋砚辞一靠进来,她就闻到了。 闻到了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兰花香。 而那种特殊的兰花香味,她昨日在馮叶华的身上闻到过相同的味道。 姜稚月放下勺子,看了眼宋砚辞曾经睡过的软榻。 ——所以他这是已经做出选择了么。 后来的半个多月,宋砚辞又来过两次,但都被姜稚月不冷不热地给挡了回去。 这日晚间,姜稚月刚刚擦洗了身子睡下,朦朦胧胧间感觉身旁床畔一陷,一具滾烫的身躯贴了上来。 姜稚月闻着他身上的兰花香,身子一僵,拼命推拒他的怀抱。 “阿月……” 宋砚辞沙哑的嗓音在黑夜中沉沉的。 他輕輕在她脑袋上安抚似的摸了摸,语气近乎卑微地哄道: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 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疲惫。 姜稚月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月色深濃,房间里如同笼罩着一层暗灰色的薄雾,她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到他疲惫紧闭的双眸。 她抿了抿唇,犹豫地问道: “你……怎么了?可是遇到麻烦了?” 姜稚月说完,许久未等到宋砚辞的回答,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男人的手背搭在眼睛上,胸腔有节奏地起起伏伏,气息平稳,看起来像是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她撇了撇嘴,正想悄悄往远离他的地方挪一挪。 忽见男人骨廓分明的喉结上下滾了滚,语调中濃重的沙哑在黑夜里晕开。 他只低低地,近乎喟叹地唤了声: “阿月。” 姜稚月身子一僵,所有动作都静止了一般,全神贯注想要听他接下来的话。 然而宋砚辞在低喃出“阿月”两个字后,便再未多说任何一个字。 姜稚月原本以为,被宋砚辞抱在怀中自己很难睡着。 没想到躺着躺着,竟也有了睡意。 只不过自己这段时间在月子中,睡眠一向浅,浮梦沉沉浮浮,总是睡得不太踏实。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一阵极轻的响动将她从浅眠的梦中唤醒过来。 姜稚月动了动发酸的脖子,往身旁瞧去,只隐隐看到宋砚辞走出去的背影。 鬼使神差的,姜稚月悄悄起身跟了出去。 就在接近门口的地方,她听见门外传来常乐刻意压低的声音: “殿下,三日后的登基大典已经筹備完成,夫人……夫人的封妃仪制和吉服等,也已经准備妥当。” 姜稚月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凑近了小半步。 就听宋砚辞淡淡“嗯”了一声,须臾,他沉声吩咐: “阿月爱漂亮,嘱咐礼部将冠服再准备得精致些,雖只是暂时封妃,一起要按照皇后的规制来。” “封妃”二字,仿若一道惊雷,冲着姜稚月的脑袋就劈了下来。 劈得她头晕目眩。 姜稚月惊得瞪大眼睛,手指抠住门框,浓重的寒意自脊背快速蔓延,冷得她牙齿和指尖都不住打颤。 还来不及细想,门外的脚步声倏然动了起来,朝着她这边的方向过来。 姜稚月倒提一口气,飞快跑回去钻进被子里。 宋砚辞的脚步声很快停在了床边,却又没有立即上来。 灼热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背上,姜稚月忍不住捏紧了被角,只觉得自己心口像是正被人用一把刀抵着。 仿佛过了很漫长,身后的男人才再度有了动静。 鞋面在地上踢踏了两声,床褥凹陷,宋砚辞帶着微微凉意的身躯靠了过来。 他揽住她的腰,手在被中精准地握住她的手。 “怎么这么凉?” 滚烫的气息落在耳廓,姜稚月身子一僵,随即像是刚被吵醒一般,揉了揉眼睛,语气嘟囔道: “有点儿冷——” 她纠结了一瞬,回身主动抱住宋砚辞的腰,往他怀中蹭了蹭,语气似梦魇似撒娇: “你抱抱我,就不冷了。” 胸前男人坚实的胸膛颤了几下,低低的笑声自他的胸腔中溢出。 他抚了抚她的后背,手掌上的力道和温度不轻不重地透过薄薄的寝衣渗透进来。 “阿月好乖。” 男人嗓音帶着沙哑的 笑意,听在姜稚月耳中,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感觉。 她心里一凛,心跳不由快了几分。 直到第二日宋砚辞离开之后,姜稚月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才发现浑身酸疼。 她匆匆唤来锦葵和琉璃,二话不说一人塞给她们一个包裹: “快收拾,我们这两日便离开,越快越好。” 说着,她的动作一顿: “你们先收拾,我去瞧瞧宣哥儿。” 摇床上的小肉团子还在睡着,肉嘟嘟的小脸上红红的小嘴撅着,不时嘬上几下。 也不知是不是他突然梦到了什么,忽然扯着唇角笑了起来,小手在空气中像小猫一样胡乱抓握了几下,看起来可爱极了。 姜稚月给他伸出一根手指,小手很快便抓住了。 打从宋既宣一出生,就被乳娘抱走了,她也刻意让自己尽量少来看他。 再加之她生产完太医院就给她端了碗回奶汤,其实除了生产那日的痛,她并没有多少生过孩子的感觉。 所以此刻乍然见到这个小东西,姜稚月的眼中全是好奇和不可思议。 这小东西真是她能生出来的? 小家伙似乎在回应她的猜想,砸了砸嘴,拉过她的手指就往嘴里塞。 柔软的唇裹上来吸了吸,似乎没有吸到自己想要的,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呀!别哭!你别哭呀!” 姜稚月从未哄过孩子,看见他哭自己比他还慌。 好在乳娘及时赶了过来,笑着安慰她: “夫人别急,小主子就是饿了,待奴婢带他下去吃些奶再带过来可好?” 姜稚月起身,悄悄把被他吃湿的手在身后擦了擦,看了眼奶娘怀中正扯着嗓子号啕大哭的小崽子,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 “不用了,你尽管带下去吧,我就回去了。” 乳娘应了声是。 出了房间,姜稚月长舒一口气。 恰好锦葵也找了过来,说是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 姜稚月点点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这个时辰宋砚辞应当还在前殿议事,低声吩咐锦葵: “我去走走,你别跟来,若是他来了,替我打发了。” 锦葵:“……好。” 姜稚月一路沿着小径往花园深处走去。 草木葳蕤,将她的身形掩盖在郁郁葱葱的花木中央。 她一面走,一面蹙眉低头思考。 宋砚辞倘若当真要封她为妃,定是不会让她出去的,说不准此刻在她身边那些看不见的地方,都有他派来的人跟着。 那么她该如何出宫? 称病? 踏青? 还是假意想让他带她出去逛街? 不管是什么借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以宋砚辞的心眼儿,定然不会同意。 姜稚月长叹一口气,脚底下踢开一颗小石子。 石子滚过青石板,发出不轻不重的声音。 旋即,花园深处的亭中发出一声瓷器相撞的声音,紧接着一道女子的声音短促地娇呼出声。 姜稚月脚步一顿,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馮叶华? 她怎么在这? 馮叶华几乎在同一时间,也看到了被花木包围的姜稚月。 她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一抹慌乱,下意识将自己手中的酒壶和杯盏往身后藏了藏,随即清了清嗓子,站直身子,高声道: “你、你来做什么?” 姜稚月往她身后那酒壶上看了一眼,心里倏地闪过一个念头。 她轻笑一声,脚步故意放慢往馮叶华跟前走去。 “冯姑娘这话说得好笑,这路又不是你家开的,我为何不能来?” 冯叶华被她一噎,面色不豫地瞪了她一眼,端起手中的托盘就打算从她身边绕过去。 “我还有事,不与你在这里多费口舌。” “慢着!” 姜稚月厉声高喝,伸出手臂拦住了冯叶华的去路。 她本就出身皇室,即便很少摆威风,但看着太子哥哥和宫中其他嫔妃摆架子,学也都学会了。 而冯叶华,雖说是国公府嫡孙女,但在宋砚辞回宋国前,安国公府早已不复从前的声望,甚至因为十数年前府中曾与芸夫人有过瓜葛,而被大皇子逐渐架空过。 这一声“慢着”姜稚月用了十成十的凌厉和威仪,倒是当真把冯叶华给虎住了。 冯叶华身子一抖,托盘中的酒壶眼瞅着又要倾倒。 姜稚月眼疾手快,赶在冯叶华扶之前一把夺了过来。 她瞧了眼冯叶华骤然生变的脸色,毫不犹豫地将酒壶的塞子拔开。 “啵”的一声,随着一阵浓郁的酒香飘散四周,姜稚月还闻到了另一种味道。 “你还给我!” 冯叶华猛地冲过来就要抢她手里的酒壶。 姜稚月一个闪身躲过去,同时将酒壶放在鼻尖一闻。 “好啊冯叶华!” 她冷笑一声,晃了晃手中的酒壶,“你胆子倒是够大的!” 姜稚月从小在宫中长大,虽说宫中许多事情都会避讳着她,但总有那么一两件腌臜事她见过、听过、闻过。 对于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她不说多熟悉,但此刻闻到那酒壶中的味道,联系冯叶华的反应,她也能才道个七七八八。 冯叶华这是打算将自己的名声豁出去了。 第61章 “宋砚辞你疯…… 冯葉华见事情败露,也不隐瞒,挺了挺脊背,干脆利落承認: “是,我是想下药,那又如何?即便我再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好过你对陛下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勾引!” 姜稚月冷嗤一声。 宋硯辭这段时间四处奔忙,能够顺利登基,要么是已经同意让国公府的姑娘坐上皇后之位,要么就是已经扫清了所有障碍。 而如今,这冯葉华这般孤注一掷,答案显而易见就是后者。 她不过也是狗急跳墙了而已,现在还能这般冠冕堂皇地来指责她,足以可见她的心理素质和脸皮厚度。 冯葉华瞧出她眼神中的不屑和讽刺,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上前抢夺下姜稚月手中的酒壶,恼羞成怒道: “你少在这假清高!倘若你真这么不屑,你就应该趁早出宫!而不是待着宫里和陛下不清不楚!你那天不是还说你要回姜国么?怎么?这么多天没动静,不舍得了?” “随你怎么想。” 姜稚月懒得同她掰扯,撫了撫鬓边微微晃动的流苏輕描淡写道: “我困了,要回去午休了。” “……” 眼瞧着姜稚月就这般回去了,冯葉华眼中满是诧异,不相信她能就这样輕易放过她? 她趁着姜稚月还未走出两步,一个箭步过去拉住人的手腕: “你等等!” 姜稚月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回头时又是一副蹙眉的模样: “冯姑娘怎的就这般纠缠不休?你有这功夫不是应该去缠太子么?” 冯叶华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将那酒壶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当真……不打算将此事捅到太子跟前?” 别是她又憋着什么坏,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捅啊。” 姜稚月的语气稀松平常: “待会儿我就去找宋硯辭,将你打算给他下药一事说出去!反正他那么喜欢我,不会不信,到时我再让她严惩于你……” “你!” 冯叶华被她气得脸颊涨红:“你敢!” 姜稚月耸了耸肩,清凌凌的眼中难得有了一丝从前昭华公主的狡黠: “看呐,我说我会告诉宋硯辭,你又不信,我说我不告诉她,你也不信,那你让我怎么办?” 冯叶华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半晌,将信将疑地再次确認: “你当真不会说出去?” “嗯。” 冯叶华仔细盯着她的神色研究半晌,觉得她不似作假,更何况即便不信她,她也拿她毫无办法。 “现在我可以走了?” 姜稚月挑了挑眉,语气认真了些: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因为过了今晚,冯姑娘会玉成自己的好事,而你我,此后怕是再也不会再见了。” 姜稚月的话让冯叶华眉心猛地一跳,她像是猛然想明白了什么,猝然抬头。 却只瞧见姜稚月娉娉袅袅的背影,在一丛葳蕤的牡丹丛后渐行渐远。 冯叶华快步追上去两步,冲着她的背影喊: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倘若你真能按你所说,今夜我也会尽力成全你的事!” 姜稚月出了花园的垂花门,确定冯叶华看不见自己后,提着裙摆,深吸一口气就往回跑。 锦葵见她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扶过她正想开口去问,姜稚月就气息不稳地出 了声: “快、快收拾东西,叫上琉璃,我们今晚走。” 即便这临安宫四处都是宋硯辭的人,但姜稚月也有太子哥哥留给她的二十暗卫。 旁的不行,但想趁着登基大典前夕宋砚辞最忙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溜出宫倒不是不可能。 锦葵一听姜稚月的话,不由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她匆匆跑到门边往门口瞧了一番,确认隔墙无耳,旋即将门紧紧阖上,进了里间,将床腳的一个箱笼打开。 “公主,东西都收拾好了,稍等我便跟暗卫大哥联系……公主?公主?!” 姜稚月也不知在想什么,锦葵叫了两声才回过神来: “什么?” 锦葵瞧了她一眼,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姜稚月颔首:“好。” 锦葵瞧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公主可是舍不得小公子?” 姜稚月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紧,提了提唇角: “没有,过两日登基大殿,宋砚辞会宣布将宣哥儿过继给他,如此,他就是大宋国的皇长子,想必今后必不会太过艰难。” 她这话也不知是说给锦葵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早春的天黑得早,酉时一过,天色便已昏沉沉得暗了下来。 姜稚月强忍住想要去隔壁看一眼儿子的冲动,忐忑地坐在内室,等着天色彻底黑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不輕不重传来一声布谷鸟的叫声,姜稚月紧张得“噌”的一下从榻上站了起来。 “锦葵!” 锦葵也应声进来,压低声音道: “公主,是太子殿下的暗卫,咱们可以走了,琉璃方才已经先跟着采买的队伍混出宫了。” 姜稚月紧张得咽了咽口水,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她抿着唇攥了锦葵一把:“走。” 主仆二人拖着两个小包袱,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从临安宫的侧门出来。 没走多久,眼前便是一座拱桥,过了拱桥再穿过一间废弃的宫殿,便能到皇宫的西南角门,那里有人接应。 这些是锦葵下午给姜稚月讲的。 眼下到了拱桥,姜稚月不由紧张起来。 这里地势空旷,极易被人发现,是后面这些路程里最难走得一段。 她拉着锦葵,四下里瞧了瞧,见四周无人,提了一口气飞快从拱桥上蹿过。 下来后,姜稚月抚了抚急速跳动的胸口,和锦葵相视一笑,朝着宫殿飞快行去。 快到宫殿的时候,她的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这座宫殿位于皇宫的西南角,是前朝的冷宫。 后来废弃后,便一直无人修缮过。 路过门口的时候,姜稚月好奇看了一眼,透过敞开的门缝,她居然看见里面隐隐发出光亮。 她的头皮瞬间一麻。 “怎么了公主?” 姜稚月摇摇头,疑心是自己看错了,毕竟眼下月色正好,说不定是哪里的反光也不一定。 她捏了捏锦葵的手,正要说一句“快走”,忽然,身后一阵冷风呼啸而过,紧接着,她的眼前一黑,整个人便被人抬了起来。 “唔!” 那人点了她的穴道,她只来得及发出这么一声短促的声音,便再说不出话来。 身下剧烈颠簸,她被人抗在肩上狂奔。 没走多远,一声开门的吱呀声响起,紧接着她身子一轻,便被扔在了柔软的床褥上,那人低低道了声“主子,人帶到了。” 姜稚月心里又惊又怕,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另一个人的声音。 此处偏僻,而宋砚辞今夜定然是和冯叶华在一起,那到底是谁将她掳了过来? 她哥哥的人呢?锦葵呢? 这人掳她要来干什么?用她威胁宋砚辞么? 那宣哥儿会不会有危险?!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低锵的腳步声朝床边靠近过来。 那脚步声听上去分外闲懒,仿佛一头从未挨过饿的狼王,慢条斯理地近乎玩弄地靠近自己的猎物。 那一声声脚步声,仿佛踩在了姜稚月的心上,窒息的紧张感将她紧紧包围。 男人的脚步声停在她身前,姜稚月的呼吸几乎停滞。 一道滚烫的视线居高临下落在她身上,即便姜稚月看不见,也能感受到那道近乎将她灼烧的视线緩慢地在她身上逡巡。 良久,身前人弯下了身子,独属于男人的气息靠近,微凉的指腹落在她的耳垂上,轻轻捻了捻。 细小的触感因为看不见而被无限放大。 姜稚月陡然一抖,耳朵的红立刻蔓延到了脖颈。 她呜呜地挣扎了两下。 下一刻,男人的指腹便落在了她颈侧的衣襟上,她挣扎的动作又瞬间僵住。 温凉的指腹如同蛇信一般,緩慢地钻入衣襟里侧,薄薄的指甲压着她脖子上拼命跳动的脉搏,一点一点挑开了她的衣领。 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姜稚月死死咬着唇,身子随着他指腹一下一下的触碰而止不住颤栗。 男人的动作很慢,帶着亵//玩的乐趣。 他轻轻地挑开她的腰帶,褪下她的裙衫。 少女的身子一阵阵颤栗,被綢缎遮住的眼尾处泅出一片深色的水渍。 床前男人的视线在她水红色牡丹綢缎肚兜上看了两眼,口中不耐地“啧”了声,俯下身来緩缓吻上了她眼尾的那处湿濡。 姜稚月浑身一颤,身子抖得更厉害,细小的呜咽从喉咙中溢出。 男人轻笑了声,在她耳畔疑惑道: “明明是你要跑,怎的现在倒反过来哭上了?” 在听到宋砚辞声音的一瞬间,姜稚月的心里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害怕。 随即,宋砚辞的动作告诉了她答案。 他一路沿着她的眼尾向下吮吻,刻意避开她的唇,顺着她白皙微仰的脖颈,一路来到那片水红色的柔软绸缎上。 宋砚辞低低的笑声透着愉悦: “药喝了这么久,可有效果?嗯?” 他轻而易举便扯开了系带。 “让孤检查检查,孤太医院的太医,开的药效果可好。” 轻微的痛感让姜稚月忍不住闷呼出声。 可她浑身毫无一丝力气挣扎,犹如砧板上任人磋磨的鱼肉,苦苦忍耐。 须臾,他直起身似报复般在她腰间重重一掐,重新来到她的耳畔,低低笑道: “甜的。” 男人的低低的带着磁性的沙哑,随着滚烫的气息落在她耳廓。 原本姜稚月的神思早已神游天外,对于他无故说出的这两个字还有些疑惑。 然而在听见他下一句话的时候,那带着笑和戏谑的声音,就如同点燃干柴的烈火,一瞬间让姜稚月几乎羞愤欲死,身上的肌肤都泛了红。 她听见他在她耳畔喟叹道: “只是可惜了,这么甜美的佳酿,宣哥儿却无福消受。” 说完,他不等她反应,轻笑一声,重新起身。 身旁没了男人滚烫的压迫,姜稚月一口憋着的气才缓缓回了过来。 她的眼睛还被覆着。 黑暗像是深不见底的大海,未知的恐惧如狂风巨浪,一下下随着她剧烈的心跳声拍来。 