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怪谈男主养大后》来自www.wshlou.com 被怪谈男主养大后 作者：吞鱼 文案： 大耳朵怪叫小比格：“妈咪呀，再讲一下那个把我捡回来的故事吧。” 水鬼妈妈：“……” 该怎么告诉孩子，在她长大前，他一直想拍死她来着。 * 姜小牙穿进怪谈世界了，她必须艰难求生、披荆斩棘地存活下来！ 好消息：被好心人捡走保护起来了。 坏消息：变成婴儿了！ 更坏的坏消息：捡走她的好心人是怪谈大boss！ 在湖泊和沼泽的尽头，生活着恐怖的水泽怪物。每到下雨天，他的身边就会出现恐怖的沼泽，吞噬周围的一切；他凶残嗜杀，浑浑噩噩。 他所在的地方，被人类称呼为“黑色禁区”。 直到有一天……他捡到了一个小婴儿。 阴暗爬行的水泽怪物朝着婴儿发出恐怖的低吼。 小婴儿抱住了水鬼的大腿，发出了werwer的怪叫。 后来，恐怖的怪物学会了泡奶粉、指指点点讲睡前故事。 总的来说，虽然她一开始会werwer怪叫，但是眼睛大大、身体小小，还是个很可爱的宝宝。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 再后来—— 水泽怪物：最绝望的时候，我曾想过抱着她跳楼。 * 四岁的姜小牙说她要喝营养奶粉，那个什么三个鹿的。 据说喝了头会变大，就会变得很聪明。 水泽怪物觉得很烦,但姜小牙确太瘦小了，还很笨，的确需要那什么来补脑。 他去了人类的地盘，但找了半天只找到了一个鹿的奶粉。没有三个鹿的。 他想了想。 伸出手，拿了三罐。 一直到姜小牙认的字越来越多，她某一天发现自己从小喝到大的一个鹿奶粉上写着的是：速溶咖啡。 …… 全世界只有姜小牙懂得水泽怪物的语言。 他说呼噜呼噜就是吃饭了，他发出恐怖的嘶吼声是吓唬姜小牙喊要她听话，如果他说布鲁布鲁—— 那是在说。 小牙，我爱你。 【小剧场】 姜小牙一直以为水泽怪物是妈妈。因为他的头发特别长。直到某一天，她远远地看见了妈妈在雨水当中静默地站着，头发下汇聚了一条细小的河流。 她跑过去，举起雨伞踮脚。 水泽怪物低下头，浓密的睫毛覆住一层积水，终于露出了原本的样貌，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原来不是水鬼妈妈，是水鬼哥哥！ 小牙要拉着他进屋去，但水泽怪物低下头，把小牙严肃地摁在了原地。 他是从路边的小鹿身上学的，下雨的时候毛发被打湿只要不动就不会渗透到皮毛内部。 小牙纳闷地想：可是他们没有毛呀！ 小牙就让哥哥撑着雨伞。 一大一小蹲在河边等了一整个下午的雨停。 【阅读指南】 一、人外伪骨，年龄差不大，三岁养一岁。只是男主不是人，所以个子比普通人要大很多，且生存能力非常强。叫妈妈是因为男主前期头发长看不清脸，产生的误会。 二、前期男主纯怪物，只会赫赫赫赫地追杀一切生物。后来随着女主长大会慢慢变成人。【幼年期】没有感情戏。感情变化在女主【成年后】。 三、有异能和精神体设定。女主的精神体是小比格。 【高亮！！！！】 不涉及童养媳之类的内容，球球不要误会。是很幼稚、童话风的两小只一起长大的故事。 内容标签： 甜文 治愈 沙雕 日常 搜索关键词：主角：姜小牙，水泽怪物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怪谈故事x比格受害者联盟√ 立意：关爱幼崽，人人有责 第1章 一颗小牙 “叮——欢迎进入系统的怪谈世界。您被选中的世界是《水泽怪谈》。” “请确定您选择的身份。” 姜小牙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救生员。在一次任务时出意外嘎了，就被系统捡到。系统说她看上去很厉害，给了她再活一次的机会，把灰头土脸的她投放去了怪谈世界。 面对眼前展开的几个身份选项，姜小牙陷入了沉思。 如果这是一本大女主文学的话，她会果断选择雇佣兵，开启浴血厮杀、生化危机般的精彩人生。再不济变成普通人也可以找到一个强大的基地，找一个大腿抱住。 但和系统的预期不同，姜小牙其实是一条晒干随风摇摆的海带。 虽然她因为救人嘎了，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没有太大的欲望，过于随遇而安。她的性格十分热情开朗，随遇而安到了一种境界，以至于认为自己活着可以，死了也行。 姜小牙经常被队里谈话，要她珍惜生命。姜小牙觉得自己还是惜命的，具体表现在她每天都吃维他命。 除此之外，她认为生命在于静止。 所以，浴血厮杀什么的不要啊，挣扎求生什么的不要啊。 姜小牙左顾右盼，在面板上【雇佣兵】这个选项面前犹豫半天，目光开始游移。 手指悄悄点上了最后一个选项。 要不还是婴儿吧。 系统礼貌提醒：“宿主想好了么？选择婴儿的话，智商可能会因为身体的限制下降。” 姜小牙点点头。 愉快地期待起来了自己即将展开的，海带一样随风摇晃的咸鱼人生！ …… 持续一年的酸雨过后，陆地上出现了许多的沼泽，蕨类植物开始疯长，但和许多末日影视作品不同的是，这里出现的怪物不是丧尸，而是一种名叫“水鬼”的诡异生物。 水鬼只在下雨天出没，会在沼泽里像魂魄般游荡，对外界的反应迟钝，却极为凶残恐怖。它们会将路过的活人活生生地拖进湖水中溺死，吃掉，然后将活人变成自己的同类。 因为这些古怪的特性像极了某些恐怖故事，它们被人们称之为“水鬼”。不过，就算是高阶水鬼，也只能在潮湿的地方出现。于是人们在沼泽的尽头拉起了高高的电网，在相对干燥的地区成立了大大小小的生存基地。 然而，此时本不该有活人出没的危险沼泽区，废弃的楼房间里却点燃了篝火。 他们是打算穿越连绵的沼泽，去投奔最近的天冬基地的一支小队。但倒霉的是，在路上他们遭遇数量庞大的低阶水鬼，误打误撞走进了这片被各大基地明令禁止进入的“黑色禁区”。 据说，这片黑色禁区曾经是天冬市内最大的监狱，关押着上千人。但在天灾降临后，这里也就被沼泽淹没。这里盘踞着外界很难见到的大量高阶水鬼，而且——这里面还有着人类未知的诡异磁场波动，被卫星地图用深黑色标记了起来。迄今为止，没有人能够活着从这里走出来。 故而，这里被称呼为“黑色禁区”。 按理说踏入这里，这队人应该活不过一个晚上才是。 但这一路走来，他们没有遇见任何一只高阶水鬼，连常见的低阶水鬼都找不到一只。平静的沼泽地里只有天光的倒影，监狱旧址甚至有些宁静的美好。 然而坐在篝火前，所有人都面色凝重。 卫星手表传来持续不断的滴滴声。一般来说，高阶水鬼的磁场波动是一个豆大的点，但现在，他们的表盘上不符合常理地出现了满屏幕的血红色，覆盖了周围几千米的范围。 一种不详的预感在所有人心头蔓延。 “队长，要不我们别去天冬基地了，原地调头吧？” 然而，话音才刚刚落下，被派出去探路的邓锋就气喘吁吁地推开了门： “快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看见许多高阶水鬼在朝着这个方向过来！”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收拾装备时，豆大的雨点啪啪地砸在废墟上。而众所周知，水鬼这种生物在下雨天会格外活跃，速度也会大幅度提升。 一旦下雨，逃生机会就渺茫了。 队长皱眉：“来不及了，我们必须留下一个人当诱饵，否则我们全都要死。” 水鬼虽然危险，但智力低下，它们只要抓住一个猎物，就会陷入争抢中、重新沉入沼泽。换句话说，牺牲一个人，其他人就能赢得逃生的时间。 沉默了一会儿，一屋子的成年人最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角落里，那是一个小小的襁褓。 邓峰急了： “那是姜队长死前托付我带去天冬基地的孩子。队长是为了救我们才……” “那怎么办？要是在路上她哭出声吸引了水鬼怎么办？” “你们！” 所有人都避开了邓峰的视线。显然，他们已经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决定。队伍收拾行装，沉默地踏入雨幕。 邓峰还想争辩，却被队长按住了肩膀：就算邓峰想留下当诱饵，他们也不可能继续再带着这个小婴儿上路。 邓峰气得面色铁青，不再追着队伍跑，逆着队伍的方向匆匆赶回废墟。 然而，才走到了半路，他就听见了一些古怪的动静。 那群高阶水鬼这么快追上了？ 不，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低频的震动声。像是某种巨大生物在庞大洞穴中的呼吸。“赫……赫”的声响穿透雨幕，在废弃的建筑物间回荡。 邓峰的脊背瞬间窜上一层白毛汗。浑身僵硬地转过头去。 他看见不远处一个庞然大物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废墟里早就已经人走楼空，世界被一片模糊的水汽笼罩。怪物出现在大雾和水汽当中、行走在高楼大厦间，它有着长长的头发，远远超过人类的身高。 那黑影穿越了空无一人的废墟，瘦长的四肢在雨幕里行走。 影子底下，是那些高阶水鬼被屠杀后，绿色血渍拖行出来的河流。 “赫……赫……” 天灾过后，这个世界出现了太多人类难以理解的东西。但伴随着这些年的探索，人类自认为对灾变后的世界有了足够的掌控。可谁能够想到，在这片深深的沼泽里，藏着一个超过人类想象、甚至超过他们认知范畴内的诡异存在。 雨幕里很快就传来了队员的尖叫声： “……那到底是什么？” “快，开枪！拦住它！” 邓峰瞪大了眼睛。 枪林弹雨当中，绿色的血滴滴答答地流出来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坚硬的水泥瞬间软化塌陷，变成沼泽。庞然大物所过之处，黑色的沼泽像是触手一样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水泥地面开始塌陷，建筑物都如同泡沫一般消失在了沼泽当中。 那是非常不合常理、极为惊悚的一幕。 队员们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救命！救……咕噜噜！” 邓峰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冷汗混着雨水浸透后背，他的大脑疯狂叫嚣着逃跑，双腿却发软得要命。 咔嗒—— 他无意识地踩到了一颗小石子。 那庞然大物缓缓扭过脖子，目光穿透雨幕，直直锁定了邓峰的方向。 它看见邓峰了！ 就在邓峰浑身颤抖的时候，雨幕里，突兀地传来了“咯咯”的婴儿笑声。 就像是在无边的湖水当中投入了一枚石头。 庞大的黑影微微偏过头。 它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滴答答地滴水。苍白的面庞上溅射着残留的血，透出一股脆弱、旖旎而混乱的美丽。不过，仅仅是惊鸿一瞥。很快那面孔就被潮湿的长发遮挡住。 它保持着这个扭曲的姿势，静静聆听了一会儿。 苍白的下巴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庞然大物绕开了邓峰。 水泽怪物穿越了高大的废墟，瘦长的四肢在黑暗里行走，发出恐怖的赫赫声和拖行的声音。庞大的影子像是一棵寂寞的大树。 …… 婴儿姜小牙睁开了眼，发现自己的四肢就像是被洗衣机搓过的羊毛衫一样缩水了！ 她依稀记得之前和系统的对话，但因为大脑发育不完全，小脑完全不发育，记忆就像是马冬梅，打开变成马什么梅，关上变成什么冬梅，很快变成了一团浆糊。 她也不记得自己穿越前想要做什么了，总之，姜小牙，海带海带！ 小婴儿的眼睛还没有发育好，睁大眼睛什么也看不清楚，但她感觉到外面飘进来了一些凉丝丝的雨，拍打在脸上冻得小孩一个激灵。 穿越前，姜小牙抱着一种侥幸心理，觉得变成婴儿肯定有监护人，再不济也有孤儿院，像是海带一样随风摇摆个十几年绝对没有问题。但此刻，婴儿姜小牙发现这是个四处漏风还飘雨的破房子，一半埋在沼泽下面，像是废弃很久了。不远处有一个熄灭的篝火，周围一片寂静。 可见，抱有侥幸心理的人会倒大霉！ 小婴儿慢半拍地意识到了问题：天杀的，谁把孩子丢了？ 她奋力指挥着短小的四肢想要坐起来自救，但大概是出生没多久，努力了半天只挥舞了一下胳膊。不过，她还是比普通的婴儿要聪明很多的。她环顾四周，发出最大的声音希望有人注意到她： 有没有好心人？ 这里有个小孩，救救孩子！ 她本来想要哇哇大哭的，但脑瓜子一转，就改成了咯咯的小母鸡般的可爱笑声，试图吸引好心人的注意力。然而一直到淅淅沥沥的细雨停了，周围仍然是一片诡异的死寂。 姜小牙感觉自己可能要婴年早逝了。 不过，每一只咸鱼在幼年期都会有所体现。就像是此刻，努力了一会儿的婴儿姜小牙立马就觉得有点累了。挣扎了半天发现自己翻身太困难后，她慢吞吞地像是一只小乌龟一样缩回了襁褓里。 就在眼皮慢慢变得沉重的时候，半梦半醒的小婴儿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那是一种迟缓的、仿佛拖行着重物的声音。 很快，她感觉到眼前笼罩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视力非常弱，她模模糊糊感觉对方有点巨大，不，简直是庞大。 不过这可能是她缩水了的缘故。 小婴儿立马露出了无齿的笑容，咯咯地伸出手企图卖萌求生。 淅淅沥沥的雨中，庞大的黑影出现在了小婴儿的头顶。黑暗中亮起来了一双绿色的竖瞳。 怪物嗅了嗅，伸出了两根手指提起小襁褓在眼前打量—— 和那些水鬼截然不同。水泽怪物的视力很差，基本上只能靠嗅觉。不过这并不妨碍它仅仅通过嗅闻就能够锁定范围内所有的敌人，把它们全都拖进沼泽里杀死。 它一把襁褓提起来，小婴儿就立马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小孩的笑声就像是轻盈的泡泡充满了整片空旷寂静的沼泽。 黑暗里的竖瞳有种恐怖的非人感，缩成了一条竖线。 影子缓慢地逼近了小孩的面颊，扭曲着脖子打量着咯咯笑的小孩，仿佛是在困惑那咯咯的笑声是怎么发出来的，缓缓地朝着她的面颊伸出了苍白的手指。 天真的幼崽浑然不知道那只缓缓伸过来的惨白的手指捏碎过成年人的颅骨，也可以轻松地捏碎她的脑袋，还开心地挥舞着手臂，啊啊地要抱抱。 它凑得更近，几乎贴上了婴儿的面颊，想听得那咯咯声更加清楚一些。 然而它甫一靠近，小婴儿就立马热情地把脑袋蹭过来，咯咯地凑过去想要去蹭它冰冷的脸。 它猛地后退。 姜小牙感觉到头顶的黑影消失，急了，伸长脖子茫然地环顾四周： 好心人，孩子不捡了么？ “好心人”当然没走。水泽怪物慢慢地后退，藏在了不远处的墙壁上，鬼魅一般的绿眼睛幽幽地潜伏在黑暗里、爬行在墙壁上，像是一个恐怖的影子一直徘徊在小婴儿的头顶，姿势格外扭曲惊悚。绿色的竖瞳死死盯着看着底下的小婴儿。 就和它的视力一样，水泽怪物并没有太清醒的自我意识。 和庞大的体型、缓慢的动作不同，它凶残至极，性格十分暴躁。就在不久前，它杀死了这里大部分的高阶、低阶水鬼。只是因为它们在傍晚的嚎叫声吵到了它的睡眠。 它本来打算杀死底下这个偷袭它的—— 人。 小人。 确实也是要杀死这只她的。但这只水泽怪物杀死了所有会在傍晚嚎叫的水鬼们之后，这座沼泽就太安静了。连水鸟都消失了。这对于视力极差、只能够依靠听觉的水泽怪物而言，安静得让它发狂。 它暴躁地在雨天徘徊着，遇见了惨叫的活人。它并不喜欢惨叫声和木仓声，但是比一点声音都没有要好一点。可是它却再次杀死了路过的活人。 好嘛，这片沼泽里连一点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连绵不绝的下雨声了。 它焦躁地徘徊，打算杀死底下的小人，苍白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墙壁上刮出深深的痕迹。 不过，一直到夜色将近，姜小牙还活得好好的。 因为她会时不时发出那种咯咯的、小母鸡般的可爱笑声，在只有声音的浑噩世界里，像是一朵朵轻盈的、飞舞的泡泡。 每当她咯咯笑，黑暗里那双竖瞳就会猛地收缩变成一根细线。 在漫长而惊悚的打量过后，天花板上的怪物环顾四周。 发现周围再也没有人类会回来后。 那只恐怖的怪物凑过来，嗖地把咯咯笑的小孩偷走了。 第2章 两颗小牙 姜小牙终于被好心人捡走了！ 好心人也就是她这一次的妈妈。之所以觉得是妈妈，是因为她能感觉到脸上拂来拂去的长发，外面的微凉的雨丝全都被头发遮得严严实实的。 她离开地面的时候感觉自己的海拔拔高到了让婴儿有点恐高的高度。不过姜小牙觉得可能是因为小孩子的眼里成年人都很大的缘故。 姜小牙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被捡到了新家里。她被养在了一个很大很空还四面漏风的房子里——不过姜小牙有一个属于她的挡风的大木箱子。面积是三倍姜小牙。 大概是安全了，姜小牙终于感觉到了饥饿，肚子咕咕叫得难受，脑子里开始想起来香喷喷的奶。 小婴儿从襁褓里窸窸窣窣地探出头来，发出了werwer的叫声： 妈呀，给点奶喝吧。 她用婴语表达着自己对食物的渴望。 姜小牙就是这样的自来熟。她上辈子是一个孤儿，无亲无故，所以被捡走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是自己的新妈妈了。她还想要用脑门热情地蹭一下新妈妈表达一下感谢和喜欢。 但脑袋刚刚朝着头顶的黑影拱过去，就立马蹭了个空。 咦，刚刚黑影不是还在头顶的么？ 姜小牙听见了沉重而古怪的呼吸声。在阴暗潮湿的废弃监狱里，那只水泽怪物就站在她的大木箱前面，庞大的身形在昏暗中投下一片硕大的阴影。 许久后，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大概是去泡奶粉去了。 婴儿姜小牙安心了下来，这是一个怪谈的世界，按理说非常危险，但这都不是身高40c人需要担心的事。 姜小牙依稀记得自己上辈子就特羡慕摇篮里的婴儿，只要阿巴巴巴不需要操心任何事。成年人要突然大哭会被人说“太情绪化”，但婴儿可以随时哇哇大哭，甚至可以满地乱爬、把脚塞进嘴巴里。 总之只要不玩粑粑，就是个不错的婴儿了。 婴儿姜小牙当然是个不错的婴儿！ 总之，有了妈妈，她就可以摸鱼一整个童年了。姜小牙在阴暗的、潮湿恐怖的废弃监狱里感觉到了一阵岁月静好。 安心地睡了过去。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浓重的水汽密密地笼罩了沼泽边的荒芜的废弃监狱。这座曾经天冬市最大的监狱被沼泽吞噬后，一半被掩埋，一半露出地面。像是某种废土风的艺术品。曾经的牢门被潮湿腐蚀，掉下来一半，在风中吱呀吱呀着。 许久之后，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水泽怪物再次出现在了监狱门口。它慢吞吞地朝着角落走去。影子被拉长、扭曲地变大，黑暗里，一只恐怖的黑手朝着小婴儿伸过去。 那只手不太像是人类，细长、指尖尖锐，还仿佛有着鱼类的蹼。 苍白的大手里，抓着一只半死不活的水鬼。 姜小牙在睡梦里感觉到嘴边有黏糊糊的东西凑过来。 谁喂小孩吃粑粑啊！ 但那黏糊糊的东西还是很执着地凑到她的嘴边、固执地试图塞进她的嘴里。不过隔了一会儿后，大概是发现她还是不吃。头顶的黑影变大了几分，探头打量了她一会儿，再次迈着沉重的脚步消失了。 又隔了一段时间，姜小牙被一股浓郁的香味唤醒，她闭着眼睛就下意识地跟着香味动了起来。 这一回那只苍白的大手里，是一只烤得半生不熟的香芋。大概是刚刚从那些闯入者熄灭的篝火里翻出来的，烤熟的那半边的芋头是软乎乎、香喷喷的。 烤熟的芋头已经是软的食物了，但婴儿还没有长牙。小婴儿闻着香味吃不进去，急得werwer叫。姜小牙开始担心这个世界可能在闹饥荒，不然为什么要喂婴儿吃芋头啊！ 实在是太饿了！她急出了两滴眼泪，终于忍不住放下了尊严大哭： 妈啊，实在没有奶，给点米汤喝吧。 小婴儿闭着眼睛哇哇哭得十分忘情，像是一只werwer乱叫的小比格。 她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围陡然变得凝滞而危险的空气、骤降的气温；黑暗里传来焦躁而有些不耐的、粗鲁的赫赫声。显然宣告着某些耐心告罄的信息。 就算是成年人也很难理解小婴儿的需求，更何况是这只恐怖的水泽怪物？ 怪物扭曲着脖子，急躁地把芋头塞进她的嘴边，但小婴儿只是哇哇哭，就是不吃。 这只凶残的水泽怪物年轻到不可能拥有一个幼崽，更加缺乏应有的耐心。发现幼崽不吃之后，水泽怪物立马面露狰狞，从胸腔急促而凶狠的赫赫声，脖颈扭出诡异角度，森白的獠牙几乎贴上婴儿的脸。 它的竖瞳缩成一条细线，死死盯着小婴儿。 那是即将发起攻击的前兆，看上去就要一巴掌拍死小婴儿;就连倒映在墙壁上的影子都变大变狰狞了几分。 然而，它刚呲牙凑过去，小婴儿柔软的脸蛋立马抬起来蹭了蹭妈妈的脸，拱来拱去试图钻进妈妈的怀里。小婴儿饿极了是会做出这种本能的举动的。 小孩的脸蛋像是羽毛或者云朵，但又热乎乎的，亲昵地凑过来蹭来蹭去。 但并不是撒娇，而是已经饿得神志不清，下意识地到处找奶喝。 墙上倒影出来的庞大黑影僵住了，它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僵在原地，像是已经被石化成了雕像。 好一会儿后，细长苍白的手指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嫌弃，把小婴儿的脸蛋戳开。 水泽怪物嗖地直起了庞大的身子，远离了软和温暖的小孩子。但是焦躁的赫赫声却慢慢地从它的胸腔里消失了。 它的竖瞳变圆了。 蹲在大纸箱边看了小婴儿一会儿，它把脖子扭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看向了沼泽外的地方。 那里有人类生活的炊烟。 水泽怪物很快就从天花板上爬走，离开了这片沼泽地。 …… 天冬基地，医院。 “听说了么？这次去那片沼泽的人里，竟然回来了一个！” “重症监护室那个？伤成那样，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你说他既然活着回来了，禁区里的那个东西是不是已经消失了？” “要是他能开口，基地说不定就不用搬了……” 交谈声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被雨声吞没。 淅淅沥沥声中，住院部的大门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 走廊的灯啪地熄灭，湿漉漉的印记从一间又一间的病房拖行着走过，像是在寻找些什么。灯光一盏接一盏地熄灭，黑暗如潮水般推进，最终停在了儿童病房门前。 庞大的黑影低头，扭曲的脖颈几乎贴着玻璃。它专注地打量着熟睡的男婴——尺寸刚好，和它捡回来的小人尺寸一样长、一样宽。 视线转移到了小男婴旁边带着香味的奶瓶上。 男婴撕心裂肺的哭声惊动了他的父母，闻声赶来的父母在病房门口刹住脚步。年轻的母亲死死捂住嘴巴，父亲手中的水杯"啪"地砸碎在地。 一个模糊而高大的黑影正在他们孩子的病床前站着。 阴影拉长笼罩了整个房间。听见他们的动静，水泽怪物把脖子咔咔咔地扭过来，一双阴郁的绿色竖瞳透过长发盯着他们。 夫妻俩后退一步，尖叫声堵在了嗓子眼里。 他们都知道这个诡异的人形生物是什么，严格来说，整个天冬基地都知道那是什么，甚至天冬基地打算搬走的原因都是因为这个存在。 自从末日降临，天冬市就变成了天冬基地。而那座曾经关押重刑犯的天冬监狱，则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黑色禁区。 然而，正是这座监狱的高墙电网和天然屏障，让天冬基地在末日中没有被高阶水鬼直接摧毁。更加奇怪的是：监狱里那些变异的高阶水鬼，成了基地的天然屏障——它们会猎杀低阶水鬼。在种种阴差阳错下，天冬基地成了末日里的一片净土。 可三年前那个雨夜过后，天冬基地就被一种无言的恐惧所笼罩。 那一夜，许多高阶水鬼被屠杀，绿色的血渍流到了隔离带，那座曾经的监狱建筑群也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缓慢吞噬。 天冬基地想要去看看情况，但派出的无人机全都被滋滋地破坏……只是在那个雨夜的一片死寂中，监狱下沉的沼泽中走出来了一个古怪的人形生物。 他长长的头发仿佛是传说中的水泽怪物，影子走过的地方，地面就会凭空出现沼泽，黑色的沼泽就像是有生命一般，开始汹涌着、融化树木和建筑物。甚至是铁栏杆和巨石。 要不是一场大火隔开了和城区，恐怕附近的城市也要被沼泽吞没。 湖泊和芦苇摇晃的阴暗世界里，那人形的沼泽怪物，野性而阴沉的竖瞳隔着火焰遥遥相望，成了无数目击者的噩梦。 以至于这片末日中的净土，时时刻刻笼罩在一种，随时会被沼泽怪物吞没的恐惧当中。 夫妻俩想要尖叫叫不出来，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直到水泽怪物潮湿的脚步声消失，夫妻俩才仿佛溺水一般瘫软在地上。 很快反应过来又尖叫着冲过去看他们的孩子。 本以为会看见孩子血肉模糊的样子，结果小男孩完好无损。 和那只水泽怪物一起消失的，只有刚刚泡好、还温热的奶瓶。 …… 姜小牙饿得眼前发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虚弱地啃着空气解馋。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饿死时候，一股温热的奶香飘了过来。 那是一瓶还微微温热的奶，在那只苍白的大手里捏得有点变形了，被有点粗鲁地塞进了小婴儿的怀里。奶瓶已经被捏得有些变形，但里面的奶还微微冒着热气。 姜小牙嗅到了奶香味立马精神了，立马抱住奶瓶开始狼吞虎咽地吨吨吨。 水泽怪物凑过来，长发下的竖瞳俯视着小婴儿。 竖瞳一会儿变圆。 一会儿变成一条细线。 仿佛是想起来了刚刚从人类那里模糊看见的场景，它歪头，做出了有些人性化的思索的动作。那只苍白有力，十分恐怖的大手突然转了过来—— 开始有节奏的、粗鲁地拍打姜小牙。 砰！ 砰！砰！ 水泽怪物的力气非常之大。姜小牙的箱子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姜小牙在狂风暴雨的摇晃当中努力抱紧了奶瓶，吃一口就开始想吐，但这一口奶来之不易，饿了许久的姜小牙死死咬住了奶嘴往下咽。 好不容易吃饱的姜小牙用自己崭新的大脑想了很久想才明白，在她喝奶时候把她的脑浆摇匀—— 可能、也许是在拍奶嗝。 第3章 三颗小牙 姜小牙是个意志顽强的婴儿，每次喝奶的时候都死死抱住奶瓶不撒手，渐渐的也在狂风暴雨地摇晃中渐渐适应了。 不知不觉间，她开始像个真正的小婴儿那样，每天最期待的变成了定时刷新的奶瓶。说起来，姜小牙还从来没有听过妈妈泡奶粉的声音呢。 只是每到她要喝奶的时间，妈妈就会出门、离开家，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姜小牙就有奶喝了。 大概是能吃饱了，姜小牙现在隐隐约约能够在天亮的时候看见一些外面的景色，透过监狱栏杆形的窗户，能看见外面是一片荒野和沼泽。 所以姜小牙有点困惑： 妈，奶是野生的。 不过，婴儿的脑容量太小了，大脑也过于平滑，困惑总是会从她光滑的大脑皮层上滑走。 姜小牙作为小婴儿的日常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偶尔还会闭着眼睛werwer怪叫几声吸引妈妈的注意力。不过，虽然看起来很呆，她也是有自己的目标的。 除了海带海带以外，她还要和妈妈培养感情！ 上辈子是个孤儿的小牙，很小就失去了妈妈。她很喜欢自己的新妈妈，经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妈妈。 妈妈是一个恬静而庞大的长发美女子。 背影如同山岳十分之魁梧。 不过，妈妈从来不抱她、也不和她说话，除了给她奶瓶、摇晃她之外不和她做任何交流和互动。 但要说不喜欢她的话，妈妈又会时常在她的头顶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长达数个小时。 可能这就是母爱沉默如山。 姜小牙想要和妈妈沟通感情、当妈妈的贴心小棉袄。毕竟她是捡回来的，要积极点才能维护来之不易的母女情。她非常地热情主动，但每次她一靠近，头顶那座阴沉沉的大山就会快速移动。 她蹭蹭往前，大山就飞速地往后退。 因为有木箱子挡着，姜小牙只能悻悻放弃。 姜小牙觉得妈妈可能是爱在心中口难开，或者比较羞涩。 不过，她现在在艰难地练习翻身。只要会爬了之后，她就可以蹭到妈妈了！ …… 水泽怪物透过长发安静地注视着小婴儿。 它的视力很差，眼前的世界浑浑噩噩是一片模糊的组合。听力是它为数不多的、感知世界的工具。它会仔细地捕捉小婴儿的一点细微的动静。 就像是在寂静的世界里，寻找一朵会唱歌的小花。 这只水泽怪物凶残而血腥，很久以来都像是天边的乌云一样没有自我意识，只是因为饥饿去捕食、因为天性而争抢地盘和杀戮。它为自己和那些水鬼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它的体型要更加大一些。 水鬼是一些小怪。 水泽怪物认为自己就是一只大大大——超大的怪物。 它可以毫不费力地把那些高阶水鬼撕成两半，也可以吞掉一切，哪怕是这座铜墙铁壁的监狱。 但是除此之外，它的自我认知和天边的乌云也没有什么区别。当然了，它比乌云可要差劲多了。它缺乏乌云美德，像是随时会咆哮下暴雨的一团黑云。 它是这片黑色禁区里最残暴的猎食者。和那些水鬼一样，它充满了暴戾和残酷的杀戮欲，没有感情和人性，捡回来婴儿当然不是出于同情心。而是出于某种好奇心。 小婴儿显然还在赏味期，只有在饿了的时候才会werwer两声。眼睛大大，身体小小，也不会爬，像是个摆件似的放在角落里，并不怎么占地方。 这座沼泽里的监狱荒废许久，除了连绵不断的雨声之外非常安静。 很长时间里，这里唯一的活物就是头顶缓慢织网的蜘蛛。 水泽怪物曾经抓住过许多高阶水鬼，也不杀死它们，只是安静地看着它们在沼泽里挣扎，只是为了在漫无尽头的雨声里，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这是残忍、毫无人性的一只怪物。 也许失去兴趣后，它就会毫不留情地吃掉她。 不过，那可能要等上一段时间。 所以它抱着某种奇异的耐心，观察着她，期待着自己丧失兴趣的那一天。 …… 这一天很快就到来了。 在某个岁月静好的晚上，姜小牙正在大木箱子里啊啊地练习着翻身。 突然！她乌龟翻身成功了。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小胳膊腿有了足够的力气，已经可以爬出箱子了！ 刚刚从箱子里爬出来，姜小牙就听见了一些熟悉的声音。 一开始住在废弃监狱里的夜晚，姜小牙总是能够听见撕扯东西的声音，还有让人头发发麻的咀嚼声，嘎啦嘎啦的，还能够闻到血腥的味道。 这毕竟是个怪谈的世界，外面必然危险丛生。 姜小牙觉得外面肯定有很多像是丧尸一样的怪物。但妈妈大概是一个很强大的异能者，姜小牙在家里连一只怪物毛都没有看见。 沼泽深处的夜是很黑的，姜小牙模模糊糊地在远处看见了一个高大影子，头发很长，立马高兴地朝着妈妈哼哧哼哧爬了过去。 不远处，庞然大物拖行着自己的晚餐，绿色的血迹滴滴答答拖了一路，留下了深色的痕迹。 突然，水泽怪物停了下来。 它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动静。 它缓缓抬起了下巴，发现姜小牙的小木箱里空空如也。 绿色的眸子瞬间缩成了细线！ 庞然大物环顾四周，但是视力太差了什么都没看见，它发出了愤怒的赫赫声。它开始使劲嗅闻她的气味，很快，它通过嗅觉发现了正在逃跑的小牙。 总有猎物试图从这只半瞎子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但下场往往是被它撕碎成两半。或者成为沼泽的养料。 它脚步一顿，身形像是闪电一般，嗖嗖地就朝着姜小牙爬过去。 它身上还有残留的血迹，滴答滴答地落下，愤怒地来到了她的面前，猛地凑近，庞然大物从胸腔发出“赫……赫……”声音： 人。 小人。 滚回箱子里去！ 它随手捏碎了手里那水鬼的脑袋，以此作为血腥的震慑。绿色的血液滴滴答答地落下，场面十分之惊悚。 然而，姜小牙此时正在专心驯服自己的四肢。作为一只大脑皮层光滑得苍蝇踩上去都打滑的幼崽，她正在一心一意地吭哧吭哧地朝着妈妈的长发爬过去。 31…姜小牙终于靠近了目标！ 妈妈，我会爬了！ 水泽怪物胸腔里愤怒的赫赫声消失了。 它缓缓地低下头。 姜小牙快乐地从妈妈的脚边爬过来。werwer！ 快乐地从妈妈的脚边爬过去。werwer！ 姜小牙满地乱爬地表达着自己的兴奋。 发现妈妈没有反应，她啊啊地伸手试图去抓妈妈的秀发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她兴致勃勃地往上摸妈妈的秀发，摸了半天都没有摸到妈妈的脑袋。 头呢？ 她困惑地摸了又摸。 庞然大物发出了失去耐心的赫赫声。 小婴儿视力不好但是听力没有问题，立马热情地回应妈妈。 是啊是啊，孩子会爬了。 妈咪你也很为孩子感到高兴吧！ “……” 庞然大物缓缓地直起了身子。 它认为这个幼崽可能是个傻子。 庞然大物在空气中蠢蠢欲动的苍白大手换了好几个姿势： 想拍死她，但是她死死抓着它的头发，拍死她势必要把自己的毛发扯下来很大一截； 想要咬死她，但姜小牙太渺小了。在它的身上就像是大象上爬了一只蚂蚁，低下头啃半天都不知道在哪里。 而且姜小牙很矮小。趴在地上咬死她，也太丑陋了。 最后，那有着鱼类的蹼，恐怖苍白的大手收缩又张开，转了个圈把她拎起来，粗暴地塞进了大木箱里。 庞然大物的竖瞳死死盯着她： 老实呆着！ …… 姜小牙就这样再次惊险地死里逃生。 如此惊险的剧情里，0个人受到了惊吓。 姜小牙会爬了之后，很快，活动范围就不局限于木箱里了，她开始出来探索世界。因为力气太小体力不足，她经常倒栽葱似地卡在木箱子上下不来，就会发出werwer的怪叫声喊妈妈来救她。 翻身的时候脑袋塞到屁股下面出不来了也会喊妈妈救命。 不过，比起在到处都是危险的废弃监狱里爬来爬去，她更喜欢爬的就是自己的妈妈。 她时常摸到了妈妈的头发就开始朝着它的身上爬上去，就算是被粗鲁野蛮地拽下去，也不会打击到她的热情。 小比格是一种持之以恒的小动物，隔了一会儿她又会兴冲冲地往妈妈身上爬。 只有把她塞回箱子里的时候才会安静一会儿。但是很快，她又会从箱子里钻出来。像是一只地鼠一样探头探脑。 等到庞然大物一不留神，就伺机嗖嗖地爬出来。 啪嗒啪嗒地继续探索世界、骚扰妈妈。 也许是活动量大了，这天夜里，姜小牙被饿醒了。 一睁眼就看见了头顶笼罩着一个庞大的黑影，竖瞳透出绿色的、凶残的幽光。 小比探头：妈咪，饿饿，饭饭。 庞然大物一动不动。 幼崽一开始是很可爱的，捡回来偶尔喂点奶就会一直响。很省心。 但现在上窜下跳，满地乱爬，werwer乱叫。 它伸出尖锐利爪的苍白手指，显然想要掐死她。 但才把手伸过去，小比立马热情而熟练地抱住它的手指prpr。 没办法，她从小就没有了妈妈，幼儿园开家长会都只能羡慕地看着别人被妈妈抱着，现在对妈妈热情一点也是人之常情！ 庞然大物的竖瞳立马缩成了针孔大小。 它嗖地缩起爪牙，发出了更加恐怖的、难以置信的赫赫声。 庞然大物想要把脸凑过去朝着她怒吼—— 但怕她舔它的脸。 它犹豫了一下，小心地离她远了一点、发出更加愤怒的声音：“赫……赫……” 但现在，姜小牙会爬了！ 她热情地爬出了箱子。 脑袋瓜像是牛一样朝着头顶的黑影哞地顶过去。 “……” 庞然大物从天花板上四肢并行地快速爬走了。 …… 生死一线的经历每天都在上演，但姜小牙长胖啦！ 因为一开始小婴儿被那支小队带着一路风餐露宿，因为营养不良导致视力发育迟缓。如今吃好喝好，圆润了许多，视力也跟着发育了起来。 但是比起监狱里的蜘蛛、无边无际的水草，姜小牙最想看清楚的就是妈妈的样子。 姜小牙上辈子从小就没有了妈妈，对这一次的妈妈充满了好感。他们住的地方没有灯，外面又一直下雨，光线非常昏暗，小婴儿的睡眠又很多，她错过了许多次好好看看妈妈的机会。 很快，监狱里就遇见了一个难得不下雨的天气，天光很是明亮。 小婴儿非常高兴，啊啊地努力睁大了眼睛，从箱子里面爬出来、探头，终于看清楚了妈妈的样子。 水泽怪物高大至极，在小婴儿的前方投下阴沉而庞大的黑影。 小婴儿探出头试图看清楚妈妈的正面，发出的麻啊的婴语喊妈回头。 果然，庞大的妈妈回头了。 长长的、诡异黑色头发转过来。 还是长长的头发。 姜小牙一屁股坐回了箱子里： 瓦达西妈妈酱。 怎么正反都一样。 第4章 四颗小牙 姜小牙感觉可能是妈妈酱不修边幅,也可能是那什么非主流。 她缓缓躺下去还没有平复好心情，一抬头就在天花板上看见了妈妈酱。天花板上水泽怪物缓缓地扭曲着脖子，绿色的竖瞳地和底下的婴儿对视，瞳孔马上缩成一个小点。 姜小牙：“……” 妈妈，救命啊！ 姜小牙只是大脑皮层比较光滑，不是真的傻。她立马就感觉到了非常惊恐。 但婴儿的反应不多，除了惊恐地喝奶、惊恐地睡觉之外，只是瞪大了本来就挺大的眼睛。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转过去拿屁股对着妈妈酱。 她试图安慰自己，妈妈按时投喂了她那么多天，也许只是长得比较惊悚，但其实有一颗慈母心呢！ 然而，这天清晨，姜小牙又听见了那种古怪的声音从监狱外传来。她犹豫了一会儿，悄悄沿着妈妈湿漉漉的脚印爬了出去。 废弃的监狱像是一座沉没在沼泽里的小舟，外面就是无边的沼泽湖水；更远的地方，就是曾经废弃的城镇被沼泽覆盖，只露出一些格外高大的破败大厦。 沼泽禁区里生活着许多的高阶水鬼，被杀死之后，湖水里又会孕育出来无穷无尽的水鬼。这让这片平静的沼泽地掩藏着无边无尽的危险。 清晨露水深重，潮湿的雾气当中模模糊糊出现一群高大、类人的影子，动作十分诡异，它们时常会迈着缓慢的步子在雾气中徘徊，像是沼泽地里的幽魂寻觅着食物，在大雾当中发出低哑而浑厚的声音。 这是一种浑身惨白的生物，看上去更像是某些影视作品里面会出现的异鬼，就连眼珠子都是蓝色的。 小孩屏住了呼吸，正欲爬走。突然，她看见了一个庞然大物缓缓从沼泽里爬了出来，苍白的大手随意地抓过一只水鬼，捏碎了对方的脑袋，就像是在菜市场里拍碎一只冬瓜一样轻松随意。 水泽怪物是从沼泽中诞生的，它没有和其他水鬼一样，在杀死最强大的水鬼后，成为游荡队伍的最前面的首领。反而，它离群索居，时常站在水色雾气的尽头，长发滴着水，脖子扭曲着，绿幽幽的眼睛遥望着那些徘徊的水鬼。 它本能地知道自己和它们不太一样。后来，它越来越大、越来越强悍，可以捏碎水鬼们的脑袋后。水泽怪物就明白自己和水鬼的区别在于：水鬼在它的食谱上。 姜小牙看见了自己慈祥而恬静的妈妈，脖子扭曲成诡异的角度，黑色的长发下隐约可见森白的尖牙，从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恐怖的赫赫声，咧开了鲨鱼般的牙齿。 咔嚓、咔嚓。 突然，仿佛是感觉到有人在偷看，慈祥的妈咪突然转过头来。 姜小牙立马撅着屁股像是蟑螂一样悄悄爬走。 似乎是困惑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水泽怪物发出了非常粗鲁的赫赫声来警告她。但是姜小牙既没有过来顶它、也没有热情地凑过来试图prpr。而是老老实实地被它拎回了箱子里，乖巧至极。 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态度变化。 头顶的庞然大物突然间停了下来，竖瞳缓缓地打量着姜小牙。 姜小牙惊恐地扭过头，拿屁股对着他。 小小的婴儿内心活动非常丰富：难道是妈妈发现她在怕她了么？姜小牙想可能因为之前它发现她不怕它、还把它当妈妈才诞生了母爱，觉得她很可爱，才没有吃掉她。 她依稀记得上辈子的电视剧里好像都是这么演的！一旦她表现出来了惊恐，就会被杀死。 小婴儿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在死亡的威胁之下，转过头回头看了看妈妈。 要不亲妈妈一口。 但是姜小牙太窝囊了，她爬过去和庞然大物面面相觑。在对方危险地呲牙的时候，又以光的速度蹭蹭地爬回来，继续用屁股对着妈妈。 不过，姜小牙显然有点过于自信了。 这个非人的怪物当然不可能有什么母爱，更何况，这是一只粗暴而坏脾气的怪物。 至少在天亮之前，水泽怪物都非常想要弃养姜小牙！ 小婴儿现在力气越来越大，能爬得越来越远，时常从角落里爬出来偷袭它，而且因为太渺小防不胜防。每当它一靠近，她就想要prpr它、或者用软乎乎的脸蛋狂蹭它。 每次庞然大物都会浑身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僵住，然后墙上的影子都会慢慢地炸成了一只巨大的刺猬！ 强大的猎食者当然不会喜欢一只黏人的幼崽。 它打算找个地方丢掉姜小牙！ 把她丢去喂水鬼也不错。但是把人喂了水鬼也会变成水鬼。如果姜小牙变成了一只小水鬼从河里爬出来，追着它prprpr那就糟糕了。 水泽怪物在沼泽里安静地像是一棵大树一样，伫立了一整个晚上，终于模糊地意识到自己要把姜小牙丢远点！ 那个盛产奶瓶的地方就不错。它打算在今天去捕猎的时候就顺手把她丢去那个人类的医院。 对，丢进医院垃圾桶里！ 现在它就是想要把姜小牙连人大木箱都拎走丢掉的。 但是，突然，庞然大物停下了动作—— 小孩今天的表现有点奇怪，安静乖巧得有点过分了。之前每次他们一对视，小比格就会热情地凑过来；但是现在，它缓缓地凑过去，小婴儿立马扭头假装看天看地很忙的样子。 突然，庞然大物从胸腔里发出低沉、浑厚的吼声。 姜小牙浑身一机灵。 偏偏它还凑近了，龇出一排鲨鱼牙，：“赫——赫——！” 姜小牙哇哇大哭。 隔了一会儿，好不容易不哭了。 庞然大物又逼近她，凑过来：“赫！” 姜小牙伤心地嚎啕大哭。 水泽怪物观察了一会儿。 突然，它人性化地歪了一下头，满意地把头扭了回来。 它决定晚一点再弃养姜小牙。 …… 这天夜里，沼泽地里下起来了一场暴雨。气温骤降十来度，废弃的监狱早就墙壁开裂，风呼呼地夹着雨丝往里面灌，夜晚一下子变得冷得很难受。 这里并不适宜人类生存，更何况是一只幼崽，一场暴雨、一次寒潮，就能够夺走一条幼小的生命。 水泽怪物感觉到了气温的骤降，缓慢地朝着小箱子走去。自然界的幼崽是很脆弱的。气温一低就会死掉。 庞然大物探头想要看看幼崽死掉了没有。 死了的话就吃掉算了。 小婴儿的衣服并不厚实，蜷缩在角落里小小一只。 水泽怪物凑过去，开始嗅闻小婴儿是否还有呼吸。 姜小牙在半夜被冻醒。一睁眼就迷迷糊糊看见黑暗当中凑近的绿色眼睛；还有恐怖的、非人的冰冷呼吸声，伴随着嗅闻让小婴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其实姜小牙是困惑的，毕竟妈妈上去不像是母爱泛滥、随手捡个孩子就拿来养的绝望母亲，反而像是随时会把人抡死的样子。 所以为什么要捡走她呀？ 现在她知道答案了，刚刚出生的娃娃，嫩得很，养肥了一定很好吃。 水泽怪物发现她没死，失望地离开了那个箱子，决定慢吞吞地挪到沼泽里看蜘蛛织网。它喜欢在蜘蛛织成网的时候把网粗暴地扯掉。 不过也许是越来越低的气温、呼呼刮过来的寒风。 它想起来了几年前沼泽里干冷的冬天。那时候水泽怪物刚刚诞生没多久，就住在这座废弃的监狱里，刚刚诞生的时候，它的脚踝上有一条粗长的铁链，而它还太弱小、挣扎不开，只能被拴在这座监狱里。 冬天风很冷，既不降雨，也没有雨水飘进来。沼泽的地面干得快要裂开，上面细小的水珠也被冻成了冰。 水泽怪物也跟着一起在沼泽里被冻成了冰。它觉得很冷，很痛，发出恐怖的嘶吼。但也只能等待着冬天过去、春天的第一场雨到来。 等了很久很久。 水泽怪物慢吞吞的脚步一顿。 嗯，庞然大物重新回到了那个大箱子前面。 探头，扭曲着脖子，结结实实地趴在了箱子的上方。 这样风就小了。 就这样，姜小牙的头顶徘徊了一整夜的恐怖黑影。那双诡异的竖瞳死死盯着她,长发垂下来罩住了小箱子，画面十分恐怖诡异。 姜小牙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但她现在还是个婴儿，只能微惊。因为惊恐了40%就睡着了。 …… 也许上辈子的姜小牙没有那么怕死——但被生吃那是另一回事！ 因为每天都会被闻死了没有，姜小牙海带海带的心情荡然无存。她担心自己变成一盘凉拌小点心被吃掉。 现在，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微妙。 有点像是蟑螂和人的共生关系。 在水泽怪物出现的时候，姜小牙屏息凝神，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算是爬行，也要在对方回过头的时候光速爬走，生怕对方想起她，把她一拖鞋拍死。 她谨小慎微，活得像是一只蟑螂。 时常躲在木箱后面露出两根触须，悄悄地观察着妈妈。 殊不知，她这一鬼鬼祟祟的行为很快引起了水泽怪物的注意。 这一天晚上。水泽怪物带回来了一条变异鳄鱼，正准备撕咬时，突然感觉到了背后强烈的窥伺感。 但一回头，那鬼鬼祟祟的小脑袋立马消失了。 庞然大物继续吃东西，它撕开了猎物的胸腔，享受着利爪撕碎猎物的触感。水泽怪物有着极强的领地意识和占有欲，主要是对自己的食物。 它并没有乐于分享的美德，反而作为沼泽食物链的顶端，它十分粗暴地将这里的一切食物视为己有。会杀死一切争抢它食物的挑衅者。 很快，它就发现了偷窥的、鬼鬼祟祟的姜小牙。 庞大的黑影低吼着露出獠牙，猛地抬起爪子，眼看就要拍下去。姜小牙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原地，立马窝囊地双手抱头，等待着被一巴掌拍死。 但她迟迟没死。 她探头。 一条比她还要大的鳄鱼尾巴，被粗暴地、“咚”地一声丢到她面前。 然后背过身去继续吃自己的。 ——好吧，那是鳄鱼身上最不好吃的地方。 姜小牙窝囊地探头，看了看那一截鳄鱼尾巴，显然，这应该是在和她分享食物。虽然看起来很不情愿。 小孩有点犹豫：虽然妈妈很可怕，但好像没有真的伤害过她，还会每天给她带奶瓶回来。也许，不是要把她养肥了再吃呢？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她的内心还是很希望自己有一个妈妈的。 这种希冀和渴望很快就战胜了内心的恐惧。 小比格窝窝囊囊地探头看了看妈妈。 她悄悄地爬过去，凑近了一点，发现妈妈没反应，又靠近了一点。 这是这周以来，姜小牙第一次靠近妈妈三米近。 水泽怪物回过头。 观察了心惊胆战、眼巴巴看着它的小孩许久。 突然，庞然大物俯下身，绿色的眸子缩成了竖瞳，露出了一口獠牙，朝着她发出了恐怖的嘶吼声：吼吼吼—— 姜小牙哇哇大哭。 太可怕了！ 姜小牙要逃跑！ 第5章 五颗小牙 姜小牙很有心机地趁水泽怪物不在爬出去观察了周围。 外面人类建筑物被掩埋了一半，沼泽无边无际的水草下面是徘徊的水鬼，贸然出去就是找死。但聪明的小牙从众多水鬼的痕迹中找到了干涸的人类脚印。这说明这里并非人迹罕至，她可以等到有人路过的时候求救！ 总之，姜小牙要忍辱负重、等待时机。当务之急还是多练习爬行，至少要在那大家伙不留神的时候，可以像是闪电一样爬出去。 继晚上被嗅闻、白天被吓得哇哇大哭之外，姜小牙的生活越发水深火热起来。 这天，姜小牙像乌龟一样练习爬行的时候，感觉有点不太对，艰难地扭过头，发现天花板上的水泽怪物正在盯着她。 很快，水泽怪物扭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嚓的一声，突然朝着她飞速爬了过来。就像是休憩的猎豹猛地锁定猎物。 姜小牙立马扭头，小胳膊腿抡得像是风火轮。 她爬爬爬！ 但是身后的水泽怪物更快！ 难道姜小牙就要在今天婴年早逝了么？ 就在她感觉到了绝望之际，水泽怪物飞速地路过了她。 慢吞吞地蹲回了沼泽里。 姜小牙：“……” 姜小牙发现水泽怪物也是会睡觉的。它睡觉的时候，就站在沼泽里像是死掉了一样。很安静，很大一坨在角落里，看起来像是一只巨型黑猫。 她想试探它睡得沉不沉，壮着胆子从它身边爬过去。 没动静。 在姜小牙窃喜想要快速爬走的时候，安静得像是死掉的水泽怪物突然睁开了眼睛，看了她一秒，伸出惨白的大手，把她翻了一个面。 姜小牙不得不像是只乌龟一样挣扎着翻过来。 千辛万苦，她终于乌龟翻身！ 庞然大物用那绿色的竖瞳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会儿。又把她又翻成了四脚朝天。 姜小牙气得直蹬腿。 姜小牙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任人揉捏的小玩具，她敢怒不敢言，只能窝囊地用屁股对着它。那个什么，卧薪尝胆，三千牙牙可吞吴！ 终于，随时寻找着逃生机会的姜小牙，等到了一个绝佳的时机。 次日，是一个大晴天。 姜小牙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阴雨绵绵，这是第一次天晴。太阳穿透了薄薄的雾气，蒸发了沼泽里的水汽，将潮湿的沼泽地晒得发干。不见天日的监狱也从缝隙当中漏下了熹微的阳光。 姜小牙一直觉得自己老是摔跤是因为缺乏维生素d，而且住在这里，姜小牙除了担心自己被水泽怪物吃掉之外，还很担心自己会缺钙，小小年纪就骨质疏松。 姜小牙不想当小老太太，于是太阳一出来就立马哼哧哼哧爬出来晒自己。 但美美地睡了一觉醒过来，去捕猎奶瓶的水泽怪物还没回家。 …… 潮湿的水汽让水泽怪物可以去到任何地方。在雨天，它强大得几乎无所不能；但同样的，每当太阳升起，它就会变得非常虚弱。黑夜过去，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废弃大厦间行走的沼泽怪物脚步停顿了一下。 它仰起头，头顶上缓缓地冒出了一缕白烟。 那是被太阳蒸发的水汽。 它慢吞吞地寻找着遮阴的地方，浑身冒起了白烟。水泽怪物很讨厌这种感觉——虚弱、迟缓，仿佛力量正随着蒸发的水分一起流失。因为太阳的暴晒，它流了一些血，不过现在的空气湿度还是很大，这只恐怖的猎食者的力量还没有消失。 仿佛是闻到了水泽怪物血液的甜腥味，摇曳的水草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平日里，就算是数量众多的高阶水鬼，成群结队出行，感觉到那恐怖的沼泽气息，也会仓皇逃窜，因为水泽怪物是这片黑色禁区里最凶残、不讲道理的存在。 但现在因为血液的吸引，水鬼们，前赴后继地从沼泽里爬了出来。它们也会因为阳光灼烧发出痛苦的惨叫，但仍然扭曲着从水草里爬了出去，空洞的眼球里闪烁着贪婪的光——只要能咬上一口最强猎食者的血肉，就能够得到更加强大的力量。 庞然大物拖着沉重的步伐，无视了那些试图咬上它一口的水鬼，径直朝着那座监狱的方向走去。它感觉到了有点暴躁，嘶吼着把那些试图撕咬它的水鬼扔出去。它比平常要凶狠得多，绿色的竖瞳里全是不耐烦的暴躁，拍碎了好几只水鬼的脑门。不过，因为虚弱，它还是受了一些伤。 阳光让它变得行动非常迟缓，阳光下这只怪物的视力更差、更加烦乱，它凭借着嗅觉勉强找到了回家的方向。 “赫……赫……” 讨厌。 讨厌太阳！ …… 姜小牙爬上了监狱的栏杆，就看见了不远处大树阴影下的庞然大物。 它安静地蹲在不远处监狱的一处废弃建筑物阴影下面，脚底下的沼泽被太阳晒得干裂，一动不动。 姜小牙小心翼翼地爬过去，发现它没有动静，拱了一下对方也一动不动。像是一座石雕。 她喜出望外，吭哧吭哧地往外爬。太好了，终于可以爬走不会被吃掉了！而且，外面的阳光灿烂，连平日里危险的水鬼也不见踪迹，简直是绝佳的逃跑时机。 然而，才爬出去三米，姜小牙又爬了回来。 今天的太阳是很好，但小牙好像也没有地方可以去。 上一次她是个孤儿还有孤儿院，这一次外面只有无边无际的沼泽。 小孩隐约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这只大怪物，再也没有人给她带来奶瓶、投喂食物了，她会死在这片沼泽里，像是一株枯萎的小芽。 小比格很想要有一个妈妈，那种渴望甚至有时候会压倒害怕，但万一那些保护和投喂都只是顺手的事，而她自作多情，对方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小玩具或者储备粮，姜小牙就要变成姜小牙.zip了，所以她总是想要往外跑。 她茫然地爬了两步，又回到了“妈妈”的身边。 晨光中的怪物蹲在废墟下面，像是一尊被遗弃的石像。长发凌乱地披散着，总是吓唬她的苍白大手无力地垂下，身下有一滩逐渐泅干的绿色的血迹。 小婴儿爬了回来、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用脑袋拱它，试图唤醒这只大家伙。一旦太阳消失，随时可能会有水鬼爬出来，这只大家伙就要被吃掉了！ 但庞然大物一动不动，像是死掉了一样。 姜小牙有点害怕了。 小孩子当然有雏鸟情结，如果可以的话，姜小牙很想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有一个妈妈。她着急地去蹭它、拱它。可现在妈妈一动不动，像是死掉了一样。 水泽怪物的眼珠微微转动。 每当太阳升起，它的心情就会非常糟糕，从有一点暴躁变成非常暴躁。但是此刻，它眼中野兽的躁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变圆的竖瞳。 好奇地注视着这只小人。 在这片沼泽里，水鬼们通过互相吞噬来进化。低阶水鬼吃掉同类就会朝着高阶进化，而最为强悍的水泽怪物的血肉有着特殊的吸引力。它一直以为姜小牙那些亲昵的举动，不过是这个不自量力的小人想要趁机啃食它的血肉。 如果她现在来咬它一口的话，水泽怪物一定会把她拍死。但这只幼崽没有。她坐在它面前，警觉地四处张望，仿佛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马上把它拱醒。这是一种守护的姿态。 水泽怪物的认知里，弱小的生物都该懂得明哲保身。这只幼崽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躲进监狱深处，而不是待在这里。它看着werwer乱拱的小比格从绕着它转圈圈，到焦急得哇哇大哭，眼泪狂飙、使劲摇晃它。 水泽怪物完全不能理解姜小牙的焦急，因为它不会死——就像是雨不会死、风不会死，沼泽也不会死。 不过小人好像快急死了。 庞然大物慢吞吞地歪了一下头，戳了一下她。 守了太久，精力条消耗殆尽，姜小牙坐着睡着了，咚地一声倒在了它的身上。 水泽怪物慢吞吞地把脑袋抬到她的上方，看见小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一个大大的。 一个小小的。 约莫到下午的时候，下雨了。 啪嗒啪嗒，滋润了干裂的沼泽。 水泽怪物放在地上的手指动了动，缓缓地抬起了下巴，低头看了看小人。 它把小人拎起来，塞进怀里。 慢吞吞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长发遮住，小孩就不会淋雨了。 …… 姜小牙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木箱子里面，一睁眼就对上了庞然大物的绿色竖瞳。她知道是妈妈把她捡回来了！ 对于小孩子而言，今天的经历可谓是十分险象环生。小比格高兴地、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妈妈。不过很快，她就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因为她想起来了自己是想趁着妈妈受伤偷偷逃跑来着！ 小婴儿显然没有掌握撒谎的正确技巧，心虚了一会儿，立马用一种十分反常的热情凑过去蹭它。要知道，自从看清楚妈妈酱长什么样之后，小比格再也不敢如此放肆了。 庞然大物低下头，用竖瞳打量了她一下。 仿佛是看出来了她的不对劲。它低下头，凑近她。 似乎想要用自己几乎半瞎的视力看出小孩脸上的心虚。 姜小牙压力山大，在注视下心理防线崩塌，她慌不择路，满地乱爬。 姜小牙听见了身后嗖嗖的风声，还有赫赫的、恐怖嘶吼。 姜小牙撅着屁股爬爬爬。 姜小牙心里面一直是很害怕妈妈会吃掉她的，才那么想要逃跑的。 果然，这一天到来了！ 她躲进了废弃的大门后面惊险逃过一劫，等到外面的动静消失了，她探头没有看见妈妈的影子。刚刚松了一口气，回头就对上了一双绿色的竖瞳。 庞然大物发出了嘶吼，咔咔咔地凑过来就要咬死她。 姜小牙哇哇大哭。 姜小牙觉得妈妈那么凶残，肯定会把她咬成两半，她伤心得闭着眼睛嚎啕大哭。就好像这些天的噩梦都变成了真的。她经常梦见妈妈把她凉拌了吃、蘸酱了吃，像是啃莲藕一样吃掉！ 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 她的胳膊好像还在她的身上。 她睁开了眼睛——庞然大物显然只是在虚空咔咔咔，完全没有咬到她的胳膊。 她狐疑地看着它。 庞然大物：咔咔咔咔！ 如果对方真的要她的命，姜小牙会很窝囊；如果对方真的想要吃掉她，姜小牙只会更加窝囊。 但是现在，姜小牙狐疑地凑过去，发现它连她的头发丝都没有咬到。 仿佛是感觉到姜小牙凑过来。 咆哮的庞然大物安静了。 它若无其事地直起了身子，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姜小牙愤怒地蹬了一下腿。 啊啊啊啊地爬过去，像是一头牛一样撞在了水泽怪物的身上。 逗小孩，全世界家长的恶趣味。 姜小牙用自己的脑门痛击水泽怪物的膝盖！ …… 和往常每一个夜晚一样，庞然大物发出了“赫……赫”的嘶吼恐吓小孩。 姜小牙安静地和它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水泽怪物：吼吼吼—— 姜小牙翻过身，睡了。 恐怖的惨白大手不甘心地戳了她一下。 姜小牙转过身用屁股对着它。 庞然大物还要赫赫地呲牙去咬她。 这一回，饱受骚扰的小孩终于忍无可忍。 她蹭蹭地爬过去，左顾右盼没有找到报复的办法，一气之下，把脑袋塞进它张开的血盆大口里： 咬啊，咬死我啊！ 第6章 六颗小牙 为了验证自己不会被吃掉的猜测，姜小牙屡次将头塞进妈妈的嘴巴里，虽然有点冒昧，但这是姜小牙脑子转得快冒烟后，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她发现妈妈只会把她丢出去、朝着她怒吼，顿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原来不会被吃掉啊。 就像是熊孩子回到家只是被打了一顿，而不是被丢进垃圾桶般的安心感。 姜小牙不再打着小算盘想偷偷爬走了，她决定接受自己有一头妈妈的事实。 这是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外面非常可怕，而姜小牙的妈妈很吓人、很强悍，它魁梧的体型可以保护小牙；监狱周围全都是沼泽，踩下去就会下陷，而妈妈十分高大，姜小牙可以骑着妈妈出行。 妈妈魁梧的身躯、凶残的利齿，统统都让孩子感到非常可靠。姜小牙想了想，要是它真的成了自己的妈咪的话，那不是很威风么！ 不过，尽管下了决心，姜小牙还是有点害怕这只水泽怪物的。 它不会哄小孩、也不会露出和颜悦色的一面。它只会用最直接、最暴力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暴躁和不满。它不许姜小牙乱爬出去，也绝对不允许她靠近沼泽。一旦它发现姜小牙想要靠近沼泽、或者试图爬这座监狱，就会非常凶残地恐吓她，比方说把姜小牙拎起来，或者当着她的面拍碎墙壁、巨石。 那苍白的大手有着惊人的恐怖力道，仿佛随时就可以捏碎人的脑瓜。就算是个心理素质过关的成年人都要都胆战心惊。而且，它非常喜欢看姜小牙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乐此不疲地吓唬小孩。 但也许是始终没有被吃掉这件事，让姜小牙身上那股鬼鬼祟祟的窝囊劲消失了许多。 决定接受妈妈后的第一周，姜小牙甚至壮着胆子过来靠着妈妈睡觉。 水泽怪物蹲在沼泽中，远远看去，像一棵扎根在沼泽里的枯树，或者一只巨型的拖把。移动的时候，长长的头发也跟着动。 突然，它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庞然大物猛地睁开眼，竖瞳在黑暗中紧缩成一条细线。 姜小牙像只笨拙的小狗，吭哧吭哧地爬过来。它暴躁地动了动手指，想要勾起幼崽的后衣领扔出去。但姜小牙太小了，甩出去就会死掉。 它暂时还不想要杀掉她。又不想热乎乎的幼崽贴过来。 所以只好往里面挪了挪。 监狱地方很大，但是姜小牙小小一只哪里都不去，就往它的角落里挤了又挤。 水泽怪物的个子特别大，只能蜷缩着自己越缩越小。 偏偏姜小牙的脑袋还往它的身上拱。 