须臾,她听见一声铁链撞击的声音,还不待反应,她的手腕和脚腕就被裹上了金属冰凉的质感。 她疯了般挣扎,可看在宋砚辞眼中,却娇弱得像是欲拒还迎一般。 宋砚辞双手环胸立在床前,静静欣赏了半天他的“杰作”,随后嗤笑一声,解开她眼上绸缎的同时,将她 的穴道也顺手解了。 甫一见到光明,姜稚月微微眯了下眼。 待眼睛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她的视线慢慢落在宋砚辞身上,却在看清他手中东西的时候,猛地瞪大眼睛,向后瑟缩了一下。 她一动,铁链声随即响了起来,姜稚月捏紧掌心: “你放开我!” 宋砚辞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梢,晃了晃手中的酒壶: “阿月可曾认得这是什么?” “不认识。” 姜稚月咬唇瞥过脸去。 此刻的她狼狈至极,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遮挡不说,原本属于宣哥儿的口粮像是突然找到了突破口,不停往出冒。 拉出一道白色的水线。 少女白皙的肌肤上满是红印,纤细脆弱的手腕和脚腕上,金灿灿的链子箍着她的四肢,眼尾的红可怜得令人忍不住想要摧残。 “是么?那不如喝一杯如何?” 宋砚辞眯了眯眼,说出的话依然带着笑意,然而神情却骤然冷了下来,眸中似不断翻涌着墨色的浪潮。 他掐着她的下颌,在她的唇上重重碾磨了一下。 然后直起身子,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神色,缓缓倒了杯酒出来。 姜稚月瑟缩着朝后躲去。 下一瞬,男人却倾身凑过来,扯着金链子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将她扯回了身前。 在她的惊呼声中,宋砚辞冷白修长的手指触上她娇嫩的肌肤。 姜稚月下意识一抖,就见他手指轻勾,漫不经心地刮过那道白色的线,指腹聚出一点,当着她的面,不紧不慢地涂抹在了杯口。 姜稚月脚趾瞬间蜷起,热意在体内窜起。 她重重吞咽了一下,眼底蓄满的泪水盈盈可怜地落了下来: “执玉哥哥……” 她泪眼婆娑地求他,却不知这番模样却更令男人发狂。 宋砚辞轻轻摩挲了一下酒杯的边沿,压着眼皮看她,眼底没有一丝恻隐, 良久,他才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俯下身: “怎么了?” 男人口中呼出的气息带着一股甜腥,姜稚月的身子一僵,所有准备说出口的乞求全都卡在了喉咙,化成了羞赧和恐惧。 宋砚辞等了半天,见身前的姑娘不语,掐着她的下巴迫她高高将头仰起。 姜稚月浑身都在止不住发抖,身上红得娇嫩。 她死死咬住唇,就在她以为,他要强迫自己喝下那杯下了春//药的酒时。 却见宋砚辞将沾着乳白的酒杯边沿贴在自己弯起的薄唇边,盯着她的眼睛,一点一点,闲适而放肆地将那杯酒灌进了自己喉咙。 姜稚月的头皮瞬间发麻,恐惧刹那间占据了所有思绪。 “宋砚辞你疯了!” 第62章 “上了锁,从外面。”…… 这一刻,姜稚月才真真实实感覺到了恐惧。 “别看了。” 宋硯辭轻笑,捏着酒杯的手随意往门口一指: “上了锁,从外面。” 这六个字犹如当头一棒,砸得姜稚月几欲昏厥。 男人嗤笑一声,重新倒了杯酒,含在口中,攥住姜稚月的后脖颈,在她剧烈的掙扎中猛地吻了上来。 香甜的酒液被迫渡了过去,他掐着她的脸颊,虎口微挑。 “不要……唔……不……” 尽管姜稚月极力推拒,那酒液还是顺着喉咙滑进了胃里。 宋硯辭接着去吻她,舌强势地**她的喉咙深处,涎液被他肆无忌惮地亵//玩,攫取,近乎淫。//靡的水泽声从两人交缠的唇齿间溢出。 姜稚月被顶得呼吸困难,想要说的话也尽数变成了流淌不尽的涎液。 她恐惧地呜咽着,血液里突然流淌的燥热让玉润的脸颊烧紅了起来。 手掌下的身子越来越软,肌肤越来越滾烫,男人呼吸粗重,眸底黯色幽沉得骇人。 过了许久,在她终于憋不住几乎要窒息过去的时候,宋硯辭才松开了她。 他盯着她,唇角微勾,呼吸急促。 看着少女脸上也不知是被憋紅的,还是喝了那酒后染上的情//欲的紅,还有那双水雾朦胧的迷离眼,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宋硯辭的喉结上下一遍遍滑滾着,从身旁拿出一个紫檀木描金匣子。 “阿月……” 他薄薄的眼皮下压,盯着她,眼尾緩慢地晕出一抹紅,当着她的面不疾不徐地打开了那匣子: “瞧瞧这是什么?” 姜稚月的喘息还未平息,极度的缺氧让她思绪迟钝。 过了须臾,她才怔怔回神,透过水雾朦胧的眼看清男人手中的东西。 她的瞳孔骤缩,身子猛地一颤,带动铁链叮鈴作响。 宋砚辞笑着将羊眼圈拿出来,故意用修长的手指从中间勾过去,面上几分夸张的疑惑,故意问: “那日那老板给我的,我却不知是何作用,阿月,你可能告诉我,这东西怎么用的?” 姜稚月一看见那东西,双腿就止不住发软。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出声。 宋砚辞察覺出她眼中的警惕,神色黯了下来,喉间滚动的冷笑异常瘆人: “怎么?你和宋知凌用的时候就是快活,到了我这就成了戒备?!” “宋砚辞!!你放我走!!” 此刻药效已经緩慢生效,姜稚月感觉到了热,从心口延伸出来的热意,那道乳白色更多了。 宋砚辞的脸上也染了一抹艳色。 不过他的眼底却万分清明,甚至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戏谑。 “阿月——” 他温润的笑意下透着危险: “你明知这酒里有什么,却为了逃走,故意让冯叶华接近我。” 宋砚辞的语气沉了下去,额角青筋暴跳了几下,终是没忍住,掐住了姜稚月的脖子,在她惊叫前再度堵住了她的唇。 她的呼吸尽数被他吞没,豆大的淚珠无措地滚落,艳绯色的软糯唇瓣更是被男人粗暴地恣意含吸着。 宋砚辞的手严丝合缝地游走在她玲珑温热的嬌躯上,不落一寸地重重摩挲着。 “呜呜……” 两人交缠的唇齿间满是迷乱的水泽声,在姜稚月绝望的掙扎中,他的吻渐渐大力了起来,蛮狠得近乎可怕,攻城略地在她口中搅弄、占//领。 没有一丝怜惜。 姜稚月被他吮得吃痛,几乎瘫软在他身下,发麻的舌根只呜咽了几声,呼吸急促得似要断掉,颤巍巍地仰着头破碎呜咽。 宋砚辞抬头看她。 少女出水芙蓉般白净的小脸上绯红一片,灿若春华,无助的双眸中泛着一股嬌怜妩媚的盈盈水光,让人催生出极致的摧毁欲望。 钳着她脖颈的男人,晦黯的眸光却越加平静冷漠。 宋砚辞胸膛起伏,薄唇噙着一抹愉悦的弧度,眼底渐渐溢出阴鸷,一瞬不瞬地看着哭泣的她,俯身温柔地抚摸着她眼角的淚。 “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男人沉冷的声线充满磁性,凝视着她的目光仿若能将人焚烧了一般,手上动作未停,轻而易举便解了自己的衣裳。 地上凌乱的衣裳堆叠,姜稚月惊恐得瞪大双眸,连呼吸都险些忘记了。 对上他晦涩幽深的目光,她才猛地一个惊颤,呜咽着挣扎起来。 宋砚辞冷嗤一声,随手一扯,姜稚月被他扯到胸前桎梏着,白皙细嫩的皓腕上便立时多了一道勒出的红痕来。 “看着我,唤我!” 姜稚月张了张嘴,还未说出半个字,药效突然猛烈袭来,她瞬间僵住了动作。 汹涌的热浪,钻心蚀骨的麻痒,在疯狂流动的血液中燃烧。 少女挣扎推拒的声音从口中溢出时,转瞬间变成了啜泣嘤咛。 到底是受不住那药效了,姜稚月水雾迷蒙的双眸含着几分娇媚,无助地看着宋砚辞。 她的反应似乎取悦了宋砚辞不少。 他眼底的阴鸷渐渐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玩味的戏谑。 “求我,唤我的名字,我就给你。” 其实他的药效要在体内翻涌,异常的红浮现在白皙精壮的胸膛上。 但宋砚辞越是难忍,便越发觉得忍得快活,说出的话都在忍不住因兴奋而声线不稳。 “呜… …” 姜稚月微微颤着,软嫩的娇躯泛着莹白透撤的玉色,急促的呼吸间不知是害怕还是难受。 许是药效加速,莹润白皙中又多了一抹淡淡的绯色,颤栗着,细细薄薄的一层香汗在线条优美的锁骨上凝聚滑落。 须臾,她无助地瞧着他,无助的哭腔颤巍巍地唤他: “执玉哥哥……” 这一声执玉哥哥唤出口,热浪的空气都像是被引爆了一般。 宋砚辞眸色猛地一沉,手底下不知拿了什么,只听有什么鈴铛响了几声,继而变成了闷闷的颤音。 姜稚月猛地一僵,哭红着眼看他,眸中满是乞求的意味。 她想要挣扎,想要尖叫,最终却都抵不过宋砚辞灌的那杯酒。 宋砚辞眯了眯眸,緩缓俯下身,吮吻她的耳廓,呼吸滚烫。 他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极致克制隐忍的意味,咬牙切齿道: “阿月,本想与你慢慢来的,你却用冯叶华来逼我……” 姜稚月额间的汗浸湿了碎发,紧绷着呼吸,死死咬着牙关。 他只重重将那铃铛一撞,便停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铃铛剧烈的嗡鸣声被包裹着变成了闷响,却转而以另一种更为强势的颤的方式爆发出来。 姜稚月刹那间便绷紧了脚踝,死死咬住的唇角还是没忍住,喉间的呜咽和着嗡鸣溢出脆弱的娇哼。 宋砚辞眼底瞬间泛了红,额角青筋忍到爆炸。 他盯着她看了须臾,凝视着她脸上的神情,再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薄唇反复吮吻着她的香汗。 姜稚月凄凄的声音顷刻卡在了喉中。 光影憧憧,明明灭灭,春夜里潮湿的空气滚烫。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疾风骤雨一下一下拍打在窗棂上。 荒废许久的冷宫,这一夜在疾风暴雨中,重新亮了一夜的灯。 姜稚月是在第二日下午醒来的,睁眼时,眼前一片光影绰绰,她的视线迷茫了好一阵才看清晰。 待瞧见坐在床畔的那道明黄色身影时,她猛地一颤,心中本能地升起浓浓的恐惧,下意识惊呼了一声。 这一动,她才看清,自己的双手和双脚还被那金链子锁着。 她略一蹙眉看他: “你……” 只说了一个字,她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昨夜的那些记忆反复翻涌而来。 起初她还能勉强说出拒绝的话,但那冯叶华的药却是烈药,后面她与他如何缠在一起,如今想来,竟忍不住徒生羞赧。 可这羞赧之下,姜稚月的心中又忍不住泛上了一丝难过。 宋砚辞静静坐在床边,瞧着她神情的变化,心中早就知她所想。 他闷笑一声,抬手想要在她发顶摸了摸: “可是饿了?” 姜稚月下意识一躲,宋砚辞的手便落了空。 他唇角缓缓落了下来,收回手,盯着她。 床边男人一身明黄色龙袍,金冠束发,面容清隽中透着一抹端正的威仪,神情平静地睨着她。 浑身上下自有种矜贵和高高在上的雍容,只除了颈侧那两道细小的抓痕,向她赤//裸//裸展示着昨夜她后来的溃不成军。 像是一种对她矜持和抗拒的无声羞辱。 反观她,被褥下未着寸缕的肌肤几乎没有一处好的,发丝凌乱,眼尾嫣红,白色的印子还在缓慢往出渗,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放我走。” 姜稚月吞咽了几下,娇稚得嗓音泛着哑,盈满泪花的眼里是又恨又怒,许是气急了,才刚说完,眼眶一红,委屈的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从前姜稚月只要一流泪,宋砚辞总是怜惜地温声安慰他。 可这次,他仅仅只是盯着她瞧了半晌,眼中没有半丝从前的心疼和怜香惜玉。 忽而眯着眸,嗤笑出声: “阿月,我只当你没说过,你乖乖待在我身边,锦葵和琉璃,我都已经命人安顿好了。” 他这话让姜稚月的心中一惊,柳眉无意识地蹙在了一起。 “宋砚辞,你卑鄙!” 宋砚辞的喉咙里溢出一丝轻笑,扣着她的下颌,拇指在红肿的唇上重重按压了几下: “我是卑鄙,阿月,那天夜里我说的话,你其实都听见了吧?” 姜稚月猛地一僵,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却又在想起那夜他那意味深长的笑声时,陡然回过了神。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要逃?!” 宋砚辞唇角轻勾,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一股寒意自姜稚月的脊柱陡然升起。 她神情一转,期期哀哀地看向他,泪盈于睫,低声恳求道: “执玉哥哥,求你放了我好不好,你、你,这些勒得我好疼,我就、我就当昨夜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好不好,执玉哥哥……呀!” 姜稚月的话还未说完,宋砚辞便在她的唇上重重咬了一下。 “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胸腔颤栗着闷笑出声: “阿月,我什么心思,你还不清楚么?” 他摩挲着她腕上被磨红的痕迹,轻叹: “本不想伤你的,可阿月不乖,我怕待会儿再伤了你,便只能辛苦我们的阿月受着了。” 一听他说“待会儿”,姜稚月的头皮瞬间发麻,全身酸疼的感觉再度涌来。 第63章 “四皇子找到了。”…… 姜稚月瞧出宋硯辭眼中越来越浓的墨色,心中一凛,身子下意识想要从床上起来。 然而这一动,一股异样的感觉让她刹那间僵住了,耳畔似乎还能听到那鈴鐺闷闷的颤鸣声。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宋硯辭: “你、你把它拿出来……” 少女夹着双膝,面上浮现一抹娇艳的绯色。 宋硯辭拿过一旁的帨巾,浸了水拧干后,慢条斯理地一根根儿擦拭着自己的手指,挑眉看她: “嗯?把什么从哪儿拿出来?阿月不说清楚,执玉哥哥怎么知道你要让我做什么?” 他的手指冷白修长,骨节分明,被帨巾擦过后泛着水光。 姜稚月盯着他的手指,吞了吞口水。 男人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尽管她的内心极力拒绝这件事,但双脚双手被金链束缚,若是不想再难受,便只能由着他来帮她…… 见她咬着唇久久不回答,宋硯辭轻笑一声,凑过去好心提醒道: “阿月若是想清楚了,就尽快告诉哥哥,不然待会儿,我可没现在这般好心了。” 他的眉眼清隽温和,若非姜稚月知道两人之间在说什么,光听他这語气,还以为他是如何一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可姜稚月在他的目光下,却像是无处遁循。 嫣紅的唇都咬出了血色,终究是瞥过视线,羞赧地小声开了口: “把……把鈴鐺拿出来。” “从哪里?” 宋砚辞眼含笑意,逼视着她,語气不紧不慢。 姜稚月面色刹那涨紅,眼瞅着眼底又有了亮晶晶的泪光,宋砚辞到底好心放过了她,笑着慢声道: “躺好。”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却让姜稚月的心一揪。 她咬唇磨蹭半天躺回了床上,眼泪隨即顺着嫣紅的眼尾滚落了下来。 宋砚辞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去勾。 未几,铃铛的嗡鸣声越来越大,宋砚辞将东西递到姜稚月面前,故意问道: “可是这个?” 金色的铃铛躺在宋砚辞掌心,精致的镂空纹样中渗出晶莹黏腻的水渍,淌进男人掌心。 姜稚月只看了一眼,就闷过头去不发一言。 男人将铃铛放在桌案上,铃铛脆生生地响了一下后,嗡鸣的颤音徐徐扩散。 宋砚辞道: “现下,你是起来用膳,还是继续躺着?” 他的语气太过云淡风轻,姜稚月听见他说这话简直要气死,猛地抬头瞪他。 视线扫过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衣裳都被整齐地叠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再思及方才有婢女进来送食盒时,房门并未被重新上锁,姜稚月的神情突然一变,咬着唇泪眼盈盈地看着他,好不可怜道: “既是用膳,执玉哥哥这般绑着我,我如何用?” 说着,她还故意动了动手腕。 那脆弱白皙的皓腕上,一圈紅色分外刺目,有些地方还不小心磨破了皮,看着确实可怜。 宋砚辞扫了一眼,抬眸盯着她,眼底带着兴味的笑意。 “不若,我喂你如何?” 姜稚月的脸一红,心慌之意不加掩饰地浮现在酡红的小脸上。 “还、还是我自己来吃,你替我解开。” 她的话音未落,宋砚辞就没忍住轻笑了出来,亲自抬手替她解开了手脚 的束缚。 他笑的语气,就像是看透了她的小伎俩却不揭穿,只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的爪子下挣扎的样子。 但姜稚月管不了这么多了。 宋砚辞剛将她的金链解开,她使出浑身力气重重推开了他,然后飞快拿起床头的衣裳,一邊手忙脚亂往身上披,一般疯了般往门口跑去。 身后的脚步声迟迟没有跟上。 姜稚月心中一喜。 就在她的手剛将门扇拉开一条缝儿,门外灼亮的阳光照进来的时候,身后忽然窜过一阵风。 紧接着只听“咣”的一声。 伴隨着姜稚月的惊叫,她整个人便被宋砚辞攥着腰肢重重压在了门板上。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如同报复一般陡然撑得满当。 一瞬间血液疯狂窜涌,姜稚月的头皮发麻,双腿一软便瘫在了他的怀里。 宋砚辞并未急着动,额角的青筋因为隐忍而疯狂鼓跳。 他的眼神阴沉得可怕,沉沉地看着姜稚月,一寸一寸拼命地挤将她深深钉在门板上。 “原来阿月说的用膳,是想被这样喂饱。” 姜稚月的指甲深陷在他的手臂上,染着蔻丹的指尖泛起粉白,痛苦得仰起脖颈,却因为双腿无力而越发吃得深。 听到他的那句喂饱,她的脑中不自觉浮现出昨夜将要失去意识前,自己无意间的一瞥,那高高隆起的小腹让她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怀胎六月的时候。 她又惊又怕,娇稚得嗓音颤着: “执、执玉哥哥……” 少女实在太过白得耀眼,脖颈和脸颊上一层薄薄的粉色像是从玉中透出来的。 颤巍巍的小琼鼻上薄汗岑岑,染着朱色的眼尾漾出娇媚潋滟的水光。 宋砚辞的眸色更深。 男人托着她的腰,精壮的肩背耸动,每条硬朗的去向都充斥着力度。 陡然重起来的力道顶得她向后一撞,双脚险些离了地,白皙娇嫩的颈肩都蹭出了红痕。 姜稚月吃痛,眼眸有瞬间的失神。 宋砚辞观察着她的神色,隐忍着掌握节奏。 他同宋知凌太不一样。 宋知凌虽然也顾及她的感受,但他一旦沉溺进去,便收不住魂儿,莽撞蛮干。 而宋砚辞则不是。 他能隐忍。 即便他情到浓时也能清醒地观察姜稚月的状态,他能通过姜稚月的每一分表情判断她此刻到的位置,然后在她最最接近的时候骤然落下来。 姜稚月檀口微张,被这磨人的惩罚摆弄得不上不下,苦不堪言。 “还跑么?嗯?” 在她又一次的尖叫戛然而止的时候,宋砚辞笑出了声。 他的声音分明很哑,幽深的眼底也因隐忍而泛了红,却依旧能像是抽离事外一样,平静得问她。 这让姜稚月瞬间想起了曾经父皇派盛公公熬的鹰。 可她早已在昨夜就熟悉了接纳他,此刻更是被磨得溃不成军。 滴滴答答的水声,若是不注意听,还以为是窗外檐下雨水的声音,可那雨水分明不可能顺着门缝儿溢进来,落在两人脚底。 姜稚月细嫩的喉咙呜咽着,睁着一双泪眼朦胧地眼睛,娇滴滴地含着哭腔求饶: “不跑了,执玉哥哥,我不跑了……” 话音甫一落下,宋砚辞的眸色刹那间黯了下来。 春桃刚端着药碗走到门口,忽然听见门板发出又重又急的声响,她的脚步一顿,慌忙回头,红着脸将过来送东西的另外两个丫鬟赶去了院外。 过了许久,屋内叫了水。 春桃这才急忙招呼人将热水和热过的饭菜端重新进去。 姜稚月瞧着春桃低眉顺眼脚步匆匆离开的模样,心底那丝委屈和羞赧再度涌了上来。 她一把将饭菜掀翻在地,哭红着眼瞪着宋砚辞。 凭什么!凭什么她每次在他手底下都只有屈服的份儿! 看出姜稚月眼中的不服,宋砚辞忽然觉得眼前的姑娘可爱的厉害,方才因为她想要逃跑的戾气随之被驱散了许多。 他抱臂,居高临下地冲她挑了挑眉: “不服?” 他身上明黄色的衣衫尚算完整,只除了玉带被扔到了门邊,衣襟散开露出锁骨以外,就只有脸上一滴白色彰显出方才的迷亂。 