庞然大物大发雷霆。它拍碎了地上的地砖，把姜小牙拎起来晃，指了指地上碎裂的地砖，又指了指她，从喉咙里发出震怒的赫赫声： 不想被拍成渣渣就老实滚回去！不要抢它的地盘睡觉！ 姜小牙看了看它，很老实地爬回箱子里睡觉了。就像是每一只比格都有着敏锐的嗅觉，能够嗅到你的底线和忍耐度的极限，然后挑战极限。这显然是比格的某种天赋技能。她嗅到了一丝松动的味道。 发现自己不会被咬死后，她窝囊劲儿消失了一点；发现凑过去和妈妈睡觉，也只是会被凶之后，她最后一丝窝囊劲儿也消失了。 又是一个暴雨夜，雷声轰鸣，周围黑不溜秋的，只有狂风和被吹得哐哐响的铁链声。姜小牙被闪电吓醒睡不着了，这座监狱在夜里还是很吓人的，她左顾右盼没有安全感，就蹭蹭往水泽怪物身边爬。 在角落里盘踞着的，黑乎乎一大坨的庞然大物，长发像是潮水一样披散在它的周围。长发下可以看见惨白的手指。长发下的水泽怪物睁开了绿色的竖瞳，暴躁地探头： 又怎么了？ 在那竖瞳凶恶的注视下，姜小牙爬过去，很自来熟地掀开了妈妈的长发，盖在身上。睡在了妈妈魁梧的身躯旁边。 水泽怪物朝着她张开了血盆大口，刚刚想吼她，但是它一张嘴，姜小牙就凑过来，将脑袋塞进去了。就像是每个小孩都有自己的阿贝贝，一摸到就会得到安全感。姜小牙一把脑袋塞进妈妈的血盆大口里就瞬间舒服了。 庞然大物：“……” 它愤怒地把她拎出来。 表情也从v口v变成了v-v。 闪电下，隐约看见长发下半张苍白的、有点暴躁的少年的面孔。 水泽怪物盯着睡得很香的姜小牙，当初它只是随手捡了个会出声的小玩具，想着养死了就吃掉她。但现在—— 它呲牙。太烦了！把她丢出去！ 突然，它的动作顿住了。因为它听见了小小的呼吸声从身旁传来。 在下雨的世界里，像是起伏的小山丘。 在夜晚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听觉就格外清晰。 它阴沉着脸，缓缓收回惨白的手指，蹲在地上，任由这个小麻烦继续抓着它的头发。它开始盘算找个合适的垃圾桶。 把姜小牙丢进去！ 如果每这么想一次，世界上就会多出一个装着姜小牙的垃圾桶的话，那么这座监狱里将堆满垃圾桶。 …… 你好！ 你是我的妈咪么？ 你会吃掉我么？ 如果不吃我的话，可以保护我、当我的妈咪么？ …… 姜小牙学爬的速度比同龄的小孩要快得多，因为她每次爬的时候后面都有鬼在追着她咬。虽然是在吓唬她，但一百次里有一次不小心被咬到了，她就要噶了！ 而且那只庞然大物和“有分寸”“慈母”这些词语都没有关系。姜小牙每次看见它凶恶的表情，就觉得它非常想要把她咬成两半。 每次生死时速，她浑身都有劲，爬起来简直是超能儿童！ 有一次她爬得太慢了被水鬼妈妈差点咬到了，姜小牙冷汗直冒、姜小牙急得哇哇大叫，就在那个神奇的时刻，姜小牙啊啊地被说出了自己此生的第一个字。 别的小孩第一次开口都是：——！ 姜小牙脱口而出的是：救——！ 救命啊！救救我！ 她就这样被水鬼妈妈追着喊救命，从监狱的左边爬到右边、又从右边爬到左边。大概是发现她终于除了werwer怪叫外，会发出别的音了，庞然大物最大的乐趣就不是追杀水鬼了。 但是最开始的惊恐过后，姜小牙渐渐地不再发出那种“救”的音了，她开始学着说别的词语了，小孩的模仿能力是很强的。 就比方说现在： 它朝着她发出赫赫的嘶吼。 小孩看了看它。 她凑过去，朝着它：“赫啊——赫！” 水泽怪物：“……” 它坐回了原地。 它又想要找个垃圾桶遗弃姜小牙了。 …… 姜小牙是个特别聪明的小孩，虽然大脑还很平滑，却有着超越普通婴儿的智慧。她经常会想，如果不想要吃掉小孩的话，为什么要把她捡回来、养在身边呢？ 夏季是一场漫长的雨季。雨天的时候，连外面水鬼们的鬼哭狼嚎都听不见了，世界像是被雨声淹没。 那只庞然大物就在这里徘徊着、漫无目的地徘徊着，或者像是一棵大树一样安静地站在沼泽里。也许是因为太安静了，时间和岁月就像是在这座监狱里一起被沼泽埋了一样。只有蜘蛛在缓慢织着网。 姜小牙知道妈妈看不见。这并不难发现——尤其是妈妈还留着非主流的长发，本来就微弱的视力更是雪上加霜。她把蜗牛举到妈妈面前，它都看不见；只有把蜗牛放在妈妈的手上，它才会暴怒地过来追杀她。 除了被追杀的游戏之外，小孩在这座监狱里的娱乐就是探索世界。 在这一天，姜小牙从墙角发现了一朵米黄色的花。只是很难得的，因为这里成天下雨没有阳光，除了苔藓和蕨类植物，极少有长得很好的植物。 她是个很乐于分享的小孩。捡到了蜗牛要喊妈妈，发现了块特殊的石头要喊妈妈，摔了个屁股蹲也要喊妈妈，如果妈妈不理她，她就会werwer地怪叫。整座寂静的监狱里都回荡着小比格的声音。 等到赫赫地赶过来发现是屁大点的事之后，水泽怪物就会发出愤怒的吼声。 姜小牙摇摇晃晃地捡起来了这一朵小花，哼哧哼哧地爬着去找妈妈。 因为姜小牙很烦，水泽怪物现在离开了自己平日里最爱待着的那片心爱的沼泽，甚至离开了自己的家，在隔壁找了个封闭的监狱把自己关了进去。 姜小牙爬过长长的走廊，敲门： 妈咪开门，我系小牙呀！ 敲门声再次响起时，水泽怪物暴躁地发出赫赫声： 找死！ 它现在就要拎着她丢去沼泽里喂水鬼！ 庞然大物气势汹汹地打开了门，低头怒视。 姜小牙太渺小了看不清。 它蹲下来怒视—— 姜小牙兴冲冲地想要分享那朵小花，她知道妈妈是看不见的，就想要爬过来给它闻。但水泽怪物蹲下来还是太高了，她爬过去、举着胳膊也够不着。 她有点着急。一步、两步，突然，满地乱爬的小孩扶着墙站起来了！ 她颠颠地朝着水泽怪物跑过去，然后啊啊啊地扑倒在了它的身上。她举高高了手。 里面是沼泽里的水草开出来米黄色的小花。 正打算露出最狰狞表情的庞然大物愣住了—— 它的竖瞳慢慢变圆了。 它闻到了香味。 那是一种淡淡的带着泥土味道的芳香。 水泽怪物视力特差，根本找不到花在哪里。每到沼泽夏季开花的季节，它就会蹲在沼泽边的草地上，漫无目的地徘徊。 姜小牙站起来了！她终于可以直立行走不用满地乱爬了！她激动得眼睛发光，手舞足蹈地啊啊举着小花和水鬼妈妈表达自己的喜悦。 它的视线从小花移到了姜小牙的身上。 一开始它只想随便捡回来一只小玩意，随手插在土里当做无聊生活的点缀。也许哪天会吃掉她。漫不经心地投喂，像是漫长雨季里养了一只小蜘蛛。 她很小、很小，一开始只会咯咯咯笑，慢慢学会爬行了，长胖了一点，但还是小不点，和最开始捡到那天没有什么不一样。 直到某一天，那一株小芽欣喜地发芽了。 她在它的眼睛里破土而出。 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它凑过去，仔细闻了又闻。 不过，它慢吞吞地想：也许是因为，它一直认为这只小人是类似小乌龟小鳄鱼之类的小型爬行动物。 突然，小乌龟会直立行走了！ 那确实很神奇了。 它把心里面那古怪的感受简单粗暴地分类，乱七八糟地打包扔在了脑后。 它把她和那朵花一起捡起来，发出含混不清的赫赫声。无边无际的雨声里，拎着她穿越了监狱长长的走廊，朝着家里走去。 第7章 七颗小牙 姜小牙现在的主食还是奶粉。但随着她每天爬行的运动量变大，喝奶现在已经不能够满足她的日常所需了，非常容易半夜饿醒。 中午的时候，她放下了奶瓶，爬到了水泽怪物的身边，开始在它的手边虚空嚼空气，嚼嚼嚼。 水泽怪物不语，看了看她。 递过来了一小块鳄鱼腹部的肉。 显然，姜小牙的待遇好了不少，从吃剩下的鳄鱼尾巴变成了腹部。 但姜小牙吃不了生肉。她讨好地去蹭水鬼妈妈的手，试图啊啊地表达着自己要吃熟的食物的意思。可惜她的婴语无人能懂。 发现姜小牙连鳄鱼腹部都不吃。 庞然大物拍了拍地面，有点暴躁不耐：小小小人，难道想要吃一整条鳄鱼？ 这是一种挑衅。简直是虎口夺食！ 水泽怪物非常强大，可以得到很多的食物。它可以用沼泽吞掉水鬼，变得更加强大；但是比起这种方式，它更喜欢直接吃。庞然大物不情不愿地把整条鳄鱼递给了她。 姜小牙急得团团转，绕着水泽怪物虚空嚼空气，寄希望于水泽怪物能看得懂她的肢体语言。情急之下，她一口咬住了水泽怪物的大手。 庞然大物安静了。它打量了一下渺小的姜小牙：她竟然想要吃掉他。 暴躁和不耐消失了，庞然大物缓缓坐直了。它凑过去、用全新的眼光打量这只幼崽。突然，它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小人长出了一点点很小的牙。 刚诞生的时候，它就拥有一口十分尖锐、咬合力极强的尖牙。但小人的牙就一点点大，白白的，像是一颗颗的小米粒。 姜小牙在夜里饿得睡不着，肚子咕咕叫像是吃了一只青蛙进去，可是这附近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她只能去朝妈妈。庞然大物看了看她，也不吭声。姜小牙也不知道妈妈到底听懂她的意思了没有。 有时候，水泽怪物很聪明敏锐，比方说发现姜小牙想要逃跑的时候，就显得非常有智慧，不仅会三路包抄，还会声东击西地追杀姜小牙；但有时候就显得十分不通人性。姜小牙趴在妈妈的身边叹气。像是个漏气的小水壶。 妈，我要当野人了！ ——她打算要是实在是饿得不行了，就试试看钻木取火，看看能不能把妈妈的鳄鱼肉烧熟了啃啃。 第二天又是一个暴雨天。无边的沼泽里，芦苇摇曳。水泽怪物很早就离开了这座监狱。一般来说，姜小牙绕着监狱爬三圈妈妈就回来了。有时候会拖着鳄鱼之类的猎物，顺带拎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奶瓶塞给姜小牙。 然而，姜小牙在家里爬了五圈了妈妈还是没有回来。从早上到下午，小比格趴在窗户上看了很久，雨水啪嗒啪嗒地落在她的脑袋上，她就一直眼巴巴地看着远处的沼泽。 一方面是饿的，一方面是害怕妈妈出事，像是只蔫巴着耳朵的小狗。 突然，远远的，姜小牙看见了一个高大的影子！ 她兴高采烈地往前爬，扶着墙站起来——水泽怪物是不让她离开监狱的范围、靠近沼泽，但此时小孩看见妈妈，就已经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摇摇晃晃地朝着妈妈跑去。 妈，有好东西吃嘛！ 然而跑到一半姜小牙意识到了不对劲。虽然背影有点像，但远处的那个黑乎乎的身影要比妈妈矮一些、干扁一些，四肢细长得怪异，身材远不如妈妈那么强壮魁梧。她看见芦苇边那个黑影转过头来——那是一只真正的、高阶的水鬼。 姜小牙被吓坏了，走不快就蹭蹭地四只脚着地使劲爬。 姜小牙的四条腿，老虎狮子一样快速地爬。 但小孩子的速度能有多快？ 因为那只残暴的水泽怪物待在监狱里，水鬼们才远远躲开那里，而今天它离开了一段时间，姜小牙又爬到了监狱的范围外，危险自然发生了。那是一只刚刚吞噬了不少同类的高阶水鬼，在下雨天速度变得非常敏锐、迅捷。 它朝着小孩扑过去，想要把她拖进湖水和沼泽中间—— “砰!” 那只高阶水鬼被猛地抓住头发拎起来，掼到了墙上。 水泽怪物出现了，它朝着姜小牙发出了赫赫的声音，样子非常恐怖可怕。仿佛在质问她跑出来做什么。它把那只水鬼拎起来，在沼泽里三两下就把对方摔死了。 水泽怪物从未如此愤怒，愤怒甚至让它看上去体型更加大了一些，脚底下的沼泽像是活过来了一样。那是非常恐怖的一幕，它把水鬼弄死后，幽幽地转过头来，绿色的瞳孔变成了蛇一般的竖瞳，朝着她走了过来。 那是和从前逗小孩时候截然不同的态度。庞然大物拎起了小孩，发出了尖锐的啸声。眼神愤怒又暴躁，看起来仿佛随时会杀死她。 如果姜小牙还是一只小宠物，水泽怪物不会对姜小牙生气。养个小玩具当然不用担心她会不会死，死和活都似乎无足轻重。但是不知不觉间，一切都不一样了。 它从未体验过这样大的愤怒。尤其是看见那只水鬼要吃掉姜小牙的一瞬间，它爆发出来了锐利的杀意，几乎是以前所未有地速度出现在她的面前。 它杀掉了那只水鬼，但是怒气仍然没有消失。 因为它无数次警告过姜小牙不可以从那座监狱里爬出来。 这只完全没有人类的情感、浑浑噩噩的恐怖怪物，第一次打量起来了姜小牙。 长着小米粒般牙齿的小孩子在残酷的沼泽里是活不下去的。在很小的时候，水泽怪物就知道如果不强大，就会被吃掉，这是沼泽残酷的法则。 这只长着小米粒牙齿的小人，不适合在这里生存。 要不吃掉她吧。 被它吃掉好歹比被其他水鬼吃掉好。 这只怪物当然不懂得“教育”这种词语，在这片残酷的沼泽里，从来就没有教导弱者的机会。就像母虎面对孱弱的幼崽，不会给予特殊照顾，而是直接吃掉。在水泽怪物更小的时候，它就知道必须更加凶狠、残忍，才能在这里活下去。 第一次，对上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愤怒的竖瞳，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 小孩子读懂了妈妈眼神里的含义。 暴雨如汇，小孩呆呆地看着那只即将发怒的、恐怖的怪物。她知道自己好像惹怒了它，因为她没有乖乖听话呆在家里、乱爬出来遇见了危险。它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 把一个不近人情、凶残可怕的怪物当做自己的妈妈，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她看着庞然大物凑近，害怕地抱住了脑袋。 但那恐怖的大手在半空中半天没拍下来。 最后用力地、恶狠狠地蹭掉她脸上溅上去的绿色血迹。 …… 姜小牙还是喝上了鸡肉粥。 她像是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有点不安地看着自己的妈妈。 她悄悄地爬到了水鬼妈妈的身边。 把她拎回来之后，庞然大物就一直愤怒而冷漠地蹲在角落里。它还是非常生气，因为它无数次警告过姜小牙。 姜小牙锲而不舍地蹭到了它的身边，举起了保温盒，想要分给它吃，结果水泽怪物扭过脸，黑暗里的绿色竖瞳缩成一条细线，像是沼泽里冰冷凶狠的大蛇。 小孩缩回脑袋，的耳朵耷拉下来，老实了。 水泽怪物不是人类，这也代表着不近人情、甚至是难以沟通。和它解释是困难的，相处是危险的。 沼泽里很冷，每天晚上姜小牙都会凑在水泽怪物的身边取暖，它的体温很低，可头发特别长，完全可以盖在身上当做被子。 今天也是这样，不过去找妈妈睡觉的姜小牙，靠近的动作鬼鬼祟祟了很多。 感觉到头发底下拱起来了一坨，绿色的竖瞳看了一眼。 长发下苍白的面孔转动了一下，看向了窗外的方向。 假装没有看见。 但很快姜小牙小动作就变成了大动作，她想要往水泽怪物的身后没风的地方躲，乱七八糟地拱来拱去，像是一头小牛。水泽怪物发出了赫赫声，将小狗似的姜小牙抓过来，塞在了自己的怀里，用头发遮得严严实实。姜小牙老实了。 小孩是有点紧张的，因为今天是她第一次那么清醒地意识到，对方是个恐怖的怪物。她想要靠近妈妈，又畏惧它危险的一面，于是拳头不安地紧紧握着。 在怪物的胸膛、和恐怖的长发之间，是一个狭小的、安全的空间。 她感觉到很温暖。还嗅到了一股青草的气味。就像是在沼泽边无边无际的草地。 这就是传说中，妈妈的味道么？ 在那青草的味道里，她很快就感觉到了困意。 脸蛋趴下来，像是柔软的棉花糖贴近了水泽怪物的脖颈，蹭了蹭。 怪物长长的头发下，是一看起来还有些没长开的、没有完全成熟的少年面孔。 它扭过脸，忍受着小孩温热的呼吸。 此刻那张少年的脸上却是十分暴躁的神情—— 水泽怪物是个很不负责的坏蛋。它知道自己刚刚诞生的时候，身上的锁链来自人类，所以它曾经想要用沼泽吞没那座城市。它残忍而凶恶。完全没有同情心这种东西。既不在乎水鬼的死活，也不在乎人类的死活。 从前水泽怪物一只，去哪里都可以，在沼泽里找个大树就能蹲上几个月。但现在它要养姜小牙了，晚回来一分钟她就死掉了。养一只小孩是很简单的，喂点东西就好了；但想要不养死她就很难了。 雨季沉甸甸的。小孩的呼吸声就在肩头。 少年觉得很烦、很生气。 不舒服地扭了过来。不过，一整夜都没有换姿势。 第8章 八颗小牙 水泽怪物用巨石堵死了监狱的入口。它开始花更多时间清理周围的水鬼，这只庞然大物从未如此警惕、耐心。从前它独来独往，肆意猎杀，从不需要考虑“安全”这种问题。可现在，它开始巡视监狱附近，确保每一处缝隙都被封死，每一只潜伏的水鬼都被吃掉。 因为那只想要吃掉它养的小人的水鬼，残暴的猎食者进行了一次和三年前一样的凶残杀戮。沼泽吞掉了很多的水鬼，绿色的血液顺着沼泽流到了天冬基地附近的河里，让那片人类基地越发人心惶惶起来。人们都觉得那片沼泽地里，笼罩着一种阴郁、恐怖的气息。 但是对于姜小牙而言，她只是觉得被妈妈关禁闭了，再也不能爬出去玩蜗牛了。监狱很大了，但爬个几天也就探索完了。这里没有电视机看，外面只有无边无际的雨，偶尔一只小蜻蜓飞过来，她都要高兴地追着蜻蜓追很远。 仿佛是看出了姜小牙的无聊，水泽怪物出去的时候第一次带上了姜小牙。 这还是她第一次出门呢！她高兴地左顾右盼：沼泽里有无边无际的芦苇、浅浅湖水下是摇晃的水草，有水生的杉木从沼泽当中长出来，像是在水里的森林。 只不过水泽怪物显然不是带她来看风景的。庞然大物把左顾右盼的小孩拎起来、拎到了一只半死不活的鳄鱼面前，凶恶地指了。 姜小牙已经长牙了，还会走路了。是个成熟的小孩了。 是时候要学习生存技能了。不过水泽怪物很还是很仁慈的，它已经将鳄鱼打致半死，姜小牙应该可以轻易地杀死这条鳄鱼。 它呲牙：“呼——赫！” 杀死那条鳄鱼。 姜小牙局促地看了看鳄鱼，四条腿尴尬地转了个圈：我么？ 她以为自己理解错了妈妈的意思。毕竟她还是个几个月大的宝宝啊。这简直就像是让一个清澈的大学生拿下诺贝尔奖。但她和庞然大物对视了很久，庞然大物坚定不移地把她推到了鳄鱼面前。 “赫——” 姜小牙一步三回头，最后发现妈妈没有在开玩笑。她看了看鳄鱼，又看了看妈妈，发挥了小孩子的终极技能：她蹭蹭地爬回来，死死抱住了妈妈的大腿。 然后开始叫：妈！妈——！ 庞然大物把她从身上撕下来，丢在了鳄鱼旁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芦苇丛中。姜小牙找不到妈妈了，迷茫地看了看鳄鱼，又看看周围无边无际的水杉和沼泽。她发现鳄鱼似乎奄奄一息，好像不会咬她的样子，于是爬上了旁边的一块大石头。 庞然大物假装离开，其实躲在了角落里偷窥。 在很久以前，水泽怪物刚刚诞生的时候，因为血肉格外香、又挣脱不了锁链、被限制在这座监狱里，它面临的处境非常危险。半瞎的怪物，扯碎了锁链，从监狱里爬行着出来，一路上全都是它的血。它必须足够凶残、可怕才能够活下去。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它复刻自己从前的经验，把姜小牙丢去和野兽搏斗，恐怖的怪物当然不会和颜悦色地教会小孩，它自然而然地用了自己野蛮又直接的办法。它甚至不懂得，这个年纪的人类小孩才刚刚会爬，像是姜小牙这样已经可以站起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水泽怪物是浑噩又粗暴的。按理说小婴儿应该哇哇大哭，但她似乎比想象中要坚强。大石头上面一只小狗左顾右盼，在水泽怪物以为她终于要爬过去偷袭鳄鱼的时候，发现小孩没动静了。 它凑过去一看，姜小牙已经睡着了。 “……” 它愤怒地龇牙。 回家的路上赫赫了一路。 整座沼泽都因为庞然大物的愤怒而颤抖。赫赫仿佛带着回音，听起来实在是吓人。上一次姜小牙还是会被妈妈吓到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妈妈对她还是很好，已经开始小比不怕开水烫了。 她感觉妈妈可能是在骂她。她用光滑的脑瓜翻译了一下，可能是在骂什么不成器的东西、什么小泥巴糊不上墙啦之类的，顿时觉得亲切又温暖。 嘿嘿，姜小牙还没有被妈妈骂过呢！ 为了安慰妈妈，她在夜里兴冲冲地送给了妈妈自己捕猎的成品：一只树叶上的蜗牛。 水泽怪物安静地盯着那只在地上缓慢爬行的蜗牛很久。 水泽怪物仍然不肯放弃。 第二天，它把姜小牙抓去和一条更加凶恶的鳄鱼搏斗。这一次是一条活的，会咔咔地追着人咬的鳄鱼。但姜小牙躲在大石头上了好一会儿，她探头，鬼鬼祟祟地和鳄鱼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庞然大物。 姜小牙：我妈！超凶！ 鳄鱼仿佛听懂了姜小牙的婴语，缓缓地潜入了湖水里。 第三天，水泽怪物残忍地把姜小牙丢在了一只水鬼面前。粗暴地表示它绝对不会来救她，也不会跟在后面保护她，小小小人，只能自救！ 面对着那只水鬼，姜小牙果然害怕了—— 她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求生欲，像是闪电一样朝着妈妈扑过去。然后三下两下就抓着水泽怪物的头发，爬上了它的头顶。 水泽怪物本能地伸手要扯，但是怕把小屁孩捏死了，愤怒地：“赫赫——” 滚下来。 但就这么一会儿姜小牙已经窜上了它的脖颈。水泽怪物更加凶了。它看上去和上次发现姜小牙爬出监狱一样要爆发了。可小屁孩生怕水鬼啃了她的脚，还试图把露出来的两只小脚丫也往妈妈的头顶上爬。她贪生怕死，小心地死死抱住妈妈的脑袋。 对峙了很久。 最终，它拍碎了那只水鬼，沉默而缓慢地扛着姜小牙回家去了。 像是一只超大的卡皮巴拉扛着一只迷你卡皮巴拉从沼泽里慢吞吞地游过去。 回家后，庞然大物在沼泽边蹲了很久。 它终于发现，想让姜小牙变成一只凶猛的小怪物是很难的一件事。 不对，这不对。按照沼泽的法则，弱小的生物只有两条路：要么变强，要么被淘汰。它本该遵循这个铁律，要么把幼崽训练成合格的猎食者，要么吃掉她。 姜小牙爬过来骚扰妈妈。 庞然大物指了指外面，赫赫地说着什么，竖瞳缩成了一条线，看上去非常严肃。 神奇的是，姜小牙竟然听懂了它的意思。 不强大，就要被吃掉。 姜小牙想了想，她爬到了妈妈的身边，用脑袋拱了一下它庞大的身躯。 虽然姜小牙才几个月大，还不够凶猛，但她有妈妈呀！ 就像是森林的大大鹿，保护小小鹿，直到她长大。 被依靠着、狂蹭着的水泽怪物躬起了脊背。难道以后都要这样保护着这只幼崽么？它没有保护这种概念，因为从小就是自己厮杀过来的。沼泽里物竞天择，弱小就要死掉。 这只凶残的大怪物更加没有当一个母亲的自觉——因为它是一只雄性。 而且还是非常年轻气盛的那种，距离拥有一个孩子还有很久很久，距离当父亲还要差十年、二十年的。当然不会爆发什么慈母、慈父心。 但姜小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少年，小小一只蹲在它大大的阴影下面。 算了。 它发现自己的影子很大很大。可以装下十个姜小牙。 …… 天冬基地，医院。 邓峰终于清醒了过来。 在末日降临后，除了出现了可怕的水鬼，人类当中也出现了一些可以释放精神体的异能者。目前这些人的数量还很少、走到哪里都受到尊敬。邓峰就是为数不多的异能者。所以他最后还能活着从那片沼泽地里走出来，并且得到救援。 作为唯一一个活着从黑色禁区里出来的人，邓峰得到的消息非常珍贵。天冬基地急于知道那座沼泽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在邓峰醒过来之后，他提出了一个要求作为交换：“我想要你们去找姜队长的女儿。” 一个小婴儿，都在沼泽里丢了几个月了，大概率就是喂了水鬼的下场。但尽管被提醒了很多次，邓峰还是很坚持。 他们那支小队前来投奔天冬基地，是因为原来生活的平川市遭遇了大量水鬼的袭击，姜队长和邓峰都曾经是平川市驻守大队里的军人，两个人情感深厚，而且，想到姜队长最后推他离开的背影，邓峰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姜队长的恩情。 不管说什么，都要去找一次。 因为邓峰的坚持，不久后，一支由异能者组成的探查小队开始潜入那片危险的沼泽地。 他们的任务有两个：一是评估威胁，确认水泽怪物的活动范围，判断天冬基地是否需要撤离；二是搜寻那个小孩。尽管希望渺茫。 * 姜小牙活得很好，还长高啦！她的爬爬服短了好多，露出了一大截小胳膊，也没有衣服可以换。水泽怪物当然不会注意到这种小细节。 小孩子也没有鞋穿，像是只小野人。因为之前满地乱爬，把膝盖上的爬爬裤也给爬破了，造型非常之丐帮。不过，姜小牙是个爱干净的小孩，她自己会爬到干净的湖水边洗干净小手小脚。 会走路之后，姜小牙不再到处乱爬，开始练习摇摇晃晃地走。把她带出去玩的时候，水泽怪物喜欢把姜小牙放在沼泽中间的小岛上。让她去玩小花、小草。 姜小牙是个破坏性很强的小孩。她喜欢辣手催花，还喜欢搞破坏。如果不带她出来，她能玩的东西就只有水泽怪物的头发。她就会把妈妈的头发打一个又一个的蝴蝶结和小揪揪。经常是水泽怪物一觉起来，发现自己被她揪掉了许多的头发！ 每个不溜比格的人都会遭到报应。就连水泽怪物也是。所以它学会了把她带出去放风。 但是才把她放下，离开没有多久，姜小牙就会werwer地怪叫着喊妈妈，仿佛她受了很严重的伤，要死掉了一样。它赫赫地、急匆匆地爬过来，发现只是姜小牙的手指头被水草割破了一道小口子。 庞然大物很不悦，告诉她这点伤它再来晚三秒钟就要愈合了！ 但姜小牙werwer地更加大声了：妈妈，好疼好疼要疼死了！ 不过，也不是每一次姜小牙都是大惊小怪的。有一次，水泽怪物回来的时候发现姜小牙的膝盖摔破了一个大口子，在流血。那天她嚎得格外大声。水泽怪物流过很多血，习惯后也不会觉得疼，天生的战士有着恐怖的愈合能力，自然也不会在意一点小伤。 但回家的路上，它还是将小牙扛在了肩膀上。慢吞吞地朝着家里走回去。 它想起了什么，突然间模糊地意识到，人类是和它不一样的。人类是脆弱的，没有粗糙坚硬的皮肤，质量很不好，很容易破。就需要像是衣服鞋子什么的来保护。 水泽怪物见过人类穿，要给姜小牙也穿上。穿十件！ 姜小牙乖乖趴在水泽怪物的头顶上。 上辈子的小牙是个孤儿，冲进火场里、冲进暴雨里，也只是擦擦脑袋上的雨水或者灰，就算是受伤了，也会把救回来的小姑娘背出险境，然后对着队友们露出可靠的笑容。她从小就是个小大人，毕竟对于没有妈妈的孩子来说，眼泪是没有用的东西。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变成小孩的小牙发现，叫妈妈是会得到反应的。 她可以变得又小、又聒噪，躲在妈妈的阴影下面海带海带。 喜欢怪叫当然是为了吸引妈妈的注意力。 妈妈妈妈我好痛！ 妈妈妈妈你在乎我么？ 一旦得到了答案，小牙的脑袋上就会冒出高兴的气泡。 werwer！ 她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小狗！ 第9章 九颗小牙 天冬基地派出去探查的队伍深入了那片危险的沼泽地。幸运的是，他们没有看见太多的高阶水鬼，也没有看见大规模的破坏痕迹。不过，预料之中的是，他们没有找到小孩的影子，连襁褓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很快，他们就深入了那座被沼泽包围的监狱。再往前，他们就不敢再进去了。因为他们都知道那是水泽怪物的地盘。那沼泽黑沉沉的，像是随时会吞掉人的大口。卫星表盘在靠近的时候也发出了警告。 “要是小孩还活着，唯一有可能在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有人刚刚想要反驳，不愿意再深入险境。但一起跟过来的邓峰喊住了他们，众人的视线一起看向了沼泽边。 那是一串小小的，属于人类幼崽的脚印。 …… 脚印是怎么留下来的呢？水泽怪物的视力非常差，它经常把地上的黑色塑料袋、木头之类的当成姜小牙拎走。 所以姜小牙只好啊啊地跑着追上妈妈：妈妈妈妈妈，我在这里啊！ 现在，姜小牙学会了牵着水泽怪物的头发走路。 她从前眼睁睁地看见妈妈脚底下出现沼泽、吞没前面的一切，就会觉得这只大怪物很凶残可怕。但现在姜小牙已经跟着妈妈了一段时间。她发现那是因为看不清路，不扫清障碍的话，就会砰地撞在树上。 而它脾气又很差，撞了树就会愤怒地赫赫。姜小牙猜可能是在骂那棵大树走路不长眼。她就学会了给水泽怪物指路，拉拉妈妈的头发，它就知道要绕开大树了。 下大雨的时候，雨声会干扰听觉，雨水又会隔绝嗅觉，水泽怪物的脾气就会格外差。 它会蹲在沼泽里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座沼泽里的石像。往年，这个时候要是有不长眼的水鬼来骚扰它，水泽怪物就会用凶残暴力的方式来缓解暴躁的心情。 这只庞然大物是很容易心情差的，出太阳它会被晒伤、下雨天它嗅觉和听觉都会被限制。一年四季，只有阴天会觉得开心。但开心也是很少的时候。毕竟这里的天气阴天只占了很小的部分。 不过现在有姜小牙了。下雨天不能出门，她就在家里练习说话，聒噪得家里有一千只鸭子。她话又特别多，但是werwer一大堆，水泽怪物一句话都没有听懂。 她咿咿呀呀地说自己是“牙”，指着水泽怪物说它是“”，举着小花花过去让它闻。她打算让妈妈知道自己的称呼，就像是以前看的视频里教猫咪认自己的名字一样。不过姜小牙没有猫条，她只有小花花。 她企图用好闻的小花花吸引妈妈。但是那绿色的竖瞳只是瞥了她一眼，就继续蹲在沼泽里装雕像了。显然，水泽怪物并不认可妈妈这个称呼。 但只要姜小牙连起来喊妈妈救命，它就会立马回头，赫赫地问她：又有什么破事？ 是的，它不是姜小牙的妈妈。是姜小牙的“救命”。 姜小牙想要纠正妈妈，但她乱拱的脑袋很快就被镇压，被水泽怪物粗鲁地塞进了大木箱里。姜小牙又爬出来想要妈妈学会叫她的名字“牙”。 但水泽怪物已经爬到了天花板上继续蹲着。 不过，这一回当然不是学不会的原因了。 暴雨如注，水泽怪物在雨幕中缓慢穿行，长发被雨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皮肤上。它本可以在这种天气里继续蹲在沼泽里发呆。但是姜小牙裤子破了一个大口子，不能乱爬消耗精力，就变得非常聒噪。 末日降临，出生率暴跌，幼儿用品也都成为了库存产品。非常难找。水泽怪物爬到了一座仓库。苍白的大手小心地挑开包装：柔软的棉布衣物，印着幼稚图案的小鞋子。水泽怪物当然分不清楚尺寸，所以统统卷走了。 离开前，水泽怪物看见了一男一女蹲在摇篮前、摇晃着拨浪鼓，满脸笑容地叫里面的小小人“宝宝”。 它爬在天花板上看了一会儿。 它经常听到这个对小孩的称呼，是用来表达喜爱的。 它有一点点喜欢它的小小人。 只有一点点。 所以，水泽怪物认为姜小牙不是“牙”，她应该是—— “宝宝”。 但它发不出来宝宝的那个人类的音节，只能“吼吼”。 …… 姜小牙的爬爬服被树杈子划破了一个超大的口子，好面子又臭屁的小孩躲在角落里装深沉，其实是为了不挪动屁股、露出自己破掉的裤子。她破天荒没有怪叫着要跟着妈妈出去玩，而是乖乖留在了家里玩蜗牛、睡大觉。 因为附近的水鬼都消失了，这里变得很安静，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了。突然，姜小牙听见了一些细微的脚步声。她警觉地凑到了窗户边，看见了不远处，一队穿着灰色防护服的小队。 她听见了一些细碎的对话声音，好奇地观察了一会儿，爬去窗户下偷听。 “那只怪物白天的时候不在。我们可以乘机把小孩救出来。” “嗅觉干扰器开了么，我们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搜救。” 姜小牙用光滑的大脑思考了一下，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人遗弃的，就像是上一世被丢在孤儿院门口一样——可这次好像不太一样，都过去了那么久，竟然还会有人来这个危险的地方找她。 在姜小牙刚刚学会爬行的时候，她每天都很害怕，生怕会被大怪物一口吃掉，她确实天天蹲在门口期待着有好心人路过捡走她。 但时间过去了几个月，一切都不太一样了。 姜小牙听见了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脏咚咚咚地跳了起来，有点紧张又有点不知所措。她现在要怎么办？发出声音告诉他们她在这里么？那群人里面，是不是有她的爸爸妈妈？他们长什么样子？是不是丢了小孩很着急。 小孩子当然是想要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了，心里像是揪成了一团的毛线。 其实，小孩子也很怀念上一世的人群中的生活，有漂亮的气球、玩具，飞来飞去的风筝。她并没有被养得很好，现在还穿着短了不少、有点破的爬爬服。她也没有玩具，小伙伴，周围都是无边无际的沼泽。一直呆在这里偶尔也会觉得有点寂寞。 而妈妈是一只怪物，它大概是永远不会融入到人群里的。待在妈妈身边，姜小牙只能永远当一只小小怪；这里还漏风、漏雨，夏天还好，冬天就会很冷了。偶尔，头脑简单的小孩子也会突然担心起以后要怎么办。 现在，只要她发出声音，就可以立马回到人类的世界里。有很多的玩具、更好的生活。 但，仅仅是犹豫了那么一会儿，姜小牙就找了个角落藏了起来。 小孩子的世界是很简单的。晚上的时候很冷，水泽怪物会把她塞进怀里，她很喜欢它身上的气味； 水泽怪物的视力又不好，看不清路。她要告诉妈妈前面有一棵大树它才不会去撞大树；她不牵着它走，它就会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下雨天，这里又好寂寞。水泽怪物就会蹲在沼泽里当一棵大树。 她听见了焦急的脚步声，呼唤声。她听到了一些对话。她知道是一个叫做邓峰的叔叔很想要找到她。她自己的父母已经离世了。那一瞬间，小狗有点伤心。 脚步声来到了这个角落里。邓峰急切地喊着那个小孩，但是始终，角落里没有动静。小孩躲在杂物堆的深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最终，卫星手表发出了警报声，没办法，他们只能匆匆地撤离了这个地方。 最后离开的时候，失落的邓峰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了监狱的窗台上，竟然摆着一束小小的野花。 …… 大雨冲刷着沼泽，泥水翻涌，将人类的气味冲得七零八落。但水泽怪物还是嗅到了一些活人的气息，就在它的巢穴附近。 它猛地停住脚步，竖瞳在黑暗中缩成一条细线。 有人来过。 一瞬间，某种陌生的焦灼感从胸腔炸开。它不再像往常那样缓慢游荡，而是匆匆回到了监狱。就像是小时候从这里爬出来那样地急促、迫切。 但是家里空空如也，姜小牙也不见了。瞬间，庞然大物发出了惊悚而愤怒的嘶声。它缓缓地扭过头，看向了人类基地的位置，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方向，绿色的竖瞳在雨夜中燃烧。 它发出了尖锐的啸声，愤怒急切朝着那座人类基地走去。 小偷！ 它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情绪，像是海啸一样袭来。 对于这只怪物而言，它很难感受到除了暴躁外清晰的情绪，就像一块被流水冲刷的石头，浑浑噩噩地存在于这片沼泽里。它是面目模糊的，和天边的一片乌云也没什么区别。 然而此时此刻，它的心灵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要找到它的小人。那是从诞生以来，第一件对于它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身后的脚步声噔噔噔地传来。水泽怪物认为姜小牙已经走了。因为她本来就是它偷过来的、人类的小孩，人类出现她肯定会被带走——于是，它认为是偷孩子的小偷还没有走，愤怒地回头，即将朝着那个人飞扑过去、杀死对方。 可一只小狗飞扑进了它的怀里。 ——妈妈妈妈！ 突然，此时此刻，浑噩的意识挣脱了束缚。 怪物突然意识到：它和外面的那些乌云、山川不一样；和那些大石头、飞来飞去的鸟都不一样了。 庞然大物俯下身，凑过去，死死抱住了小牙。小孩子啊啊地说着刚刚有多么惊险。 它在雨里发出了一声赫赫。 回家，回家，小牙。 第10章 十颗小牙 姜小牙没有告诉妈妈是有亲人来找她，这件事被她当作了一个小秘密藏在了心底。她感觉到，自从那天之后，妈妈变得不太一样了。 水泽怪物开始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哪怕她只是爬到楼上玩一会儿，整座监狱都会回荡起急促的赫赫声。它会翻遍每一个角落，直到确认她还在；姜小牙爬出去玩，经常回来就看见急切寻找着她的庞然大物。 姜小牙觉得心里怪怪的。她一直都是被丢下的小孩，很没有安全感，就很高需求、很粘人。她没有理所当然被人喜爱的经历；而水泽怪物是一只很不会表达感情的大怪物。它难以沟通，甚至看不出来有多少人类的情感。偶尔姜小牙也会想：是不是姜小牙你太自作多情了呀。 但现在，她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被丢掉了。 她凑过去用脑袋狂顶妈妈庞大的身躯，小比依人地靠在大怪物的身边，告诉它：妈咪，牙不走。 水泽怪物不肯承认自己在守着她，瓮声瓮气地告诉她：是天气太差，它不想出门。 不过，它再也没有将她一个人丢在家里了。姜小牙喜欢乱爬，它就把姜小牙夹在胳膊下，放在肩膀上；哪怕她再聒噪、再觉得小孩烦，都没有把她丢下过。 现在，姜小牙长了很多小米粒一样牙齿，牙痒痒的，看见什么都想要咬上一口，水泽怪物就成了她的磨牙工具。 沼泽里的顶尖捕食者，有非常强的身体本能和条件反射，第一次被小孩用牙咬的时候，差点把她拍死，最后勉强忍住了。它看着那只不知死活的幼崽，扭曲着脖子，发出凶恶的赫赫声：松开！ 姜小牙果然被震慑住、松口了。但她牙痒痒的，左顾右盼都找不到干净的东西咬，既然不让咬手，小比格就蹭蹭爬过去，一口咬在了它的脸上。咬完了，感觉可能给妈妈的脸上咬了一个大口子，就开始热情地prprpr。 姜小牙告诉妈妈这是表达喜欢的方式。她喜欢妈妈，所以要prprpr。 水泽怪物扭了一下头，它思考了两秒，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姜小牙的胳膊。小比格立马发出了嗷嗷嗷的惨叫。 它迟疑了一会，以为把她给咬着了，松口。 但仔细一看，小孩的胳膊上连牙印都没有留下来。被松开后，姜小牙收放自如，马上就不嚎了，若无其事地溜到别的地方去玩小花去了。 水泽怪物：“……” 水泽怪物给姜小牙带回来了磨牙的饼干，还带回来了一些骨头汤。可姜小牙都不爱啃。溜溜达达一圈又来啃它。 忍住条件反射是很困难的，水泽怪物脊背躬起，凶狠地看着姜小牙。 小比若无其事继续啃它的脸，抽空探头：怎样，妈咪，咬死我？ 姜小牙发现了挑战妈妈，让妈妈生气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而且她养成了非常坏的一个习惯：要是妈妈今天没有凶她，她就会觉得怅然若失、仿佛少了点什么。 …… 不过，虽然拒绝了更加好的人类世界，姜小牙也没有真的变成野人。水泽怪物塞给了姜小牙很多的衣服和小裙子，还有一些魔方、小黄鸭之类的玩具。它不知道小孩需要什么，找到了什么就全都一股脑地塞给她。 姜小牙在衣服里发现了很多的配饰和发卡。她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但是她的手短短，梳不了头发，就兴冲冲地跑到水泽怪物面前，想让妈妈给她梳头。 对上小孩饱含期待的眼神，水泽怪物当然不肯。作为这座沼泽里最强大的存在，它的手是用来撕裂水鬼的咽喉、碾碎它们的头盖骨的。庞然大物赫赫地低头警告这个小人，不要得寸进尺。 虽然有一点喜欢她，但它并不是溺爱孩子的家长，是这里最凶残的领导者。 为了展示自己强大凶恶的一面，水泽怪物特意带着姜小牙去猎杀水鬼。 一般来说家长都不会让孩子接触血腥暴力的一面，但这只水泽怪物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家长。姜小牙看见水鬼的脑瓜就像是西瓜一样地碎掉，钢筋建筑物都在庞然大物的手底下坍塌。但比起惊吓，姜小牙更加困惑，她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带她来看这个。 不过，姜小牙觉得可能是带着小孩来上班，她乖乖在旁边等待着妈妈下班就好了。 姜小牙就蹲在旁自己边玩魔方，还有自己亮晶晶的发夹。 水泽怪物回来了。它血腥地龇牙，指了指自己，蹲在小孩面前，赫赫地告诉姜小牙：看见了么？这样顶尖的猎食者，怎么可能给她梳麻花辫、扎蝴蝶结？ 姜小牙看了看浑身鲜血，阴森凶残的妈妈。 虽然她还没有一岁，但她还是感觉到了匪夷所思。 她磕磕巴巴地评价：“幼——稚！” 姜小牙半夜醒来的时候，感觉到了自己的头上痒痒的，以为自己要长脑子了。 结果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水泽怪物蹲在她的旁边，笨手笨脚地试图给她梳头发。 被发现之后，水泽怪物立马嗖地把手背到了身后。 很大一只背对着她。 假装自己睡着了。 …… 水泽怪物不会照顾小孩，它自己都是乱七八糟地长大的：下雨就找个地方蹲着，饿了就随便抓个水鬼吃，受伤了就等着自己愈合，可这样养姜小牙是会养死的。 这只庞然大物毫无经验，就耐着性子，像是狂躁的暴风小心地压抑着自己，去浇灌一颗小小的幼苗，这样摸索着去养一个小孩。 她长牙了要吃什么？她受伤要怎么办？ 好难好难，但是它还是尝试着去做了。 就像是它分不清楚创可贴和胶带的区别，不明白姜小牙的衣服要怎么扣扣子，她吃的东西为什么那么复杂。市面上那么多的儿童用品，它又不认识人类的字，庞然大物蹲在货架前，大手举着迷你的小鞋子比划，觉得养姜小牙比征服一整座沼泽还要难！ 好烦，好像要长脑子了。 水泽怪物带回了学步车。 姜小牙像是一头小卡车一样啊啊地朝着它撞过来，它没有及时把她拎起来，她就撞上了墙壁、脑袋起了个大包，她抱着脑瓜哇哇哭，一整个晚上都含着眼泪抱着脑袋小声抽泣。她抽泣说自己的脑子被撞坏了，变笨了。 水泽怪物觉得姜小牙本来就很笨——在沼泽里活不过三天。哭的时候还像是一只烦人的小麻雀。它被烦得睡不着觉，雨水滴答滴答变得更加让这只水泽怪物觉得心浮气躁。 尤其是想到明天早上要给姜小牙穿鞋子。 她的鞋子那么小，鞋带那么细，给她系鞋带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 可要把她丢掉么？ 它看了看角落里的姜小牙。 它把她养高了十厘米，真的很不容易。 就这样，庞然大物日复一日地蹲在小孩面前，研究她复杂的鞋带、奇怪的小扣子。 也许是每天练习跑来跑去，运动量大了，渐渐的，姜小牙脸上的婴儿肥少了一些，看起来眼睛更大更加水汪汪了，像是黑葡萄一样。但水泽怪物很不满意，它掐住姜小牙的脸，凑过去看了看，觉得她瘦了很多。 水泽怪物找来了很多的水果和零食塞给她，凶狠地威胁她。 它认为姜小牙的每一块肉肉都是它辛辛苦苦喂出来的。 都是它的！ 它很珍惜自己的劳动成果。 ——它再也没有想过把姜小牙丢进垃圾桶。 姜小牙会吃肉肉了。 姜小牙会说长一点的句子了。 …… 姜小牙摔进泥巴地里哇哇大哭。 水泽怪物像往常一样，拎着她的后领把她提溜起来，凶恶地恐吓让她不要哭。但是这一次，它的威胁完全失效，凶了一下午都没有凶好。 姜小牙的眼泪狂飙像水龙头，悲伤回荡在整个沼泽地上空，连水鬼们都嫌吵，默默沉回了泥潭深处。 它又想要把姜小牙丢掉了！ 但小孩子红彤彤的眼睛和湿漉漉的样子让它觉得很难受。 庞然大物僵硬地蹲下身，长发垂落。 它犹豫了很久，最终—— 缓缓凑近幼崽，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笨拙的“吼吼”。 宝宝。 它扭过脑袋，庞大的影子都不自在起来，连带着身体都紧绷起来，仿佛随时准备退回凶恶的状态。 姜小牙安静了，小孩惊讶地看着妈妈。虽然她听不懂，但是知道那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的语气。 她不哭了，高兴地跑过来，抱住它亲昵地用脸蛋蹭它。 于是，水泽怪物就从伤心的姜小牙那里得知了，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 那天夜里，水泽怪物去了湖水边。 它想要搓干净那条裙子。上面一大一小有两只怪兽。 水泽怪物凑过去看了看，觉得特别丑！ 但是它的力气太大了—— 撕拉，裙子一分两半。 它左顾右盼发现姜小牙没在，立马若无其事地把洗坏的裙子藏了起来。 第二天，姜小牙找不到裙子哇哇大叫，水泽怪物假装没听到，看向远处。 在远方，睡莲开在了湖泊和沼泽中间。 时间过得那样快，原来已经是盛夏之末了。 …… 终于，姜小牙会跑了！ 她啊啊地朝着它飞奔过来，穿过湖泊和沼泽，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炸开，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狗。 妈妈妈妈妈——！ 第11章 十一颗小牙 养一个孩子太难了。就算是按时投喂，仔细照料，也不会一帆风顺地长大。水泽怪物就差点把姜小牙给养死过，那是夏天过去没有多久的时候。 姜小牙是个特别健康的小孩。她精力旺盛，就算是把学步车绑在树桩上，也能哐哐地拖着树桩乱跑；因为有上一世的些许记忆，她总觉得自己是个特别聪明的小孩，鬼主意一个个往外冒，在家里上蹿下跳，汪汪乱跑。也许是这些缘故，她的身体格外好，像这个年纪小孩子常有的头疼脑热都没有发生过。 小孩子怕热，姜小牙就最喜欢跟着水泽怪物去沼泽里，趴在一块大大的睡莲叶片上面，或者坐在浮木上，被水泽怪物推着朝着家里走。 但炎热的夏天已经过去了，气温不知不觉地下降。秋天刚刚来没多久，姜小牙就感冒发烧了，她脑袋昏呼呼的，眼里的世界都像是吃了菌子一样放大。 窗外暴雨倾盆，她下意识地把热乎乎的脸蛋贴在水泽怪物的脖颈边。 水泽怪物听见了小孩子的呼吸变得又急又浅，像只搁浅的小鱼。凑过去一看，小孩的眼睛紧紧闭着，浑身冒汗。 它赫赫地想要喊醒她：小人，醒过来。 但平日里粘人的小比格没有任何反应，身上热得吓人。 作为从沼泽中诞生的怪物，它从未有过生病的概念。冬天被冰封时，只需要静静等待解冻；受伤时，只要忍受疼痛，总会慢慢痊愈。水泽怪物笨拙地用脸蛋碰了碰她的额头，烫得惊人。它发出焦急的赫赫声，一股前所未有的无措和焦急袭上了心头。 它试图用自己的脸给她降温、试图蹭过去把她给拱醒，一遍遍地用脸蹭她。 吼吼，宝宝。 但显然是无用功，隔了一会儿，小孩不仅没醒过来，还越来越烫了，难受得哼哼了起来。姜小牙聒噪又烦人，昨天才把它的长发打了一堆的结，水泽怪物很生气，但现在它感觉到自己可能要失去这个小麻烦精了。 很快，水泽怪物就知道要怎么办了，它看向了人类的基地，那里的医院里有很多的小孩。 暴雨夜，水泽怪物来到了人类的医院门口。水泽怪物知道，它不能直接带着姜小牙出现在人类的医院里。因为上次它一出现，整个城市的人就开始尖叫，然后大喊大叫地朝着一个方向逃跑。 不过，当时它的确是很仇恨、很讨厌人类，想要吞掉这座城市来着。 水泽怪物很聪明，它能够闻到人类身上恐惧的味道。只要发现自己的存在，他们肯定不会救姜小牙的。所以尽管很担心、很警惕，它还是姜小牙偷偷放在了护士站，自己躲在了窗外。 很快，护士发现姜小牙手忙脚乱地抱起小孩，呼叫医生。 大雨里，庞然大物躬着身躯，警惕地盯着医院的窗户里的场景，竖瞳紧缩成一条细线，苍白的手指死死抓着墙壁：如果他们伤害姜小牙，毫无疑问这恐怖的怪物就会冲进去，将这里变成一片沼泽。 但显然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甚至是很平淡地，他们就接受了突然出现的姜小牙。 只是护士长有一点生气，因为秋季气温骤降，小孩还穿着凉鞋，短袖，鞋带系得乱七八糟，就这样发着高烧被放在护士站。 “都烧到39°了，再晚一点送过来，孩子就要烧傻了。” “这些父母太不负责了，孩子都要被他们养死了。” 水泽怪物湿漉漉的长发贴在玻璃上，它听懂了每一个字。还在滴水的长发下，苍白的少年面孔上那些愤怒和警惕都消失了，就像是被这些话击中，胸腔里的赫赫声消失了。 怪物庞大的影子都缩小了一些。 它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隔着雨幕眼巴巴地望着里面那个小小的身影。 它从未感觉到那种沉重的情绪。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它就趴在窗户上，这样看了很久很久。 小牙，不要死掉。 …… 姜小牙烧得迷迷糊糊，以为自己被偷走了。不过，她醒过来之后护士阿姨告诉她，她是被丢在护士站的，姜小牙知道是妈妈把她送过来的，立马就放心了。 她听见了护士阿姨对不负责任家长的指责，立马抬头和护士阿姨解释：她的妈妈是很好的。 护士们被逗笑了，但没人相信这个小可怜。是的，姜小牙都快要一岁了，不仅一针疫苗都没有打过，还穿着明显不符合时令的衣服。 姜小牙不觉得自己可怜——虽然妈妈给她系的鞋带乱七八糟，但每天早上，水泽怪物都要花半个小时去整理她的鞋带；她说想要学小鸟飞，水泽怪物就把她举高高，举过头顶，张开手臂就变成最快乐的小鸟了。 它大大的影子总是跟在她乱跑的身影后面。有人要的姜小牙怎么会是小可怜呢！ 她话还说不太利索，解释不清楚，就趴在了窗户上，眼巴巴地看着雨幕等着妈妈来。 护士们在小声地对话。 大概是如果姜小牙的妈妈不来接她了，就会把她送去基地的孤儿院。这样遗弃小孩的事件数见不鲜，如今基地的幼崽很少，所以待遇都很好，总比跟在那个不负责的家长身边好。 但那只一声不吭的小可怜突然站了起来，磕磕巴巴地说： “我的、我的妈妈看不见，把我养大，不容易！” 一时间，护士们都安静了。他们不再说那个未曾谋面的家长是个不负责的坏人了。 窗外的大雨下个不停，这个世界泥泞又危险。 如果是看不见的话，养一个小孩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可是，一直到了晚上，姜小牙都没有等到水泽怪物出现。 …… 儿童病房的尽头，有一个育儿小课堂，年轻的父母们聚在一起学习育儿知识。水泽怪物好奇地蹲在外面看了一会儿。下午，一个庞大的影子悄悄挤了进来。 竖瞳慢慢地变圆了，听得很仔细。 “一到三岁的幼儿是最需要细心照料的时期，这个季节要注意流行性流感……” “接种疫苗的时间在……” 它偷听着人类父母们讨论这些东西。这只怪物还是个少年呢。它连自己都照顾得乱七八糟。小时候它的腿受了伤，自己的血流了很久都只是胡乱地擦干，然后蹲在沼泽里等着自愈。后来腿瘸了很长一段时间，又在摸摸索索中，莫名其妙地愈合了。 实际上，它只是带着姜小牙满沼泽乱跑。下雨了就把她胡乱塞进怀里。它没有冷的概念，只要不被冻成冰就不会放在心上。它比养自己的时候要耐心得多，但是似乎还是太过于粗糙、简单。 它很认真地养了姜小牙。但它不知道小孩子不能吹风淋雨，不知道小孩子要加减衣服，甚至连湖泊的水都不可以喝。流感是什么？疫苗是什么？ 可发烧会变傻，还会死掉。那个什么小儿麻麻症会让小孩子走不了路。 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自己与人类的鸿沟——不是力量，不是恐怖的外表。它拥有了一些人类的情感，可它对于那些关于爱的细节一无所知。 家长们担忧地看着窗外的雨： “唉，也不知道那片沼泽里的那个可怕的……还会不会在雨天出现。” 然而，那个让整座基地都陷入恐慌中的庞然大物，正蹲在角落里困惑地翻着那本厚厚的育儿宣传图册。 什么东西，看不懂。 赫赫赫，扔了！ 不过，隔了一会儿它又捡回来了。往日里凶狠的竖瞳有点黯然。 …… 姜小牙退烧了，可是小孩睡不着觉，自己偷偷爬下了床，坐在儿童病房的门口等着妈妈。像只被遗弃的小狗，眼巴巴地看着外面的雨幕。 可是她没有发现，门槛朝着她的方向飘过来的雨都被挡住了，有点微凉的秋风也被遮得严严实实。那个庞大的身影正无声地笼罩在上方，为她隔出一方干燥温暖的空间。 暴躁的、粗糙的狂风怎么浇灌一棵小小的幼苗呢，一不留神就把它卷得连根拔起。它喜欢自己的小芽。但是怎么呵护这么一只小东西呢？它粗糙又狂放，似乎缺乏足够的细心。 有那么一瞬间，这只不太聪明的庞然大物，想过把也许可以把姜小牙寄养在人类的世界。把她送过去，打那个什么的苗；如果他们不给小牙打，它就把他们全都吃光，毁掉这里！ 当然了，他们要是给小牙打的话，它就暂时不再仇恨这里。等到给打完了什么苗，它也学会了怎么养她，变得很成熟、厉害了，再把姜小牙给偷回来。 可水泽怪物看见她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狗一样眼巴巴地看着外面。 姜小牙四处张望、左顾右盼着，失落地想着自己真的要被妈妈丢掉了！但突然，她的面前蹲下来了一只庞然大物，她立马就想要朝着妈妈扑过去，热情地去蹭它。 但是今天似乎不太一样，往日里总是凶恶的水泽怪物不再发出那种凶巴巴的声音了，它看上去比平日里要小了一点。身上散发着低落的气息。 庞然大物蹲在她的面前，把脑袋扭到了另外一边，赫赫地开口： 它可能养不好她。 它还不够成熟、细心。 这是这只从诞生起就凶残无比的沼泽怪物，从来都是作为强大的猎食者，却是第一次坦然地表达自己的无力和沮丧，身上散发着一股失落，很大一只蹲在她的身边。 姜小牙神奇地听懂了。她把屁股挪过去，凑到了妈妈的身边，告诉它： 姜小牙是个很聪明的天才小孩！她会好好照顾自己。 如果妈妈还不够成熟。他们可以一起长大。 蛇一样的失落竖瞳对上了圆溜溜的小狗眼。 暴雨里，倒映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狂风说：小芽，我会摧毁你，你去有太阳的地方吧。 小芽说：妈咪呀，你是狂风，但我是很坚强的小芽，可以和你一起立在风里哦！ 第12章 十二颗小牙 水泽怪物把那本育儿宣传手册给带回了家，为了养好姜小牙不养死她，这只庞然大物收敛起来了爪牙变得温柔、耐心无比。 往日里姜小牙去乱爬它都会暴躁地凶她、把她拎起来。但是现在它就会赫赫地和姜小牙讲道理，因为图上打孩子的画面打了个大大的红叉。 它知道人类的家长会给小孩子讲睡前故事。于是绞尽脑汁给姜小牙编故事，听起来就像是高低起伏的赫赫声。 姜小牙感觉妈妈自从她生病回来后就变了，她看了看妈妈，有点害怕。 水泽怪物努力模仿着人类去养姜小牙。手册上说要给小孩晚安吻表达喜爱，水泽怪物凑过去，盯着姜小牙，头脑第一次进行这么复杂的心理斗争。 姜小牙很喜欢prprpr它，但让它这样做太为难了。 它看了看姜小牙。张开血盆大口，啃了一下姜小牙的脑瓜。 啃啃啃。 姜小牙非常害怕！她觉得妈妈可能又要吃掉她了。 水泽怪物翻到了最后几页，什么八个月开始听音乐培养艺术细胞，什么奥数从娃娃抓起，紧接着就是一堆小广告……看不懂。什么乱七八糟的！扔了！ 它坚持了一段时间，大概就三天那么久。很快就露出了凶残的本来面目。 它不再压低嗓门讲睡前故事，而是恐吓姜小牙不睡觉就啃掉她的脑袋！她再乱跑它就会赫赫地吃掉她。姜小牙要是出去玩水它就把她扔进河里喂水鬼。 姜小牙立马就找到了安全感！ 秋天的时候，水泽怪物带着姜小牙去打完了疫苗。 它把小孩放在了队伍的最尾端，一切都很顺利，不需要它毁灭这座城市、大开杀戒就可以完成。姜小牙回来了，还得到了医生奖励的一大把糖果。姜小牙全都给妈妈吃了！ 水泽怪物咔咔咔地咀嚼掉了。 姜小牙眼巴巴地问妈妈是什么味道。 囫囵吞枣的水泽怪物当然尝不出甜味，像是吃掉了几块小石子。 它骗姜小牙很好吃，小孩立马把眼睛笑成了一汪月牙！ 养好一个小孩子要怎么做呢？在暴雨夜里，水泽怪物看见了橱窗里一只毛茸茸的小狗玩具。庞然大物小心翼翼地抱着玩偶护在怀里，慢吞吞地朝着家里走去。 姜小牙听见了脚步声开心地冲过去。 大门打开，水泽怪物的头发湿漉漉的，它慢吞吞地蹲下来，在了小孩的面前，咧开了血盆大口： 手里的小狗玩具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湿呢！ 阴暗黑色的监狱里多了厚厚的儿童被褥，一大堆的玩具还有爬爬地毯、毛绒玩具。水泽怪物就像是筑巢一样，慢吞吞地往自己的巢穴里堆着好东西，全都给姜小牙。 …… 姜小牙很喜欢自己的妈咪。她越来越爱它了，每天都想像是鬼一样地缠着妈妈。 不过前世的事情她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了，姜小牙搜肠刮肚想要找到一些词语来描述自己的心情，终于找到了一句很有文化的话，冲过去和妈咪表白： 妈咪呀，小牙上穷碧落下黄泉，死都不会放过你的！ 姜小牙是人类，要喝烧过的水、煮熟的东西。所以水泽怪物从露营的人那里搞回来了一些生火的设备。但是它只知道这里会有火，偷偷出去学了半个月才看明白怎么用。 在秋天，水泽怪物还让姜小牙洗上了热水澡！但，每次给姜小牙洗头都很烦人。 每次洗完头发姜小牙会像是旋风一样地狂甩毛。甩得到处都是水。 小比格很难老实地坐在原地，往往一只小蝴蝶飞过来她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走了。想要按住她擦头发就像是按住一头小牛。 不过，姜小牙喜欢殷勤地给妈妈洗头发，跑过去给水泽怪物擦头发的时候就没有那么闹腾了。水泽怪物的头发长到了脚踝，偶尔姜小牙会觉得妈妈像是一只迷路的大拖把。 她很喜欢搓家里的大拖把，然后勤勤恳恳地擦干。 当然了，姜小牙做这些都是打着鬼主意的。她是想要偷偷看一眼妈妈长什么样的，但每次一试图凑过去，少年就会立马呲牙，赫赫地凶她。 因为它知道相比于魁梧高大的身躯、凶残可怕的眼神，它的面容就显得不够凶悍成熟。 它不想要让姜小牙觉得它很小。 它很高大，年纪也超大的！ 注意保暖后，姜小牙再也没有生病了，她经常像是小狗一样在草地里撒欢，弄得满脑袋都是草屑。她甚至跟着水泽怪物出去的时候，捉到了一些兔子！ 姜小牙纠结了好久，一方面兔子很可爱，另一方面，姜小牙又很想吃麻辣兔头。她掰着手指头纠结，想着过几天就吃掉它们！ 但一场秋雨一场寒，姜小牙的兔子们一夜之间全死了。兔子和麻辣兔头皆失的姜小牙承受了两倍的悲伤，她werwer地和水泽怪物嚎了整整三天。 水泽怪物难以忍受。 可它现在不舍得丢掉姜小牙了。 它从人类基地里带回来了麻辣兔头，姜小牙终于不嚎了。 她开始养蜗牛了。 每天，水泽怪物捕猎的时候顺便去溜姜小牙；姜小牙兴冲冲地去溜蜗牛。 时间很快过去。秋末，沼泽附近出现了一小队人类。 大概和那时候邓峰那行人一样，也是误入这座黑色禁区的。水泽怪物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这只怪物是残忍的、没有人性和道德可言的。从前它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们。 但是这一次，沼泽尽头最恐怖的猎食者，没有大开杀戒——那双绿色的竖瞳看见队伍的后面，有一个小孩紧紧抓着妈妈的手，用恐惧和害怕的眼神看着它。 水泽怪物没太多共情能力、也不可能心慈手软，但那个小孩的眼神让它想起来了姜小牙。 虽然——它还是很讨厌人类。但是这一次，它似乎比从前多了一些耐心。它确认了他们只是路过没有威胁，没有杀死他们。 不过，水泽怪物还是用沼泽驱赶了他们。 庞然大物站在沼泽里，冷冷地盯着他们，发出沉重的吼声警告着他们： 滚出这里。 如果还有第二次，它会杀死他们！ 那群人死里逃生，连滚带爬地离开。细雨里，仿佛听见了沼泽里传来了小孩子的笑声。然而转过头去，只能够在雨幕里看见那个恐怖的、诡异的黑色影子。 他们没有发现，那个大大的黑影下面，牵着一个小小的影子。 姜小牙和妈妈说，不可以随便吃掉人类。 水泽怪物很生气。它认为人类是很坏，很狡猾的。 姜小牙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不过她绞尽脑汁想了三天三夜，终于在某天早上灵机一动，她很聪明地跑到水泽怪物面前说： “妈咪，你吃人，影响我考公！” 小屁孩说这样可能会影响她的前途。 前途是什么？听不懂，统统吃了！ 不过，后来，它就没有再随便杀人了。 …… 冬天悄悄降临。姜小牙被裹成了里三层外三层。 她抱怨说自己走不了路、看不见脚尖了！ 水泽怪物看了看那只抱怨的小圆球。它戳了她一下，她就骨碌碌地滚到了另外一边。姜小牙气急败坏冲过来想要用脑袋撞它，但是又变成了球滚远了。她愤怒地说妈妈是个坏蛋。 凶残的猎食者蹲在她的面前，长发下却是一张少年的脸，它露出了一个笑。不是那种恶劣的、血腥的笑。而是很小很浅，像是雪花一样稍纵即逝。 一旦气温降到了零点后，沼泽也会结冰。寒冷的冻雨不会带来湿润的水分，反而变成碎冰，飘飘摇摇地将沼泽变得干燥、冻裂。 过去的几年，水泽怪物都会放任自己被冻僵，直到春日的第一场雨将它唤醒。 沼泽里的大部分的动物、水鬼都是这样度过冬天的，水泽怪物也一样，它从未想过去改变，毕竟去年时它还浑浑噩噩，除了赫赫什么都不懂。它每个冬天都在监狱的沼泽里度过，手指会被冻得发青，还会被冻得裂出血口子来。不过水泽怪物并不会觉得冻伤是什么大事。 但今年它要养姜小牙，它不得不尝试着把监狱变得温暖一些。 水泽怪物要在气温降到更低前修缮好破损的监狱。这座监狱一半沉在沼泽里，要用大石头补上漏风的地方。它想过带着姜小牙去人类的地盘过冬，但天气太冷，它不想带着小孩出门吹风。 养了个小孩，生活突然变得琐碎而忙碌。这是这只凶残的猎食者从未有过的体验。 但姜小牙总要在它的身边捣乱！ 姜小牙现在会跑会跳，被水泽怪物养得很健康、有劲。它不得不把姜小牙关在了家里。但想要关住一只小比格是很难的。它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个大大的木箱上，姜小牙那么小一只，用大箱子罩住就不会乱跑了。 果然，姜小牙老实了。但隔了一会儿，那个大大的木箱子就开始鬼鬼祟祟地移动，很快就像是一头牛一样顶着箱子快速移动、朝着妈妈撞过来。 水泽怪物想起了姜小牙喜欢的那个玩具小汽车，一装上那种圆圆的叫做电池的东西就会几挖几挖地乱冲。 它把姜小牙拎起来。 想把姜小牙的电池给扣了。 …… 终于，隆冬到来。 姜小牙一觉醒过来感觉气温变得冷了很多。这是她生命里的第一个冬天，她穿着妈妈给她带回来的厚厚的大毛衣，像是一只移动的红色拖把。 她推开了窗户看见了外面下雪了。立马噔噔噔地跑过找妈妈。但是温暖的、烧着火的监狱房间里却找不到妈妈的影子。 水泽怪物不喜欢火，火会让它感觉到身体上的水分被蒸发，变得干裂口渴、浑身冒烟。所以在它会蹲在没有雪的地方，只需要一点点墙壁里面传来的余温，就不会冻僵了。 姜小牙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她知道妈妈烤火的时候会冒烟。她想了想，把自己的大围巾给了妈妈，又蹬蹬地跑回了家里。 她把自己烘得热乎乎的，再冲过去扑进了水泽怪物的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捂妈妈的脸蛋和大手。她把自己的脸蛋热乎乎地拱在妈妈的掌心。就这样慢慢地把冷冰冰的怪物，大手捂得热了起来。 它有点生气地凶姜小牙，感冒了会死掉的！ 但是姜小牙就这样一趟趟地、热乎乎地飞过来，像是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小狗。 渐渐的，蹲在沼泽里的庞然大物不排斥了，它把姜小牙裹在了怀里藏起来，挡住风雪。 去年冬天，浑噩的水泽怪物发现了一处人类的地盘，它想要抢回来，就可以蜷缩在温暖一点的水边上，没有那么难受了。不过，还没来得及去做，一场暴风雪袭来，它就被冻在了湖边上。 那时候它特别仇恨下雪。 它赫赫地说姜小牙会感冒。姜小牙就把自己热乎乎红扑扑的小脸蛋往妈妈的手心蹭： “妈咪，你看，下雪了喔。” 水泽怪物第一次觉得下雪很温柔。 第13章 十三颗小牙 姜小牙两岁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冬天，天冬基地被沼泽吞没。水泽里的怪物借着下雨天出现在大雾和水汽当中，行走在高楼大厦里，它有着长长的头发，身形无比膨胀，长到二十层高楼的高度。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水泽怪物的身上被现代化的武器炸开了绿色的血雾，发出了恐怖的嘶叫声…… 天冬基地就此沦陷，这座基地很快遍布沼泽和湖水。黑暗的世界里，不可名状的沼泽吞噬了整座城市，一双绿色的竖瞳毫无情感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下一座城市。 扩张……沼泽…… “赫……赫。” 姜小牙一头雾水地从梦境中醒过来，看见了身边的妈妈。 庞然大物的身上插满了小蘑菇和小花花，像是一只开满了小花的山丘。 这个梦仿佛是某种预兆，但姜小牙完全不能把梦境里那个凶残的妈妈和现实联系起来。仅仅是困惑了一会儿，就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兴致勃勃地捡地上的蒲公英往妈妈头上插。 两年过去，天冬基地仍然没有搬走，这座末日里的净土依然屹立在沼泽的尽头。因为有了喘息的时间，人类的基地里出现了一些异能者。更让人欣喜的是，在酸雨后出生的那一批小孩，大部分都检测出来了精神体的存在。这意味着人类在未来的生存会变得更加有希望。 然而，与此同时沼泽里的水鬼们也在变得强大。空气里弥漫着躁动的因子。 水泽怪物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它比刚刚捡到姜小牙的时候体型看起来大了一些，而且更加凶残可怕。 它开始越来越多地去捕猎、捕食水鬼壮大自己的力量。它是这座沼泽里最顶尖的猎食者，大概是因为诞生在沼泽里，扩张沼泽、生长的本能刻在了它的本能当中。 它能够感觉到沼泽的饥饿，想要吞掉更多更多的东西。这只残忍而恐怖的怪谈生物，正在觊觎着天冬基地，仿佛能够听见沼泽的呼唤：吃……吃掉。 就像是那个梦境，还有天冬基地所担心的那样，这只怪物一旦成长到了一个地步，会成为恐怖的天灾，会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然而现在还是很平静的。因为自从养了姜小牙之后，水泽怪物就没有私怪时间了！ 姜小牙一岁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它喜欢抱着姜小牙看雨，或者把她举在脑袋上，听她含糊地说喜欢妈妈，这座监狱里只有雨声和小孩咯咯的笑声在回荡。水泽怪物学会了和姜小牙相处、沟通。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水泽怪物血液里流淌的警觉和本能促使着它去征服去杀戮，这是某种生存的本能。它其实已经出现在了天冬基地好几次引起了一些恐慌和骚动，它感觉到了那些人类在畏惧它。但对于这种凶残恐怖的顶尖猎食者而言，巡视领地、树立权威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它想要去扩张沼泽，威武、凶残地行走在人类的世界里到处赫赫，在人类的尖叫声中像是姜小牙养的螃蟹一样横行霸道。 然而，每一次它想要趁着姜小牙睡觉的时候去天冬基地干点凶残可怕的事情，身后都会鬼鬼祟祟跟来一个小东西追在它的后面：“妈嘛嘛嘛——” 水泽怪物从人类世界那里听到过一个词语：拖油瓶。 姜小牙就是它的小拖油瓶。 水泽怪物毕竟还是只很年轻的怪物，它没有成年人一样有足够的耐心，更何况它连人都不是。在养姜小牙之前，它甚至暴躁又易怒。总之不是什么好惹的怪。这样的存在能够把姜小牙拉扯这么大，已经是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今年的姜小牙两岁了。这个年纪的小比格就像是上了发条一样上蹿下跳。 而且，别的小孩同龄的小伙伴可以消耗过剩的精力，沼泽里却没有合适的玩伴。姜小牙除了成天屁颠颠地跟在妈妈的屁股后面之外，就是上房揭瓦。 水泽怪物的头上除了长出蘑菇来，就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发卡，还会被姜小牙扯得乱七八糟。它感觉自己沦为了姜小牙的玩具，感觉难以忍受。 水泽怪物不得不想办法消耗姜小牙过于旺盛的精力，于是，它决定带着姜小牙去猎杀水鬼。 姜小牙小时候去杀过一次水鬼，但是她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第二天一大早，她跟着水泽怪物来了废弃的人类城市附近，被妈妈拎起来丢进了水鬼堆里面。 她很局促，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对上了上面蹲着的水泽怪物绿色的竖瞳，慢慢镇定了下来。 姜小牙觉得妈妈敢带她来一定是觉得她很行了。 水泽怪物开始教姜小牙战斗的技巧，比方说怎么潜伏，怎么扭掉水鬼的脑瓜，如何借助身形闪避。 姜小牙听得很认真。 水泽怪物：这样那样再取对方首级。 姜小牙：酱酱酿酿再取走对方鸡鸡！ 听懂了么？ 嗯嗯！ 水泽怪物一松手把姜小牙放出去，她就像是一头牛一样地朝着水鬼冲过去。 在姜小牙的眼里，自己没有乱跑，她这样那样汪汪地冲过去，敌人就如同切瓜砍菜一般地倒下！ 水泽怪物蹲在墙角，眼睁睁地看着姜小牙像是小马达一样地飞来飞去。为了保护姜小牙，水泽怪物跟在她的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从前杀水鬼像是切白菜一样简单，是一种享受，现在就变成了一种折磨。 训练效果很好。 姜小牙从一只弱小的比格，变成了一只强壮且力大无穷的小比格！ 她现在有了出色的闪避技巧，可以在妈妈抓她的时候窜到它的脑袋顶上；她有了极快的反应能力，可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袭妈妈； 她爱上了捕猎，每次都冲在妈妈前面嘎嘎乱杀。 姜小牙嘎嘎，妈妈乱杀。 现在，水泽怪物除了杀水鬼搜刮废弃城市里的物资之外，还要牵住姜小牙，不然一撒手，她就会汪汪地飞出去攻击水鬼。 姜小牙的精力有没有被消耗掉不知道，反而，小比格的自信开始呈几何倍增长，因为她发现，她和妈妈的战斗力，平均一下，相当于一口气打死十只水鬼。 从前姜小牙的胆子是很小的，她只敢躲在水泽怪物的头发下面，紧紧抓着妈妈的头发。但现在，姜小牙爱上了招猫逗狗。沼泽里没有猫狗，她就去招惹鳄鱼、鸭子，被撵得到处跑。 然后躲在妈妈的身后werwer怪叫。 带着姜小牙出去，给她搜刮物资的时候，水泽怪物时常蹲在废墟上面想：要不把她扔在这里算了。但是姜小牙的头上还有它编了一整个晚上的蝴蝶结。姜小牙前段时间还过敏了，它把她送去了好几家医院才治好……沉没成本就这样慢慢地积累了下来。 每一件小事都是一片雪花，最后沉甸甸地变成了摆脱不掉的责任。 搜刮物资的时候，水泽怪物从人类的基地那里看见了一台便携式的电视机。带天线和发电机的那种。它蹲在前面仔细看了一会儿： 看不懂。花花绿绿的什么东西！ 但是想起了姜小牙，它还是带回了家。 姜小牙特别喜欢那台电视机。在发现姜小牙有动画片看不再缠着它的那一刻，水泽怪物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救赎感。 就像是在沼泽里大战一千头水鬼然后死里逃生般的感觉。 然而有了电视丰富娱乐生活之后，姜小牙的爱好也丰富了起来，她爱上了过家家。 姜小牙要当勇敢的小狗骑士打败恶龙！ 她和妈妈讲了游戏规则。水泽怪物认为自己要陪姜小牙演那个恶龙，它不情不愿、勉为其难地低下头，打算发出恐怖的嘶吼。 但姜小牙很奇怪地看了看它：妈咪，你当然是骑士的那匹马呀！ 姜小牙的妈咪当然和姜小牙一样站在正义的那一边！ 水泽怪物：“……” 它盯着手里面被塞进来的那个马桶橛子。 那些凶残的，关于毁灭的雄心壮志就啪地变成了马桶橛子。 姜小牙睡着后，电视里播放了一个公益片段： 一名异能者英年早孕，从此只能围着小孩转，变得无比憔悴。 庞然大物缩在小小的电视机前面，凑过去看得很仔细，和电视上那个绝望的家庭主妇深深共情。 晚婚晚育，幸福一生！ ——它就不应该这么早生姜小牙！ 紧接着，电视上又开始播放溜比格犬到半夜崩溃大哭的男子。水泽怪物第一次觉得人类还是很有道理的，它第一次对人类产生了这么强烈的共鸣。 …… 偶尔，被姜小牙烦得受不了了，少年就会烦恼地躲出去一会儿。它毕竟自己也还小呢。 庞然大物蹲在屋顶享受着自己难得的私怪时间。 它第一次发现蹲在屋顶上淋雨也这么静谧美好。它有多久没有在沼泽里赫赫地爬行、肆意地游荡、杀戮了？水泽怪物的一些雄心壮志、一些血腥残忍，全都在养小比格的过程当中消磨殆尽。 它的人生应该是狂野，而不是姜小牙的马桶橛子！ 但才隔了几分钟，没有听见家里小比格werwer怪叫，它就按捺不住好奇心了，庞然大物从屋顶探头，凑过去好奇地看了看。 它以为自己走掉后，姜小牙是在看电视机、或者玩她的小玩具车。 然而都没有。 小孩就抱着小狗玩偶，安静地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下不完的雨。 她把脸蛋贴在玻璃窗上，呼出一圈白气，眼巴巴地，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妈妈回家。 小孩的世界很小很小，只有自己和妈妈。 妈妈就是小朋友的宇宙中心。 年轻的沼泽怪物，那一颗雄心壮志、躁动的破坏欲，瞬间就在这样的眼神里消磨掉了。它是觉得姜小牙很麻烦，是个那个什么，小拖油瓶。 可她用狗狗眼眼巴巴地看着外面等着它回家，庞然大物那颗坚硬无比、躁动又暴戾的心脏就变软了。 它很快就放弃了自己私怪时间，慢吞吞地回了家。 姜小牙并不是个迟钝的小孩。 她知道自己可能有一点，那个什么，分梨焦虑症。 上辈子她在孤儿院里长大。孤儿院的老师们都不会去抱小孩的。一个班有四十多个小孩，不可能每一个都抱过去，被厚此薄彼的话，小朋友就更可怜了。所以前世从小到大，姜小牙都没有被人抱过。这种渴望被埋藏得很深，以至于变成了一只患得患失的小狗。 妈妈一走远，小孩就害怕被丢掉。可总是追着妈妈，就感觉自己像是一颗小牛皮糖，并且开始担心妈妈会不会讨厌自己。 小孩想不清楚太复杂的问题，只觉得有一点点的忧伤。 她看见了回来的水泽怪物，郁闷地问妈妈：“妈妈，我是不是小狗变的呀。” 这只小拖油瓶，用小小的声音，就瞬间驯服了少年心里躁动的野兽。 庞然大物蹲了下来。 它开始开始甘于柴米油盐，马桶橛子，小狗骑士的小马。 “那你说我什么都特别好！” ——嗯，姜小牙，什么都特别好。 第14章 第十四颗小牙 水泽怪物并不喜欢太阳，讨厌晴天，一出太阳就会躲进沼泽里。但姜小牙却很珍惜来之不易的阳光，会屁颠屁颠地搬着小板凳出来把自己晒至两面金黄。她知道妈妈不能接触到阳光，就把脑子的脑袋晒得热烘烘地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拱它的掌心。 但小狗毛茸茸的脑袋蹭过来，就像是真的被温暖的太阳晒到了掌心一样。它渐渐地也不会在晴天那么暴躁易怒了，它会慢吞吞地蹲在沼泽里给她编一个乱七八糟的花环，然后看着姜小牙戴着花冠美滋滋地冲进阳光里转圈圈。 晴天是飞扬的小狗毛。 ——它想。 春天，沼泽边开满小花，蝴蝶飞来飞去。虽然姜小牙很喜欢冲进去一头栽进花丛里，但其实她有一点过敏，每次被拎回来的时候都阿秋阿秋个不停。 水泽怪物认为春天和它没有关系，讨厌这里绵绵的细雨。 但是姜小牙说：“妈咪你看，你的头上有蝴蝶哦！” 它抬起了脑袋，蝴蝶就停在了庞然大物的鼻尖。 好吧，但还是好讨厌！ 夏天雨更加无常了。时常一朵云飞过来就噼里啪啦下暴雨。还好水泽怪物足够大只，把姜小牙塞进头发下面就不会淋湿了。姜小牙说闻到了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声称那是从它身上传过来的妈妈的味道！ 水泽怪物好奇地嗅了嗅，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它觉得姜小牙的过敏鼻炎从春天延续到了夏天。 秋天沼泽的深处有一些成熟的树莓，落叶铺满了沼泽，像是黄金乡一样。每次捕猎完、搜刮完了物资回家的路上，姜小牙都要去摘树莓。可是小狗不专心，走两步就被吸引了注意力，蹦蹦跳跳地跟在水泽怪物的身后，踩它的影子。 它当然发现了。 它加快了脚步，快速往前。 千万不能让姜小牙踩中它的影子！ 冬天的活动就少了很多。水泽怪物和姜小牙就待在了家里面。他们家里搜刮来了很多的物资，比周围的基地的人类还要富裕。 这座恐怖阴森的沼泽，变得安宁又美好，只能够听见雪花落下的声音。 只不过一道到冬天姜小牙养的苔藓就全死光了，她絮絮叨叨了很久，水泽怪物不得不带着她踩着冬天的雪花出去玩。 姜小牙看见沼泽尽头，看见了防护网上有一个大大的狗洞。 她钻过去，对面有一群小朋友在废墟里玩耍，大概是趁着天冬基地的大人不留神跑出来打雪仗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的脚印。“啪”地一声，姜小牙的脑袋上就被砸中了雪球。她想了想，也团起了一团冲了过去。 小孩子们是很包容的，姜小牙认识了一个名叫小婵的四岁小女孩，两个小女孩都是力大无穷型，很快英雄惜英雄凑在了一堆，打得对面的小孩嗷嗷大叫。但玩着玩着，突然，有个小男孩发出了一声惊叫。 因为在雪地的林海深处，出现了一个长发的身影，绿色的竖瞳看着这个方向。小孩们尖叫着、恐惧地躲进了废墟里，小婵看见姜小牙一动不动，还过去拉她。 姜小牙很喜欢这个新朋友。其实只要和小孩们一起躲起来，就可以和他们交上朋友了。但她看了看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是松开了小伙伴的手，朝着反方向跑了过去。 那次之后，整个冬天姜小牙都再也没去沼泽边缘的草地上玩过了。 水泽怪物问她为什么。姜小牙就说想在家里看电视。 姜小牙在撒谎。 它闻到了谎言的味道。姜小牙撒谎的时候眼睛会乱瞟，小狗尾巴会乱摇。 它还闻到了她的身上寂寞和沮丧的味道。 它都知道。 姜小牙其实是觉得沼泽里有一点寂寞的。其实不只是冬天，春夏秋冬都很寂寞。除了雨就是雨。 姜小牙知道妈妈是只水泽怪物。它甚至是和水鬼一样站在人类的对立面。跟在妈妈的身边她可能就要选择离群索居。 但是姜小牙不是个很贪心的小孩，她比一般的小孩子都要成熟一些。她知道了选择了一种生活就意味着放弃另外一种生活。在她更小的时候，她就已经做过了取舍。 她从电视上得知了基地里其实是有幼儿园和小学的。这都末日降临了，人类还是秉承着再苦不能苦孩子的精神，天塌下来了都要送孩子去上学。 不过姜小牙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去上学，她大概是会跟在妈妈的身边，学习猎杀水鬼，如何在沼泽里生存下来。这种生活方式其实也许会更加适合这个危险的世界。 而且，水泽怪物的视力是很差的，要是没了小牙跟着它的身边，会很可怜的。姜小牙觉得自己肩负着很重要的责任，她要当妈妈的守护者。 不过，春天到了，沼泽里又恢复了一些生机。姜小牙跟着水泽怪物出去的时候，遇见了一只小朋狗。 小朋狗是一只小黄狗，每隔几天都会来沼泽边。姜小牙很高兴，每次跟着妈妈出去都会werwer地冲出去找自己的小朋狗玩！ …… 水泽怪物从没有想过未来这个词。毕竟对于这只怪物而言，不需要安排生活也可以过得很好。她可以跟着它一直在沼泽里长大，当然了，它会把姜小牙养得很好。 这只庞然大物并不喜欢人类，认为他们狡猾至极。甚至因为刚刚诞生时的那条锁链有些仇视人类世界。可姜小牙却是个人类。 它看见姜小牙坐在家里看那个她看了无数遍的动画片，然后揪小花小草。但没有玩伴，怕寂寞的小孩最喜欢的还是趴在窗户上等待着妈妈回家；它不在家的时候，小孩就会像是只没人要的小狗，耳朵都垂下来。 然而沼泽里是不会有玩伴的。这里只有血腥的厮杀。这只怪物从厮杀中长大，它理解不了人类需要同伴、需要社交的需求，因为在沼泽顶尖猎食者的眼里，不需要同伴，只需要臣服和杀戮。它更不会懂得一个小朋友的失落。 但它本能地想让姜小牙开心。 就像是那双用来杀戮的大手，笨拙又粗鲁地折花冠哄姜小牙开心一样。 水泽怪物早出晚归了一段时间。 它发现和姜小牙一样大的小孩每天都会背着个小书包去一个小房子里呆着，一起看画画本，然后哇啦啦地像是猴子一样大喊大叫、飞来飞去；还会满地乱爬，突然间哇哇大哭，互相厮打。看起来像是一群小水鬼。 它很难理解人类的幼崽。但他们每一个看起来都很开心的样子。 不过，水泽怪物要考虑的就很多了。养了小孩之后，它变得警惕而细心，狡猾而凶悍。它警惕地筛选着，需要足够安全、能够在掌控中，附近不远处要有水源或者沼泽。这样可以随时保护姜小牙。 最后，那个潮湿的影子，停在了春天幼儿园的门口。 …… 因为妈妈最近早出晚归，姜小牙只好坐在家里看动画片。雨下得很大，姜小牙有点不安地看着窗外。虽然妈妈很厉害，但姜小牙总是会担心它的眼睛看不见在外面会迷路。 终于，在傍晚市分水泽怪物出现了。 它很粗鲁地塞给了她一个书包。姜小牙打开一看，发现书包里胡乱塞了《政治与哲学》、《高等数学》，还有若干文具。 姜小牙感觉很茫然，一头雾水。 水泽怪物赫赫地说要送她去上学。 姜小牙惴惴不安，抱着那本《高等数学》看了又看，一整夜都没有睡好。 虽然她很聪明，但是才三岁多，上大学真的合适么？ 第二天一大早，水泽怪物背着小牙离开了家。 他们穿过了沼泽地与林海，熹微的晨光透过树荫，投下来美丽的倒影，水面波光粼粼。 不过，很快姜小牙就看见了春天幼儿园大大的牌匾了。 她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要把姜小牙送去上幼儿园了。 水泽怪物告诉自己，主要是姜小牙太烦人了，走到哪就要跟到哪。她人又小，只能让它牵着，实在麻烦。只要把她送去上学，它就有很多私怪时间了。 它出去捕猎不用一手拉水鬼、一手拉姜小牙了；而且也不用再被姜小牙折腾头发了。它应该松一大口气的。 可除了生病，水泽怪物从来没有带姜小牙去人类基地。 在这只怪物的眼里，人类基地是危险的，而且……她那么小一只，一旦混到了人群里，她的气味就闻不到了。 它的视力又不好，不紧紧牵着姜小牙，就会找不到她。 它把她从那么个小不点养大到了现在。笨拙地学习给她扎头发，一遍遍地给她系鞋带，学习给她讲睡前故事。 要是把姜小牙弄丢了，要怎么办呢？ 走着走着，湖泊的倒影里，凶残而恐怖的猎食者停下了脚步。看着身边的小不点。 那双凶残危险的竖瞳，瞳孔慢慢地变圆、变大。 紧接着溢满了液体。 突然，姜小牙看见了绿色的水滴下来。她以为下雨了，茫然地抬头。 庞然大物发出吼声把她的脑袋按下去。赫赫地凶她：不许抬头！ 姜小牙的脑袋很沉重，她怀疑妈妈伤心哭了，但她被少年按住了脑袋抬不起头，完全没有机会去印证这个猜测。妈妈很大一只，又很凶残，它杀人不眨眼脾气又很差，捏水鬼脑袋一手一个，还特别粗鲁，不像是这么敏感的呀。她探头想要说点什么，又被少年给赫赫地凶了一顿。 她只好蹲很大一只水泽怪物的身边，和它在湖泊边蹲了好一会儿。 哎，真是不讲理的大人。 好不容易到了幼儿园门口，姜小牙又被庞然大物叮嘱了一大堆。 全世界只有姜小牙懂得水泽怪物的语言。 它说呼噜呼噜就是要记得吃饭，它发出恐怖的嘶吼声是吓唬姜小牙喊要她听话，如果它说布鲁布鲁—— 那是在说，小牙，我爱你。 她背着小书包，一步三回头地朝着幼儿园的方向走去，看着大树底下那个庞大的、阴影般的怪物。 在进去前，她又噔噔噔地从晨光里朝着它跑过去，飞快地亲了它一口。 姜小牙的妈妈是一只凶残又粗鲁的水泽怪物。 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的家是一片贫瘠荒芜的沼泽，但在那里，姜小牙有了足够支撑她一生的，丰盈而完满的爱。 第15章 第十五颗小牙 姜小牙背着书包走进幼儿园才想起一件事：不对, 妈妈给她交学费了么？她有户口了么？ 黑户姜小牙在幼儿园的大树下陷入了迷茫。 姜小牙的妈妈很厉害，能杀水鬼、能撕碎怪物，但它不懂人类社会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它不知道幼儿园要提前报名, 不知道要交学费，更不知道人类小孩需要合法身份。在妈妈的眼里，医院和幼儿园大概没什么区别——只要把小孩往护士站一放。 姜小牙犹豫了一下，没有回去找水泽怪物。 小小的小朋友也是有自己的操心的。要是为了给她上户口，人类基地发现了妈妈是水泽怪物, 拿她威胁妈妈怎么办？要是像那个梦里一样被子弹打得浑身流血，姜小牙就没有妈妈了！ 相比之下, 上不了学就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了。 而且, 在姜小牙的眼里，她的家是很穷的！ 他们家虽然什么都不缺, 却没有很多的钱, 她从没有在妈妈手上见到过一分钱。 去年姜小牙和妈妈打听过家里有没有钱。 水泽怪物问她钱是什么。 ——至于家里为什么啥都有，可能是零元购。 不过, 让妈妈不要出去到处吃人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姜小牙还知道妈妈想要吞掉天冬基地来着。姜小牙经常做梦梦见家里太穷，水泽怪物出去打劫毁灭世界来着。 小孩的脑子里出现了太多恐怖的画面, 最后还是没有去找妈妈。基地的幼儿园很大，她就蹲在了滑滑梯下面看书, 一直到放学的时间才混在小孩堆里飞了出去。 姜小牙没有告诉水泽怪物上不了学的事情。 她每天都跟着水泽怪物开开心心地去上学, 然后躲在滑滑梯的下面翻图画书、玩玩具。等下课铃一响，她就混在小朋友中间出来, 追上水泽怪物, 给妈妈讲一些幼儿园里的见闻。当然都是她瞎编的。 …… 水泽怪物闻到了姜小牙身上心虚的味道。 每次和它对视超过两秒钟，小比格就会望天望地就是不看它。 更奇怪的是，姜小牙开始捡垃圾了。 以前她只爱在废墟里疯跑, 像是一只脱缰的野马。也喜欢冲进水鬼堆里werwer乱叫。但现在，她跟在它身后在废墟里翻来翻去，专挑一些闪亮的东西——手表、项链、不知道真假的珠宝。 庞然大物从书包里拎起来了一条银项链，想要扔掉。 姜小牙叹气：“哎呀妈咪，小牙要攒钱呀。” 它问她，攒钱做什么？ 姜小牙要攒钱上幼儿园啊！她打算自己攒够了钱就去找幼儿园的老师通融一下上学的事情。可能要多攒点。那个什么，送好处来着，很复杂的。 而且，等到妈妈老了，抓不动水鬼了，姜小牙还要给它养老的。只是她发现妈妈吃的太多了，一天不知道要吃多少只水鬼。她感觉到了沉重的生活负担压在自己小小的肩膀上，也不知道能不能靠捡垃圾暴富，于是趴在水泽怪物的头顶叹气。 它问她，她就说：妈，你不懂。 终于，在某个早上，姜小牙从废墟下面翻到了一块巴掌大的黄金！ 姜小牙有钱去上学了。她兴冲冲地让水泽怪物带她去人类基地——小孩抱着书包跑去了一个看起来很像是银行的地方，把书包交给工作人员。结果被告知现在黄金已经不流通了。 姜小牙像是一只被雨淋湿垂头丧气的小狗。 慢吞吞地走了出来，看见了水泽怪物，就跟在了它的身后。 水泽怪物当然都看在眼里。 它停下了跟着姜小牙的脚步，低头凑近姜小牙，鼻子都要凑到了她的鼻尖。 它赫赫地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它？ 姜小牙立马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姜小牙打算过段时间就告诉妈妈上学一点意思都没有，然后找个理由告诉妈妈她辍学了，要继续家里蹲。 她和往常一样被水泽怪物送去上学，一进幼儿园，就跑过去蹲在滑滑梯下面玩球。 不过，小孩太矮了，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身后跟上了一个庞大的黑影。 水泽怪物应该生气的。作为猎食者，它厌恶欺骗；作为监护人，它感到了不被这个小不点信任。也许它并不懂人类的弯弯绕绕，但是姜小牙可以告诉它，它会试着去学。因为不信任，庞然大物愤怒又伤心。可它看见了姜小牙小小一只坐在滑滑梯下面，像是被遗弃的小狗，孤单地玩着那个小球。 愤怒就这样消失了，慢慢地变成了那种名为无奈的复杂的情绪。 姜小牙往滑滑梯下面一蹲，就对上了庞然大物的绿色竖瞳。 它看了看姜小牙，表情变得非常凶狠，朝着她的脑门伸出了手。 小孩以为妈妈可能要打她的脑瓜了，立马抱住了脑袋、打算提前装哭。 但没有被敲头——那只大手粗鲁地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笨！ 姜小牙是个笨蛋。 水泽怪物拎起来了她的书包。 姜小牙跟在它的身后，亲亲热热地说：“嘿嘿，妈咪既然都这样了，那我们明天去搜物资吧，不要去上学了。” 但水泽怪物只是走在前面，没有说话。 要是几年前刚刚捡到姜小牙的时候，这只水泽怪物会直接用沼泽淹没那片地区，在死亡的威胁下，姜小牙当然可以进去上学了，那是极为野蛮直接的做法，小孩的处境也会变得很不安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比从前要聪明了很多。它慢慢地意识到，要养大姜小牙、给她提供稳定的生活来源，那座人类的基地毁掉了会很麻烦的。 春天幼儿园是隶属于基地研究所的附属幼儿园，而负责教育板块的，正是研究所的负责人之一，许千钧。他总习惯最后一个离开，今晚也不例外。暴雨倾盆的夜晚，许千钧正准备锁门，忽然脊背一凉。 ——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 他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走廊的尽头，是一双并不陌生的绿色竖瞳。这几年里，基地能够监测到那片沼泽里磁场波动的变化，那些疯涨的数值代表着那个盘踞在废墟深处的怪物，力量正以惊人的速度增长。没人知道这个恐怖的存在会不会对基地出手、这片末日里的净土能够存在多久。黑色禁区里，它的存在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但许千钧怎么也想不到它会主动找上门来——而且好像单单是来找他的。 长发的诡异生物缓缓地走了过来，庞大的影子显得无比危险。空气变得稀薄，那几乎濒死的体验让许千钧头皮发麻。但在几分钟的对峙后，他没有被杀死。反而，他的面前被丢过来了一只高阶水鬼。 水鬼的头颅被剖开，里面是一枚深黑色的晶核。 他恐惧又惊讶。人类发现水鬼的脑袋里有晶核也是近两年的事情。他们发现这些晶核可以滋养精神力和精神体，但只有数量很少的高阶水鬼头颅里有。那枚黑色的晶核是非常珍贵的。 那双绿幽幽的恐怖眼睛盯着他，发出了让人听不懂的赫赫声。 他不明白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只是连续三天门口都会出现一具水鬼的尸体和晶核。许千钧死里逃生后，想要将这件事上报，但每当他想要发消息，就会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恐惧，仿佛身后有什么恐怖的存在正在死死盯着他。最终，在这天的傍晚，许千钧还是鼓起了勇气，独自留在了研究院。 在那个暴雨的夜晚，索命般的敲门声响起。 他颤抖着打开了门，看见了那个恐怖的水泽怪物。 大门彻底打开。 水泽怪物从身后掏了掏。 掏出了身后的小孩。 喏。 它推了推，把姜小牙推到了许千钧的面前。 也许是死亡，也许是毁灭——也许是小比格！ 最终，许千钧选择把这件事隐瞒下来，他很清楚，一旦这个小孩受到了伤害，这座基地都会被那只恐怖的怪物摧毁；而那只水泽怪物找到他，是因为它可以轻易地拿捏他的性命，高阶晶核又对于研究所足够珍贵——这是一次威逼利诱、等价交换。 于是，在某种心照不宣下，许千钧给那个小孩办理了户口、入学手续。 幼儿园面试很成功！ 姜小牙还得到了许老师塞过来的一把糖果。小孩发现不需要自己去捡垃圾就可以上学，不需要妈妈和人类决一死战就可以得到合法的户口，她小小的脑袋里那些天塌下来的困难事，妈妈都能够解决掉。 这和姜小牙从前的想法是不一样的。从前她觉得妈妈是一只沼泽里的怪物，可能它很强大，但也许不那么聪明、有点迟钝，还看不见——姜小牙要努力长大，当妈妈的眼睛。 