而姜稚月,则是未着寸缕,白得发光的肌肤上满是深深浅浅的痕迹,白皙如此的小脸上泪痕未干,眼尾一抹不易察觉的媚态。 姜稚月勉强捂着自己。 瞪了他许久,视线忽然察觉到他脸上的那一滴,忽然脸一红瞥开视线。 憋了又憋,终是没忍住小嘴一瘪,小声哭了出来。 宋砚辞眼底笑意更甚,刚刚餍足的男人十分好说话。 他过来将她打横抱起,绕过满地的碎瓷片,轻轻将人放在床上。 “阿月,嗓子都已经哑了,不哭了,嗯?” 他不说还好,一说嗓子哑,姜稚月就想起了那些不堪,哭得更厉害了。 宋砚辞蹲在她面前,抚了抚她的发顶: “好了不哭了,阿月,我们好好的,好不好?” 姜稚月才不想跟他好好的。 她红着眼眶躲开他的手,咬着唇不吭声。 宋砚辞看了她半晌,无奈轻叹了口气,正欲说话,门口传来褚屹焦急而严肃的声音: “主子,急报!” 宋砚辞的手一顿,看了姜稚月一眼,安抚道: “我去去就来,待会儿让春桃上些饭菜,你先用,不用等我。” 宋砚辞昨夜特别吩咐过,若非十万紧急的事,褚屹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打扰他。 他起身阔步走到外面,等到和褚屹一同出了院子,才沉声道: “说。” 褚屹和他一边急匆匆往乾坤殿走,一边拧眉低声道: “四皇子找到了。” 宋砚辞脚步一顿,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人呢?” “此刻人已进了京,就是尚且昏迷不醒,怕是中了某种特殊的毒。” 宋砚辞脚底下不停: “即刻将人接进宫,请陆詹来看。” 褚屹应道:“是。” 另一面,姜稚月任由春桃替她穿戴整齐,抽抽搭搭地坐在饭桌前。 一颗白胖的米饭搭在筷子头,好半天都没送进嘴里。 春桃见她这样,不由叹气: “夫人还是吃点吧,免得……” 她顿了顿,没敢说完。 其实她是想说,按照昨晚和今天的架势,小夫人再不吃上一些补充体力,怕是都挨不过下次就得累昏过去。 虽然她很不理解陛下对于小夫人强取豪夺的执念,但其实可以看出来,陛下还是很在意小夫人的。 毕竟昨夜那个叫锦葵和琉璃的,在挣扎的时候失手伤了陛下好几个人,陛下非但没让常乐公公罚她们,还给她们好吃好喝的供上了。 思及此,她又忍不住细细去打量姜稚月。 不得不说小夫人真的生得很美,尤其是此刻清澈中透着妩媚的风韵,更是迷人。 同为女人她都要忍不住被她迷住了,更何况是他们的陛下。 姜稚月只勉强吃了小半碗米饭,喝了半碗汤便吃不下了。 腹中有了食物,她坐在床边思绪乱飘了半天,困意便再也挡不住朝她重重砸了过来。 姜稚月这一觉睡醒,天色再度黑了下来。 她刚睁眼,就听门口传来一阵小声的说话声,紧接着门一开,宋砚辞的身影从屏风后绕了进来。 姜稚月现在一见他就下意识往后躲。 宋砚辞这次却只是反常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语气复杂的开口: “阿月,我带你去见个人。” 第64章 “解开它,自己坐上来。…… “阿月,我带你去见个人。” 宋硯辭的語气颇为复杂,不知为何,姜稚月瞧着他严肃的神情,心头猛地一跳。 一种極为強烈的,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荒谬预感忽然涌上心头。 她不动神色地抿了抿唇,看了眼宋硯辭身后跟着的褚屹,起身什么也没说,跟在宋硯辭身边,沉默地跨出了门槛。 今夜乌云密布,四周暗沉沉的压得人 透不过气。 只有常乐手中的一盏宫灯,散发出微弱的橘色光晕,吃力地对抗着四周窒息的黑夜。 姜稚月盯着那盏晃晃悠悠的宫灯,脚步虚浮。 忽然,紧攥着袖口的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抱住,她下意识躲了一下,却被男人抓得更紧。 姜稚月侧头看他。 暖黄色的光晕打在宋硯辭深邃的五官上,映出半明半昧的光。 男人并没有看她,而是目不斜视地瞧着前方,幽深的眼底仿佛无论如何都透不进半丝光亮。 这一瞬间,姜稚月的心没来由得疼了一下,像是被谁猝不及防地紧紧攥住。 到了一座雄伟恢弘的宫殿门口,常乐停了下来,躬身递过手中的宫灯。 宋砚辞抬手接过,回头盯着姜稚月看了一眼: “进去么?” 两人之间似乎有种无法言说的默契,分明都已经知道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姜稚月咬着下唇,轻微的刺痛感让她勉強能强迫自己冷靜下来。 须臾,她轻点了点头,“进。” 在她这个音节剛发出来的时候,她明显感觉握着自己的手紧了一下。 随后宋砚辞低低嗯了一声,拉着她往台阶上走去。 临进门的时候,姜稚月停了下来,在他手底下挣扎了一下,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挣脱了出来。 宋砚辞停在半空的手虚握了一下,指腹轻捻,接着若无其事地推开了房门。 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姜稚月的双腿一软,险些一个趔趄绊倒在门槛上。 殿中掌了许多盏灯,亮如白昼。 明晃晃的光晕刺下来,剛从黑暗中进来的姜稚月忍不住将手搭在眼帘上,眯了眯眼。 视线看不清的时候,耳中剧烈的心跳声就更为明显。 丝丝药味儿缠绕在她鼻尖,几乎要封住她的呼吸。 等到她能看清的时候,视线里,床上那个熟悉的身形令她眼眶一热,下意识就要往宋知凌床边跑去。 然而她才刚一抬脚,又猛地顿住了。 眼泪像是僵在了眼眶中,姜稚月生硬地回头,视线往宋砚辞身上看去。 她伸着颤巍巍的手指,指着床上的宋知凌,語气轻得几乎快要碎了: “他还活着?” 宋砚辞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想要上前拉她,却被她一把挥开。 他只好停在原地,看了她片刻,低低“嗯”了一声。 那一声平靜的声音,却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划开了绷紧的弓弦。 姜稚月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小臉上血色瞬间尽失。 她望向他的眸中初时喜悦的光亮慢慢熄灭,最后变成了绝望、难堪和恨意、自嘲杂糅的复杂神色。 下一刻,她忽然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掩面哭了起来。 压抑的哭声和着眼泪从指缝中流泻而出。 他怎么偏偏今日回来!! 可她和宋砚辞什么都做了啊!! 在她又慢慢对宋砚辞再次动心的时候,她曾经拜过堂的丈夫又回来了?? 他既然活着,那她签的那份和离书算什么?她和宋砚辞昨夜,甚至今早那些又算什么??!! 她的脑中混乱一片,连日来極致的情绪起落,终于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破口一般,汹涌地砸了下来。 过了好半晌,耳畔传来渐近的脚步声。 手臂被男人温热的掌心攥住,宋砚辞轻叹一声,嗓音沙哑: “阿月,地上凉,起来去看看他吧。” 若说宋砚辞不难受是假的。 地上的少女,是他深埋在心中几年的姑娘,他承认得知她怀了宋知凌孩子的那一刻,他恨不得宋知凌是真的死去了。 但他到底是自己的親弟弟。 谁抢了谁的什么,谁又欠了谁,得到或者失去。 他们三人,早在岁月的流逝中纠缠不清了,就像齿轮契合的每一个凸起和凹陷,离了任何一个,都不完整。 听出宋砚辞语气里的异常。 姜稚月的哭声一顿,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被他带着站了起来。 男人提了提唇角,疲惫道: “去看看他吧,阿月。” 姜稚月鼻尖一酸,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她急忙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深吸一口气,这才飞快地扑到了床边。 床上的男人瘦了很多,但明显是被打理过,面上干净,衣衫也整齐洁净,静静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样。 姜稚月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她抬手轻轻抚摸过他的眉眼,最后定格在他略微发紫的唇上,蹙了蹙眉: “他中毒了?” “嗯。” 宋砚辞喉结上下滚了几下,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姜稚月察觉出他看向宋知凌时,眼神中的复杂神色,心里忍不住一沉,急忙拽住宋砚辞的衣角: “执玉哥哥!他到底怎么了?” 她眼中的关切和焦急,丝毫不加掩饰。 宋砚辞低头看了她一眼,最后视线落在她攥着他衣角的小手上,眸中神色几经变幻,最后幽幽道: “我叫陸詹进来。” 说罢,他拂开她的手,转身径直离开了房间。 姜稚月将宋砚辞的反常看在眼里,她心底的不安如同一圈圈涟漪,不断被放大开来。 过了须臾,常乐领着一个背药箱的男子进门。 “夫人,陸神医来了,您有什么,就问他吧。” 姜稚月擦了擦眼泪: “他……什么时候能醒?” “未知。” 那个姓陸的神医语气无波无澜。 姜稚月的手微微攥紧: “那他到底是怎么了?” “中了一种极为罕见的毒。” “可有方法救他?” “有。” 姜稚月闻言,原本坐着得身子猛地直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神色迫切,话音里的尾调明快: “怎么才能救他?” 她的嗓音本就偏娇甜,此刻带着些鼻音,又因为那句上扬的尾调而微微有了些许俏,在偌大的宫殿里,听起来像是银铃的清响。 陸詹抬眸看了她一眼,继而垂眸面无表情道: “其余几味解药都已备齐,现下唯一缺的是……” 他略一停顿: “须得脐带血作为药引。” “脐带血?” 姜稚月一愣,似是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陆詹掀眸瞥了她一眼: “需要四殿下親生子的脐带血。” 姜稚月这才恍然,他说的不就是宣哥儿么? “可……” 可宣哥儿早就已经出了月子,更遑论脐带血了,难不成…… 她瞥向床上的宋知凌,臉颊微红,这昏迷中的人总不能…… 正胡思乱想着,陆詹替她说出了答案。 “亦或是,与他血缘亲近之人孩子的脐带血,亦可。” 姜稚月猛地回头看他,望向他平静的并无一丝戏谑的神情,脸颊的微红肉眼可见的变成了深红。 她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羞得,猛地站起身,胸膛急速起伏了几下,不待众人反应,忽然红着眼眶冲出了房间。 夜晚的凉风猛地铺面而来,赶走了一丝脸上的额燥热。 姜稚月左右看了看,发现隔壁灯还燃着,她没有一丝犹豫地推门闯了进去。 宋砚辞果然在那里。 而且……他似乎刚刚沐浴过。 姜稚月脚步一顿,心中生了一丝怯意,随即想到那个陆詹的话,心里的怒火又骤然间窜了起来。 “你故意的是不是?!” 她冲上去,红着眼睛,仰着小脸看他,语气里满是气恼的诘问。 宋砚辞 修长的手指在腰间墨色的腰带上绕了绕,动作未停,闻言只是淡淡睨了她一眼: “故意什么?” 姜稚月扫了眼他的动作,不知为何脸颊一烫,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那陆詹、陆詹说的话,可是你故意让他这般说的?!” “陆詹从不说谎。” 宋砚辞的语气淡淡的,甚至整个人毫无一丝进攻性地往身后的太师椅上一坐,端了杯茶在鼻尖嗅了下: “倘若你觉得,他说的方法令你无法接受,我亦不勉强你。” 他太过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语气让姜稚月差点以为他真的如他所说,不勉强她。 可这哪里有她选择的余地? 他似是看出她的恼怒,放下茶杯,轻叹一声道: “你怨我或者如何,我都认,可阿月,云笙的命如今在你手中攥着,门没锁,是走是留,你自己定,倘若你这次还是决定要走,我会送你回姜国。” 宋砚辞说话时,嶙峋的喉结上下滑滚,挂在上面的一滴水珠晃了几下,滴进他的衣襟里。 他这次是没像昨晚那样锁门,可是走是留,她能自己定么? 他的每一句话,都在逼她做出那个没有选择的选择。 他不过就是笃定,她为了救宋知凌,会委身于他! 否则他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连澡都洗好了?! 姜稚月心中又气又委屈。 盯着宋砚辞狠狠看了几息,最后一狠心,赌气般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然而刚走到门边,她又忽然停了下来。 脑中宋知凌曾经笑着抱她的画面,怎么都挥之不去。 她柳眉紧紧皱了起来,脑中激烈地天人交战。 不知过了多久,她搭在门上的手缓缓落了下去,深吸一口气转身,磨磨蹭蹭地重新走回去,低头无措地站在了宋砚辞面前。 男人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回来,闲散地坐在那里一动未动,只是眯着眼睛打量着她靠近的动作,手指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 半晌,她听见头顶传来他的嗤笑声。 宋砚辞哑着嗓音,近乎命令道: “解开它,自己坐上来。” 第65章 “小声点,宋知凌能听见…… 宋硯辭的话让姜稚月忍不住皱起了眉。 尽管已经在心里说服了自己许多遍,可真听他将这些话赤//裸//裸地说出来,她仍是过不了自己那关。 宋硯辭似是看出了她的犹豫,也不心急,就那般闲散地看着她。 男人的目光淡薄,但姜稚月觉得落在她身上却与灼烧无异。 那般视线,仿佛早已将她身上的衣裳剥了个精光。 姜稚月捏着指尖,窘得想哭。 双腿却像是钉在了地上,一动都不能动。 屋中靜得,除了更漏的滴答声,便只剩下了彼此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是隔壁的门开了。 姜稚月的注意力不禁被外面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她听见常乐压着声音小声求道: “陆神医您、您再看看!您别走啊!” 紧接着陆詹仍是操着那口毫无波澜的语气,道: “不用再看了,若是没有脐帶血做藥引,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无藥可医。” 姜稚月猛地攥紧手心,就听那陆詹又道: “倘若要救人,烦请你对你们陛下说尽快,即便现在有孕,到生下孩子也要十个月,到时候他能不能撑到那时候,也未可知。” 说完,一阵衣衫窸窣之声,似乎是陆詹将自己的袖子从常乐的手中挣开,继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院中再度恢复平靜。 方才那几句对话,就像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一般。 然而輕飘飘的声音,落在姜稚月耳中,终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良久,她輕輕挪动了右脚,镶着东珠的粉色绣鞋輕轻迈出一步。 再然后是左脚。 她的步子很小,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高悬的绳索上。 尽管如此,在她迈了第四步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挨上了宋硯辭的衣摆。 男人的眼眸微眯,目光落在她眼眶通红的小臉上,平静地看了她须臾,忽然轻笑出声: “姜稚月,你若是实在不愿,便作罢,这般犹豫是为他守贞,与我亲近,也是为救他命,姜稚月——” 他捏着眉心,提了提唇角,“我除了被你利用之外,再没有别的价值了么?” “不是!” 见他要起身,姜稚月立刻慌了神,一把攥住他的手臂,小臉上神色慌张,哀哀道: “不是的执玉哥哥!我、我愿意的,我不是在利用你,我、我……” 直到这一刻,姜稚月才彻底意识到,在这场交易中,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宋硯辭作为唯一与云笙血缘相近之人,其实他才是真正掌握主动权的那个人。 他可以选择救,也可以选择不救。 倘若他当真不顾兄弟之情,弃宋知凌与不顾,便是她求着他,他也不会同意。 更何况,曾经的太子殿下回来了,如今的“陛下”便看起来有几分名不正言不顺的味道。 天家皇权,最是不见“情”的地方…… 她当真是傻了,怎会因为他将主动权交给自己,就真的以为自己有的选了。 似是生怕宋砚辞再反悔一般,姜稚月慌忙上前,两条细嫩的藕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语气娇稚: “执玉哥哥,今夜、今夜别走……” 宋砚辞低头睨了她一眼。 怀中的小姑娘太过乖顺,眼底因为慌张而泛出点点晶莹,挂在浓密纤长的眼睫上。 那小扇子一样铺着碎金的羽睫,轻轻煽动,似是没一下,都划过他的心底。 宋砚辞微微仰头阖目,滚了滚喉结。 良久,他平静下来,捏着她的小手揉了揉,帶着来到他腰帶的地方,动作不言而喻。 姜稚月的臉一红,埋在他胸前的小耳朵像是烧起来了一般。 她紧张地吞咽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细嫩地指尖颤抖着拉开了他的腰带。 墨色的绸缎如水一般滑落,姜稚月正要去解他亵裤上的腰带,忽然手背被大掌握住。 她这番动作本就是憋了气小心翼翼的,宋砚辞突如其来的动作就像是小鱼儿即将咬钩时动的那一下鱼竿。 看她满眼惊惧仓皇的样子,宋砚辞喉咙里滚出一声轻笑。 “阿月怎只顾着解我的?” 姜稚月一愣,对上他盯着自己看时好整以暇的眼神,立刻明白了过来。 她眼里升起一团小小的火苗,水泠泠地瞪了他一眼。 但奈何此刻她已别无选择,粉白的贝齿轻咬着下唇,略一狠心,手指落在了自己的上襦上。 白晃晃的肩颈在幽昏的光线下,如同一块泛着光泽的美玉一般。 原本宋砚辞的肌肤已经够白皙了,但她的比他还要白。 娇小细嫩的肩颈和不盈一握的腰线,同对面男人健硕而壁垒分明的胸腹在一起,强烈的反差令人眼热。 宋砚辞神色不动,静静瞧着。 姜稚月在他的目光下,羞得几乎要晕过去。 她犹豫了一下,这次再去勾他的腰带。 这次宋砚辞并未阻止她,可…… 姜稚月看着他岿然不动的身影,别开脸去,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你、你就不能起来一下?” 这下饶是她再迟钝,也看出宋砚辞是故意的了。 他就是故意报复她今早逃跑那一下! 宋砚辞瞧着对面身形娇小的姑娘。 因着他视线的逡巡,溫香軟玉般的小脸氤着一层浅浅的胭脂色。 就连她攥着他的圆润手指,都晕了层淡淡的粉,看起来可爱极了。 宋砚辞抬手,指腹间蹭了蹭她的唇。 对面的小姑娘猛地一抖,眼尾迅速泛了红。 宋砚辞唇角微勾,眼神往下,示意道: “就这样,上来。” 这一 刻的对峙,姜稚月觉得是她一生中最漫长的时间。 直到听到他说上来的那一刻,她反倒觉得自己松了口气,像是选在头上的那把铡刀终于落了下来一样。 大红色的描金裙摆如一朵绽开在黑夜里的牡丹,少女细白的足腕从裙摆下微微露出来,几颗染着蔻丹的圆润小脚趾紧蜷着。 男人掐着她的腰,方才还清冷的游刃有余的神色中,染上了浓厚的慾。 “你、你就不能快些……” 姜稚月咬着唇,嗓音娇得不像话,腰肢无力地趴进他的怀里。 “为什么?阿月还真是急功近利。” 宋砚辞喘笑,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畔。 他绕过去在她颈后咬了一口,少女娇呼一声,白皙的肌肤上立刻留下一道印子。 “小声点,陆詹说宋知凌能听见。” 宋砚辞抬手拍她,示意她放松。 可姜稚月早就被他那句话吓得浑身发紧,潮湿的泪意都凝固在了眼底。 他是说宋知凌能听到?!! 那么方才那些话,他也听到了?? 他听到陆詹说的要用亲近之人的血脉?? 那他…… 姜稚月一想到此刻隔壁躺着的宋知凌,对于这间房里发生的一切都知晓,她心底就生出强烈的荒谬和紧张。 “阿月可是后悔了?” 宋砚辞唇角嗪着笑意,盯着她失焦的眼睛故意磨了一下。 姜稚月腿一軟,刹那回神,却硬是死咬住唇没发出半个音節。 宋砚辞盯着她看了几眼,唇角的笑意缓缓落了下来。 他一手攥住她的腰,一手猛地按住她细嫩脆弱的后脖颈,将人压进怀里被迫承受自己的吻。 宋砚辞吻得毫无一丝節制,凶猛地进攻,强势地撬开她的贝齿,探进去在她的甜嫩的口腔里激烈扫荡,最后勾住她鲜嫩柔软的舌尖,含弄吮吸。 “伸出来些。” 男人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命令的语气低低的,强势蛊惑。 姜稚月气息紊乱,丝毫跟不上他的节奏,重重喘了几下才回过神来。 “快。” 男人催逼。 姜稚月两条细嫩的藕臂柔弱无依地攀附在他强健的肩膀上,闻言轻颤着抬眸,泪眼中写满无助。 颤颤地溫顺地递出了自己的小舌。 “唔……” 小姑娘吃痛闷哼,裹着黏稠的情调,两眼雾蒙蒙颤巍巍神情迷离。 男人再也不加克制,细软腰间的大掌攥得发疼。 姜稚月高仰着头,残喘娇泣的丹唇里口水流个不停,从她脸颊到耳畔蜿蜒成有节奏的曲线。 宋砚辞攥着她的细腰,将娇小的少女压进怀中,粗沉呼吸绵长滚烫,一遍遍吮吻着姜稚月细嫩脆弱的脖颈。 半夜,常乐按照陆詹教的方法伺候完四殿下用药后,看了眼院中隔壁房间投下的光影,匆忙收回视线,又去厨房取了碗坐胎药来。 这坐胎药已是重新煎了一副,方才那副热了三次,偏殿的房门都没开。 常乐抬头看了看天色,东边的天际已经隐隐泛起了鱼肚白。 他想了想方才听到的娇泣,转头又回了厨房,吩咐厨娘再煎一副润嗓的汤药来。 姜稚月醒来的时候思绪有小半刻的恍惚。 过了会儿才陡然想起,昨夜宋知凌已经被寻回来了。 她急忙想起身去瞧瞧,然而刚一动就感觉到热意,她瞥了眼彻底僵住。 “醒了?” 宋砚辞坐到床边,语气温柔。 他伸手将她腰下的枕头取出来: “你也别怪我,陆詹说宋知凌的时间等不得了。” 姜稚月敛了眸,原本想说的话尽数卡在了喉咙。 过了好半晌,她低低道: “我想去看看他。” “好。” 男人的笑意依旧温润,看起来心情像是好极了,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白日里,他又恢复了那个清冷温润,端方矜贵的大宋国皇帝,明黄色衣衫上繁复的龙形刺绣精致威仪,丝毫看不出半丝夜里的模样。 只出了那几道渗着血的抓痕。 姜稚月视线从他颈侧的抓痕上扫过,脸一热匆匆别开视线。 “你先出去,我梳洗过后,带我去见他。” “好。” 宋砚辞答应的干脆,这让姜稚月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却不想他下一句就让她羞赧地想直接将身后的枕头砸过去。 他说: “陆詹替你号了脉,近日你是最易受孕的时候。” 之后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朕先去同那帮大臣议事,晚些再来看你。” 第66章 “喜脉。” 姜稚月又重新住进了宋硯辭的寝宫。 原本以为,她这般不明不白地住在皇帝寝宫,会受人非议。 然而宋硯辭也不知是手腕了得还是什么,登基仅仅一个多月,便将宫中从上到下约束得服服帖帖。 宫里的每一个宫人看到她时,都不曾多看一眼或者多议论一个字。 在这一点上,姜稚月心里总算微微松了一口气。 烛火闪烁,窗外夜风徐徐。 月光映照着竹影,在绢窗上投下影影绰绰的暗色。 姜稚月看着床上的男人,长叹一声,用手戳了戳他的脸颊: “宋知淩,你怎么还不起来啊?” 她吸了吸鼻尖,語气闷闷的: “成婚的时候,你不是说以后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的么?怎么现在变成了我日日守着你啊?” 平日里宋硯辭只許白日她来看他。 今日是他出宫去了,她才能有机会支走陆詹和常康,单独与宋知淩说说话。 虽然他还昏迷着,但姜稚月记得宋硯辭说过,他能听到,所以姜稚月想只能白日里来看他也好,免得让他看到她和宋砚辞那些不堪之事。 姜稚月拢了拢外裳,勉强遮住脖间斑驳的紅痕。 她的皮肤本就很白,又嫩,那些痕迹便分外明显,也消得慢。 艳的压在淡的上,一层叠着一层。 “宋知淩,你再不起来,我可就不要你了!我当初可是为了你,才来的宋国,怎么才走到半路上,你就抛下我不管了呢?” 她忍着語气里的哽咽,泛紅的眼圈吧嗒掉了一颗泪,“宋知淩你就是个混蛋!” “我给你说啊,我以前喜欢执玉哥哥你也是知道的吧?你再不醒来,我可就跟他、跟他……” 若是从前,姜稚月说不到半句,宋知凌定然已经跳起来捂住她的嘴,假装凶狠地威胁她不許再提那个人,然后一把抱起她狠狠“惩罚”。 姜稚月磕绊了两下,双肩一耷拉,到底没有说下去。 她长叹一声,转身去一旁的盆里拧干帨巾。 盆架在身后的窗边,以至于姜稚月转身的时候,并未看见床上宋知凌手指轻微地蜷缩。 水声哗啦啦地响,越发衬得夜晚空寂。 湿凉的帨巾轻轻落在宋知凌额头上。 姜稚月的视线随着缓慢地勾勒着他的五官轮廓。 也不知陆詹用的什么药,宋知凌比一个月前被找回来的时候,脸色瞧着健康多了。 可因为比从前瘦些,五官更加挺括立体,有种从前没有的成熟韵味。 也……同宋砚辞更像了。 尤其是闭眼躺着的时候,薄唇抿的深浅,和眼睛闭起的弧度,都同宋砚辞很像。 察觉到她自己又在不知不觉想宋砚辞,姜稚月拍了拍脸颊骤然回神。 忽然,房门吱呀一声发出轻响。 姜稚月身子一凛,不用回头就能知道来人是誰。 那道沉稳低锵的脚步声,她这一个月已经听过了太多回。 她依旧神色如常地替宋知凌擦拭,直到手被男人干燥温凉的手握住,宋砚辞将她手中的帨巾取了下来扔回盆里。 “手怎么这么凉?” 他蹙眉,语气里帶着些许刚从外面染进来的凉意。 姜稚月抬眸看了眼床上的宋知凌,下意识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不料男人直接掐着她的腰,将她放在了床边的矮柜上。 他敛眸低低凝视着她。 良久,姜稚月最先撑不住败下陣来,小声解释: “我、我只是晚间用膳有些多了,想出来消消食,恰好、恰好……” “恰好走到了宋知凌的寝殿是么?” 宋砚辞的眼底蛰伏着一抹偏执的占有欲。 他掌着姜稚月细白的后脖颈,拇指在她的唇角狠狠摩挲了几下,凑近她耳畔低声道: “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夜晚来看他么?” 灼热的呼吸落进耳廓,顺着耳朵上薄薄的肌肤急速在身体里流窜。 姜稚月头皮陣阵发麻。 不待她说话,宋砚辞轻笑一声,在她耳边给出了答案。 “因为我在顾及你啊,阿月。” 男人的手指轻车熟路地挑落她的腰帶,姜稚月咬唇,手抵在他的胸膛下意识推拒。 宋砚辞轻笑一声,若有似无地朝床畔看去: “你若不出声,他尚且不知道你我在做什么,你若出声拒绝,宋知凌可是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语气气定神闲,听在姜稚月耳中却觉得异常刺耳。 她狠狠瞪视着他。 宋砚辞抵在她的耳畔,哄道: “阿月乖,不是要救他么?总是不配合,何时才能怀上朕的孩子?” 姜稚月所有的怨气和抵触,在听到这句话后都偃旗息鼓了。 她无声睨着他。 瞧出她眼底的幽怨,宋砚辞的手顺着衣襟钻入,捏了下,呼吸在她耳畔近乎气音亲昵道: “你选。” 姜稚月一僵。 片刻后。她抵在他胸前的手缓缓落下,咬唇看了他半天,小手指轻轻勾上他的腰带,水光潋滟的眼眸恳求地看向他。 宋砚辞喉结滚出轻笑,一把将她从矮柜上打横抱起,快速出了殿门。 “下次这个时辰还不回我身边,我不介意让他听听你我都做了什么。” 姜稚月聞声,抬眸盯着男人冷硬的下颌骨看了半天,最后实在气不过,在他怀中踢踏着小腿,狠狠拧了把他的手臂。 男人余光扫了眼她的小动作,唇角勾起宠溺的笑意。 低低的笑声回荡在夜风中。 姜稚月心底猛地一颤,一股缠绕多日的复杂情绪再度在心底蔓延开来。 甫一进到内室,宋砚辞便一把将她压在了桌案上,不发一言从背后撞了过来。 姜稚月惊呼出声,背过手去想推他,却被他反钳住了双手。 他的另一只大掌掌心贴着她脆弱的脖颈,虎口卡在下颌上,食指稍一用力迫她抬头,往后看他。 桌案上的笔架,挂着几支大小不一的紫檀狼毫,如同编钟一般乒乒乓乓发出杂乱的响声,正如此刻姜稚月凌乱的心情。 宋砚辞低头,汹涌着慾//望的眼神晦暗不明地看向她。 食指骤然压进她的口中,猛烈地翻搅起来。 姜稚月难受地颦眉,却不知是较劲儿还是什么,两人誰都没有先发出声音来。 突然宋砚辞腮骨鼓了鼓,攥着她脖颈的手猛地一紧。 桌案“吱”的一声移了位,姜稚月的脚后跟猛地抬起,只有左脚的脚尖堪堪撑在地上。 她到底没忍住,哀哀地呼出了声。 眼泪因极致的汹涌而不断滑落,嫣红的双颊挂着晶莹的泪痕,眼波迷离,秀眉似颦非颦。 似乎她这幅模样,才缓解了宋砚辞身上的戾气,他轻柔地将她翻了个身,拖着膝弯抱进了怀里,朝浴室走去。 他走得很慢,眼神专注着姜稚月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每走一下,她便仰起头,喉咙做出微小的颤动,似乎想要发出娇稚的音儿,却又卡着发不出声来。 她太娇小了,软乎乎的身子被他坚硬的胸膛箍在胸前,像是轻易就能撑坏折断一般。 宋砚辞视线缓慢下移,聚焦在她红艳的唇瓣上,不假思索地含吮了上去,大舌撬开贝齿挺进。 裙裾随着走动轻晃,翻着泥泞的红肿小嘴不断被迫吞吃。 直到走到浴桶边上时,姜稚月早已神思迷离。 被他陡然放开唇瓣,她一时挺着胸脯急速喘息,忍不住的咳嗽了好几下。 “阿月……” 宋砚辞掐着她的下巴,语气沉冷: “我不想在他面前失控伤你,所以,你要听话。” …… 天气进入炎夏,所有的一切都跟着懒了起来。 姜稚月这日起床就觉得身子懒得不行,春桃将早膳送来的时候,她聞着她手里那碗生滚鱼片粥,忽然胃里一阵翻搅。 她捂着胸口的动作一僵,下意识和春桃对视了一眼。 春桃放下托盘,猛地起身,眼里既惊又喜,磕绊道: “我、我去找常公公!” 宋砚辞来得很快,身后还跟着陆詹。 他身上的龙袍甚至都没来得及换,一贯体温偏冷的男人,此刻额上竟渗出了细密的薄汗。 “陆詹!” 他站在床边,甚至有些不敢靠近姜稚月,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唤到。 陆詹闻声上前,将一块儿白帕搭在姜稚月的腕上,略一凝息,点头道: “是喜脉。” 姜稚月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对上所有人欣喜的目光,她也应景地提了提唇角,但到底没能开心起来。 这个孩子…… 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腹部。 这个孩子是她和宋砚辞的,名不正、言不顺。 但这个孩子的到来,又能救宋知凌的命。 姜稚月甚至不知道她此刻该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迎接她腹中这个小生命。 屋中的人不知何时,都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宋砚辞坐在床边,放轻了动作拥住她。 姜稚月下意识挣扎,不知为何,在知道自己怀了他的孩子后,对于他的触碰她就异常难以接受。 宋砚辞一怔,怕伤到她,退至一旁。 良久,低低唤了声: “阿月。” 他从没这般卑微地换过她。 姜稚月眨了眨眼,抬头看他。 男人身上的龙袍衬得他颇为威仪,清隽英俊的五官也染上了身居高位者的矜贵和从容。 然而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在朝堂上朱笔一批便抄了楚国公满门的男人,眼中闪过一抹前所未有的慌乱和脆弱。 瞧见他这幅样子,姜稚月的心像是被谁攥了一下般,鼻尖跟着发酸。 宋砚辞蹲下身。 “阿月,还记得那年上元节么?” 那年上元节,姜稚月第一次借着酒意跟宋砚辞表白。 但她那时候太胆小了,即便喝了酒,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他坦露心迹。 她怕说出来,跟他连朋友都没法做。 她只是故意一手拉着宋知凌,一手拉着宋砚辞,佯装随意道: “我们三人今日就说定了!今后永远在一起,谁都不许背叛谁!我们要在一起潇潇洒洒一辈子!” 说完,她还遮掩般打了个酒嗝儿。 借着打嗝儿的功夫,她偷偷朝宋砚辞看去,却在满街重重灯火中,对上男人含笑的星眸。 好像她的所有小心思,都没逃过他的眼睛一般。 她的心猛地一跳,飞快移开视线,仓皇扯着宋知凌去一旁喝酒去了。 姜稚月本以为宋砚辞说这些,是想借着回忆会对她说些什么,比如我们说过永远在一起,比如我们不仅在一起,还有了属于我们的孩子。 但他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温声问道: “饿了么?方才的粥没喝,我让人去弄点别的来,想吃什么?” 姜稚月咬着唇,摇了摇头。 半晌,她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眸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要离开。” 话音甫落,宋砚辞的神色陡然一变,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又隐忍着克制了下来。 姜稚月咽了咽口水,继续说: “我知道你在郊外有一处宅子,我要去那里养胎。” ” 呵……” 姜稚月的话音刚落,宋砚辞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眼底的柔情渐渐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压抑不住的阴郁之色。 男人勾了勾唇角,食指抬起她的下巴,挑眉: “所以,你是打算过河拆桥了是么姜稚月?” 第67章 宋知凌 姜稚月一愣,旋即皱起了眉,也来了脾气,怒道: “什么叫我过河拆桥?!” 她一把挥开他的手。 也不知是突然得知懷孕这件事令她难以接受,还是懷孕后情绪容易激动,总之她起身瞪着宋硯辭,不悦道: “当初我只答应懷上你的孩子救云笙,如今我孩子也懷上了,想出宫去养胎,有什么错?!” 宋硯辭皱眉,“所以你从始至终只将我当做怀孕的工具?” “那不然呢?” 姜稚月脸上飞快地閃过一抹心虚,故意拔高了声调: “你我之间的关系,本就是为了救云笙,不然你还以为会怎么样?我一辈子被你困在这宫里?看你稳坐皇位,看你日后三宫六院么?” 宋硯辭被她气笑了,到底没忍住上前掐住她的下巴: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姜稚月?!你不觉得自己太天真了么?” “什么意思?” 姜稚月吃痛,但他攥得太疼,她又没法从他手中挣脱。 “什么意思?” 宋硯辭眯了眯眸,轻笑,手落在她腹部的同时,语气带着几分偏执的冷: “你这里,怀了我的骨肉,你以为你我之间就能这般轻易了断?!你以为你用完了我,说丢下就能丢下?!姜稚月……你未免太天真了些。” “宋砚辞!你别得寸进尺!生孩子救宋知凌只是权宜之计,你不要妄想用孩子来圈住我!” 只要她一心想走,宣哥儿圈不住她,她与宋砚辞的孩子更不可能。 姜稚月鼻尖通紅,胸腔起伏,下巴上被他掐出的紅痕突兀地印在雪白的肌肤上。 她瞪了他半晌,抬手狠狠用手背擦了擦下巴上被他掐过的地方。 见他还要再来碰她,姜稚月皱了皱眉飞快多开,胸口没来由一窒,胃里翻搅着忍不住弯下身子剧烈干呕了起来。 宋砚辞的手猛地顿在空中。 他盯着她反应剧烈的模样,良久,腮骨重重鼓了鼓,攥紧掌心收回了手。 “你既然想要去别莊,就去吧。” 他别开視線,喉结几经滑滾,哑声道: “现在便走,趁我反悔前。” 上次临产时,姜稚月被他母妃所刺激而险些难产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她腹中怀的,不仅是救宋知凌的唯一机会,更是她与他的血脉。 宋砚辞实在赌不起。 姜稚月似是没想到宋砚辞会这般干脆地答应她的要求。 原本她还以为,今日这般争执之后,他又会像之前那样将自己囚//禁起来,她甚至做好了以死相逼的准备。 见她看过来的眼神中满是诧异,宋砚辞自嘲地笑出了声: “是觉得我没这么好心?还是觉得我轻易放你走是没安好心?” “姜稚月——” 宋砚辞眼帘低垂,唇角极轻地扯了扯: “你……” 他顿了一下,剩下的话在喉咙里盘旋了一圈又被重新咽了下去。 他想问她,就从未想过他的好么? - 姜稚月在当天就住进了宋砚辞在京郊的别莊。 宋砚辞并未亲自送她。 姜稚月想起自己临走时,他看她的眼神,心中莫名有些难过。 但她实在不能再在皇宫里待下去,如今她怀上宋砚辞的孩子,而那个寝殿隔壁,就是宋知凌。 每每一想到这些,她就窒息得难受。 她甚至都怀疑过,自己是否会被困死在那座四四方方的牢笼里。 而唯一让姜稚月感到惊喜的,是来到别庄的那日,她一下马车就意外发现锦葵和琉璃竟然已经早早在这里等着了。 姜稚月细问下去才知道,打从逃跑被抓那日,宋砚辞一直将她两人安顿在这里。 她闻言抿了抿唇,没说话。 出了皇宫后,别庄里的每一日都是自由的。 除了陆詹偶尔会来给她把脉,调整药方以外,宋砚辞自己一次都没来过。 姜稚月在别庄的心情也慢慢好了起来。 转眼就到了深秋,她的身孕也有了四个多月。 “其实……三殿下他对公主也很好。” 锦葵瞧了眼姜稚月已经隆起的小腹,替她拿了架子上的披风披上,扶着她出去: “而且公主从前也是喜歡三殿下的不是么?” 姜稚月忍不住笑了,在她手背上戳了一下: “难不成四殿下就不好么?” “啊?” 锦葵被她问得一愣,支支吾吾涨红了脸。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如今这样,我跟他们二人中的谁在一起,都会觉得尴尬。” 姜稚月叹了口气。 许是这几个月,远离那两个人,反倒让她有机会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她承认,在她心里装了两个人。 可人怎么能同时喜歡两个人呢。 石嬷嬷曾经说过的话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但宋知凌不是驸马,宋砚辞也不可能是她养的面首。 更何况,即便他们愿意,她又该如何面对三个人的生活。 姜稚月忍不住再度叹了口气,不愿再想下去。 锦葵看出她的纠结,笑着转移话题: “听说花园里的木芙蓉这两日开得正好,奴婢陪您去看看吧?待会儿琉璃买回来了乳酿鱼,直接让她端来花园!奴婢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餐馆,做出来的乳酿鱼能跟二公主府上的一较高下,到时公主尝尝,若是喜欢了,奴婢时常给您出去买!” 一听乳酿鱼,姜稚月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顺着她的话笑道: “好呀!下次最好再问问,二姐姐府上那桃花酥,她可会做。” 姜稚月一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原本清澈娇稚的眉目间有了几分成熟的妩媚,映着湖边照过来的橙黄色夕阳,竟一时让锦葵看呆了眼。 直到姜稚月在她腰上挠了一下,她才猛然回过神,忍不住感叹道: “公主可真美。” 姜稚月抿唇,佯装生气地打她: “就你话多!” 主仆二人笑闹着一道进了花园。 然而才刚踏上八角亭的台阶,锦葵的脚步就僵在了原地。 湖面掀起波澜,一阵冷风裹挟着湿意瞬间涌入八角亭中。 姜稚月顺着她的視線看过去,唇角的笑意倏然落了下来,警惕地后退了半步: “你来做什么?” 她已经几个月都没见过他了,如今猝不及防地瞧见,心中竟立时间掀起了波澜。 亭中男人一身月白色明黄滾边刺绣常服,面如冠玉,清隽温雅,只是往这简陋的亭子里一站,便仿佛耀眼得周围的一切都失了色彩。 宋砚辞定定看了姜稚月和她微鼓的小腹看了良久,待到眸中所有翻涌的情绪渐渐回落,眼都未抬对锦葵道: “下去吧。” 锦葵显然面对宋砚辞的时候有些发怵,姜稚月看了她一眼,笑道: “想必陛下有话要跟我单独说,你先下去吧。” “可……” 姜稚月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抚。 锦葵略一犹豫,还是壮着胆子对宋砚辞说了句:“公主尚未用晚膳,琉璃去买了公主喜欢吃的来,陛下要说什么还是尽快!” 她刚说完,宋砚辞喉结一滚轻笑了声: “知道了。” 锦葵不放心地又看了姜稚月一眼,这才慢吞吞走出了亭子。 直到锦葵走出去老远,姜稚月唇边勉强挂着的笑意才落了下来,语气淡淡道: “你来做什么?” 宋砚辞款步朝姜稚月靠近了几步,低头睨着她,视线最后落在她微隆的小腹上,眸光閃了闪: “我来看看我的骨肉,不能么?” 他的语气很哑,带着一股说不明的情绪,似是压抑,又似是愉悦。 姜稚月紧张地往后退,不出两步,脚尖和脊背便不小心抵在了亭中的柱子上退无可退。 “你喝酒了?” 淡淡的酒气萦绕鼻尖,她眉心紧皱,借着夕阳的余晖看到宋砚辞脸颊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红。 在姜稚月的印象中,宋砚辞很少饮酒。 他从来都很自律,也只允许自己保持绝对的情形,若非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或者是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其余时候几乎很少饮酒。 而近日他满身酒气的突然出现在这里,这种反常令姜稚月心里直打鼓。 宋砚辞低低“嗯”了一声,语气温柔: “我先陪你吃饭。” “不用了!” 姜稚月陡然提高声量,又似觉得突兀般,轻咳一声掩饰,继续追问: “你有什么事直接说,说完我再回去吃。” 宋砚辞定定看了她半天,低低开口: “跟我回去。” 姜稚月一愣,“什么?” “我是说,跟我回去,皇后的册封大典礼部已经在着手准备,再过几月你身子重,便不宜再过劳累……” “宋砚辞你发什么疯!” 姜稚月打断他的话。 这几个月的平和让她都险些忘了,这个男人从来就没打算放过她! 有些事情终归是有被挑破的一天。 就像冬日里冰封的湖面,其实内里早就已经暗流涌动。 宋砚辞的这句话,就像是一块儿巨石砸开了湖面上的冰,暗潮瞬间喷涌上来。 姜稚月一颗平静了几个月的心又急速狂跳起来,余光在四下里看了看,正打算转身逃跑,对面的男人却快她一步,攥住她的手腕,猛地将人按进了怀里。 “宋砚辞你放开我!” 好似压抑的情绪在一瞬间爆裂开来,姜稚月像是一条被骤然放在砧板上的鱼,拼命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我曾是宋知凌的妻子!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可能做你的皇后!” 宋砚辞滚烫的呼吸带着酒意,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下: “我早就纵容了你几个月!姜稚月,你就这般愿意为宋知凌守身?你心心念念着就只有你曾是宋知凌的妻子?你——” 宋砚辞的话未说完,箍着她的动作忽然一顿。 姜稚月瞧见他黯沉的眸光中有杀意一闪而过,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抬手。 夜色逐渐包笼了过来,借着最后一丝暗沉的天色,姜稚月的余光中看到一道银光一闪,紧接着“当”的一声,不远处的身后传来金属撞击的脆响。 亭中的挣扎在一瞬间静止,安静得针落可闻。 姜稚月的心猛地揪起,在下一瞬间,看到亭外的小路上出现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 最后一丝夕阳也沉了下去,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湖那边的小径上燃起了一排明晃晃的灯。 幽暗的光线下,男人的身影被隐隐勾勒出来。 姜稚月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不住地狠狠砸进耳中,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那张渐渐出现在眼前,越来越清晰的脸。 ——宋知凌。 她双唇张了张,近乎嗫嚅地唤出这个名字。 宋知凌亦盯着她,眼里似乎再看不到一丝旁的。 他的视线贪婪地在她脸上流连了许久,直到站到了亭子中,他的目光才缓慢下移,落到了她红裙遮掩下,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第68章 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的狠…… 薑稚月的身子陡然一抖,下意识拉了拉裙摆,想将自己的小腹藏起来。 然而她才攥上裙子,手腕便被宋硯辭拉过去。 他強硬地将自己的五指插进她的五指间,轉身朝着宋知凌的方向,嗤笑: “云笙刚醒,不好好在宫里躺着养伤,来看你嫂嫂和她腹中的小侄儿么?” “去你的嫂嫂!!!宋硯辭你不是人!!!” 宋知凌几乎将那几个字咬碎在牙齿间,喉咙和口腔里满是血腥气。 他挥动手中的长剑,毫不犹豫地朝着宋硯辭刺去。 利刃像一条银蛇,带出锋利的剑气,几乎每一剑都直衝宋硯辭的要害,带着势必将人置于死地的决心。 夜晚的寒风涌了起来。 冷风直往亭中猛灌,掀起凋零干枯的树叶疯狂打轉。 宋砚辞躲了几下,神色彻底冷了下来,低声唤了句“褚屹”。 一道黑影从黑暗中窜出,挡在了宋知凌面前,语气似有不忍,却还是严肃道: “四殿下如今身子孱弱,陆詹说过您不易动武。” “褚屹哥你给我起开!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他!!!” 宋知凌眼神狠戾,挥刀的动作更加迅猛。 薑稚月渐渐从巨大的意外中回过神来,视线掃过宋知凌唇角溢出的鲜血,她双眸刹那睁大,一把攥住宋砚辞的手臂: “停手!!讓褚屹停手!!” 宋砚辞斜睨了她一眼,眼神冷得不近人情: “阿月,现在是宋知凌要杀我,褚屹一停手,宋知凌手中的剑就会刺穿我的胸膛,你确定,讓他停手么?” 风停了一瞬,下闸逼仄的八角亭中回响着薑稚月剧烈的心跳声。 两个男人灼烈的目光同时落在她身上。 良久,薑稚月哀哀地看向宋砚辞,眼泪不住滚落,近乎哀求道: “求你……停手。” “呵!” 宋砚辞喉结中滚出一抹自嘲的嗤笑,他猛地掐住姜稚月的脸颊,居高临下看了她半天,冷声道: “褚屹,让暗卫把宋知凌给我捆了!” “不要!唔!” 姜稚月陡然瞪大眼睛,双唇被宋砚辞毫不留情地含住。 一人之隔的宋知凌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几乎狂怒的吼声: “宋砚辞你找死!放开她!” 冷戾的剑声在耳畔凌乱地响着,姜稚月的口腔被宋砚辞报复般占有,吻得她喘不上气来。 血腥味逐渐在空气中蔓延。 所有的一切都失控了,偏执的掠夺和恼恨肆意疯长,像一场兵荒马乱的梦一般。 突然,旁邊猛地传来一声极大的动静,紧接着褚屹喊了声“陛下!” 姜稚月感觉箍着自己的男人身子一僵,旋即松开了他。 他粗喘着擦掉唇角的血渍,回身抽出褚屹腰间的匕首举刀便挡住了宋知凌劈下来的剑。 宋砚辞格挡的时候背对着姜稚月,她能清晰看到他身后一道从左肩到右腰的血印子。 那道鲜血淋漓的血痕张牙舞爪地砸进姜稚月眼底。 她陡然瞪大眼睛。 “别打了!!” 姜稚月追上去,想要拉扯宋知凌的手臂: “云笙!别打了!他流血……啊!” 宋知凌正怒气衝冠,全然顾不得其他了,一刀刺向宋砚辞的同时,手臂一挥。 当他听到姜稚月的呼声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回头,姜稚月已经倒在了桌子旁双手捂着小腹,而在她的裙子下,缓慢地渗出了一滩血迹。 “阿月!” 宋知凌的脸都吓白了,一把丢了剑扑上去。 宋砚辞却先他一步将姜稚月打横抱了起来,他冷冷掃了他一眼,回头对褚屹沉声道: “以最快的速度将陆詹带来。” 说罢,再不看宋知凌一眼,抱着姜稚月就往回走。 陆詹来得很快,到的时候,宋砚辞刚将姜稚月额间的汗水擦拭干净。 宋砚辞看了眼床上小脸煞白的姑娘,喉咙间哽咽,压低了语气对陆詹道: “救她,保住孩子。” “求你。” 陆詹脚步一顿,一贯板着的一张脸第一次浮现出诧异的表情,想了想,回了他一句“放心”。 而他的反应,就连宋知凌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宋砚辞冷睨着宋知凌,宋知凌被他看得颇为不自在,捏了捏指腹坐回了旁邊。 宋砚辞也懒得再看他,坐到了他另一边,两人自顾喝着茶,谁都没说话。 直到陆詹号了脉,开了药方,常乐将药煎来,两人才有了动静。 宋砚辞起身去接药,不料却被宋知凌一把抢了先。 他皱眉回头,宋知凌亦不甘地瞪回去。 宋砚辞狠狠攥紧掌心,手臂上青筋鼓了又鼓,最后到底思虑着姜稚月等不得,強忍住一拳招呼在宋知凌脸上的冲动,退后一步让了路。 宋知凌急慌慌走到床边,一开口眼圈就红了。 “阿月……” 男人的胸膛很烫,说话时轻轻颤动,曾经熟悉的感觉忽然而知。 姜稚月对他扯了扯苍白的唇角,勉强笑 道: “你醒来就太好了!” 宋知凌深吸了一下鼻尖,轻轻将姜稚月扶起来靠在自己肩上,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小心翼翼: “我喂你喝药。” 姜稚月很乖,窝在宋知凌怀中,他喂一口,她就喝一口,小脸因为药汁的苦微微皱成了一团也没说什么。 尽管她竭力忽视,可床畔另一道男人的目光却强势得令人难以忽略。 好不容易一碗药喝完,眼前突然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 姜稚月盯着那只手上的蜜餞瞧了半天,小小的摇了摇头,“已经不苦了。” 男人的手一顿,半晌,攥着蜜餞收了回去。 宋知凌瞧了眼宋砚辞手中攥成稀烂的蜜饯,“啧”了一声,才要出声嘲讽,怀里的小姑娘又开了口: “我累了。” 宋知凌一哽,立刻收敛了所有戾气,乖乖“哦”了一声,语气温顺得像只摇着尾巴的毛茸茸大狗: “那我去隔壁守着,你安心休息。” “你先出去吧,我有话和……他说。” 姜稚月的眼神扫向床边的宋砚辞。 宋知凌扶着姜稚月躺下的动作一顿,脸色立刻黑了一大截儿,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幽怨开口: “我刚死里逃生地醒来,阿月就没什么想跟我单独说么?你……” 他的话说到一半,对上床上少女湿漉漉软绵绵的澄澈眼眸,未说完的话忽然就卡住了。 宋知凌讪讪地摸了摸鼻尖,从床畔站起,语气又小心又温柔: “那我去隔壁。” 说完,转身在姜稚月看不到地间隙,用近乎能杀人的眼神狠狠威胁了宋砚辞一眼。 房门关上,屋中彻底安静下来。 姜稚月仰着小脸和宋砚辞对视了半晌,冷冷开口: “我要打掉孩子。” 宋砚辞瞳孔骤缩,眉心紧紧拧在一起,单膝跪在床边,试图去拉姜稚月的手。 “阿月……” 他的嗓音沙哑干涩,语气近乎恳求。 姜稚月先一步躲开他的触碰,眼底的厌恶和失望都快溢了出来。 “陆詹从前说的话,是骗我的对不对?” “没有!” 宋砚辞不等她说完,立刻解释道: “他说的话是真的,宋知凌确实需要脐带血做药引!只是如今他提前醒来,这件事陆詹自己也说不清楚,他……” “那我现在这算什么?!” 宋砚辞没说完,姜稚月先崩溃了,撑着身子起来,作势就要去捶自己隆起的小腹,哀哀哭道: “我这算什么?!和你苟且的证据么?!” “阿月!” 宋砚辞一把将她的手攥进掌心,听她说出的那句话,眸底染上痛苦之色,近乎卑微地乞求道: “别伤害自己,是我,都是我的错,是我强迫于你,一切都与你无关,只求你别伤害自己。” 他知道宋知凌突然醒来这件事对姜稚月的打击有多大。 就好像从前那些溃烂的伤口,如今被重新翻出来,却发现早已腐烂生蛆,不堪回首。 姜稚月冷冷看了他半天,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 “你走吧,明日让人将打胎药送来,否则我就自己动手了。” 宋知凌一直在隔壁坐立难安地来回踱步,一见宋砚辞进来立刻追了过去: “她对你说什么了?” 宋砚辞神色隐隐灰败,冷睨了他一眼,并未搭理,转而问陆詹: “她身体如何?” 陆詹从方才宋砚辞说那句“求你”的时候,神色就没从前那般冷硬了,听他问他,他略一沉吟,尽可能委婉道: “需要静养,生产前都不能受到刺激,否则再有下次,永远不能生育是小,怕是还会有性命之虞。” 宋砚辞的腮骨猛地楞起: “所以说,她的这胎必须保下来是么?” 陆詹颔首: “是。” “宋砚辞你都是怎么养得她?!” 宋知凌一听,立刻炸了毛,嗓音忽的一抬高又意识到姜稚月还在隔壁,生生压了下去: “你怎么养得她?害得她如今稍不注意就会有性命之虞?!” 宋砚辞抬眼扫了他一眼: “当初生宋既宣时落下的病根儿。” 宋知凌猛地一滞,凶神恶煞的语气卡在喉咙里再发不出来声音。 宋砚辞对陆詹交代: “此处劳烦你照看。” 说完,看都不看宋知凌一眼,率先出了房门。 宋知凌瞧着他走出去的背影,握了握拳,也抬脚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方才那个八角亭中。 刚一站定,宋砚辞猛地回身一把扯住宋知凌的衣襟,宋知凌亦是同一时间扯住了他的。 两人一同出手,那一拳像是倾注了所有的怒意,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悔在对方脸上。 “砰”的一声,两人都被对方那一拳狠砸地退后了好几步,扶着柱子才堪堪稳住身形。 同样玉树临风、光彩夺目的两个高大男人,此刻眼中却不约而同有种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的狠戾。 宋砚辞面不改色,语气冷得像是冬日檐上的冰凌: “你可知你的突然出现,让阿月要承受多少心里上的痛苦?!” 宋知凌蹭了蹭唇角的血迹,舌尖顶了顶腮,冷笑: “那你又做了什么?!强迫她!威逼利诱!我昏迷的那些事情,你以为我听不到是么?!她腹中的这个孩子怎么来的,你比我更清楚!” 宋知凌抽出腰间的匕首,刀尖直直指着宋砚辞: “宋砚辞!你辱我妻子,此事在今日我定叫你付出代价!” 第69章 含住了她颤抖的唇。…… “那你杀了我。” 宋硯辭亦冷嗤一声,语气分外平静。 宋知凌的眸光掀起波澜,舔了舔齿面,语气逞强: “你别以为我不敢。” 宋硯辭不语,只是壓着眼帘神色平静地盯着他。 宋知凌皱眉,攥紧拳头对着他的目光跃跃欲试。 两人谁都没有动手。 “宋知凌,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过了片刻,宋硯辭终于没了耐心。 他上前一步,一把夺过他的匕首随手一掷。 “当”的一声匕首深深扎进身侧的柱子上,发出尖锐的颤音,他冷声道: “如今你还想不明白么?你当初任性害大皇子的人包围过来,若非我提前布局,莫说是你,便是我和阿月都脱不了险。” 宋知凌皱眉:“你……” 宋硯辭打断他: “再者你昨日醒来我同你说过什么?!你今日非要追踪我来,你完全不顾阿月猝不及防见到你会如何自处!” “那你呢?!你又能护得住她什么?!你亦是不顾她的意愿强要了她,又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宋知凌越想越气,又忍不住想动手,对上宋砚辞 的目光,忍了忍又强迫自己忍了下来。 他深知如今说这些亦是无用,只能出言讽刺: “那么请问高高在上的宋国陛下,如今这局面,你是能给阿月皇后的位置,还是承诺此生只她一人?!况且,她是我的妻……” “曾经。” 宋砚辞云淡风轻地纠正他。 宋知凌气急,到底忍不住还是一拳揮了上去。 宋砚辞抬手用力攥住他的拳头,重重将人推开,宋知凌稳住身形又揮拳上来。 两人又赤手空拳地打在了一起。 宋知凌到底昏迷刚醒,身子虚弱,狠狠照着宋砚辞的臉砸了几下后,就被宋砚辞一拳挥倒在地。 宋砚辞壓在他身上,骤然举高拳头,盯着他的目光,一顿,重重砸了一拳在宋知凌臉旁的地面上。 宋知凌咬了咬牙,猛地将宋砚辞掀开,对着他的胳膊就死命咬了一口。 “宋知凌你属狗的吗?!” 宋砚辞眉心紧促,一把揭开自己的袖子,冷白色皮肤上一个泛着血迹的压印赫然出现在眼前。 宋知凌喘着粗气瞥过视线。 他实在是气急了。 那和离书是当初他“身死”时宋砚辞作为兄长代他签的,按说如今他活着,那和离书就不算数,阿月依旧是他的妻子。 然而气就气在,宋砚辞提前拿了这份和离书去礼部备了案,又派使臣指挥了薑国陛下。 如今两国皇室的玉牒中,都没有了这份記录。 他和阿月是彻彻底底的没关系了。 一想到宫里那个嗷嗷待哺的自己的儿子,宋知凌心里难过得直冒酸意。 他语气不善: “即便是曾经,但阿月也不可能与你有什么,你就这么笃定她会跟你回宫?!” 亭外的檐下挂着一盏橘黄色的宫灯,风一吹,地上圆形的光晕轻晃。 沉默了良久,宋砚辞定定看着宋知凌,语气晦暗不明: “过几日,我会送她和你离开。” “你……” 宋知凌猛地抬头。 宋砚辞的眸光隐在暗处,令人看不真切。 宋知凌皱了皱眉,“你又要耍什么手段?” 宋砚辞想起方才房间里,薑稚月眼底的厌恶和想要打掉孩子的决绝,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我可以放你们离开,条件是阿月必须好好生下这个孩子,宋知凌,你去,还是不去?” 其实他不怕宋知凌不答应。 陆詹方才说过的话他也听到了,阿月如今经不起折腾。 果然,宋知凌警惕探究地看了他几眼,最后一咬牙: “去。” “禹州地处东南,距离薑国也近,那里的风土人情同薑国最为相似,我会封你为禹州王,过几日阿月身子好了你便带着她去就番吧。” 宋砚辞说完,直接攥到青白,良久,接着道: “今夜,你便留下来,好好开导她。” 宋知凌此刻可完全没有跟宋砚辞客气的意思。 即便他不说,今夜他也是会留下来的。 他瞧着宋砚辞往出府的方向走去,自己哼了一声,擦了擦脸上的血渍,朝着姜稚月的房间里快步走去。 姜稚月此刻喝了药,已经好了许多,靠在床邊看着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一本书。 小姑娘柔顺的乌发披散在脑后,趁着小脸越发娇俏,靠在那里静静看书的样子乖得不像话。 见他进来,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 只是朝宋知凌身后看了一眼,问: “他走了?” “嗯。” 宋知凌走上前来,坐到床邊,静静看着她。 姜稚月被他看得有几分窘迫,“啪”的一声将书叩在自己脸上,只留下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声音在书页中闷闷的: “你、你能不能不这般看着我了。” 宋知凌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摸了摸鼻尖,眼神打了几转儿,犹豫地朝她伸出手,将人拥进了懷里。 “阿月,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宋知凌的嗓音一瞬间就变得哽咽。 宋砚辞说的没错,很多事情都是因他的鲁莽而造成的,其实他心里也很乱,如今这幅局面,他们三人该如何收场。 他吻了吻小姑娘的发,语气极尽温柔,缱绻得仿佛都不是他了一般: “阿月,孩子生下来好不好?你懷既宣的时候我没有陪在你身边,这个孩子……让我好好伺候你。” 宋知凌不敢明说她的身体不适宜打胎,只能这般诱哄着她。 许是姜稚月对于宋知凌有一份全心全意地依赖,原本想要打掉这个孩子的念头,在宋知凌一句一句的安抚中,渐渐消了下去。 她抿了抿唇,墜着泪珠的纤长眼睫轻轻煽动,良久,她抬眸看向他,低低唤了声: “小凌子。” 宋知凌的喉结猛地一滚,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靠近,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含住了她颤抖的唇。 小姑娘的唇还是同記忆力那般,又甜又糯。 太想了。 他日思夜想的姑娘。 墜崖被救下后,生不如死的每一日,他都是靠着与她的回忆,靠着一定要活着回来找她们娘儿俩的意念,撑到被宋砚辞的人找到。 若非想着她,他只怕早都不知死在了哪个荒郊野外。 宋知凌像一个毛头小子一样,嘴唇在她的唇上厮磨,拥得她越来越紧,呼吸也逐渐粗重了起来。 