然而现在，在回家的路上，姜小牙发现妈妈的肩膀好像比从前更加宽阔了一些。 它不再浑浑噩噩，每天蹲在沼泽里发呆像是一只大拖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变得稳重又可靠。 大概是那一只小狗轻飘飘的重量，落在心上就是沉甸甸的责任。让这只过于年轻的怪物不得不快速地成长了起来。 回家的路上，水泽怪物还是警告了姜小牙，她要是再瞒着它什么事，它就把她的脑袋拧下来喂水鬼。 小孩嗯嗯地点头。 从小到大，姜小牙的人头都落地一百回啦！ 现在姜小牙又长出来了一百零一颗脑袋，可以趴在妈妈的肩膀上。 姜小牙长大了一些，不再是三岁小孩了。 但少年的肩膀也变宽了。仍然可以稳稳地让她依靠着的。 …… 就这样，姜小牙顺利地开始了幼儿园的生活，小孩一走，沼泽里也清净了许多。 自从养了姜小牙之后，水泽怪物每天都有很多的操心。幼儿是很麻烦的，一不留神就会死掉，头疼脑热避免不了，尤其是小比格活泼好动，似乎就更加难养一些。 这只年轻的沼泽怪物其实暴躁又缺乏耐心，就这样妥协着，拉扯着她长大，把她送出去就像是松了一口气。现在，它终于从带孩子中解脱了出来，可以做很多事了。 但粘人的小比格不在家了。沼泽里又像是很久以前一样，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雨声。它时常下意识地去找姜小牙，走到一半才想起孩子上学去了。 像是被小狗搬走了心里的所有的家具，空落落的。 但幼鸟总是要离开巢穴，学会飞行的。就像是它很小的时候就自己独自在监狱里生存着，在磨砺过后才能成为这片沼泽里的食物链顶端。 它这样说服着自己，像是一棵寂寞的大树一样在雨中穿行。但偶尔撞到了大树，它不会像是从前那样赫赫了，它只是会开始想念自己的小牙。 不过，也慢慢地习惯了等待她回家的感觉。 就像是在漫长的雨天等待一次天晴。 小狗放学回家了，她飞奔过来了。 它的雨就停了。 姜小牙上学后水泽怪物就有时间去更远的地方了。它来到了附近的一座荒废的城市，搜寻更多的高阶水鬼，取走它们的晶核。它知道只要吃掉的越多，它就会越大、越强悍。在路上，它遇见了一队死伤差不多的小队。这不过是末日里最常见不过的一幕，这只无情冷漠的怪物，当然只是瞥了一眼就想要路过的。 但突然，那个高大的水泽怪物停了下来。 它朝着他们走过去，蹲在了那个女人面前，指了指她的包里的一条红格子的小裙子。 末日降临，人类社会的很多生产线都停产了，基地的库存里都只剩下了宝宝穿的衣服，但姜小牙长得比去年高了，已经穿不下了，在基地里像是姜小牙这么大的小孩只能穿大人的库存衣服改的旧衣服了。可是水泽怪物不喜欢姜小牙穿旧的东西。 它可以救她一条命。条件就是那条崭新的、漂亮的小裙子。 它慢吞吞地往前走。 不知不觉的，说好的搜刮高阶水鬼，又开始找合适的小礼物送给姜小牙。像是走到哪里心里都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狗。 等到带着漂亮的小裙子回到了家里，姜小牙果然超级开心，飞奔过来要蹭它。 水泽怪物把她拎远一点。它赫赫地警告她： 都快四岁了，不许撒娇了！ 她嘿嘿地笑，凑过来用脑袋拱它的掌心。 然而，失落还是无时无刻的。坐在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它听着她说起来在幼儿园里的见闻，想起来很久没有听见她妈妈长、妈妈短了。上了幼儿园之后，小孩就不再围着妈妈转了，她的世界里出现了朋友、玩伴，老师。 丰富多彩的世界在小孩的眼前展开。 她在幼儿园里遇见了那个和她一起打雪仗的小女孩小婵，小婵就成了她的好朋友，两只小鬼头经常凑在一起分享贴纸、讨论新播出的动画片。 姜小牙不再热衷于给妈妈的脑袋上插花了，她每天都惦记着和小婵一起玩滑滑梯； 姜小牙的幼儿园小班的老师叫做芳芳老师，姜小牙非常崇拜美丽又聪明的芳芳老师，一回到家里，开口就是芳芳老师说，芳芳老师讲—— 仿佛全世界只有她的芳芳老师是真理。 水泽怪物从前很想要弃养姜小牙。 现在它感觉自己被姜小牙弃养了。 失落就像是潮水般袭来。 它看见了电视机上说要关爱空巢老人。 它戳了戳姜小牙，让她看电视。 小孩一头雾水。 喏，要关爱空巢老人。 也关爱一下失落的妈妈吧。 …… 最开始水泽怪物是感觉到了有一点寂寞。可能也是姜小牙说的那个什么分梨焦虑症。 也是呀，一只完整的梨分成两半，被放下的那半梨当然会焦虑了。 不过，也慢慢地习惯了。而且，幼儿园的作业很少，放假又特别多。很快，水泽怪物发现每天早上八点要送姜小牙去上学，下午三点她就要回家了！周末又整天待在家里。 它的分梨焦虑症马上就好了。 而且更加可怕的事出现了。幼儿园的内卷是非常严重的，不仅小孩们会为了小红花拼尽全力，家长也要为小孩们的小红花拼搏奋斗。幼儿园还经常布置一大堆的手工作业。美名其曰，亲子活动。 周末，水泽怪物上午要带着姜小牙出去扫荡水鬼，手起头落，凶残威武。下午就要蹲在家里帮姜小牙做手工作业。做不好姜小牙的小红花就没了。 风筝是什么东西？毛毡小狗又是什么？ 什么？还要给孩子织毛衣？ 水泽怪物盯着那两根长长的织衣针，缓缓地坐直了庞大的身躯，露出了凶狠的表情。它想要告诉姜小牙，她这辈子都不要想让它织毛衣！然而，还没有凑过去发表自己恐怖的威胁，姜小牙就把脑袋探了过来，抱怨：“妈咪，好了没有！芳芳老师说晚交作我的小红花就没有了！” 凶狠的庞然大物：“……” 姜小牙拿狗狗眼期待地趴在它的膝盖上。它的手就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开始笨拙地戳起来那一根根复杂的毛线。 好烦好烦！！ 少年的郁闷就像是毛线一样打成了解不开的结。最后，姜小牙还是交上去了一坨乱七八糟的毛线，保住了她心爱的小红花。 姜小牙现在上幼儿园了，学会了很多很多的词语。她现在每天都会凑在水泽怪物的旁边讲甜言蜜语，哄妈妈帮她做这个做那个。但其实水泽怪物根本听不懂什么“温柔贤惠”之类的赞美，它只知道姜小牙想要，所以就算是很烦很烦还是帮她做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手工。 没办法，谁让它是妈妈呢？ 姜小牙上幼儿园后，需要的东西就变得多了。水泽怪物又不认识什么水彩笔、橡皮泥，她要买的课外书它也不认识，只好带着姜小牙一起去——那就很不方便零元购了。 他们用晶核换了一些钱。水泽怪物发现只要穿上大大的雨衣，看起来就像是个人了，就可以牵着姜小牙去超市了。 深夜，一个分不清正方面的高大雨衣怪物，牵着一只小孩在超市里游荡，拿了一堆零食和橡皮泥，把小孩和东西一起放在收银台上结账。 超市售货员以为自己熬夜出现了幻觉：“……” 因为过于恐惧，他机械地收了钱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恐怖的存在把小孩塞进超市的购物篮里扬长而去。 欸不对！ 购物篮啊！ 除了无穷无尽的手工作业，乱七八糟的一堆用品，幼儿园还特别喜欢搞什么才艺表演、文艺汇演的。 姜小牙问妈妈她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艺。 水泽怪物说她的脑门特别硬。 姜小牙被气跑了。不过，芳芳老师夸了她唱歌很好听，姜小牙就自信了起来。她报名了唱歌项目，整天在家里练习，声情并茂的werwer声响彻整片沼泽。 水泽怪物听见了什么，werwer种太阳的。 完全听不懂在唱什么！ 显然，姜小牙已经沉醉在了自己的艺术当中，而她的文艺汇演还在学期末，它不得不忍受着werwer的歌声度过了整个夏天。 水泽怪物忍无可忍。把怪叫的小比格拎起来。它建议姜小牙可以种点别的，西瓜、水草什么的。不要天天种太阳了。 它感觉沼泽都要被姜小牙的歌声唱得蒸发了！ …… 幸运的是，幼儿园小班终于快要结束了。饱受折磨的家长终于松了一口气。 成绩出来那一天，姜小牙拿了全班倒数第三。末日降临，幼儿园的小孩们不止要认字，还必须学会一些生活常识和通用语。姜小牙小朋友从小在沼泽里长大，什么末日里的常识都不懂，于是就这样发现自己变成了文盲。 试卷上的文字都认识，怎么就是看不懂呢？拿到成绩的姜小牙大受打击。 小孩晚上很焦虑，很担心自己变成了一个傻子。据说脑袋越大人越聪明，她跑去看了看湖边倒影里小小的一只自己，感觉可能是自己的脑袋比上一世要小了很多的缘故。 第二天，姜小牙一起床就告诉水泽怪物，说她要喝营养奶粉，那个什么三个鹿的，喝了头会变大，就会变得很聪明。 水泽怪物觉得姜小牙很烦。不过姜小牙的确很笨，的确需要补脑的。 因为下雨，水泽怪物独自去了人类基地，但找了半天只找到了一个鹿的奶粉。 它想了想。 伸出手，拿了三罐。 姜小牙喝了一个鹿的奶粉，心心念念地期待着自己的脑袋变大。 但也许是营养太好的缘故，一整个暑假，她都格外精神。姜小牙感觉可能是奶粉提神醒脑发挥了作用，期待着自己的智商在一整个假期飙升。 水泽怪物不知道姜小牙变没有变聪明。它只知道，本来就强壮且力大无穷的小比格，变得更神经了。白天上房揭瓦，晚上凌晨三点还睁开一双贼亮贼亮的眼睛，在被窝里窸窸窣窣地扮演蟑螂。 水泽怪物偷偷地把姜小牙的奶粉给丢了。 它怀疑是奶粉过期了把姜小牙的脑袋给吃坏了。 ……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高阶水鬼的脑袋里有晶核不再是秘密，有了晶核作为帮助，人类当中拥有精神体的数量越来越多。 水泽怪物在外出的时候就见到过一些人类的精神体。什么形态的都有。 据说精神体是一个人精神的具象化。因为很多人类都喜欢用动物具象化自己的特质，所以精神体大部分都是动物。有人机敏就是雨燕，有人强悍、攻击性强就是老虎……然而，它并没有将这些精神体放在心上。因为它一靠近，巨大的磁场波动就会让那些精神体难以忍受、落荒而逃。 不过，人类还是在进化的，也许很久之后，那些水鬼不会再成为人类的掣肘。发现这一点后，水泽怪物开始给姜小牙攒晶核了。 姜小牙长高了一点，因为想要和妈妈一样，姜小牙从小就不爱剪头发。她留了一头棕色的头发，像是蓬松毛茸茸的仓鼠尾巴，她才那么点高，头发就到了屁股下面。水泽怪物每天都要花很多的时间给她扎小辫。 终于，暑假过去后，姜小牙上中班啦！ 中班的小朋友开学前，都要被拉过去做精神体测试。在基地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大事。精神体出现后，隐约把人类分成了三六九等，没有精神体在基地就找不到高薪的工作。中班的小孩们在家长们的压力下都变得很紧张。 姜小牙也被那种气氛感染，回到家就惴惴不安、睡不着觉。 她爬起来和水泽怪物猜测自己的精神体。 姜小牙从前是觉得自己是小狗变的，但现在她觉得自己是狮子老虎一般的小孩。毕竟，从小在水鬼里面冲来冲去的姜小牙和一头牛似的，在幼儿园里一脑袋可以顶翻三个小朋友。战斗力十分可观。 但和所有的家长一样，水泽怪物觉得姜小牙是牛或者猿猴之类的精神体。毕竟她一撒手就像是牛一样乱顶，晚上在家就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 第二天，幼儿园带着小孩们去做检测了。水泽怪物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很难得的，因为自从挣脱那条锁链后，就很少有让这只顶尖猎食者感觉到不妙的事。但在等待过程中，那种即将倒霉一辈子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其实，姜小牙要是真的是猴子变的，它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庞然大物慢吞吞地想。 突然，角落里有个小东西飞一般地蹿出来，werwer地朝着它冲过来。 妈妈妈妈—— 水泽怪物低头一看。 这是什么东西。 大耳朵怪叫驴？ 第16章 第十六颗小牙 小比格是一种不如老虎狮子凶猛、不如雨燕机敏的小动物, 但比格大魔王一旦被释放出来，破坏力却是十分惊人的。自从小孩们成功释放出精神体后，姜小牙就三天两头就要被叫家长。什么小比精神体拽同学尾巴, 什么小比大魔王揪别人的屁股毛。班上的小狮子精神体喜欢欺负弱小的小动物。比格大魔王就飞上去拔秃了对方的屁股毛。 然而芳芳老师一旦批评她，小比就会抬起头，露出无辜的狗狗眼。 老师，你系说我么？ 每次小比惹祸，芳芳老师都该叫家长。 但一想到她家长是那个盘踞在沼泽的恐怖水泽怪物……家长？什么家长？ 许千钧开始狂擦汗：“芳芳老师, 这事咱们还是压下去吧。” 所以姜小牙小朋友还从来没有被叫过家长呢！ 姜小牙喜欢释放出自己的精神体小比格，冲在水泽怪物的前面。小比格有着敏锐的感知和嗅觉。每次都能够在废墟里找到一大堆的水鬼, 然后冲进去一通werwer乱叫。 很奇怪的是, 其他人的精神体不管再强大，都会因为奇怪的磁场而感到畏惧、无法靠近水泽怪物, 可是小比格却能够爬到庞然大物的头顶。像是登上了世界最高峰的快乐小狗。 姜小牙的精神体喜欢在草地上打滚、追着蝴蝶满地跑, 最喜欢在水泽怪物收拾东西的时候飞奔过去，一个滑铲飞到它的面前, 拱进被子里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比格大魔王也许不会真的撕咬你，但一定会啃烂你的拖鞋；或许追不上飞鸟, 但绝对能把你刚叠好的衣服掀得漫天飞舞。 少年低头看着钻进去在衣服里乱拱的小孩，熟练地把她拎起来。 毕竟帮她织毛衣那么困难的事情都忍了, 世界上还能有不能忍下来的事么？ 底线就是这样一步步后退的。暴躁恐怖的怪物, 不知不觉间被驯化变成了一个忍人。 …… 一个鹿的奶粉吃了之后，姜小牙似乎真的变聪明了！她从倒数爬到了班上的前排, 而且因为精神体强壮又神经, 很快就成为了幼儿园的大魔王。但比格大魔王也有了新的苦恼，那就是班上的小朋友们开始拉帮结派了！小男孩和小女孩们互相敌对，像是两群开战的小麻雀。姜小牙被迫卷入了这场拉帮结派当中, 这才模糊地有了一些性别的意识。 她回家的路上突然想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妈妈不是人，是沼泽里的生物，也会有性别么？ 姜小牙的妈妈是很凶的。虽然对她很好，却从来不惯着她。还特别喜欢数落她。她回来晚了，它要把她骂一顿；她乱跑会被大骂特骂。它还特别啰嗦，让姜小牙不要光脚乱跑能够赫赫地一天说十遍。 就像是姜小牙今天跑回家少穿了件衣服，水泽怪物把她拎起来检查了一下，立马发出了恐怖的赫赫声，竖瞳凶狠地瞪着她： 姜小牙，你想死啦，连外套都不穿，要上天啊？ 姜小牙想要狡辩，已经被少年拎着命运的后脖颈揪回家了。 她想要问妈妈有没有性别，但是耳朵被揪得好疼哇，她嗷嗷大叫，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总之怎么看，少年都是一副妈妈的做派，完全让人想不到它其实并没有比姜小牙大多少。 而且，水泽怪物的头发那么长，比电视洗发水广告还要飘逸，被风吹起来的时候小比格很喜欢追着妈妈的头发跑。它还会把她按在凳子上，用大大的手给她扎辫子。虽然声音有点哑——但自然界的雌狮子也会发出让人恐惧的吼声。 姜小牙很快就把性别这个问题抛在了脑后。 在姜小牙的眼里，妈妈就是妈妈。这是个没有性别、年龄的概念。 就像天上的太阳和云朵，理所当然地飞在天上。 姜小牙上大班了！ 芳芳老师很喜欢姜小牙这个小朋友，但她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那就是小孩从来不会打伞。一下雨就站在屋檐下仰起脑袋，一动不动得像是只小蘑菇。 芳芳老师问姜小牙为什么，姜小牙也说不上来，因为她的妈妈从小就是这样教她的！ 姜小牙解释：“老师，这是我的家族传统哦！” 好吧，尊重姜小牙小朋友的家族传统，但不想让小狗被打湿毛，芳芳老师还是送给了小孩一把伞。 姜小牙举着伞，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举着雨伞冲进了雨里，一路踩着水花狂奔回家。 她兴冲冲地想要和妈妈分享芳芳老师的礼物，一抬头就看见了水泽怪物也站在沼泽边的雨里，慢吞吞地等着雨停。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伞，那一瞬间，姜小牙觉得自己比妈妈要聪明了。 水泽怪物在雨水当中安静地蹲着，雨水滴滴答答地顺着它的头发落下。姜小牙跑过去，举起雨伞踮脚。但水泽怪物低下头，把姜小牙严肃地摁回了自己的长发下面。 它是从路边的小鹿身上学的，下雨的时候毛发被打湿只要不动就不会渗透到皮毛内部。 好吧，家族传统是没有那么容易改变的。 姜小牙郁闷地缩在了它的怀里。 也许是今天的风雨格外大，姜小牙抬起头，突然看见了那雨水下一截苍白的下巴。 姜小牙一直想要偷偷看妈妈的样子——她想过可能是妈妈长得比较吓人，或者根本没有脸，就像是电视里的无脸人一样。但姜小牙是个很好的小孩，就算是妈妈没有脸，她会很爱它的。 但水泽怪物低下头，浓密的睫毛覆住一层积水，终于露出了原本的样貌。 轰隆隆，暴雨雷声敲打在姜小牙的心上。 那是一个很好看的少年。 月亮神看见沉睡的美貌牧羊少年，每当月亮升起的时候，都会乘着月亮车偷偷亲吻少年。如果可以想象，那将是此刻的美丽。但此刻被月亮眷恋的少年，突然低下头，露出了一口尖锐的獠牙，发出了赫赫声—— 姜小牙，看我干嘛？ 少年的眉眼里还有掩盖不住的攻击性和非人类的野性。那是一张脸甚至有点稚气的，带着青涩的少年感的面孔。 姜小牙如遭雷劈。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少年。她伸出了手，摸了摸对方的喉咙，摸到了微微凸起的喉结。还没有完全发育的喉结存在感也很强。水泽怪物不明所以，但姜小牙要摸，它就蹲着没动。 姜小牙开始狂按它的喉结。 想把它的喉结给按回去！ …… 小狗的世界天都塌了，怎么会这样呢！ 她掀开了水泽怪物的头发，捧起那张少年的脸看了看，又把它的脸给放了回去。小比格绕着少年转了一圈一圈又一圈，心里的郁闷就像是沼泽里的乌云那么多！ 姜小牙的表现太奇怪了，水泽怪物终于慢半拍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脸被看见了。它下意识地想要把脸往里面藏一点。但想了想，它为什么要怕姜小牙看见？又立马挺直了脊背，把姜小牙给拎回了家。 因为长得比较嫩，所以它从不愿掀开头发，想要维持自己凶悍威严的形象。毕竟一只凶悍的看不见脸的怪物，总比一个少年的形象看起来要凶残一些。至少在它的幼年期，这是很重要的伪装。但如今水泽怪物变得强大了很多，它成熟了很多，也习惯了扮演家长的角色。 很自然地想，姜小牙看见了就看见了吧。 它想了很多种维护自己家长形象的办法，但是姜小牙自从那天过后，就特别老实。也不上蹿下跳了，每天就郁闷地绕着它打转。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姜小牙回去复盘了很久，发现这件事早有预兆：就像是姜小牙早就发现，别人的妈妈包容又温柔，而姜小牙的妈妈暴躁又凶悍。虽然也有妈妈威胁要把小孩扔进水鬼堆里，但不会真的把小孩丢下去吓唬。 然而姜小牙小的时候，真的被丢进水鬼堆里过！ 别人的妈妈虽然会陪小孩玩，却不会在后面假装要吃掉小孩狂追几千米，更加不会在她摔了个屁股蹲之后凑过来露出笑容；很长一段时间里，妈妈最喜欢把她丢到水鬼中间，看着她跳来跳去够不着，蹲在墙壁上一上午，就为了听那一句：“妈咪救命啊！”。 经常非要姜小牙急得满头大汗，才会慢吞吞地来拎走她。 总之很坏了！ 姜小牙从前以为这是因为妈妈比较有个性。但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姜小牙耿耿于怀，大受打击！ 小比格心心念念地攒了很多的钱，把妈妈给她的零花钱全都给存了下来。 她跑去了基地的集市，买了一条xxl的裙子送给了水泽怪物： 穿上裙子，你能变回我温柔似水的妈咪么？ 但裙子没有魔法，不能把怪物哥哥变成仙女教母。 凶悍的水泽怪物也不可能穿裙子。 它看了看裙子，把她赶去写作业了。 小比格跑去了清澈的湖水边，蹲在草丛里伤心地玩蜗牛。 姜小牙在五岁这年痛失亲妈！ 对于一个小孩而言，母亲是个无法取代角色，在小孩的世界里，发现妈妈其实不是妈妈，这是天都要塌下来的事。姜小牙一方面觉得自己这样想很对不起自己的妈咪，一方面又止不住地想哇哇大哭：她温柔慈祥美丽的妈咪就这样随着一场大雨消失不见了。 小比格揪着草黯然神伤，絮絮叨叨。 湖泊的倒影里，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 偷听了一会儿她的絮絮叨叨，少年的眼神逐渐凶狠。 最近水泽怪物跟着姜小牙看电视剧，什么养女真假千金的——总之，它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和姜小牙说了什么你不是你妈妈亲生的这一类的话。那双绿色的竖瞳立马充满了杀气。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把姜小牙给哄回来。 很快，姜小牙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揉了揉脑袋。 少年赫赫地凑过来说： 谁说我不是你的妈妈了？ 姜小牙，你是我生的。 姜小牙：“……” 为了增加可信度，少年蹲在小孩的身边编了一个故事。它庞大的身影笼罩住了小孩。于是姜小牙听见了庞然大物赫赫地告诉她，她很小的时候是一颗蛋。 它是如何把她捡回来、又历经艰辛把她孵出来。 总之，她一出生就是它养的小孩了，怎么不算是它生的呢？ 姜小牙狐疑地看着它：妈，人好像是胎生的。而且上一次它不是说她是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么？ 最后，小比格慢慢地接受了自己痛失亲妈的事实。 因为虽然不是妈妈了，那只大大的怪物还是会笼罩住小小怪。 只是跟着妈妈回家的路上，她不像是从前那样理所当然地让妈妈背着她回家了。 很少有小孩子会考虑妈妈的年龄。姜小牙也从来没有想过。她觉得妈妈一生出来就是妈妈，无所不能、呼风唤雨。 可那长发下青涩的少年面孔，让小孩突然发现，妈妈不是一生出来就是大人的。 小小怪牵住了大大怪的手，和它一起朝着家里走去。 她想要问妈妈今年多大了。 但少年不肯告诉她。 水草和湖泊的倒影就在他们的身后慢慢退去。 她非要知道，它就敷衍地说自己有十个姜小牙那么大。 姜小牙踩着它的影子，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好像没有比她大多少嘛，最多大两个姜小牙，怎么可能有十个那么大嘛！但她发现自己还是很舍不得叫它哥哥，她还是很想待在妈妈身边撒娇的！ 总之，等姜小牙长大一点再叫哥哥吧！ 但走到了一半，突然，水泽怪物停了下来。 它低下头，赫赫地问：姜小牙，你是不是没穿秋裤？你皮痒啦，秋裤都不穿就上学去了？找打了是不是？ 姜小牙：“……” 她立马撒开了它的手，一溜烟地跑了。 不管高矮胖瘦、男的女的，会絮絮叨叨让姜小牙穿衣服，关心她冷了热了的，就是姜小牙的妈咪。 就像是天上的太阳和云朵一样天经地义！ 第17章 十七颗小牙 妈妈变成了哥哥, 生活似乎没发生太大的改变，顶多是姜小牙意识到不能跑去睡妈妈旁边、不能和从前一样prpr妈妈了。不过，那都是她很小的时候会做的事情了。 姜小牙过完年就要成为小学生了。 姜小牙量了一下, 发现她的身高竟然高达一米二！ 她兴冲冲地跑过去告诉妈妈，水泽怪物仔细打量了一下小孩：姜小牙终于比家里的扫把高了。 现在姜小牙走在路上终于可以从芦苇里冒出一个小脑袋，不至于让它总怀疑弄丢她了。 孩子长得太快了，给她准备新衣服就非常麻烦。尤其冬季天冷了，仓库里没有合适的给小孩穿的毛衣, 尺寸不合适的毛衣就容易漏风。水泽怪物不得不重新捡起了痛恨的毛线，一整个冬天都在给姜小牙织毛衣。 凶残猎食者那双有力的大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 变得能干又贤惠。 姜小牙打完雪仗气喘吁吁地回来，看见灯光下给她织毛衣的妈妈。看不清楚, 庞然大物的姿态显得有点笨手笨脚。姜小牙立马就忘记了它是哥哥这件事, 变成一只眼睛亮晶晶的小狗，werwer地跑过去绕着妈妈转圈圈。 幼儿园小伙伴们都觉得哥哥是很讨厌的。小婵有个只会揪她辫子的哥哥。但姜小牙有刚刚好的温暖毛衣、热乎乎的手套。 她嘿嘿地说：姜小牙有全世界最好的哥哥和妈妈！ 听见她的话, 水泽怪物停了下来。上幼儿园之后，姜小牙最崇拜的人变成了芳芳老师。它想要在她面前展示强大的武力, 姜小牙就说芳芳老师全世界最温柔；它想要展示自己的聪明机智，姜小牙说芳芳老师会二元一次方程组。 方程组是什么东西？总之, 在幼儿园这段时间的隔空较量当中, 水泽怪物完全被芳芳老师吊打。姜小牙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崇拜过它了。 不得不说，少年是有点吃味的。 少年低下头, 瞅瞅她, 赫赫地凑过来问： 臭小孩，你的芳芳老师会给你织毛衣么？ 不过，过了年, 姜小牙就上小学一年级了，再也见不到她的芳芳老师了。 …… 姜小牙学到了一篇很感人的课文。大意是妈妈把好吃的芒果核都留给小孩，自己啃芒果核。 姜小牙想到了自己的妈妈，感动得眼泪汪汪。她回到家发现水泽怪物不在家。不远处的沼泽里冒出了炊烟，姜小牙跑过去，才发现水泽怪物在湖边慢悠悠地烤着一条肥美的银鱼。 从小，妈妈就告诉她，沼泽里的食物很少，能够吃上鸡肉猪肉就不错了，不要奢望吃鱼，他们家没那个家庭条件。 姜小牙顿感上当，跑过去质问妈妈。 长发下的绿色竖瞳看了看她—— 当然是因为她年纪小吃鱼要帮她挑刺，怪麻烦的。 所以水泽怪物每次都躲起来吃鱼不告诉姜小牙。 但现在小麻烦精看见了，躲不了。 水泽怪物看了看自己的鱼，不情不愿地递给了她一条。 姜小牙想：太小气了，书上不是这么讲的呀！ 夏天快到了，姜小牙攒着零花钱囤了很多的冰淇淋。 他们家的冰箱是姜小牙看了电视让妈妈去找的，从基地仓库翻到的很新呢。冷冻仓很大，用来放姜小牙的零食和一些生鲜，这样水泽怪物就不用每天找新的食物了。姜小牙攒了一个夏天的冰淇淋全都放在冷冻仓。 水泽怪物拎起来看了看，尝了一口，好吃好吃。 它就把冰箱里的冰淇淋全都吃光了。 姜小牙又学到了一篇课文，故事里，一位父亲被水果刀扎穿了心脏，却硬生生撑了三天，直到把孩子安全送到妈妈手里才倒下。课文叫做生命的奇迹。姜小牙又被感动了，她觉得自己的妈妈也会为她创造生命的奇迹的。 小学生姜小牙认真地写了一篇声情并茂赞美母爱的作文：《暴雨天我妈背着发烧的我去医院看病》 姜小牙饱含孺慕之情地回到家，打开了冰箱一看—— 冰棍呢！ 姜小牙哇哇大哭。 生命的奇迹没有发生，冰箱的奇迹发生了。 姜小牙怒火中烧，跑过去要它赔。小比格飞过去在水泽怪物的脑袋顶上乱抓乱咬，把它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的。最后，它只好拎着炸毛的姜小牙半夜去买冰淇淋。 它懒洋洋地走在前面，很大一只。姜小牙问妈妈抢她的零食吃不觉得羞愧么？但少年低下头有点痞气的掐了掐姜小牙的脸，赫赫地说：它没把她给一起吃了就很不错了！ 小屁孩生气了。成熟的小学生姜小牙不再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和妈妈贴贴了，但还是会互相亲一下额头。可生气的小屁孩现在连晚安吻都不肯了—— 因为晚安吻是给妈妈的，而现在它是讨厌的哥哥。 水泽怪物听不懂姜小牙在叽里咕噜地说什么，总之，她说再也不要晚安吻了。长发下，少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啃住了她的脑袋。 它赫赫地说：这是晚安啃，不是晚安吻。 姜小牙气得扑过去啃它的脑袋！ …… 姜小牙心里那个小时候高大温柔的妈妈形象在不停地崩塌。 小孩绝望地发现，她越长大，越往前跑，妈妈的形象就在她的心里越发支离破碎。 去年还在给她织毛衣的温柔妈妈，今年就变坏了。姜小牙想要在心里洗白自己的妈妈，但就像是洗冰块的小水獭，越洗越没，最后两手空空。 一年级小孩心里很郁闷。恰好，秋天到了，春天小学要组织秋游了。姜小牙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家、离开了变坏的妈妈。 秋游的地点在废弃的老城区。天冬基地的小学生都是有精神体的小孩，从小就要锻炼精神体和抗压能力，不能一见到水鬼就哇哇大哭，所以这一次秋游也是带着他们去见识一下水鬼的。 一路上，大巴车上的小孩们兴奋又紧张。老师带着大家进入已清理过的废弃商场，讲解如何辨别水鬼的踪迹，比如查看空气湿度、地上的爪痕等等。小孩们跟在老师的身后，兴奋地叽叽喳喳。 姜小牙天天跟着妈妈往水鬼堆里冲，一点都不好奇，她跟在队伍后面招猫逗狗，东摸西摸。 这座商场早就被清理过了，小学生们的身边跟着异能者保护，是很安全的。但也许是老旧城区的地下管道相通的缘故，商场的排水管里爬出了几只低阶水鬼——孩子们的精神体瞬间炸毛，几个胆小的直接吓哭，老师立刻匆匆地组织撤退。 姜小牙想起来小婵去上厕所还没有回来。 从幼儿园起她们就是好朋友。小婵也有精神体，是一条蛇。但可惜是那种胆子很小的玉米蛇。一片混乱中根本就不会有人想起来小婵。小比格立马拔腿就跑，去找自己的好朋友。 果然，小婵被堵在了拐角处，看见姜小牙就露出了漏风的门牙抽泣。 对面，是一只苍白的低阶水鬼。 姜小牙让小婵去叫老师，自己嗷嗷地就冲上去了。 姜小牙才不怕低阶水鬼呢。妈妈总说她壮得像是一头牛！ 她的精神体啊啊啊啊地冲过去，用脑袋狂撞水鬼的脑门。她的身上有让人害怕的味道，冲过去的样子又像是一头小狮子。很快就把它们吓得退到了管道深处。 然而，姜小牙已经不知不觉被水鬼引到了破电梯里，她背着书包想要跑去找大部队的时候，“砰！”地一声，破损的电梯突然开始急速下坠。 一瞬间，小比格被吓坏了。她小小一只蜷在一起，勉强没有被震晕，但感觉到电梯好像一下子坠到了很深很深的地方。 很快，她听见了上面隐约传来了一些动静，但电梯井太深了，上面的声音听不真切，下面的求救上面的也听不见。 很快就剩下了一片黑暗和寂静。小孩忍不住哇哇大哭。哭了一会儿想起来要是哭光了水分就要渴死了！她的眼泪立马就像是水龙头一样收起来了。 姜小牙打开书包，就看见里面塞满了零食和水，肯定是妈妈准备的。 她昨天还因为生妈妈的气，一整晚都没有和它说话。 姜小牙想妈妈了。 她的眼泪又要像是水龙头一样狂飙了。 