忽然,怀里的小姑娘轻“嘶”了一声,他吓得慌忙松了手,紧张道: “怎么了?!” 刚一说完,对上姜稚月被亲得水汪汪的眼睛里狡黠的眼神,宋知凌就知道自己被骗了。 还没开口说话,那小姑娘先笑着缩了缩脖子,指着床头矮柜的抽屉里,对他说: “打开看看?” 宋知凌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却还是乖乖听话照做。 柜子里赫然摆放着一个小小的肚兜,白色的肚兜上用黄色的绣线绣着一副仙鹤图,肚兜用料柔软,绣工惊喜。 宋知凌一眼就看出这是给宋既宣的。 他心底一热,很快又啧了声,幽怨地朝姜稚月抱怨: “凭什么儿子有,我没有?” 姜稚月抿了抿唇,侧头将颊边的鬓发挽至耳后,面色有些不自然。 她没敢说起那个给他做的护膝,现在还在他的“牌位”下面。 宋知凌捏着肚兜来回看了看,忽然将肚兜一放,看着姜稚月,严肃道: “阿月,你想不想随我离开?” 姜稚月神色一僵,垂眸绞着手指,没有立即搭腔。 宋知凌看出她的犹豫,温声解释道: “陛下……他,封我为禹州王,不日我就会去封地,你愿意随我离开,我们就带着既宣一起,我们一家再不分开。” 宋知凌想起今后和她与儿子生活在一起的画面,心里不禁漫上一丝期待,自是没瞧见姜稚月听他说禹州时,忽然攥进的手心。 良久,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抬头对他笑道: “好啊,我跟你走。” “当真?” 宋知凌眼底的喜悦几乎溢了出来,唇角压都压不下去。 “嗯。” 姜稚月微微低头,唇角也不自觉勾了起来,随即,她又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皱了皱眉,对宋知凌道: “不过……你能不能让宋砚辞的人从这个院中撤离,她们……守着我很不自在。” “好!我这就去!” 宋知凌同宋砚辞从前在姜国时,就经常商议事情,彼此也知道对方的暗卫和心腹。 对于他来说,支走宋砚辞的人,易如反掌。 …… 夜里,姜稚月静静听着隔壁宋知凌的动静。 直到那边许久都没再传出声响,她才翻身下床,悄悄推开后窗,极为短促地吹了声骨哨。 未几,一只信鸽落在她的窗前。 姜稚月犹豫了一下,将手里攥到被汗濡湿的信绑到信鸽腿上,拍了拍它的脑袋。 “去吧。” - 又过了半个月,姜稚月的身体彻底好了,宋知凌封王就番的旨意也下来了。 临出发前这日晚上,姜稚月再次见到了宋砚辞。 时隔半个月多未见,他似乎清减了些,五官却也因此更加立体英俊。 姜稚月手中捏着一颗宋知凌剥好皮的葡萄,一抬头,就见宋砚辞在房门外站着。 她手一抖,葡萄被不小心捏碎,紫红色的汁水沿着她白皙细嫩的手指流了下去。 男人跨进门槛,拿过一旁的帨巾湿了水拧干,轻轻握住姜稚月的手。 姜稚月下意识缩了下手腕,却被他箍得更紧。 宋砚辞替她一点一点将 葡萄汁仔细擦拭干净。 姜稚月看着他的动作,静静地没出声,只是眼睫在不停轻颤。 宋砚辞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 “去花园里走走么?” 他的语气平静而温和,然而落在姜稚月耳中,却不知为何仿佛能掀起巨浪。 她猛地蜷了蜷手指。 未几,抿着唇无声点了下头。 第70章 “我饿了,宋知凌你去做…… 月色清凉如水,夜风拂动,竹影婆娑。 姜稚月跟在宋硯辭身后,两人一前一后错开半个身位,少女娇小的身影被男人高大颀长的影子所覆盖。 拉长的暗影叠成一人,在青石板路上略显孤寂。 走了会儿,宋硯辭停下来回头看她,语气温柔得一如从前: “累吗?” 姜稚月腳步跟着一滞,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头顶傳来一身闷笑,宋硯辭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铺在一旁的石凳上,扶起姜稚月的胳膊: “过去坐坐。” 小臂被男人有力的手掌攥住,掌心温热干燥的温度透过层层柔软的意料,渗透进来,从被他扶住的一点肌肤缓慢地蔓延开来。 姜稚月的耳朵微微发烫。 她低垂下眼眸,抿着唇,试图掩盖住自己紧张的情绪。 沉默良久,到底是宋硯辭先开了口。 “禹州多水,气候湿润,适宜你安胎。” 姜稚月听到他说的“安胎”二字,睫毛飞快地颤了几下,手心下意识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宋砚辞的视线顺着落在她微微鼓起的小腹上,盯着看了片刻,忽然跪在了姜稚月面前,大手掌在她的腰上。 姜稚月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躲避,宋砚辞箍在她腰上的手微微用力,制止住她的动作,輕叹般乞求: “阿月,可以让我听听它么?” 虽然知道,宋砚辞送她和宋知淩去禹州,不过是他的权宜之计,她和孩子定是逃不过被他接回宫的命。 但一想到自己的计划,和昨夜那封收到的信笺,姜稚月的心到底动摇了几分。 她看了看他,垂眸微微颔首。 小姑娘点头的动作輕得微不可察,然而宋砚辞的眼眸中却漾出剧烈的欣喜。 许是初为人父,即便是宋砚辞这般温润清隽、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在贴上那隆起的小腹时,也难掩激动和喜悦。 但他许是害怕这个姿势会累着姜稚月,并没听太久。 半晌,他自她怀中抬起头来,拇指在她腰后缓慢摩挲着,迟疑道: “阿月……宋知淩提前醒来这件事,陆詹跟我说了,许是哪一味药恰好对了症,我……” 经过上次宋砚辞答应送她回国,却将她囚//禁起来这件事后,姜稚月其实都分不清自己到底还能不能再相信他了。 不过一想到以后也许不会再见了,她轻轻笑了笑,语气软糯: “我知道,陆詹对我说过的。” 许是她的反应太过异常,宋砚辞盯着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随后,他笑着起身,在她的发顶摸了摸。 “去了禹州,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照顾好自己——”宋砚辞不知从哪儿摸出两个平安符,递到姜稚月手中,“前两日去宝华寺请的,你一个,孩子一个。” 见她要拒绝,宋砚辞忙说: “我这个做父亲的,不能陪在它身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陪着它。” 姜稚月看着手里尚且帶着男人体温的平安符,默默攥紧了手心。 宋砚辞握了握她的小手,语气温柔: “回去吧。” …… 姜稚月跟着宋砚辞,依旧如来时那般一前一后往回走。 刚走到院子门口,前方便傳来一阵急促的腳步声。 姜稚月循着声音抬头,就见宋知淩飞快朝她跑来。 屋内橙黄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勾勒出男人高大挺拔的身躯,虽然背着光,但姜稚月也知道他此刻的眼中定然只有对她的关心。 她的心上不由一暖,笑着朝他伸出手去。 宋知淩一把攥住姜稚月的手,蹙了蹙眉,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手怎么这么凉。” “我不冷。” 身后宋砚辞的目光灼灼,姜稚月本能地想把自己的手从宋知凌的手中抽出来,不料他却攥得更紧,语气不善道: “你先下有身子,最是经不得折腾。” 说罢,他才转身看向宋砚辞,故意往姜稚月身前站了站,挡住宋砚辞的目光,冷声道: “哥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吧,夜深了,我和阿月也该休息了。” 宋知凌刻意将“我和阿月”几个字咬得很重,暧昧的语气即便让旁人听了,都会以为他俩今夜会做点什么。 姜稚月的脸腾得一红,慌忙将自己的脸埋在胸前,颇为恼羞成怒地在宋知凌的掌心中掐了一把。 头顶,对面男人的视线如有实质,重重压在她脸上。 良久,她听见他似乎极轻的笑了一声,嗓音微哑道: “既如此,那我是该走了。” 说罢,他抬手,当着宋知凌的面,裹住姜稚月的后颈在她唇角印下一吻,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姜稚月彻底呆在了当场,以至于宋知凌咬牙切齿的磨牙声,她都没听到。 不知过了多久,宋知凌将她的手一松,转身气鼓鼓地往房间里走。 走了两步,他脚步一顿,背对着他肩膀猛地起伏了两下,而后又一脸不爽地快走回来,一把掌住姜稚月的下巴,狠狠将宋砚辞吻过的唇角擦了擦。 最后实在气不过,干脆头一低,自己吻了上去。 他虽然帶着怨气和怒意,但在吻上姜稚月唇瓣的时候,还是刻意放轻了力道。 原本只是报复性的一吻,结果吻着吻着宋知凌便觉得自己不受控制了。 他松开她,盯着她水灵灵的眸子和水洗樱桃般的双唇,暗骂一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朝屋内走去。 姜稚月惊呼一声,急忙拽紧他的衣襟,慌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云、云云云笙!你别乱来!陆、陆詹说过……” 宋知凌听她提起陆詹,似乎这才想起来什么,脚步一顿,而后又气得长叹一声,黑着脸将她放到了床榻上: “就是怕你累着,我又没想真做什么。” 宋知凌其实知道,最近一段时日,他和姜稚月只是维系着表面的平和,很多事情并没有说开。 即便是他再没有分寸,有些事情也暂时不能迈出那一步。 姜稚月瞧着他欲求不滿的脸上表情变化,一时想起了从前新婚的时候,两人还未洞房的那几日。 她的眼底不禁划过一抹极浅的笑意。 “好了,我不打扰你了,今夜你早些睡,明日还要赶路呢。” 宋知凌暗自懊恼,并未察觉她眼底的笑意。 姜稚月蜷了下手指,良久,终是低低应了声,听话地躺回床上,替自己盖好了被子闭上眼,一副十分乖顺的样子。 宋知凌坐在床边陪了她一会儿,熄了灯转身去了隔壁。 等到宋知凌走后许久,姜稚月悄悄起身,推开后窗,抓住那只灰色的信鸽,将它腿上绑的字条拿下来看完烧了。 又写了个新的绑上去,将信鸽放飞。 翌日一早,姜稚月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疑惑道: “外面怎么没动静?不是说今天出发么?” 锦葵过来将她扶起来,笑道: “四殿下都已经叫人将东西收拾好了,那会儿看公主睡得熟,就没让奴婢叫您,只说等您何时睡醒了,咱们何时再出发呢。” 姜稚月一听这话,扫了眼远处的滴漏,急忙坐到妆台前,“那你快给我梳洗,咱们早些出发,我听他说,今日我们赶得路还比较长呢。” 等到姜稚月带着锦葵和琉璃出去的时候,这才发现,宋知凌几乎将整个府上的东西都搬空了。 而且最让人咋舌的,是那个巨大巨大的华丽馬車…… 就好像唯恐旁人不知道是他禹王殿下要去就番似的。 听着她们几人的脚步声,馬車的帘子被人掀开,宋知凌抱着一个小肉团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一见到姜稚月,他就一副哭丧的表情,求助般看向她: “阿月,你快来看看……” 姜稚月见他这样,心脏猛地揪了起来,慌忙上前,急切道: “怎么……” 话没说完,她就呆住了。 只见宋知凌手中的小家伙举着自己的小手指,正嘬得津津有味。 而抱着他的宋知凌,那么一个玉树临风,高大英俊的男人眼神中全是迷茫和委屈,滿手满身都是……透明的液体。 见她看过来,小家伙还对她咧嘴一笑,口中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好像在炫耀自己做的坏事一般。 停了两息,姜稚月到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身后的锦葵和琉璃也压着脑袋,肩膀一耸一耸的。 出了这么一茬,等到宋知凌回府重新沐浴更衣过后,出发的时辰便到了巳时。 姜稚月急得,以往这个时候宋砚辞定然已经下了早朝,若是政务不多,也早就和重臣议完了事。 原本她还害怕会在城门处碰到宋砚辞,然而马车辚辚驶出京城许久,她没看到他的影子。 姜稚月落下帘子,盯着自己的手心,心底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 禹州距离京城不近,且估计到姜稚月有孕,一行人走得极慢。 马车在路上行了两个多月,等真正到了禹州地界儿的时候,都已经快要入冬。 几人刚一到达禹州的府邸,远在京城的东西也恰好在同一天送到。 好玩的,好吃的流水一般送来。 而这其中也夹杂着她想要的好消息。 比如二姐和董钰终成眷属。 再比如太子哥哥在边疆有了宋国的助力,连打胜仗,很快就能班师回朝了。 姜稚月握着那封写太子快要班师回朝的信,手指在信纸上反复摩挲。 不知是她想的太入神还是什么,连宋知凌站在她身后都未察觉。 “太子这仗打得艰难,不过好在是胜了。” 宋知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姜稚月猛地一抖,慌忙将信收了起来。 宋知凌瞧见她的动作,疑惑道: “吓着你了?你躲什么,这信我也看过啊。” 说罢,他似是反应过来时什么,严肃地看着姜稚月: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姜稚月攥着信封的手陡然一紧,就听宋知凌气道: “你不会是还在背着我和我哥联系吧?鸿雁传书,互诉衷肠?!” “……” 姜稚月听他说罢,先是愣了一下,握着信封的手缓缓松开,随后长舒一口气,用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着宋知凌道: “我饿了,宋知凌你去做饭吧。” 第71章 在他的唇角轻轻印下一吻…… 宋知凌觉得自己似乎因为薑稚月的那个眼神,而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但薑稚月一说她饿了,他又什么都顾不上了,急忙打开门招呼锦葵进来伺候薑稚月歇息,自己则以最快的速度换下身上风尘仆仆的衣裳,头也不抬地就扎进了灶房。 其实宋知凌从前也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哪里会正经做饭。 不过是来时路上,薑稚月怀有身孕胃口刁钻,挑来挑去,眼看她越来越瘦,宋知凌急得没办法,只好自己親自学着下厨。 不成想,他做的饭菜竟意外地符合姜稚月的口味。 于是这一路上,姜稚月的膳食就基本都是由宋知凌来负责了。 锦葵伺候姜稚月沐浴更衣后,坐在榻邊休息了没一会儿,宋知凌就提着一个食盒进来了。 全是姜稚月爱吃的。 现在宋知凌的厨艺,就连乳酿鱼都能做得很好吃。 “眼下刚进府,府中一应事务还未置办完全,你且将就着吃,赶明儿我带你上街去置办家当去!” 宋知凌剔了一块鱼肉夹到姜稚月碗中,又给她盛了一碗粥。 姜稚月执着筷子的手一顿,神色中闪过一抹不自在。 不过好在宋知凌正在低头剔鱼刺,并未注意到她的异常。 他一邊剔一邊道: “禹州同你们姜国毗邻,风土人情都和你们那里很像,想必你也能住得惯,阿月——” 宋知凌停了停。 他握着筷子的手指节泛白,虽然壓抑着粗重的呼吸,但剧烈起伏的胸膛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心緒。 姜稚月被他这巨大的停顿唤回了神志。 她下意识看向他。 半晌,就听见他嗓音隱隱带着顫哑,似是下定了很大决心般,看向她道: “我们如今来了禹州重新生活,阿月,你……可不可以重新嫁给我一次。” 他盯着她的眼睛,青年人的眼里有灼灼真诚的光: “我们不做谁的驸马谁的王妃,你只做我的妻子,我做你的丈夫,我们带着既宣,你腹中的孩子我也会视若己出,我们以后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姜稚月抿唇不语,眼睫輕輕顫了颤。 其实在路上的时候,她就隐隐感觉到宋知凌会同自己说这番话。 一路上他总是在同她说,到了禹州要带她去哪里,到了禹州要怎么按照从前雪竹苑的布局布置禹王府,又说今后要为既宣寻几个夫子,要为她建一座梅园。 他所说的一切关于今后的规划中都有她。 所以当姜稚月听见宋知凌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心里并无多少意外。 其实这份感情中,她与宋知凌的感情从始至终都最为纯粹,倘若没有她现下腹中那个人的孩子,也许宋知凌开口的时候,她便已经毫不猶豫地答应了。 可眼下…… 姜稚月抿了抿唇,斟酌着用语,缓缓道: “云笙,人生在世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圆满。” 她二姐与那梁邵是,她与他亦是如此。 “有些人是一世夫妻,有些人却只能做一段夫……” “阿月!” 宋知凌蹙眉,打断她的话,将她的手握进手中,“我不信这些!我只知道如今我回来了,你也还在我身边,我们就没什么不可能的!” 见她尚在猶豫,宋知凌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他往她的小腹上看了一眼,忽然沉声道: “你不答应我,不会是因为你还想着他吧,你……” “没有!” 姜稚月抢白。 她的一双美眸朝他輕輕瞪过去,宋知凌立刻噤了声,所有的气势瞬间偃旗息鼓。 姜稚月垂眸,略一思索,轻声道: “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但我想三日后去一趟慈恩寺。” 慈恩寺是禹州有名的寺庙,其中以占卜姻缘签最为有名。 宋知凌一听这话,眼神立刻亮了,唇角壓都压不住,一口答应了下来。 姜稚月想了想,又道: “我到时带着锦葵和琉璃去,你不许去!也不许叫人跟着!” 宋知凌本想拒绝,毕竟他们几人初来乍到,他担心她独自出行不安全。 可对上她水灵灵的杏眸,和那眼底微不可察地娇羞和犹豫,他又怕将她逼急了再适得其反。 想了想,最后终是答应了下来。 这一段时间以来,也不知宋知凌是转了性还是什么,极守规矩。 出了京城后,别说是同她親吻,就连手都很少与她牵。 有 时候离得近了,他还会刻意与她离开些距离。 一开始姜稚月还诧异宋知凌的反常,后来直到有一次,听闻他夜里总是洗冷水澡,她便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过来。 从此以后,他小心避着她,她也开始有意无意逼着他。 所以今夜两人一起用完膳后,谁都没有说要留下的话,宋知凌自觉地收拾了东西去了隔壁院子。 此后的三天,宋知凌每日都在应付来府中拜访的地方官员,姜稚月很少有能见到他的机会。 明日就是去慈恩寺的日子了。 姜稚月想了想,带了壶酒去了宋知凌院中。 宋知凌院中的小厮说他还在前院待客,替姜稚月掌了灯,倒了热茶,便去了一旁侯着。 姜稚月本以为宋知凌要像这两天的每一次一样,都到亥时末才能回来,她都已经做好了长时间等他的准备。 却不想未出半刻钟,宋知凌就脚步匆匆地从前院回来了。 “怎么来也不提前说一声?你如今身子重,等这么久定是累了。” 宋知凌一进来,先脱了大氅站在暖炉边驱了驱寒气,才靠近姜稚月,手背靠了靠她手边的杯盏,重新换了杯热茶。 “你也喝口热茶去去寒气。”姜稚月抬头看他,“怎么今日这么早回来?前院应酬完了?” 她察觉他身上的酒味不是很重。 宋知凌闻言冷笑一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一饮而尽。 “都是些来探虚实的罢了,地头蛇做久了,我这初来乍到,他们定要探探我的性子,同他们说话都嫌费功夫,恰好你找我,我就顺理成章推了他们。” “那怎么样?那些人可好对付?” 其实对于这些,姜稚月从前也是知道的。 她太子哥哥有一年南下办案,也是因为他们当地那些官员和豪绅相互庇护,从而对太子哥哥生了轻慢之心。 后来太子哥哥回来后,用了三年的时间,将那些一众官员从地方清剿到朝廷。 很多时候,地方勾连不可怕,可怕的是和朝中通着气儿。 尤其是像宋国这种,先皇不作为,默认权臣当道,可想这些年地方上会有多嚣张。 宋知凌不想让姜稚月太过担心,只随意捡了几件不太重要的事情同她講了講,也算是逗她一乐。 言罢,他才想起来什么,问道: “阿月怎么想起来这个时候找我了?明日你要去慈恩寺,今夜应当早些歇息才是。”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方桌,宋知凌侧身面对着她。 面如冠玉的青年,看向她的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关切与赤诚。 即便他从这次死里逃生回来后,在外人面前变得沉稳了不少,可面对她的时候,他仍是她年少时候与她经常拌嘴又互相关心的玩伴。 姜稚月的心像是被谁不经意地攥了一下,酸涩得紧。 她匆匆低下头去遮住眸中的神色,紧绞着手指酝酿片刻,才重新笑着抬头。 “没什么,不过就是想着这几日没怎么看到你,见你忙着应酬,过来问问你。” 自打宋知凌重新回来后,姜稚月难得对他流露出主动的关心。 宋知凌闻言先是一阵讶异,随后又想到,定是明日她要去求那签,心中忐忑,才来找他的。 宋知凌眸光一软,眸底的温柔之色几乎要溢了出来。 他下意识起身走到姜稚月身边,低头看了她好半天,最后终是忍不住轻轻将她搂进了自己怀中。 “阿月,其实明日的签……不论是什么结果,你心中已经有了结果不是么?无论怎样,你都是我此生唯一的妻,是我孩子的母亲。” 男人说话的时候,胸腔微微颤动。 姜稚月的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能够听见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她知道他想岔了,但如此最好。 她安静地被他抱了半晌,直到感觉男人身躯越来越僵硬呼吸越来越灼热,她才从他的怀中挣扎了出来。 宋知凌喉结重重滚了几下,压抑住自己的情緒。 “宋知凌。” 姜稚月唤他。 宋知凌长舒一口气,低头。 娇滴滴的小姑娘白嫩的手指间,托着一个水蓝色香囊。 宋知凌只消扫一眼,便知那香囊上的图案是姜稚月亲手所绣,因为她的绣工实在……称不上好。 即便如此,这个香囊也让他受宠若惊。 “给我的?!” “唔……” 姜稚月扬了扬眉,“不要算了……” “要!要!怎么能不要?!” 宋知凌从她即将合拢的手心里抢过那枚香囊,左右看了看,放在鼻尖嗅了嗅,蹙眉道: “这香的味道别致,是什么香?怎么我从未闻过?” 姜稚月眼底闪过一抹慌乱,佯装生气嗔道: “这是从前阿姐给我的配方,说是能安神养气,怎么了?你若是嫌弃,便还给我!” 宋知凌到手的东西,哪肯再还回去。 趁着姜稚月伸手的功夫,他已经飞快将香囊挂在了自己床头。 末了,还倚在床栏上,双手环胸向她挑了挑眉。 宋知凌的眉眼清隽英挺,挑眉时候露出不经意的肆意,张扬得灼人。 姜稚月的心头像是被他这笑意烫了一下般,她本都打算离开了,忽然停住脚步,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 宋知凌起身朝门口她身边走来,本来她不叫他,他也是打算送她的。 谁料刚走到门边,那少女忽然一把环住了他的腰,然后扯着他的前襟微微踮起脚尖,在他的唇角轻轻印下一吻。 第72章 出城 湿湿软软的触感令宋知淩浑身猛地一僵,一股滚烫的热意自小腹腾空而起。 他的呼吸蓦地一重,掌住姜稚月的腰,正打算回吻回去,却被怀中的姑娘偏头躲开了。 “明日还要出门……” 姜稚月的眼睫微垂,说出口的声音软糯娇怯,听得宋知淩心都跟着软了一截。 他重重吞咽了一下,强行压下自己的意动,哑着嗓子道: “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一动,却发现衣角被人扯住了。 宋知淩低头朝攥着衣角那白生生的小手看了一眼,诧异地对上姜稚月的目光: “怎么了?可是难受?我抱你回去?” 姜稚月摇了摇头,小臉上生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红晕,继而美眸一瞪,又是一副理不直气也壮的表情: “我改变主意了,今夜我不走了……” 话未说完,果然见宋知淩的眼神一变,她立刻又道: “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宋知凌笑了声,故意道: “哟,我想的那样,是哪样?” 姜稚月故意用力拧了他一下: “你这脑子就不能装点正常东西!” 宋知凌故意龇牙咧嘴在她手底下讨饶,末了,往她隆起的肚子上看了一眼,担忧道: “你有身子,应当早睡,留下来说话……可以么?” “少说一会儿又没什么。” 姜稚月指了指床,“你去睡床上,我睡这张软榻。” 宋知凌想都不想就拒绝,姜稚月反驳道: “我如今身子重,睡那软床腰疼,这榻软硬刚好,且在窗边,我睡着舒服。” 宋知凌将信将疑地看了她半天,再三确认她说的是真话,这才安置着看她上了榻,自己吹熄灯盏躺回了床上。 姜稚月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跟宋知凌聊天会很尴尬。 但显然她低估了两人从小到大的情谊,一起经历过的事情数不胜数,随便捡一两件出来都能聊好久。 不知不觉便到了丑时,宋知凌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口中不知迷迷瞪瞪说了句什么,彻底睡了过去。 姜稚月在榻上等了半天,再未听到动静,这才轻手轻脚地起身,去到床边,用手推了推宋知凌。 “宋知凌……” “小凌子?” “睡着了么?” 等了半天,见他没反应,姜稚月长舒一口气,飞快将他床边的香囊卸了下来,重新换了个一模一样的上去。 只是这次的香囊,香气却和方才的略有不同。 天不亮的时候,姜稚月从宋知凌的房间里走了出去。 常康正在门边打盹,一见她出来,立刻迎了过去。 姜稚月自是看出了常康看向屋内时眼底的暧昧,她故意露出一抹娇羞,低声吩咐常康道: “王爷让我来通知你,今早不用叫他起身,他要多歇歇。” 常康一听这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立刻连连应是,恭順退了下去。 姜稚月一走出正院,立刻加快了步子,锦葵和琉璃早就在府门口等着她。 白蒙蒙的晨雾还未彻底散去,檐上结着少许白霜,街道上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无。 姜稚月主仆三人一同坐上馬車,朝着出城的方向驶去。 刚出了城没多久,馬車在一处宅院旁停了下来,姜稚月被扶着走进院子。 刚进了房间,姜稚月就呆住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太子哥哥派出的接应自己的人,是此前她同宋砚辞出宫时碰到的那个姓韩的男人。 她瞧着眼前酷似宋知凌的男人,皱了皱眉,“怎么是你?” 韩玉对她恭敬行了一礼,正色道: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 公主随我前来。” 姜稚月视線扫过屋中其余众人,在看到太子哥哥身边那几个她见过的暗衛后,这才放下心来,跟着韩玉走进了内室。 韩玉打开内室的密道,锦葵扶着姜稚月慢慢走了进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一道亮光,众人出去后,姜稚月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禹州与姜国随州的边界。 韩玉摸出三个户籍册和通关文牒,瞧了瞧天色,道: “此时应当尚且安全,城门口也暂时没有下令严加盘查,想必是禹王还未发现公主離开,公主便直接领着你的婢女过去吧,过去后,自有太子殿下的人在等着你们。” 姜稚月看了看韩玉,“你不回去?” 韩玉笑了下,对姜稚月躬身行了一礼,复又转身消失在人海中。 姜稚月盯着韩玉消失的地方,蹙了蹙眉,也不敢多加耽搁,转身便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 宋知凌醒来的时候,头脑还有些昏昏沉沉,迷糊间唤了声“常康”。 房门响起,紧接着常康的声音传来,“主子醒了?可要传午膳?” 午膳? 宋知凌抬手按眉的动作一僵,放下手臂侧头看他,“你说午膳?” “是啊,眼下都午时三刻了,殿下是想现在用膳,还是再晚些……” 常康的话未说完,就见宋知凌猛地从床上翻身下来,推开窗户看了看天色,臉色有些阴沉。 若非前一日醉了酒,他已经许多年没睡到这个时辰醒来过了。 他的视線往天边黑沉沉的乌云扫了一眼,沉声问: “阿月何时離开的?去了多久了?” 常康算了下时辰,“约莫辰时不到就离开了,现下……想来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吧。” 慈恩寺在出了城不遠的地方,且离官道不遠,来回方便,这也是宋知凌敢放她们三人自己去的原因。 再不济,阿月身边也有太子给的二十个暗衛。 可一想到姜稚月的太子哥哥,宋知凌的心里没来由窜起一阵慌乱。 “备馬!” 宋知凌飞快更衣洗漱完,接过常康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馬,一扬马鞭便飞奔了出去。 到了慈恩寺的时候,果然未见到禹王府的马車。 宋知凌下马去问,寺中之人也都说未见到姜稚月来过,恰在此时,宋知凌手下的侍卫来报。 说是姜稚月的马車曾在一处莊子前停留过,有人见一个孕妇从马车中出来进了莊子,但没一会儿又出来了。 而后那辆马车又在路边的树林旁停过一段时间,在此期间,有另一辆马车与他们的马车停在一处,过了不久,两辆马车同时启程,往两个不同方向驶去。 宋知凌眉头紧锁,攥着缰绳的手都泛了白。 他沉默了片刻,“给我查,那个庄子,还有那辆马车,掘地三尺都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说罢,他神情中闪过一抹黯色,一扬马鞭朝城里飞奔而去。 回了王府,他脚步匆匆地回到正院。 一路任谁看到都会觉得宋知凌像是一个杀神。 “哐”的一脚踹开门,他的视線正正落在床边的那个香囊上。 他本不应怀疑她的。 但昨日她的一切举动都太过反常,再加之今早他意外地睡到了中午,这些种种让他不由不怀疑起她。 宋知凌将手中的香囊越攥越紧,最后冷声吩咐: “叫李茂过来!” 李茂是禹王府的大夫,未出片刻便提着药箱急匆匆赶了过来。 宋知凌将香囊往他手中一丢: “查查可有问题。” 宋知凌的眼神太过灼热,以至于李茂拆香囊的手都忍不住哆嗦个不停。 等到好不容易将香囊中的所有香料都倒出来,挨个闻过后,李茂回道: “回殿下,此香囊并无问题,皆是一些安神养气的常用配方。” 宋知凌暗暗掐住的手心猛地一松,双肩微不可察地落了下来,摆了摆手,嗓音里都透着紧绷的沙哑: “知道了,你下去吧。” 房间里的阳光斜斜洒进来,不知不觉已到了酉时。 宋知凌在屋中沉默地坐了会儿,抬手给宋砚辞写了一封信。 信送出后,他又重新出府接着寻找姜稚月的消息。 倘若被宋砚辞接走都是小事,他唯一害怕的是她真的遇到了危险。 - 姜稚月城门出得异常順利。 刚一出去,就见不远处的树下停了一辆马车,那马车旁边的男人明明看着相貌很普通,但姜稚月就是觉得在他身上看到了熟悉之感。 果然,那男人看到她后,朝她走了过来。 他在她身前站定,视线扫过她的小腹,落在她脸上,眼底满是心疼。 “阿月……” 男人一开口,姜稚月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太子哥哥的声音,她太熟悉了。 太子见她伤心,也叹了声气,低低道: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上马车。” 姜稚月上到马车上的时候,这才发现薛凝也在。 薛凝一见她眼圈就红了。 太子握了握薛凝的手,薛凝吸了吸鼻子,扯着唇角笑道: “好久没见阿月,出落得越发漂亮了,饿了么?你哥早就命厨子给你做了你喜欢吃的。” 姜稚月点点头。 太子瞧着她如今这幅模样,眸中暗暗闪过一抹狠戾,揉了揉她的发: “累么?累了就先靠你薛姐姐身上睡一会儿,咱们等会儿就到。” “好。” 姜稚月乖顺地靠到薛凝肩上,闭上眼睛假寐。 乍一见到亲人的欣喜过后,便涌上来无尽的尴尬。 尤其自己如今还身怀六甲,隆起的小腹足以见证她在宋国那几个月的经历。 太子带着她们来到了一处庄子。 “此处距离前线较远,尚且安全,如今前线战事未平,等过几日彻底平息了战乱,哥哥便带你一同回京。” 姜稚月扫了眼眼前的庄子,乖顺颔首: “哥哥先去忙你的,我有锦葵和琉璃,薛姐姐也陪着我呢。” 太子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一旁的薛凝,薛凝对他点了点头。 太子下了马车,连庄子大门都未进,换了马匹直奔前线而去。 第73章 追来 薛凝陪着姜稚月回去,替她安顿好后,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緊接着,石嬷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公主可歇下了?老奴带韩大人来给公主请个脉。” 一听石嬷嬷的声音,姜稚月心中欣喜,忙对外面说,“进来吧。” 石嬷嬷领着韩云进来。 姜稚月将手腕伸出去,視线一一扫过眼前一屋子熟悉的故人,眼圈没忍住又泛了红。 韩云请过脉后,说她身子调理得很好,没什么大碍,也无需再额外用药 。 几人又说了几句,石嬷嬷便和韩云退了下去。 薛凝替姜稚月掖了掖被角,“睡吧,我陪着你。” 瞧出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薛凝轻笑:“怎么了,不瞌睡么?” 姜稚月摇了摇头,嘴唇翕动半天,才问: “薛姐姐何时来的隨州,煜哥儿呢?薛姐姐可将他带来了?” 薛凝一愣,笑道: “我也是半月前刚到,煜哥儿在京城,等回了京城就能见到了,煜哥儿现在已经会叫姑姑了呢。” 姜稚月的眼底染上一抹笑意,手指下意识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摩挲,不自覺道: “真好……” 薛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公主先休息会儿吧,等会儿饭热好了我叫你。” 她如何能不知道姜稚月这么问是为什么。 若是这般一走,姜稚月怕是再也见不到她和宋知淩的孩子,即便打出生就与他疏遠,但到底是她的骨肉。 - 姜稚月在太子安排的宅子里一连住了好几日。 原本她还忐忑,倘若宋知淩和宋硯辭知道后追过来会怎么办,可隨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两人像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这般安静,反倒让姜稚月有些坐立难安。 一则,她是覺得这样的安静十分反常。 这么多天他们无论如何应当也查到她回了姜国,哪怕宋硯辭可以做到不动声色,但依着宋知淩的性子,就冲她算计他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这一条,他也早就将姜国边境掀了闯进来同她对峙了。 可这两人却都安静得像是从未出过这样的事一般。 另一方面,则是姜稚月自己内心的纠结。 明明在宋国的时候,身處在那两人之间,铁了心想要逃离,然而等到真正离开他们的时候,她心里反倒又生出了自己都从未意识到的不舍。 毕竟从年幼时,三人就一直在一處,她喜欢了宋硯辭许多年,腹中又有了他的孩子。 而宋知淩…… 姜稚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里也有他。 她喜欢他的赤诚,喜欢他对自己的照顾和退让,也习惯了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他们三人早就像是绑在了一处。 如今她在这宅子里多待一日,对他们不舍的念头反倒加深一分。 这是姜稚月自己都始料未及的。 薛凝也察觉出了姜稚月情绪的变化,这日趁着天晴,邀她去街上逛逛。 “总是闷在宅子里有什么意思,这隨州的风土人情,我都还没领略过呢,不如阿月陪我一起如何?” 虽说前线战乱,但并未波及到随州城太多,一般的商铺酒楼也还是在正常营业。 姜稚月想了想,点头应了下来。 两人先去逛了几家随州有名的珠宝铺子,买了些当地用贝壳和珊瑚做的首饰,逛累了后寻了家专供随州当地特色美食的酒楼。 “这里的口味偏酸甜,阿月应当爱吃。” 薛凝扶着姜稚月坐下,将酒店写着菜名的木牌递到她跟前,“瞧瞧爱吃什么,今日你哥说了,他买单,让你想吃什么尽情点。” 姜稚月闻言微微抿唇,忍俊不禁,“嫂嫂也看看,可别替我哥省钱。” 薛凝被她这句嫂嫂唤得脸颊一红,嗔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忽听旁边一桌人中有一人大声嚷嚷道: “你说的是,宋皇打算选秀广纳后宫了?” 另一人应道,“那可不是,我那兄弟最近就在宋国做生意,这消息可是真真的!不仅如此,听说宋皇还打算从这些秀女中,给新封的那位禹王,也物色王妃和侧妃呢!” “真的假的?你别不是编的吧?我不是听说……我们姜国那位昭华公主不是嫁给了禹王么?怎么……” “嗨!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如今那位昭华公主指不定是不是已经被禹王厌弃了……” “还有这等事?那可真是……” 那边的声音还在七嘴八舌地继续。 薛凝蹙眉看着姜稚月,面前的小姑娘死死攥住筷子,几乎将指甲都陷进了手心的肉里。 她看她脸色不好,小声道: “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姜稚月无力地点点头,起身的时候,双腿一软,险些瘫坐回去,幸而薛凝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 另一边,金钉耀目的朱红漆门外,不遠处的墙边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的车帘偶尔被人从里面掀起来,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孔,只是那面孔的主人神情焦躁,眉头緊拧,不时往远处看两眼。 宋知凌一把放下车帘,回头蹙眉看着宋硯辭,语气不善: “我真不知道,你让人散播那些谣言做什么?!到时惹得阿月伤心了怎么办?而且你分明早就已经查到阿月是回了姜国,为何现在才让我找来?!” 宋砚辞眉眼淡然,轻扫了眼对面青年怀中的孩子,语气不紧不慢道: “你若是声音再大一些,这次吵醒了宋既宣,就自己哄。” 宋知凌被他说的一噎,脸色不善地闭了嘴。 毕竟他可没哄孩子的本事,这一路上,他这个好儿子每次哭闹、甚至换尿布喂奶什么的,都是宋砚辞经手的。 那人动作熟练的,甚至让他怀疑宋砚辞是不是和谁偷偷生过孩子。 前几天知道阿月不见了那日,他刚给宋砚辞去了信,没想到夜里宋砚辞就敲开了禹王府的大门。 宋知凌推算了一下时间,飞鸽传书应当都没到宫里。 他不禁蹙眉,“你来做什么?” 宋砚辞往他身上风尘仆仆的衣衫上扫了一眼,便开门见山道: “阿月不见了?” “你怎么知道?!” 宋知凌霎那间警惕了起来,唯恐是宋砚辞将人藏起来了。 宋砚辞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一声,侧身从他的身边走进了王府,“一路奔波至此,朕连晚膳都未用,让你府上的厨子弄两个小菜清粥来。” “宋砚辞你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阿月不见了?!” 宋知凌有些抓狂,圍着桌子转了几圈。 他这里都火烧眉毛了,宋砚辞还能不紧不慢地用着膳。 偏生宋砚辞用膳时最是慢条斯理,急得宋知凌恨不得抓起桌上的白粥掐着他给他灌下去。 等到宋砚辞行止矜贵地用完膳,喝了口茶,他才好心般对宋知凌开了口: “阿月可能被太子接回随州了。” 宋知凌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闻言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下: “你怎么知道?” 宋砚辞扫了他一眼,没回答,那眼神似乎在说,“你觉得呢?” 