秋游的地方那么远，离开沼泽很久的路，学校通知妈妈她不见了还不知道要多久呢。姜小牙知道妈妈很厉害，它可以杀死很多的水鬼；可废弃的电梯井太深了，要用挖掘机挖才能找到她，那个时候姜小牙已经重新投胎了！ 电梯井里很冷，姜小牙抱紧了自己的小书包。 她觉得最快、最快妈妈也要等到晚上才能找到她——也可能找不到她了，不过这个念头才一出头就被小孩按下去了。她给自己打气，抱着书包找了个角落蜷缩着，打算睡一觉。 要是她醒过来妈妈还没有来找她，她就打算写遗书了： 她会把自己冰箱里的三十根冰淇淋作为遗产留给妈妈。 姜小牙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黑的地方呢。 然而，还没有过去多久，黑暗里蜷缩成一团的小孩，就听见了上面传来了奇怪的动静。先是窸窸窣窣，紧接着声音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大。 电梯门被一双苍白有力的大手硬生生地扒开了。 那大手恐怖、有力，还有着熟悉的蹼。 姜小牙看见了那个恐怖的水泽怪物把她从角落里拎起来，放在肩膀上。 一瞬间，姜小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的小手死死抓着妈妈的头发，一直到被它带着从电梯井里爬出来，才终于反应过来，哇地大哭起来。 特别勇敢的比格大魔王也会在那一刻想，要是永远出不来、见不到妈妈了怎么办。 本来有点愠怒、想回去打小孩的庞然大物安静了。 它犹豫了一下，心软了。 庞然大物慢吞吞地抱着小孩往家里走，大雨如同过去每天一样坠落，它赫赫地说： 姜小牙，不要怕，妈妈在呢。 不管是飞到天上去还是沉入深海里，妈妈都会找到你。 第18章 十八颗小牙 回到家后, 受到惊吓的小孩发低烧又做噩梦。 姜小牙的噩梦中有鲨鱼、狂风和倾倒的船。但噩梦的最后，总会被一个名叫妈妈的岛屿驮着回到岸上。 病好后姜小牙有点怕黑了，大概是小朋友的一点小的心理阴影。小学生放学到家快天黑了, 沿着沼泽的芦苇飞快地往家里跑的时候，总觉得身后有那座深深电井里的黑色巨兽要吃掉她。但是跑着跑着，快要到水沟里摔倒的时候，身后就会出现一只手把她拎起来。 秋天的夜晚，满天星星。 不过如果抬起头, 看见了一对绿色的星星，好嘛, 那就是妈妈在跟踪她了。 掉进电梯井的阴影就这样慢慢地消退了, 在小孩的心里就像是风筝飞走了。不过，为了避免再次发生这种事, 春天小学号召家长们给小孩申请卫星手表。姜小牙有了一对小天才电话手表, 就可以随时和水泽怪物打电话了。 不管是在杀水鬼、还是在着急赶回家的路上，只要手表里面传来了“摩西摩西, 妈咪在么”的声音，水泽怪物就会立马停下来。 姜小牙：摩西摩西, 妈咪我爱你！ 姜小牙：摩西摩西，妈咪我想吃奶油蛋糕！ 遇见了危险后的小孩变得很黏人了, 对着手表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但手表对面的声音总会渐渐地变小，小孩小声说：妈咪早点回家, 她想妈咪了。 于是, 少年的心就变得很柔软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只有打电话时姜小牙才会叽叽喳喳, 待在家里的时候就很文静了。 werwer怪叫的小比格仿佛开了静音模式。但同样的，干坏事、翻箱倒柜的时候也是静悄悄的。就连拖着家里的大箱子飞来飞去时都不怪叫了。 突然如此安静的小比格让它非常不习惯。 回到家后，水泽怪物凑过去捏住了姜小牙的脸。 难道是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它都想要带着孩子去故地重游，或者带着她多去抓几次水鬼了。 ——直到姜小牙露出了自己漏风的门牙。 比格大魔王是很要面子的！ 她飞快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但还是听见了头顶传来的一声笑。 她非常郁闷：有什么好笑的，小孩都是要换牙的！ 缺了门牙的姜小牙变成了姜小小。据说要把牙丢到屋顶上才能长得整齐又漂亮。姜小牙虔诚地放在了屋顶，期待自己长出一口漂亮又坚硬的小牙。 她说话的时候总是漏风，把是说成系，把妈妈说成妈吃；就连气得咬妈妈的手的时候，一排整齐的牙印都会留下一个明显的缺口。 被妈妈嘲笑的姜小牙恼羞成怒。 她问：妈妈没有换过牙么？难道妈妈不会长大么？ 水泽怪物想了想，点了点头。 它还真的没有换过牙。 姜小牙突然间意识到了一件事，好像她小的时候，水泽怪物就如此高大，现在看上去和从前也没有任何区别。 水泽怪物当然也会长大，只是长大的方式和人类不一样的。它并不会慢慢长高，而是在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后，在某一次沉睡后突然蜕变，面容成熟、身高拉长，这些变化不会润物细无声，而是瞬间就会完成的。 在捡到姜小牙之前，它就经历过一次蜕变。 那时候它才刚刚诞生，非常幼小，除了本能地觅食外什么都不会。后来，它吞噬了整座沼泽的水鬼，绿色的血液流到了河流里，陷入了三天的沉睡后，水泽怪物就从完全浑噩的幼崽期成长了。它拥有了清楚的嗅觉、听觉，甚至能够听懂一些简单的语言，理解一些事情了。 下次进入蜕变期，似乎也快要到了。就像是姜小牙的牙齿松动了一样，水泽怪物也感觉到了积累的力量即将破土而出了。也就是相当于人类的换牙、生长期。 姜小牙问：“那妈咪，你下一次蜕变是不是可以看见东西了？” 说话的时候，门牙漏风的姜小牙趴在水泽怪物的身边看它织今年冬天的新毛衣。看不清楚是很麻烦的。给姜小牙织毛衣只能靠摸着线，水泽怪物只能模模糊糊地照着记忆来织，所以每次都弄得很慢。 姜小牙有一次看见妈妈对着她旁边的塑料袋赫赫地教训了半个钟头。 少年想了想，好像还真是的。 不过，它从来没见过清晰的世界，也无法想象世界的细节，自然没有太多的期待和兴奋。唯一想要看见的东西——它迟疑了一会儿，伸出了手，摸了摸姜小牙的眉毛、鼻子、眼睛。 它照着自己的想象，在毛衣上织了一只姜小牙。 眼睛大大的，身体小小的。 死孩子凑过来：“妈，你为什么要织一只狗熊啊？” 水泽怪物恼羞成怒，把死孩子赶去写作业了！ …… 即将进入蜕变期，为了捕猎更多的水鬼，水泽怪物白天会去很远的地方捕猎。还会顺手给姜小牙带点浆果之类的回来。 这一天，回来的路上却少见地出太阳了。水泽怪物被晒得冒烟，手臂也因为行动迟缓，在激战中受伤了，一条长长的撕裂伤流着血，自从幼崽期过去后，这样严重的伤是很不常见的。 姜小牙在手表里摩西摩西，问妈妈出太阳了有没有躲好？ 水泽怪物敷衍地赫赫两声：躲好了躲好了。 但其实庞然大物只是蹲在了沼泽里，等到太阳落山了，还和往常一样去摘了一些浆果回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下雨了，它没有进家门惊醒姜小牙。 姜小牙等妈妈太久已经睡着了，半夜突然听见窗户下有些奇怪的动静。她趴在窗户上探头一看，就看见了很大一只的水泽怪物蹲在了角落里，很平静地用一块毛巾按压着伤口。 但目的显然不是为了止血——而是为了不弄脏门口那块姜小牙喜欢的向日葵地毯。毕竟，地毯脏了都是水泽怪物自己洗的。 在姜小牙的眼里，妈妈都是很会照顾人的。它不是人，却会给姜小牙破皮的膝盖用创口贴，不怎么认识字，但学会了分辨退烧药和止咳糖浆。明明看不见温度计，却学会了用体温判断她有没有发烧。 它甚至和真正的妈妈一样，懂得了节气和加减衣服的奥秘。 妈妈不是很会照顾人的么。为什么现在蹲在那里，血就这样被雨水冲走？小学生突然觉得很生气，因为如果是姜小牙，它一定不会让她蹲在那里淋雨。 小狗飞奔过去，打开了门，对上了门口蹲着的水泽怪物。 在姜小牙的眼里，妈妈岌岌可危的形象在它从天而降拯救了电梯里的小牙后，重新变得强壮又伟岸。然而现在，她感觉到了一种闷闷的气就这样堵在了胸口。给她安全感的妈妈，为什么就不好好照顾自己呢？ 那当然是因为—— 水泽怪物自己还是个少年呢。它只是因为要照顾姜小牙才扮演了妈妈的角色。那些妥帖和细心不过是因为不照顾好姜小牙，她就要死掉了。在一次次的惊心动魄中，少年提心吊胆地养大了小孩，被迫成长成了一个靠谱的妈咪。 可实际上，它是年轻的、暴躁而粗枝大叶的。它知道自己不会死，所以一直以来都很粗心地对待自己。在看见了姜小牙的那一瞬间，庞然大物有点心虚，高大的身躯都缩小了一点。但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权威，墙上的影子再次变得庞大起来。它赫赫地扭过头，理直气壮地告诉姜小牙只是小意外，也不会痛，让小孩回去睡觉。 姜小牙生气了，她气势汹汹地把很大一只水泽怪物拖进来。它无奈，只好跟着她进家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弄脏了家里的地毯。 但是更加无奈的是小比格气哼哼地翻箱倒柜，耳朵都竖起来了。 水泽怪物被安排在了沙发上，觉得浑身不自在，认为自己被小看了——它告诉姜小牙它当年差点血流成了一条河都能在水鬼群里杀个七进七出。总之，她妈咪是一只强大威武、无所不能的大怪物，这点小伤不过是洒洒水。 姜小牙回头看了看丝毫没有悔改之心的家长，叹气。 小婵的哥哥好像也是这样的。或许只有哥哥才会那么死要面子，不愿意在小孩面前示弱吧。 但姜小牙才不会拿它没办法，小比大魔王深呼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哇啊！ 嚎叫声一出来惊天动地。 少年立马就被镇住了。 它感觉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最后少年只好勉强低头，低声下气地哄她：小牙，妈妈不痛的。 庞大的影子凑过去，蹭了蹭小孩。姜小牙说妈妈坏，水泽怪物觉得很冤枉。它还给她带了浆果，没良心的死孩子！ 但有经验的家长就知道，这个时候是不能和小孩争辩的，不然就会永无宁日。所以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说它坏，它就是坏。少年低下头嗯嗯地敷衍她。 小比格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用一种宣判死刑般的语气告诉少年：它要是再流着血回家，她就立马跑到沼泽里去打滚。 水泽怪物：“……” 要知道姜小牙是很难洗的，按住她的脑袋就像是按住一头牛；给她擦头发小狗甩毛如同螺旋桨。 吹风机吹小狗毛，小狗左摇右晃，长头发像是尾巴一样啪啪地扇人嘴巴子。 她有一次掉进了沼泽里，水泽怪物洗了她整整八个小时。 它宁愿出去杀猪也不想洗姜小牙！ 小比格思考了一下，最后下了莫大的决心，告诉它，其实她还可以跑去粪坑里—— 听见了么妈咪？姜小牙是那么地爱自己的妈妈，甚至可以为了它做更大的牺牲。 好了。 苍白的大手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好孩子，这种可怕的事情就不要说了。 那怎么办呢？这只粗枝大叶，有点暴躁的少年，只好开始活得精细一点了。拿拳头锤爆水鬼脑袋的时候，要小心把血溅到身上被姜小牙发现；从十几楼跳下来问题不大，但要是擦破了口子，小比格要去粪坑里打滚了，水泽怪物只好沿着墙壁赫赫地爬下来。 它开始尽量不流血，不受伤，平平安安地回家。 不过，原因也许不止是因为姜小牙很难洗了。 …… 自从家里有了电视机，姜小牙就开始坚信圣诞老人是真实存在。每年十二月圣诞节，她都会郑重其事地写下愿望清单，塞进挂在床头的毛线袜里。 水泽怪物则会趁她睡着后，蹲在床头偷偷翻看。然而自从发现妈妈会偷偷实现她的愿望后，这小屁孩的愿望清单就从三条变成了三十条！ 甚至怕它看不懂，还会图文并茂。要这个要那个的，怎么不要天上的星星呢！ 但它还是会顶着寒风出门，把清单上的东西一样样找齐。 这一年圣诞节如期而至。水泽怪物和往年一样蹲在了沉睡小孩的床头，翻她藏在袜子里的愿望清单，然而袜子里，只有一条愿望： 妈妈要平平安安。 …… 水泽怪物再也没有受过伤。 因为妈妈总会实现小孩的所有愿望。 第19章 十九颗小牙 在姜小牙三年级, 快要放寒假的前一天，水泽怪物带她去看房了。那是个下着大雨的夜晚，水泽怪物带着她穿过寂静的街道, 来到位于基地中心城区中学附近的一套房子前。 水泽怪物一打开门，姜小牙就欢呼着冲过去看房间了，在新房里跑来跑去，像是小狗在巡视领地。它就微微弯腰看着她。 人类的精神体越来越强大，水鬼们也在进化。在这场无声的竞赛中, 即使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水泽怪物，也必须不断变强, 才能保护好他们的小家。 它的蜕变期要到了, 上一次蜕变期在沼泽里睡了三天；这一次还不知道要多久。那时会吸引过来很多的水鬼，而且它沉睡着应付不了突发事件。从姜小牙一年级开始, 它就在准备这个“安全屋”。 这套房, 它蹲在楼顶考察了很久，连路过的狗都拎起来检查过有没有打过狂犬疫苗。 弄清楚人类的房产证之类的东西花了很长的时间, 不过晶核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它确保了这座安全屋足够安全、隐秘。因为不算是值钱，不会招人眼。 它把钥匙交给了姜小牙。 作为从无数厮杀中活下来的猎食者, 水泽怪物比谁都清楚世界的残酷。它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才能放心地去度过危险的蜕变期。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姜小牙的房间里, 有几箱子的晶核, 就算是它很久没有醒过来，也足够她生活很久了。 它叮嘱在家里乱跑的小孩：楼下哪里有超市、餐厅和水果店, 钱放在哪里。钥匙给她揣了两把, 全弄丢了，门口的花盆里面还藏了一把。 最后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告诉她：寒假的时候可能要她一个人在这里住半个月。 明天放寒假, 它就不来接她了，她可以直接回这里来看电视。 姜小牙是个鬼精的小孩，在家里乱跑的兴奋劲儿过去后，突然想起：去哪里需要去半个月呢？ 她看见了要下楼给她买零食的高大身影，一瞬间，那种害怕被丢下的紧迫感涌上心头，她飞奔下去，像是小狗一样朝着水泽怪物扑过去。 “妈咪，是不是你的蜕变期要到了？” 她立马就不肯让它走了。 哎，小麻烦精。 水泽怪物哄了她，告诉她危险不大，只是怕她碍手碍脚；也耐心地劝了，赫赫地说了许多，但小狗就是不肯下来。 它最后被惹恼了，赫赫地告诉姜小牙：她再不听话就把她从楼上丢下去！ 比格大魔王：“你敢丢下我一个人，我就把你的心肝宝贝丢去喂水鬼！” 它气笑了。蹲下来赫赫地问：姜小牙，我哪有什么心肝宝贝？ 比格大魔王理直气壮地把脑袋凑到了它的面前。 言外之意：系我啊。 水泽怪物：“……” 自恋的小狗原地转了两圈，又蹭了蹭少年的脸。 最后，凶残的怪物拿她没办法，只好无奈地问她：一定要跟过来么？ 哪怕会当拖油瓶？哪怕会给它添麻烦？ 三年级的姜小牙脸上的肉肉终于不再像是蜡笔小新了。 她严肃地点点头。 她当然知道自己碍手碍脚，是妈妈的小拖油瓶。但是，姜小牙多么了解自己的妈妈。如果它独自一人，也许不会那么在意自己的生死。可是小拖油瓶在外面守着，它不醒过来她就会被吃掉，会遇见很多的危险。 ——那它一定会醒过来的！ 她当然可以躲在基地的安全区里乖乖等妈妈，但她不愿意。 等到买完了零食，回到了家，姜小牙在睡前，很认真地告诉妈妈：要是它醒不过来的话，以后她就会去捡垃圾吃、到处乞讨。冬天还要拖着破烂的衣服到处讨饭：好心人，行行好，给点晶核吧。 少年有点凶悍戾气的眉眼都被气笑了： 好了，坏东西，你的妈妈一定不会让你去讨饭的。 不过呢，姜小牙从来不相信大人的话。果然，第二天，姜小牙没等到妈妈来接她！ 这天的下午气温骤降，天空阴沉至极，很快就飘起了小雪。基地对面的那片沼泽里出现了奇怪的磁场波动，因为数值飙升，基地的警报被拉响进入了戒备的状态。姜小牙听见了老师说，基地的大门马上就要关闭了。 姜小牙着急了，背着书包冲了出去。 她要像是鬼一样地缠着妈妈——这个强大的信念让小狗在雪地里飞奔起来，穿过了寒风，踩着雪花呼哧呼哧地飞奔回家！ 终于在到家门口前大喊一声：妈——！ 我来给你添麻烦了！！ 水泽怪物：“……” 这天晚上，果然来了许多的水鬼。姜小牙被赶去了二楼蹲着。她从窗户的缝隙里看见了狂风卷着雪花，阴沉的天空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风雪。她感觉到了很不安，每隔几分钟就要问一句：妈咪，你还活着么？ 楼下传来水泽怪物暴躁的赫赫声。伴随着水鬼被撕碎的惨叫，沼泽像是活过来一般翻涌着，吞噬着一切入侵者。应付潮水般的水鬼已经够烦了，楼上还有个死孩子不停喊妈。 水泽怪物逐渐眼神凶狠。 终于，二楼的大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姜小牙以为是水鬼突破防线了。结果一打开门，浑身沾满血迹的水泽怪物杀气腾腾地站在门口，竖瞳变得和蛇一样，发出危险的赫赫声： 死孩子，叫魂啊。 这个本来危机四伏、风云涌动的夜晚，变得鸡飞狗跳。 也许是冬季的缘故，有部分水鬼被冻住了，所以被吸引过来的并不算多，大概两天的时间就处理完了，可以陷入沉睡了。沉睡前，姜小牙被妈妈赶去了二楼住着，水泽怪物则离开了他们住的监狱主建筑，去了远一点的一座废弃牢房里。 姜小牙答应妈妈要乖乖听话。但在妈妈陷入沉睡之后，她就偷偷地下楼了。雪下得很大，整座沼泽都被棉被一样的雪花覆盖。她推开了门，看见了被冻僵的、沉睡的水泽怪物。 因为陷入了沉睡状态，身体是彻底失温的。它长长的头发结了冰。发梢都被冻得很硬了，庞大的身躯，看起来像是一座冰雕。很可怜的样子。 小狗叹气，她从小就知道，大人全都是骗子。 姜小牙穿过风雪，一趟趟地来回，拖着火盆、书本和被窝。她的脸红扑扑，把火盆端到了庞然大物的身边。就这样一趟趟地运送炭火，直到把水泽怪物身上的冰给融化掉。 妈妈在冰箱里塞了很多的吃的，可以够姜小牙吃很久了。姜小牙有很多的寒假作业要写；还要蹲在庞然大物的身边，提防着火太大把妈妈烤冒烟；一有风吹草动，姜小牙就要爬上二楼看外面有没有危险。 巡逻的时候，姜小牙第一次觉得家里这么安静，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雪花静静落下。 有妈妈在的时候，沼泽是姜小牙的家乡，可以从家里疯跑到湖泊尽头的草地上打滚。沼泽是浆果、睡莲和卷起来玩水的裤脚；但妈妈睡着了，外面的沼泽也就不再美丽，危机四伏又幽深恐怖。 综上可得：妈妈才是姜小牙的家乡！ 比格大魔王勤劳又勇敢，天天在家里巡逻，到处werwer。一有风吹草动就飞过去检查，大部分情况只是虚惊一场。直到某天夜里，姜小牙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靠近。今年天气大降温，沼泽都被冻硬了，大部分的水鬼都被冻在了沼泽里，反而不可能靠近。 姜小牙担心的是基地的巡逻队。她上的春天小学，大家未来的梦想都是进入基地巡逻队。他们负责保护基地、出去搜寻物资。可巡逻队对于非人生物就不友好了，要是找到了家里看见了沉睡的妈妈，那就完蛋了。 姜小牙的心脏砰砰直跳。虽然水泽怪物告诉她，它不会死，只是顶多会睡久一点的；而且姜小牙知道，只要一下雨，妈妈就会变得很强大，就算是被抓走了也能够回家。可是在那一刻，姜小牙还是紧张了起来。 她感觉到自己长大了，不再是前年在电井里等着妈妈救她的小屁孩了。 姜小牙是妈妈的小狗骑士。她要保护好自己的妈妈。 她飞奔上楼，从家里翻出来了一把不知道妈妈从哪里捡回来的□□。她的心脏狂跳，手心出汗，小狗眼警觉地四处张望，悄悄地靠近。 然而门悄悄掀开一条缝—— 汪呜~ 呜~ …… 姜小牙的小朋狗阿黄来投奔她了。冬天太冷了，阿黄和妈妈走散了，沼泽里没有地方躲避风雪，也找不到吃的，虽然很害怕姜小牙的妈妈，但快要冻死了，只好来呜汪地找姜小牙了。 姜小牙把自己的烤地瓜和速食罐头分给了阿黄。巡逻的时候，就多了一个小伙伴。她和阿黄絮絮叨叨地说话，阿黄就呜汪汪地说话。小比格精神体放出来追着阿黄在雪地里跑，倒是再也不寂寞了。 冬季的雪花就这样慢悠悠地落下。 不过，等雪停了气温回升了一些，阿黄就回去找它的妈妈了。 姜小牙也要等自己的妈妈了，她从外面带着一身寒气，钻进了妈妈的长发里面，把脑袋搁在它的肩膀上：要是妈妈太久不醒过来，她就变成一颗老牙牙了！ 小狗睡着了，于是就没有发现，雪停的时候，沉睡的庞然大物动了动。 就像是去掉了沉重的旧日的茧，少年细长的四肢匀称了很多，面容也褪去了一些稚嫩，看上去已经是十来岁的样子了；不明显的喉结变得凸起，身高也变得高大——不，简直是巨大。 在醒来的一瞬间，水泽怪物变成了快要三米高，不过在发现姜小牙变成了巴掌那么大，房子也快要装不下自己后，它的竖瞳思考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把自己缩小回了原来的大小。看起来就正常多了。 那双混沌而凶恶的竖瞳变得空前地明亮。 它的世界模糊不清，更加没有捕捉色彩的功能，一切在它的眼里就像是隔了模糊的毛玻璃。芦苇和人的区别只在于高度。在刚刚捡到她的时候，养姜小牙对于它而言，和养一只会响的塑料袋也没有什么区别。 它很努力地去想要看清楚姜小牙的样子，但从小小的婴儿到现在这么大，它都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 现在，它第一次看清楚了姜小牙的样子—— 庞然大物凑过去，看得很仔细。 脑袋小小的，身体也小小的。 有鼻子，有眼睛，还有嘴。 小牙真好看。 水泽怪物由衷地想。 姜小牙睁开眼就看见了对着她鼻尖的水泽怪物。 从来都看不清她样子的妈咪，小时候喂饭经常喂进她鼻子里的妈妈，这一次——准确地点了点她的鼻尖。 姜小牙太高兴了，小狗拉着妈妈飞奔出去。 “妈妈妈妈！你看外面，很漂亮喔！” 妈妈分不清世界上的大部分颜色。就像是介绍这个新世界的导游一样，小狗拉着它去外面看明亮美丽的世界。 雪花的白，天空的蓝！ 万物明亮且浪漫。 但是对于走在小狗后面的水泽怪物而言，它还没有看够自己养大的宝宝呢。它漫不经心地听着，敷衍地应和着，眼神始终在她的后脑勺上，想象着姜小牙去年、前年、更小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蓝色是什么颜色？ 是小狗的围巾在雪地里飞舞。 白色是什么颜色？ 是小狗的绒球在上下跳动。 世界所有绚烂的色彩，都随着小狗的奔跑绽开。 少年低下头，第一次开口了： “小牙。” 奔跑的小狗停了下来，惊愕地转头。 发音清澈、准确，带着沙哑磁性的少年声音，就像是一朵雪花落在她的耳边。 第20章 二十颗小牙 小狗发出了一声嗷呜, 一口气跑出去了三米远。 妈妈会说人话了！ 不过，除了能够精准地叫出小牙的名字外，其他的发音还有点吃力。 醒过来之后, 姜小牙就经常看见妈咪蹲在小小的电视机前面，大大一只吃力地跟着电视学习说话，她感动得眼泪汪汪。妈妈为了和她交流太努力了。 母爱如山！ 直到姜小牙跑出去找阿黄，在雪地里把裤子全部弄湿了水后，水泽怪物把她揪回家, 它俯下身，恶狠狠地、字正腔圆地吐出三个字：“讨债鬼！” 姜小牙震撼地看着自己的妈咪。 是的, 水泽怪物一直在观看亲子节目, 勤学苦练如何用人话教训孩子。 它还叽里咕噜地在本本上画了一堆姜小牙看不懂的符号记笔记。现在甚至还会说诸如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之类的歇后语。 姜小牙也从吼吼变成了小讨债鬼, 小混蛋。 甚至在姜小牙来烦它的时候, 会吐出“滚蛋”这两个铿锵有力的字！ 小比格非常委屈，至于那么勤学苦练么妈咪！ 现在大部分时间水泽怪物还是会和姜小牙赫赫地说怪物语的。只有在生气和骂她的时候, 才会叫她姜小牙，切换人话来教训它。 可见多学一门外语是多么重要。 从前水泽怪物赫赫地训斥姜小牙, 小比格都假装听不懂，现在终于它会说人话了, 教训起姜小牙, 孩子的脑袋只能越低越下。 姜小牙十分痛苦！ 从前她把妈妈的赫赫声当背景音乐耳旁风，现在妈妈的絮絮叨叨变得清晰又准确, 那磁性的少年声音像是唐僧一样啰嗦, 只要挑眉凶悍地喊一声“姜小牙”，小屁孩就立马背后汗毛竖起。 姜小牙看了新闻，大概是说沼泽这边磁场格外异常, 总之提醒市民沼泽里的那个可怕的存在可能发生了一次进化，珍爱生命，远离沼泽！ 但姜小牙完全没有发现妈妈进化后哪里危害社会了。 水泽怪物现在视力变好了。从前是半瞎子，现在它可以看见很远的地方一只小蚂蚁爬过的痕迹。就算是几千米外一只水鬼留下的涟漪都清清楚楚。但种种逆天的感官，目前主要是用来抓躲在沼泽外偷吃辣条的姜小牙。 赫赫，死孩子，又偷吃垃圾食品！ 小学生姜小牙苦不堪言。 …… 寒假即将过去，他们还是没有搬去那套学区房住。因为只有在沼泽里才能够自由地奔跑，妈妈也不需要假装是个人类。于是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搬家的事情了。 水泽怪物打算等开春的时候把家里的房子修缮一下。姜小牙长大了，要有一间自己单独的卧室了。它打发姜小牙去收拾杂物。 姜小牙翻开了储藏室。 她一看，小时候喝的奶粉，上面写着速溶咖啡；前年妈妈囤了一些美味小饼干，仔细一看，上面印着高端猫粮！ 她竟然就是吃这些长大的么？ 姜小牙：=口= 没办法，姜小牙凶残的妈咪是个文盲。她说雪像是绵羊毛一样洁白的时候，水泽怪物说雪像是水鬼死了三天那样白；它经常夸姜小牙眼睛是眼睛，鼻子也是鼻子。 妈妈只有在骂她猴子上树、水鬼投胎的时候才会突然有文化起来。 姜小牙想起来妈妈现在能看见了，要不要教妈咪认一些字呢？ 她翻出了识字卡片，跑去教妈妈认字。 小屁孩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呢？ 少年正在给小孩织帽子，心不在焉地想：孩子又长高了一寸，鞋子有点小了，量了量头围，感觉脑袋好像大了一点。 这只凶残的怪物当然不认字了，要不是养了姜小牙，它还在沼泽里赫赫地游荡，到处毁灭世界呢。学会用微波炉给她热饭，学会用电冰箱什么的，已经废了很大的劲儿了。 什么叽叽咕咕的，完全听不懂。不过，教它认字的时候小比格就不满地乱跑了，安安静静地依偎在它的身边。它喜欢这样的时刻，所以也就会敷衍嗯嗯两句。 等到姜小牙要检查自己的教学成果，凶恶的绿色竖瞳瞬间就变圆了。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少年，喉咙里发出赫赫声，开始假装听不懂人话。 不过，最后它还是开始认真学认字了。 姜小牙想要吃虾仁炒饭，但基地里很难买到现成的。少年翻着菜谱，发现自己一个字都看不懂，去超市还把糖买成了盐，回来又被姜小牙念叨了。 它为了哄小孩，交出自己草草完成的作业。 发现自己把她的名字写成了姜oo。 去年姜小牙的试卷要家长签名，但它既没有名字，也不会写字。 看着熟睡的小孩，少年想：不能这样了。 庞然大物盯着小小的认字卡片，在雪花落下的时候，一个字一个字地，笨拙地练习着。 …… 寒假过去，开学了。 在这个冬天，姜小牙感觉自己长大了很多。从前她只知道到处疯玩，理所当然地觉得妈妈可以帮她摆平一切。可妈妈进入蜕变期独自度过的半个月时光，让小孩突然有了一种长大的感觉，她想要变大、变聪明一点保护妈妈了。 今年妈妈要修缮家里的房子，给她准备出来一间新卧室。还要出去搜寻物资，杀水鬼，这片沼泽不那么难以生存，姜小牙要懂事一点了！ 水泽怪物现在可以看清楚针线了。它给姜小牙的围巾上织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狗。能够看清楚的话，它终于可以给姜小牙梳一个整齐又漂亮的辫子了。 从前它经常把姜小牙梳成懒羊羊。 可姜小牙已经上三年级了，她的胳膊不再那么短需要妈妈扎头发了。她说自己长大了，以后就要自己扎头发，不能麻烦妈妈了。然后三下五除二扎了个乱糟糟的马尾，一溜烟跑远了。 手里的梳子和蝴蝶发圈就停在了半空中。 遗憾就像是淡淡的蓝色。 属于妈妈的失落就像是蝴蝶落在庞然大物的阴影上。 小朋友也不让妈妈系鞋带了。姜小牙觉得自己不是三岁小孩了，怎么能让妈妈给她系鞋带呢？于是每天早上早早就穿好了鞋。 蹲着想要给小孩系鞋带的少年手指一顿：原来小牙已经可以自己系一个这么完整的蝴蝶结了。 最后只能目送着小孩拿着早餐，一溜烟地上学去了。 它研究着给姜小牙的番茄炒蛋，但失落还是像是蝴蝶和忧郁的蓝色一样挥之不去。水泽怪物告诉自己，它是沼泽里最强悍的存在，小孩不那么依赖大人是好事，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呢。 它从前还嫌弃她烦人，想把她扔进垃圾桶里呢。现在多省事。 但拖着沉重的脚步去杀水鬼的时候，像是一座失落的大山。 小孩的长大就是大人的失落。 姜小牙从前什么事情都要告诉妈妈，现在小孩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她周末跑出去跟着阿黄去基地里商场玩到半夜，她以为妈咪没有发现她，偷偷钻狗洞回家——但怎么会没有发现呢？她下楼的声音咚咚咚，小狗的脚印留了一路。 跟着阿黄钻狗洞的时候，庞然大物就跟在后面。 少年怎么可能放心让她一个人走夜路？ 然而，它觉得最生气的并不是这个。因为它跟过去之后，发现姜小牙把所有的零花钱都攒下来了，明明想吃蛋糕，但是就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也不进去买。 水泽怪物非常生气。它都舍不得委屈这个坏东西，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委屈自己呢？ 它想打孩子了。 …… 姜小牙小朋友在攒钱做一件大事。 从小到大，妈妈都是围着她转的。明明妈妈也是个少年，姜小牙却从来没有见过它意气风发的样子。好像有记忆以来，它就在围着奶瓶、毛衣转，总有着和外表完全不符的成熟。 大部分的少年都是暴躁、粗心的。但妈妈却絮絮叨叨，仿佛有操不完的心。 姜小牙看见了别的和妈妈一样大的少年，都在篮球场上打球、早恋，还有忙着野心勃勃地想要用精神体征服世界。但妈妈好像没有爱好、没有青春，只有姜小牙这个小拖油瓶。 它有没有除了小牙外，喜欢的东西呢？ 姜小牙缠着妈妈问它生日是多久。水泽怪物当然没有生日，在姜小牙买回来日历之前，它甚至是没有时间观念的，只知道白天夜晚，春天和冬天的变幻。 但小屁孩非要缠着它。