宋知凌一口气卡在喉咙上不来,不过他没心思同他瞎扯,当即唤了常康过来,就要让备马。 宋砚辞语气不高不低地开口: “你若是信我,先等上几日再去,总之她在太子跟前,不会有危险。” 宋知凌才懒得听他故弄玄虚,嗤笑一声,换了衣裳就要出去,宋砚辞在他身后道: “你若现在去,便是不想要阿月回来了。” 宋知凌脚步一顿,回头盯着他看了好久,终是重新走回来,耐着性子坐到桌旁: “你什么意思?” …… 一想到那日宋砚辞那副模样,宋知凌就来气。 这一路走来,跟这个男人一个车厢他已经受够了。 宋知凌气冲冲地冷笑一声,抱着宋既宣下了马车。 刚在马车边站稳,忽然瞧见远处缓缓驶来一辆马车,停在了他们等候的府门口。 他的心猛地跟着揪了起来。 那辆马车的车帘被掀开,薛凝先从里面下来。 宋知凌紧盯着那从马车中递出来的手,一点一点,視线跟着她出来的身影上移,直到定在自己这几日朝思暮想的那张面容上。 他一激动,手底下用了力气,宋既宣被箍得一疼,扯着嗓子大哭了起来。 婴孩的哭声立刻吸引了那边两人的注意。 姜稚月的视线下意识顺着看过来,在瞧见马车边的宋知凌和从马车上下来的宋砚辞后,彻底呆在了原地。 流云蔼蔼,夕阳余晖斜斜洒下来,给周圍的一切笼了一层橙黄色柔纱。 疏斜的竹影婆娑,投在马车后面朱红色的墙面上。 马车旁的两个男人并排而立,同样的玉树临风,鹤骨松姿,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 姜稚月的心猛地一紧,一阵悸动牵引着心脏在胸腔内狂乱跳动。 她说不出自己此刻,更多的是什么心情。 但只觉得见到他们,这几日那种彷徨纠结的心情,仿佛一瞬间得到了纾解。 宋知凌怀中的那个小家伙嚎了几嗓子,见没人理他,伸出手朝着姜稚月的方向抓了抓,哭声从大声哭嚎转成了委屈巴巴的啜泣。 姜稚月心一 软,再顾不得旁的,上前走到宋知凌身边,轻轻拍了拍宋既宣。 那小家伙也趁机一把攥住了姜稚月的手指。 好似怕她再度跑了一般,小婴孩的手指又小又软,却攥得她根本抽不开手。 姜稚月无奈,抿了抿唇,“要不,先进去吧。” 这宅子周围都是民房,人多眼杂太过容易惹人注目。 宋砚辞和宋知凌两人自是没什么意见,一齐跟着进了大门。 第74章 “明日我会跟着太子哥哥…… 四人才刚一踏进大门,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姜稚月还来不及回头,忽感身后一阵冷风窜起,离她最近的宋知淩下意識将她护进了怀中。 然而下一瞬,那把泛着冷光的利刃便一左一右架在了宋知淩和宋硯辭的颈侧。 姜稚月倒吸一口凉气,顺着剑身回头看去,小臉霎时一白。 “太子哥哥……” 太子的眉目冷峻,眼底还有从战场上下来时未卸去的杀意。 见姜稚月看过来,他稍微和缓了表情,对她安抚笑道: “阿月,你先同你薛姐姐回去,哥哥有话和他们两个说。” 姜稚月臉上的白渐渐被羞窘的潮紅所代替,她的十个脚趾在绣鞋中都蜷在了一起,听闻太子的话,连忙颔首,头也不抬地往回走去。 然而才刚走了没几步,她又忽然顿住了脚步。 小姑娘娇細的手指在身侧緊緊捏着裙摆,片刻后,回头,视线飞快略过宋硯辭和宋知淩,鼓起勇气定在太子的视线中,嫣紅的小嘴轻启,語气又低又软: “哥哥,他们……” 见她这幅模样,太子的眸光倏忽一闪,继而提了提唇角,略有些无奈道: “你去吧,哥哥有分寸。” 太子说完,姜稚月的脸再一红,小小嗯了一声,转身和薛凝一道离开了。 瞧着她的背影,宋硯辭的眼底漾出一抹温柔之色,全然不顾架在颈侧的匕首,語气十分诚恳地对太子道: “所有之错皆在于我,是我对阿月生了妄念,不论太子让我如何补偿都不为过。” 作为一国皇帝,他能对别国太子自称我,语气又十分谦逊已是难得,只是他话音一转,又道: “但有一事,让我放弃阿月,绝不可能。” 一旁的宋知淩闻言,急道: “我也是!阿月本就是我的妻子!” 宋知凌说完,宋硯辭眼神轻飘飘地朝他掠过去,宋知凌察觉他的视线,也沉着眼看回去。 太子视线扫过对面两人,忽然冷笑一声收了剑: “你二人在这件事上倒是统一,不过你们想要带阿月走,阿月却未必想跟你们走。” 其实太子之所以这次没有太同他二人计较,一则是因为,他从不觉得他的妹妹这辈子只能有一个夫婿。 阿月明艳动人,便是被诸多男子喜欢与疼爱都不为过,况且他也相信,倘若他们三人真一起生活,以宋砚辞的本事,也定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另一则,他自己的妹妹自己清楚。 倘若她心里没有宋砚辞,在之后,即便是鱼死网破,也不会让宋砚辞近自己的身,更不会怀上他的孩子。 所以一切症结,还是在阿月自身。 太子视线往他二人身上一扫,先一步朝正厅走去: “大军已经整装待发,明日一早,孤就会班师回朝,届时阿月是走是留,全凭她心意,孤不勉强,你们也休想勉强。” 说罢,太子对身边的管家挥了挥手: “让人备些热菜,顺便将西厢房的两间寝居收拾出来,暂容他二人过一夜。” 另一边,薛凝陪着姜稚月在房间里。 她看出她的坐立不安,伸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温柔抚慰: “别担心了,他二人怎么说也是宋国的皇帝和王爷,你哥哥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 听薛凝这般说,姜稚月矢口否认: “我并没有担心他们,我只是……只是……” 姜稚月只是了半天,也没说出后面的话。 “阿月,可能你自己都不没看清自己的心意。” 姜稚月一愣,“薛姐姐什么意思?” 薛凝伸手在她皱着的眉头上轻轻抚了抚,笑道: “其实从前,我就知道,你喜欢他们两个人。” “为什么?” “虽然你嘴上说着喜欢宋砚辞,但是你得到了什么好东西,若是只有一件,又总会下意識想,倘若给了宋砚辞,那宋知凌该怎么办。” 薛凝的手轻轻摸了摸姜稚月的肚子: “你总是想对他们两个人一样好。” “可我分明……” 她分明只对宋砚辞有过那种悸动。 薛凝笑道: “宋砚辞成熟温柔,对于那个时候还是小姑娘的你来说,确实有着不一样的诱惑,可宋知凌与你打闹拌嘴,你们一个眼神就能合拍的默契,又何尝不是一种細水长流的感情。” 姜稚月不说话了。 薛凝说的这种细水长流的感情,不就像是现在的她和太子哥哥么? 而且这几日,若说她心里还纠结得看不清自己的心意,那么今日在酒楼听见他们二人要娶妻之后,那种伤心和痛苦让她终于肯面对自己的心。 再加之原本心灰意冷的时候,突然又在门口看到了那两个男人,那一瞬间,姜稚月觉得自己心中就已有了决断。 见她沉默,薛凝又说: “不过你现下,也不急于答应他们回去,我们可以先回京城,看看你二姐姐,听煜儿唤声姑姑,待到日后哪一日,你想通了,想要回宋国,也可以让你太子哥哥派人送你去。” “这些端看阿月你自己的意思,明日我们开拔,你还有时间可以好好想想。” 晚上的时候,姜稚月在房间里纠结了好久,到底是推门走出房间,趁着月色,去了西厢房。 那两个男人似是知道她会来一般,皆穿戴整齐地坐在屋中。 两人的手边放着一壶茶,但看样子,杯中的茶水都已凉透,也未喝一口。 听见门响,他们二人一齐看过来,宋知凌猛地起身,三两步跨到门口,拉住姜稚月的手腕: “阿月!” 这一声阿月,所有的担忧和思念,全都饱含在内。 姜稚月的眼神一晃,下意识往他身后的宋砚辞身上看过去。 那个男人如画的眉眼依旧同往日一样温柔,莹莹烛火在他琥珀色眸底映出点点星光,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得一眼便能让人沉溺进去。 “还好么?你和孩子?” 宋砚辞的语气低低的,似一汪流泻的清泉。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站在她面前,所有的眼神和注意力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姜稚月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陡然加快了跳动。 她掐紧掌心,犹豫良久,微微点了点头。 宋知凌见她将他忽略得彻底,焦躁不安道: “阿月你看看我!” 他往她跟前凑了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心: “你知不知道那日得知你不见了,我有多着急?!唯恐怕你出了什么闪失,还有,那个香囊,你……” “宋知凌!” 宋砚辞蹙眉打断他,“你安静些!” 宋知凌闻声,回头瞪了他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阿月……” 宋砚辞上前一步,视线拂过她的小腹,拉住她的手腕轻轻摩挲着: “同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不会再拘着你,也不会让你为难,你若喜欢禹州,便和宋知凌留在禹州,只要你还在我们身边,怎样都依你。” “对啊阿月……” 宋知凌也攥着她另一只细嫩的手腕,轻轻晃了晃: “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你当真忍心抛下我么?还有既宣,你不知道他看见旁的孩子有母亲抱,有多羡慕,咿咿呀呀地要自己的母亲。” 一说起孩子,姜稚月的心就跟着软了半截。 她默不作声地垂眸,好半晌,才狠了狠心道: “明日我会跟着太子哥哥回京,你们……回去吧。” “阿月!” 宋知凌手底下不由用了力,姜稚月低呼一声,他飞快放开。 宋砚辞视线扫过她的脸,默了默,低声道: “你想好了?” “哥你……” 宋知凌回头看宋砚辞。 “想好了。” 姜稚月打断宋知凌的话。 小姑娘的语气低低的,还是同从前一样软软糯糯的嗓音,说出的话却异常坚决。 宋砚辞盯着她,眸光微微闪烁,良久,轻轻放开她的手腕。 “也好,倘若回到京城你能自在,那便……” “我不许! ” 宋知凌一把攥住姜稚月的肩膀,眼眶都红了,低吼道: “我不许你回去!你本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们连孩子都有了,我不许你回去!倘若你铁了心要回去,那我就带着孩子入赘到姜国!” “宋知凌!” 宋砚辞眼神一黯,一把将宋知凌拉了回来,低低道: “让阿月走。” 对面小姑娘默默流泪,巴掌大的小脸上煞白一片,明显状态很不好受。 宋知凌被宋砚辞狠狠一攥,这才像是回了心智,察觉到姜稚月的不对劲儿。 他也不敢再说什么,怕再刺激到有孕的她,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双肩一搭,颓唐道: “我和哥送你回去。” 翌日一早,馬车就停在了府门口。 姜稚月在薛凝的陪同下来到门外的时候,太子已经骑在了馬上等着。 在他身后,宋砚辞和宋知凌也等在另一辆马车边。 姜稚月瞧见他们,脚步一顿。 “想跟他们再说句话么?” 薛凝在她耳畔低声问。 姜稚月摇了摇头,要说的话,昨夜在他们送她回去的路上,她都已经说了。 薛凝扶着她的手臂,“也好,那咱们上车吧。” 马车辚辚压过青石板的长街。 想要回京,最方便的路是先从南门出城,而后向东驶去。 而宋砚辞和宋知凌若想回国,也是从南门出城,却是在出城后向北驶去。 所以在出城前,他们的马车一直跟在姜稚月身后。 然而出了城门后,姜稚月却并未听到身后的马车声停下来。 薛凝放下车帘,同她道: “他们好像跟上来了,许是……想送你一程。” 姜稚月闻言,掀帘的手一顿,默了默又放了下来。 倘若他们真是想送这一程,那便由他们吧。 第75章 正文完 马车一前一后出城的时候,已至巳时。 原本姜稚月想着,宋硯辭他们充其量等到午时队伍修整用膳之前,就会离开。 可她悄悄看了几次,一直到他们的车马在一处空地上停了下来,宋硯辭他们还跟在身后。 她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薛凝瞧了眼她的神色,犹豫道: “阿月还下去么?倘若不愿意下去,我去将饭给你端到马车上来用?” 姜稚月掀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略一摇头: “不用了薛姐姐,我自己下去,恰好也透透气。” 她不想讓宋硯辭他们觉得她太过刻意。 她们二人这边说着话一耽搁,队伍里的其余人早就已经下了马,在一旁搭好了做饭的锅灶。 太子走至她二人的马车前,撩开车帘,先是扶着薛凝下来,继而又转身过来扶姜稚月。 变故便是在这一瞬间发生的。 忽然林中树叶猛烈地沙沙作响,鸟雀惧惊,皆振翅而飞。 四周的丛林中突然衝出了二三十个黑衣人。 那些黑衣人目标明确,甫一出现就衝着太子冲过来。 太子眉眼一沉,一把将薛凝重新推回马车上,冷声道: “待在车里别出来!” 说罢,大喝一声:“列阵!” 太子的五万大军在前線还未出发,此刻跟过来的上百人皆是他的近卫和一名副将。 按说大家的身手都不错,且他们占据着人多的优势。 但那些黑衣人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居然会东瀛的忍术,飞天遁地,虚虚实实,搞得太子他们也没捞到多少好处。 反倒那副将气急败坏之下,误伤了两个自己人。 这一幕姜稚月太过熟悉。 那次被包围,宋知淩就是这般没了踪迹。 她心惊肉跳地掀起窗帘,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宋知淩的身影。 人群厮杀声四起,血腥浓重得令人作呕。 姜稚月回眸的视線,穿过重重刀光剑影,直直落进了宋知淩沉厉的视线中。 她瞧见宋知淩对她笑了一下,然后抽出腰间的佩剑朝着她的方向便冲了过来。 男人身姿英挺,眼神冷毅,对于阻擋他路的人出手又狠又稳,他冷厉的眸中似乎只剩下了她的身影,再无其他。 姜稚月的心跟着緊緊揪在了一起,就在这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似拨云见日,明朗了起来。 那个朝着她奔来的男人,她依舊会因为他可能受伤而心焦,却也依舊渴望在这一刻,她的身边能有他在。 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宋知凌身上,以至于人群中突然喊了一声“执玉”才唤回她的神思。 她循着声音回头,眼睛猛地瞪大了一圈,心都跟着沉了下去。 宋硯辭不知何时已经加入太子他们的争斗,那黑衣人突然放出一团黑雾,紧接着便瞬间闪现到了太子眼前。 眼瞅着那一刀要朝着太子的身后砍下来,理他最近的宋砚辞忽然一剑刺穿一个黑衣人的身体,另一只手徒手擋住了太子身后那一刀。 姜稚月只觉得小腹一阵绞痛,她捂着肚子,眉心紧蹙,嘴唇翕动着嗫嚅“执玉哥哥”。 宋砚辞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般。 回身朝她笑了笑。 他的眉眼依旧温润,即便臉颊上染了鲜血看起来十分狠戾,可他看向她时的眼底却漾着无限温柔。 姜稚月的心像是猛地被人狠狠攥住了一般。 她只觉腹中阵阵绞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又回到了随州那处宅院。 薛凝替她擦了擦汗,解释道: “此次突然遇袭,定是无法再前行了,太子便命人折返。” 姜稚月下意识往自己肚子上看了眼,还好,肚子依旧鼓鼓的。 薛凝笑道: “大夫看过了,你无碍,只是情绪有些激动,需要静养些时日。” 姜稚月点点头,就着薛凝的手喝了口水,犹豫了一下,低低开了口: “他呢?” 薛凝眼底闪过了然的笑意,故意道: “阿月说的那个‘他’,是哪个‘他’?” 姜稚月一滞,似乎自己都没想清楚这个问题。 她只是下意识的想知道他们好不好,但问出口后,又不知自己到底想知道的是谁的消息。 最后她嘴一瘪,故意道: “当然是问我太子哥哥的消息了。” 薛凝轻笑一声: “是是是,你太子哥哥好得很,如今正在正厅里处理这次刺杀的事,倒是宋家那两兄弟……” 薛凝说到这,忽然住了嘴。 姜稚月一愣,对上薛凝促狭的笑容,立刻回过神来,臉颊微微发红,不自在地嗔道: “嫂嫂!!” “好了……” 薛凝笑道: “待会儿你去看看他们吧,宋知凌倒是没什么事,就是宋砚辞受伤比较重,应当还牵扯到了此前的伤口,方才我过来的时候,人还昏迷着。” 此前的伤口? 姜稚月一愣,忽然想起那次她被姚盈初他们绑架宋砚辞来救自己那次。 那时候他也是伤到了左胸口和左臂,而这次也是左臂…… 姜稚月微微垂眸掐了掐手心,掀开被子起身: “我去瞧瞧。” 薛凝瞧着姜稚月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吩咐琉璃: “我看,还是先将你家主子的行礼从马车上卸下来吧。” 琉璃不解: “我们不走了么?” 薛凝神秘笑道: “走,不过是我们走,阿月不走。” “哦……” 琉璃挠了挠头,虽然不解,却还是照做 。 另一边,西厢房。 姜稚月一推开门,一股浓烈的药味夹杂着血腥味袭来,瞬间讓她想起了那日宋砚辞命悬一线的时候。 她的眼圈一红。 “阿月!” 宋知凌第一时间冲过来扶住她,关切道: “你怎么来了?你可有哪里伤到?” 他攥着她的双肩,皱眉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好端端的,这才放下心来。 可随即,他又察觉到小姑娘的眼圈红红的,金豆子将落未落地坠在眼眶中。 宋知凌一愣,眉头紧蹙: “怎么了?阿月……” “执玉哥哥怎么样了?” 姜稚月忍了忍,突然哽咽出声。 宋知凌一噎,虽说她第一个问的不是他,这让他有些挫败,但难得地没有反驳,而是侧身让出视线: “还未醒。” 姜稚月顺着向床上看去。 男人赤//裸着上身,身上裹着的纱布渗出血色,他的脸色苍白,轻轻阖上的双眸让姜稚月的心里遽然划过一抹刺痛。 那次那种绝望的感觉再度浮现。 她的眼泪再忍不住,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床上之人似是感应到了她的伤心,悠悠转醒,一眼瞧见她在落泪,眉心不自觉轻轻皱了皱,旋即对她提了下唇角: “阿月不哭……” 他的语气兴许是太过虚弱显得十分温柔,温柔得同她记忆中每一次他对她伤心时的抚慰一样。 从前那些年,所有关于他的记忆,对于他的感情,全都一发不可收拾地涌现。 她走到床边,轻轻握住了他放在身侧的手,盯着男人看了半天,突然破涕为笑: “执玉哥哥。” 宋砚辞捏了捏她的手心: “不哭。” …… 太子一行人又在宅子里滞留了两天,彻查清楚了此次遇袭事件的始末。 这日中午,姜稚月刚从宋砚辞的房里出来,便碰见了从正厅回来的太子。 太子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她身后,长叹一声: “阿月,下午咱们就要动身,你……回去收拾收拾。” 姜稚月一愣,抬头诧异道: “这么快?” 太子转着手中的扳指,嗯了声: “朝廷还有事等着哥哥回去处理,你这会儿就去同宋砚辞他们道个别吧。” 姜稚月端着托盘的手一抖,眼睫轻颤了几下: “……知道了。” 说罢,她又折身朝西厢房走去。 太子静静站在原地,瞧着她越走越慢的背影,无声叹了口气,还真叫阿凝给说中了。 果然,在姜稚月一脚踩上台阶的瞬间,她的动作一顿,停了半晌,那本来搭在台阶上的脚又落了下来。 她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深吸一口气,转身一口气走回了太子身边。 “哥哥……” “嗯,我知道了,你的东西前两日薛凝都已经给你收拾出来了,阿月——” 太子伸手摸了摸姜稚月的脑袋,笑道: “别委屈了自己。” 姜稚月鼻子一酸,到底没忍住,不顾礼仪伸手抱住了太子,在他怀里蹭了蹭: “哥哥……” 太子走的时候,姜稚月来门口送他。 两个丰神俊朗的男人一左一右站在她身侧。 那两人身材高大颀长,显得站在中间的少女越发娇小可人。 太子拉着缰绳,在马上回看了一眼,视线同宋砚辞对上。 独属于男人的交流顷刻间便充斥在两人之间。 半晌,宋砚辞对他郑重颔首,太子也扯了扯唇角,对他略一点头。 “驾!” 太子一夹马肚,带着众人在漫天大雪中朝着城外走去。 姜稚月忍不住追出去两步。 宋知凌扶着她,宋砚辞在身后替她打着伞。 三人在雪地中站了许久,宋砚辞轻揽住她的肩,替她挡去大半风雪,低低开口: “阿月,天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