它就瞎编了一个。 就春天吧，春天的第一个周末，就是它的生日。 ——那一天，它捡到了小小的姜小牙。 于是姜小牙就惦记起来了这一年的春天。 凶残的妈咪是很喜欢花的。因为之前看不见，丰富的气味和声音就成为了唯一的娱乐。只是沼泽里阳光很少，天天下雨，每年只有零星的小花会开放。 基地空运来的鲜花格外昂贵，姜小牙攒了好久的钱呢。 春天春天快快来。 终于，春天到来，万物复苏，草长莺飞。 小狗兴冲冲地抱着鲜花回到了家，捧着绚烂和芬芳沐浴着阳光奔跑而来。 水泽怪物打开门，看见了小孩举着一大捧的灿烂花束，兴冲冲地喊：“妈咪！生日快乐！” 阳光下小狗的眼睛像是闪闪发光的宝石。 瞬间，属于妈咪的一点点失落就这样被春风吹走了。 姜小牙觉得是妈咪的生日，可在水泽怪物的眼里，是时间过得太快。它看向了花束：这已经是捡到她的第八年了。 凶悍的少年蹲在她面前，终于说出了冬天苏醒后就萦绕在心头的话—— “宝宝，都长这么大啦。” 它将自己的小牙看了又看。 模模糊糊地活了好些年，第一次睁开眼，孩子就这么大了。 很遗憾眼睛看不清，没看见她三岁、五岁。 第21章 一颗甜牙齿 开学后, 水泽怪物开始修缮家里的房子。姜小牙放学后就屁颠屁颠跑过去给妈妈端茶送水，像是个小狗腿。但因为太矮小了，经常绊着妈妈的腿。她的妈妈力能扛鼎、一口气能够折断钢筋, 十分之凶悍；但却经常被牛一样的姜小牙给撞翻在地。 因为被撞的次数太多了，水泽怪物就学会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要听见姜小牙放学回家的动静，就会眼疾手快地把飞奔过来的小狗一把拎起来。然后把她挂在树上防止她帮倒忙。 小狗不会爬树，只好蹲在树上werwer怪叫：妈咪, 放我下来，好高, 我害怕啊。 少年冷笑：姜小牙, 放你下来，我害怕。 不过, 小狗在树上也不消停, 一会儿要家里装个阁楼，一会儿要阳台和楼梯。死孩子就这么烦人。庞然大物拿着抄来的图纸：阁楼是什么东西？ 沼泽太潮湿了, 木质阁楼会发霉，所以阁楼实在没办法满足她。但小狗在二楼拥有了一个大大的阳台。她可以在上面晒太阳、眺望远方。还可以从二楼的阳台直接跳下来, 朝着妈妈飞扑过去。 水泽怪物教训了她很多次，但姜小牙态度良好, 屡教不改。 旧房子翻修一新, 姜小牙有了新的书房和卧室，都铺着干燥的地毯；不过水泽怪物自己的“房间”还是那一间陷入沼泽里的房间, 潮湿又阴暗。它是非常随便的, 毕竟它蹲在大树下就可以度过一整个冬天，要不是姜小牙，它可能都不会想要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可是小狗非常热情, 她地把自己的奖状、盆栽蘑菇，盆栽苔藓全都搬到了妈妈的沼泽里。还把自己的床也拖过来了。水泽怪物想要把她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丢出去：走！姜小牙，你没有自己的房间么？ 但是丢了好久，久到了沼泽里长了好多的蘑菇，死孩子还没有被丢出去。 夏天到了，姜小牙上四年级了。这个年纪的小孩都开始帮大人做事了。因为末日到来，这些小孩被迫早熟，早早就开始分担家庭的重担。姜小牙的好朋友小婵都要每天帮大人做家务呢！比起他们来，姜小牙从小没有洗过一件衣服，虽然家里有洗衣机，但是鞋子袜子每次都是妈妈洗的。 水泽怪物当然一开始不会洗了。可是仓库里的鞋数量不多，穿一双丢一双就不够穿了。所以少年不得不拎着姜小牙的小皮鞋去河边洗，一边洗还会一边骂她死孩子。 想到这里，她立马就感觉到了愧疚。一放学，她就翻出来了鞋子蹲在沼泽里认认真真地刷鞋。水泽怪物路过，冲过去拎起孩子一看，袖子和裤子全脏了，长头发上沾着泥巴。小狗举着鞋邀功，寻求表扬：嘿嘿，妈，干净么？ 少年：“……” 其实应该表扬姜小牙的。 但显然它不是那么好脾气的家长。 最后少年扭了一下脖子，关节咔咔响，折断了旁边的芦苇。 沼泽里发出了惨叫：“妈——你冷静啊！” 水泽怪物把她教训了一顿，拎回去让她看动画片。姜小牙振振有词，说她是在帮家长分担家务。家长发出愤怒的赫赫声，告诉她，她只要不给它添麻烦就是好孩子了。 两个人大吵一架。 小比格说：别的小朋友都开始帮家长做家务了。妈咪这样，会把她惯坏的。 它纠正她： “你不是小朋友。” “是讨债鬼。” 讨债鬼哼哼唧唧，她长大了，才不会给妈妈拖后腿。 周末跟着妈妈去很远的地方狩猎水鬼的时候，她不让妈妈辛苦地背着她了，自己背着书包跟在少年的身后。她说老师让他们学会吃苦耐劳。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不会给妈妈添麻烦了。 但她腿短个子小，庞然大物不得不放慢脚步迁就后面的小短腿。其实更加麻烦了！而且路况很复杂，废墟翻越起来很累，它还要分心过来看她会不会摔跤，本来两个小时的路程拖成了四个小时。 少年逐渐暴躁。 他们越走越远，下雨了，刮风了。小屁孩的步子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埋头呼哧呼哧。 最终，少年停住了脚步。 水泽怪物理解不了小孩迫切想要长大的渴望。 它自己是吃了很多的苦，出生的时候无父无母，还要挣脱那个锁链，要在一群水鬼的贪婪撕扯当中活下来。眼睛看不见，那个时候脑子还不聪明……成长在它的心中是很艰辛的。 少年拎起来了小孩，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姜小牙，我还没死呢，晚一点吃苦也是可以的。” 姜小牙上四年级之后，就不再亲她的妈咪了。从前她最爱踮着脚给妈咪一个响亮的晚安吻，或是像小狗一样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妈妈的脸。但她问了小婵、问了别的小朋友，被告知他们其实一年级就不会亲自己的爸爸妈妈了。这么大了还这么撒娇，可羞了。 热情的小狗也渐渐地觉得亲妈妈、撒娇是一件不好意思的事了。 水泽怪物蹲在她的床前，和往常一样想要小孩一个晚安吻。 小狗就嚷嚷着她长大了，不是小孩了，嘟嘟囔囔地钻进了被窝里。 水泽怪物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 少年看着被子里拱起来的一座小山。最后也只是帮她掖好被子、关上了台灯。 关上门离开的时候，少年盯着自己的影子发呆。突然想起姜小牙已经很久没有亲它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大概是她说自己是大人那一天。 为什么非要长大呢？现在这样不好么？在水泽怪物的眼里，长大很辛苦，养姜小牙很辛苦。深夜挂急诊还要躲起来看姜小牙被医生带走，就这样不得不快速地变得成熟起来。审时度势，从少年变成一个大人。学会给她洗衣服袜子、泡奶粉做饭。 它想自己应该是人类电视上说的那种很传统的家长。它清理沼泽，努力变得强大可以保护姜小牙。它攒了很多的晶核，她以后不用辛苦工作，也可以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一辈子。 庞然大物觉得很失落，因为小孩正在离开它的羽翼。她似乎没有那么需要它了。 第二天带着姜小牙出去捕猎的时候，少年装作不在意地问她： “姜小牙，为什么不肯让妈妈背着了？” 是因为觉得妈妈没有那么强大、值得她依赖，还是觉得它有哪里做得不称职？顶尖猎食者都是很自信的，在沼泽里赫赫的时候，也从未想过会有这么小心翼翼的时候。它的脊背僵硬着，耳朵竖起来。 小狗想了想：“我想要变得成熟、强大，这样以后妈妈需要的时候，我就可以保护妈妈了。” 这是一个小朋友，渴望长大的心声。 庞然大物低头看着自己的宝宝。她不再那么依赖着它，开始学习自己做自己的事。就像雏鸟飞出来了巢穴，扑腾着学飞。作为家长，只能看着她一次次跌倒，学习着飞行。大大怪的身影不再笼罩着小小怪了。 她飞远了，像是一只快乐的小蝴蝶。 她又飞回来了，带着采摘来的蜜。 慢慢的，只知道添乱的小孩好像真的成熟了一点了，她不再那么笨手笨脚了，现在会自己去超市买东西、还会做一些简单的家务了。和妈妈一起出去捕猎的时候，也不再撒手没，她还学会了用卫星手表定位水鬼，这样能够大大地节省时间。小麻烦精没那么麻烦了。至少它不用担心一离开家，姜小牙就因为玩水发烧进医院了。 她还会假装大人地叮嘱它要按时回家、催它给她打电话报平安。这是一种非常新奇的体验。因为从前说这些台词的都是它，还要被小屁孩嫌弃啰嗦。不过呢，被姜小牙惦记的感觉很好。 少年蹲在她面前，弹她的脑门：“小大人，知道了。” 小大人哼哼唧唧的，趁着妈妈不在家，躲在电视机后面神神秘秘地写日记。 最近学校里开始流行密码本，好像大人总是会有很多心事，小朋友们开始模仿、跟风。姜小牙也是大人了，她开始装模作样地往里面写一些少女的心事： x年x月，妈偷吃我冰棍一根，我恨他。 x年x月，妈咪给我做了虾仁炒饭，我爱我妈！ 水泽怪物本来不知道日记是什么的。但她天天神神秘秘地躲在角落里写写画画，还经常朝着它投来或愤怒或孺慕的目光，眼神一会儿柔情似水，一会儿愤怒如火。它渐渐地对姜小牙的这个小本本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为了偷看她的日记。水泽怪物开始抽空认字，速度突飞猛进。夜里都不睡觉了，就蹲在屋顶翻认字卡。 姜小牙说大人不可以偷看小孩的日记。少年在屋顶嗯嗯地敷衍点头。 水泽怪物想：它又不是人，所以可以偷看。 它翻开了第一页：发现姜小牙是用拼音写的日记！ 庞然大物非常生气。 这对么？姜小牙，你何必这么防备自己的妈妈？ 信任呢？ 姜小牙很得意自己的防偷窥发明。但很快，她发现妈妈好像也有了一个写日记的习惯。她以已度人，觉得妈妈也会在日记里蛐蛐她，立马就像是猫挠了心一样想要立马看到。她趁着妈妈睡觉去偷偷翻它的日记。 上面只有一行属于怪物的，笔迹生涩的字迹： 宝宝，在变成小大人之前，可以再给我一个晚安吻么？ 第22章 两颗甜牙齿 这个夏天, 天冬基地下了一场暴风雨，十几级的狂风让城市断电断信号，基地为了安全, 封锁了学校和所有的机构，让大家等待暴风雨过去后再出来。 小朋友们都被要求待在教室里等待暴风雨过去。姜小牙想要联系妈妈，但手表已经没有信号了。 她担心妈妈在沼泽里没来得及找到躲避物，家里的房子不够坚固会被刮走。在同学们兴奋地讨论着要放几天假的时候，她就趴在窗户上眼巴巴地看着家的方向。等到风停了, 她就狂奔回家，想要迫切地确认妈妈的安全。 没有走几步路, 她就看见了转角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后怕和恐慌席卷了小孩的心头, 在那一刻，姜小牙想像是小时候一样扑过去——但她看见了学校门口的同学们, 都只是和大人抱怨, 没人再跑去和家长撒娇了。 不行不行，姜小牙都上四年级了, 不是小孩了！ 当时走在少年的身后回家的时候，姜小牙好想让妈妈抱抱她。她抬头看了看少年的脸, 最后闷闷地跟在它的身后。 姜小牙现在实在是太成熟稳重啦，但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 学期末, 班上排练话剧, 姜小牙和小婵约好了演公主和骑士，背了三大页的台词。 班上拥有老虎精神体的小男孩也要当骑士, 还嘲笑姜小牙的精神体是只小狗。姜小牙冲上去就把小老虎揍得嗷嗷叫！ 可惜, 比格大魔王最后也没有选上当王子，因为她比小婵公主矮了一个头。老师说王子要比公主高。 回家的路上，姜小牙非常伤心：她被小婵压着背的三大页的台词都白背了！ 但小比已经上四年级了, 不可以和小时候一样找妈妈哭鼻子了。 小狗是一种热情的小动物，喜欢扑过去prpr，有分梨焦虑症，还特别喜欢贴贴。但是她已经很久没有那样做了，毕竟，她已经懂事了。 姜小牙快要成为不能和妈妈撒娇的大人了。这么一想，更加伤心了。 她埋头往家里走，就像是看见冰淇淋在手里融化了那样伤心。 比格大魔王藏在草丛里werwer地哭。 当大人也太惨了！ 天色渐渐地黑了，水泽怪物很快就找到了不回家的小狗。 庞大的影子投下来：“没出息，又哭鼻子了。” 姜小牙不好意思说出真实的原因，胡乱擦了一下脸，告诉它哭只是因为话剧演出选不上骑士。 就因为这个？ 凶悍的怪物露出柔情哄孩子的一面，蹲下来思考了一会儿，危险的竖瞳慢慢变圆，凑近： 好了，好了。 宝宝，你永远是妈妈的小狗骑士。 来，小骑士，上马吧。 小狗破涕为笑，压抑很久的情绪终于控制不住，一脑袋扑进它的怀里。 姜小牙不想要当大人了。她要给妈咪晚安吻，早安吻，一万个吻！ 小狗扑过来像是小炮/弹一样热情地啵啵啵，少年招架不住，试图把她拽下来，赫赫地训斥她： 好了好了，姜小牙，你今年才三岁么？ 小狗趴在它的背上，悄悄告诉它，想要妈妈背着她多走一会儿。就像很小的时候哄她那样。 庞然大物的脚步停顿了片刻。 “姜小牙，其实你可以让妈妈背一辈子的。” 嘿嘿。 小狗觉得自己好幸福。变成了被月光融化的棉花糖。 早熟的少年和小大人都笑起来了。 就像是很小的时候那样，小狗躲在它的头发下，永远当它的小小怪。 少年就慢腾腾背着小孩回家，月亮好大好圆，照亮了沼泽和湖泊。 他们第一次希望这条回家的路，永远不要走到尽头。 x年x月x日。 长大要吃苦，要坚强不能哭鼻子，还不能亲妈咪。 姜小牙不想长大了！ 姜小牙要改名姜小小，永远当妈妈的小宝贝。 …… 小孩的审美变得特别快。去年这个时候，姜小牙还执着于那双会发光会唱歌的水晶凉鞋，每天穿着沼泽里叽哇叽哇地走来走去，水泽怪物很想偷偷丢掉那双鞋来着；去年小比格还喜欢大红大紫一堆纱的裙子，水泽怪物一直不明白姜小牙为什么穿一堆蚊帐在身上。 今年，姜小牙终于丢掉了她的蚊帐和发光凉鞋，有了一点自己的审美。她开始学着自己的闺蜜小婵，认真梳理自己毛茸茸的脑袋，还偷偷往大耳朵上别上一朵小黄花。 嘿嘿，小家比玉。 小比格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突然间发现少年蹲在她的身后看着她。 她警觉地回头：嘲笑朕？ 少年移开了竖瞳：咳，好看。 哼哼，反正姜小牙貌美如花！ 关于美的觉醒在悄悄地发生。就像是这一年的夏天，姜小牙发现自己的妈妈好像长得特别好看。 姜小牙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妈妈的样子了。但只有躲在它的长发下的时候，才可以看见一点青涩的下颌线。然而这一年，经历过冬天的蜕变期后，水泽怪物的头发终于不再像是狂野生长的水草了。 姜小牙洗澡要热水、沐浴露和洗发水。但是狂野的沼泽生物只需要像棵水杉般，无声无息地沉入湖心就可以了。它的长发就像是海藻一样狂野生长，糊成一团什么都看不清。不过因为皮肤和人类不一样，水泽怪物的身上是很干净的，还有一股很好闻的青草味道。像是一棵大型植物。 姜小牙小时候很担心妈妈沉进湖水里淹死。每次都要跟过去，要是超过一个小时没出来，小比格就会开始鬼叫，呼唤妈妈从湖里像是水鬼一样爬出来。 这个夏天，姜小牙和往年一样蹲在石头上写作业。她听见了水声，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了少年的面容。长发被树荫漏下的光影分隔，露出青涩的下颌线，野性的眉眼，侧脸如同沼泽里的春神出浴。 不过很快，那春神就开始变得十分恐怖，美丽的绿眼睛变成了竖瞳，脖子一扭，少年走过来了，揪住了她的耳朵。 哎呀哎呀，姜小牙捂住了耳朵喊救命。 小屁孩是没有什么审美的。但不妨碍姜小牙觉得自己的妈妈特别好看。 仿佛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小屁孩开始偷偷观察妈妈。 捕猎的时候，它蹲在上方，冷厉的下颌线很漂亮，表情有种生动的凶悍和自带的野性；猎杀水鬼的时候像是猎豹捕食羚羊，腿长长的，表情是冷酷的。 少年看上去却并不是纯男性的粗犷凶悍，反而，因为长长的头发和精致的五官，凶悍的眉眼，竟然还有一点秀气。 但少年低下头，抬手就是照着她后脑勺一巴掌：“死孩子，走路不看路啊？” 姜小牙气哼哼地想，这种帅气在妈妈开始啰里吧嗦的时候荡然无存！ 一起蹲在沼泽里看下个没完的雨的时候，姜小牙看见蝴蝶停在了少年的睫毛上，雨水也眷恋它的睫毛，眨一下就变得亮晶晶的。 小比格就趴在了它的身边，一眨不眨地看着。 少年睁开了眼睛，问她在看什么。 小狗说：“看蝴蝶！” 班上的小伙伴们争喜羊羊和游乐王子谁最帅的时候，姜小牙想： 不帅不帅，都不如她的妈咪帅气！ 姜小牙拿零花钱给妈妈买了小狗发卡，因为做家务的时候头发太长很不方便。妈妈的长发总在做饭时垂进汤锅，拖地时扫到灰尘，家里的拖把都没用了，总是要蹲在湖里洗干净。 她兴冲冲地送给水泽怪物！然而，沼泽里顶尖的猎食者对粉红小狗发卡不屑一顾。它坐直了身体，感觉到了自己的尊严被冒犯，朝着她发出了凶恶的咆哮，让姜小牙意识到它是很凶残的，这玩意完全不适合它！ 但姜小牙收起来后，发卡离奇失踪。 直到那个暴雨天，她放学回家提前了十分钟。在窗户下，她看见少年正低头尝汤咸淡，那个粉红小狗发卡歪歪斜斜别在脑袋上，和野性凶悍的眉眼完全不搭。 但怪可爱的。 嘿嘿。 姜小牙觉得妈妈最帅气的时候，是给她掏钱买冰淇淋的样子；如果愿意让小牙多吃一包辣条，她将会成为坚定的妈咪主义者！ 小孩子的审美就这样奠定了下来。那是一种朦胧的崇拜，和对美的向往。她不会觉得班上的班草好看，因为妈妈的腿比他的身高还要长，可以拎起班草当扫把；小伙伴们讨论旧磁带里的明星，姜小牙也觉得不够帅气，因为妈妈可以抱着姜小牙从十八楼跳下去，稳稳落地。 唯一能够和妈妈匹敌的帅哥，就是赛罗奥特曼了！ …… 盛夏，姜小牙要出去上夏令营了。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独自出去住半个月。末日里小孩们都不能娇生惯养，所以必须早早学会独立。姜小牙担心妈妈不让她去，但水泽怪物出奇地好说话。 少年当然不放心她独自生活，但是没办法，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小狗忐忑地看着它，水泽怪物没有办法拒绝她的眼神。忐忑和担心，大概是所有家长的必修课。 少年带着她去了超市采购了很多的生活用品。啰里啰嗦了一路，姜小牙嗯嗯地点着头。回到家就催着妈妈签知情同意书。 前年、大前年的夏令营姜小牙都没有去，一个是因为妈妈没办法签名，一个是因为她还太小了，一个人去夏令营实在是不放心。拿到了知情同意书，姜小牙很高兴。 但她翻开一看，发现家长那一栏写着： 姜大牙。 姜大牙？是谁啊？ 水泽怪物低下头：是我啊。 姜小牙：“……” 看了看少年秀气又野性的脸，又看了看姜大牙。 小狗的天塌了。 在心中把妈妈和赛罗奥特曼并列为偶像的小狗无法接受。 其实，水泽怪物是有一个名字的。它不说人话的时候，声音就像是从地下传来的，自带回音，而且有一套自己的语言。它一出生的时候就听到古怪的音节在脑海里回荡，那大概就是它的名字了，用水泽怪物那种古怪的声音讲出来，非常克系，听起来像是h-drag。 姜小牙很难发出那个音，不过，听起来有种很厉害的感觉。 它可以叫h-drag，也可以音译过来叫海德拉克。但它要是叫姜大牙的话，姜小牙就再也不能和同学吹她的哥哥最帅了。 就像是赛罗奥特曼站出来，大喊一声：我乃塞建国！ 不行不行，太难听了！ 两个人的意见很不合。水泽怪物就是觉得大牙好听。她是姜小牙，它是姜大牙，一听她就是它的宝宝。 叫姜爱牙也可以。 翻出来了字典的小比格缓缓抬头：妈咪，你非要我用心碎的眼神看着你么？ 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结果，最后只好在签名上写下个暂定名：姜泽。 它不很喜欢，但除了给姜小牙签名外基本不用。 还是在日记里叫自己姜大牙。 …… 少年帮她收拾去夏令营的行李。 突然，她的书包里掉出来了一封贴满了爱心贴纸的信。 打开一看，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小牙，你的精神体好可爱，我喜欢你，我偷我妈的钱养你。 庞然大物缓缓坐直了： 谁？ 谁想和它抢姜小牙的抚养权？！ 第23章 三颗甜牙齿 作为沼泽食物链顶端的存在, 水泽怪物很难理解一些复杂的人类感情，很长一段时间里，它都觉得姜小牙很容易死, 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认为她能活着就可以了。 它可以用暴力驱逐水鬼，带来食物。完全没有望比成龙的想法。 因为社会化程度很低，它一度不理解早恋是什么意思。但是看了一段时间的电视，它才意识到：不仅死亡会抢走它的小牙, 还有小黄毛。 它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可以撕碎小黄毛。但电视上说这样可能造成孩子的逆反情绪， 让她离家出走。 它好不容易把姜小牙拉扯大, 就像一个老农民勤勤恳恳地养大了一颗白菜, 突然有一头猪要来拱它的小白菜。 庞然大物急了，但它没有表现出来, 一直到把姜小牙送走了, 庞然大物的绿眼睛就竖起来变成了一条危险的细线。天边阴云密布，十分阴沉, 黑暗中的庞然大物带着杀气赫赫地跟上了夏令营的大部队，想看看那头试图拱它家白菜的猪是谁。 姜小牙感觉天气不太对劲, 回头看了几眼没有看见跟过来的妈咪才松了一口气。水泽怪物一直喜欢偷偷跟着她，这让姜小牙非常无奈：哎呀, 这样的话, 她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独立呀。难道三十岁了还要让妈妈送她去上班么？不行不行。 姜小牙小朋友，力大无穷, 壮得像是一头牛。但她的狗狗眼特别大, 像是一对黑葡萄，脸蛋小小的，看起来很秀气, 精神体还有一对毛茸茸的长耳朵，乍一看像是垂耳兔。 转过头来才能发现是一肚子坏水的小比。 每次班上的小朋友们干坏事，小比格都是带头人，拔小老虎毛啦，去学校的花坛里乱拱，放学伏击欺负同学的校霸啦。但每次被抓的时候，小比格的大耳朵垂下来像是一只无辜的垂耳兔：老师，我系被冤枉哒。 要是哭不出来，还可以偷偷掏出眼药水。 但比格大魔王特别仗义，要是小伙伴被欺负了，还会勇敢地扑上去werwer。这种英雄气概，让柔弱小男生一见倾心也是很正常的。 大巴车上，一个清秀的男生挪到了姜小牙的身边，精神体白熊害羞地缩成一团。给姜小牙塞情书的是班上的小学霸邓斐小朋友。 邓斐长得很清秀，虽然经常被小比栽赃嫁祸，但还是任劳任怨地给她抄作业、帮她搞卫生。终于鼓起了勇气，在大巴上要和姜小牙告白了！ 车窗外的树荫里，绿色眸子危险地眯成了蛇一般的竖瞳。 但很快，就听见了如下对话—— 邓斐小朋友：小牙，我爱你，可以为你做所有事。 姜小牙的后脑勺看起来很像是一只垂耳兔，她告诉他：她就很爱她的妈咪，可以为了她的妈咪去粪坑里打滚。 小朋友瞪大了眼睛。 垂耳兔转过头，露出小比的本体： “那你愿意为了我跳粪坑么？” 这句话一出，整个夏令营风平浪静。什么狂蜂浪蝶、小学生的情窦初开全都消失了。 夏令营结束了，姜小牙被妈妈接回家。在路上突发奇想，问水泽怪物： “妈，你爱我么？” 第一次，走在前面的水泽怪物安静了。 少年低下头。 如果爱这个死孩子要跳粪坑的话，也可以不爱的。 …… 水泽怪物养自己是很粗糙的，它自己可以在沼泽里一趴半个月，但养姜小牙就不能这样了。大概意识到养孩子不是只需要吃饱喝足就可以平安一生，水泽怪物跑去人类的医院蹭了很多节育儿课；等到姜小牙上五年级了，它又改去了学校听少儿心理讲座。 少年其实听不懂那些名词，但它现在认识的字变多了，也会自己记笔记了。这只怪物拿笔都有点困难呢，它的手和人类不一样，大大的一只还有蹼，握笔很吃力。 但还是要蹲在那群大人的身后，记着看不懂的笔记。试图搞懂要怎么处理一些复杂的问题。 原来成长的过程当中有那么多的问题，什么青春叛逆期啦，要注意心理健康、怎么给孩子塑造正常的三观……完全看不懂，但是要养孩子呀，只能硬着头皮学了。 别人都是爸爸妈妈分工合作。少年只能自己又当爹又当妈。 女孩子又比男孩要难养一些，因为有更加复杂的生理期、还可能在成长路上被人拐走，要给予更多的关爱。 姜小牙今年上五年级了。从前水泽怪物都将她保护得很好。从不会带着她去冒险，就算是把她丢去水鬼堆里逗小孩，也是紧紧盯着的。 电视里播放着富家女被穷小子骗走的戏码，姜小牙看得津津有味。 水泽怪物看看姜小牙的后脑勺。它突然间意识到，如果不带她去见识外面的世界，万一以后别人带她去看点新奇的东西，就很容易被人骗走。不行不行。 于是，从五年级开始，水泽怪物就不再像是看眼珠子一样只把她放在安全的地方了。它开始在去危险的地方时也带上姜小牙。 台风登陆那晚，水泽怪物带着姜小牙攀上了废弃城市的信号塔。 少年单手把她抱在怀里，下面就是狂风中的暴风眼。小狗被吹成了潦草小狗，大喊大叫哇哇地抱紧了妈妈：补药啊，妈咪补药带我跳楼啊，我再也不werwer了。 下一秒，少年抱着她从半空中坠落。 少年说：小牙，你听，是不是很好听？ 她听见了撕裂的狂风，下坠的加速度带来的破空声。她瞪大了双眼，看见了暴风眼里席卷的狂风，阴暗的天空，颠倒的世界。 那个晚上，他们穿越了沼泽、狂风和巨浪。 体验了立在刀锋尖上的狂澜，吹过了旷野的疾风，姜小牙见识到了前所未见的世界。危险、浩瀚而美丽。 虽然，她还是个小不点，但是体验过世界上最不平凡的经历、见过暴风眼的壮丽，大概就不会被穷小子摩托车后座的风景骗走了。 姜小牙快要过生日了。小时候她从旧襁褓里翻了一本出生证，知道自己的生日在冬天快过年的时候。从那个时候起，她每年都非常期待妈咪的礼物。 这一年生日的凌晨，姜小牙被少年从被窝里挖出来，迷迷糊糊裹成粽子，被夹着在高楼大厦间飞跃。那天晚上的风很冷，她被少年用围巾裹住脑袋按在怀里，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半夜要跑那么远的地方去。感觉好像已经离开了天冬市了呢！ 好了，睁开眼。 小屁孩睁开了眼，上面是无垠的夜空，空空如也。 姜小牙以为妈咪在耍她！ 惊喜呢！ 然而很快，下方传来了新闻插播的声音： “3015年1月28日凌晨，哈雷彗星即将飞越天空。 如果您位于北边的中行市，即将看见百年难得一见的奇遇。” 话音未落，天幕骤然被撕裂—— 一道拖着冰蓝色尾焰的彗星破空而来，在姜小牙骤然放大的瞳孔里，撞碎整片夜空。 姜小牙，生日快乐。 穿越了废弃的城市的楼顶，少年把她背回了家。 “姜小牙，长见识了么？” “那就不可以背着妈妈跑出去和别人私奔。” 如果你看过哈雷彗星撞地球，那就不会为一片星空而心动； 如果你被带着飞越过城市的中心，风声、雨声，世界在脚下簌簌远去，你就不会因为摩托车的专属后座而怦然。 但同样的。 你只会惦记着哈雷彗星、暴风眼里的风声，再也看不见世界上的其他风景。 …… 姜小牙开始抽条啦！她的膝盖上出现了第一道生长纹，那是像小树一样长大留下的痕迹。她喜欢跑来跑去，就特别容易摔跤，经常一个不留神就被绊倒。但并不是因为笨，而是因为缺钙。 末日后的阳光很珍贵，晒不到太阳缺钙是大部分孩子都有的问题。但基地的牛奶已经断供，仅有的空运来的牛奶，也严格控制，只供给给婴幼儿。 小比格会因缺钙半夜腿抽筋，蜷成团子哼哼唧唧。 少年跑了很多家超市，甚至去了隔壁市找牛奶和钙片。但是这里还是太偏远了，得去更远的地方才能找到。 姜小牙不是小孩子了。她知道末日物资匮乏，不会闹着要这个要那个，多吃虾也可以补钙嘛！她天天让妈妈给她做油焖大虾。 但晚上还是会单脚跳过去喊妈——妈，抽筋、抽筋了！ 水泽怪物学了一些缓解抽筋的按摩手法，但力气太大也控制不好，每次死孩子每次都要鬼哭狼嚎，好像腿要断了似的。 少年想：这样也不是办法。 姜小牙都有点不想要长高了。一辈子一米四也很好了，抽筋太难受了！班上的小朋友也和她一样，大家都唉声叹气。但没有办法，食物都有点紧缺、开始涨价了，怎么能和大人抱怨没有牛奶喝呢？ 姜小牙和往常一样放学回家，但直到深夜妈妈都没有回来。她打了电话催，电话那头总是说马上就回家了，姜小牙不放心，蹲在沙发上等着妈妈回家。可时钟的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窗外的雨也越下越大。 一直到了第二天的凌晨五点，大门被打开。 少年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身后牵着一头黑白相间的小奶牛。 末日里到处都是水鬼，饲养畜牧的牧场早就沦陷，奶牛什么的早就葬身于水鬼的腹中。妈妈是从哪里弄回来的呢？她跑下去，从它的身上闻到了松树的气味。天冬基地乃至于隔壁市在末日后，松树都绝迹了，要到很遥远的、干燥的北方。 妈妈大概是翻山越岭，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姜小牙现在每天都有牛奶喝了。煮沸的牛奶有淡淡的青草香，在晨光中蒸腾出白雾；夜晚也不再被抽筋惊醒，终于能一觉睡到天亮。 奶牛被取名为阿花，成为了他们家庭的一员。 姜小牙放学了就牵着阿花去吃草，还喜欢爬到阿花的背上帮它赶蚊子。冬天到来前，她还给阿花囤了很多的草。不过，姜小牙总是觉得阿花待在它的那间监狱里会有点冷，跑去央求妈妈给阿花织一个奶牛色的围脖。 少年很不耐烦，让姜小牙不要给它添麻烦！ 它只想养姜小牙——养她一只已经很麻烦了，现在阿花也要它养么？ 还织围脖？少年让她想都不要想！ 但姜小牙太会缠人了，她抱住的妈妈的脖子不肯下来，最后，虽然家里传来了数落声，阿花还是有了一条奶牛色的围脖。 过了哺乳期，阿花就没有牛乳了。不过，姜小牙的身高也顺利地窜到了150！阿花就一直在他们的家里养着，就像是当初少年把她捡回家养着一样自然。 …… 现在姜小牙不爱看动画片了，爱上了看各种肥皂剧。校霸校草啦，妖女仙尊啦。游戏已经从过家家变成了披着蚊帐扮演仙女。 不过，肥皂剧里那些海誓山盟很少打动她。 她知道世界上有很多的花言巧语，就像是电视上的男主角承诺给女主角幸福的一生，但总让女主历经苦难。而妈妈不会。姜小牙想要天上的星星，它就真的帮她摘下来了。 第24章 四颗甜牙齿 姜小牙要成为失学儿童了！ 这一年, 北边降水变少，因为空气湿度不再适宜生存，水鬼们开始朝南方迁徙。如果天冬基地抵挡不住第一波的水鬼潮, 基地就会选择在第二波来临前撤离。小孩们全都临时放了大假，遣散回家了。 和紧张的大人们不一样，小孩子是很难理解世界的残酷，突然有了无限的假期，作业也不用写了, 全都像是猴子一样开心地手舞足蹈。姜小牙当然比那些小孩要强一点，她第一次体验到了末日的残酷。 不过这样的话, 听小婵说, 可能基地的学校就要关闭了。 想到以后不用上学了，不用写小升初那本巨厚的作业了, 姜小牙沉重的心情就变成了脸上的蜜汁微笑。哎, 真可惜啊。 无忧无虑的小朋友是这样的。就算是基地要搬走这样沉重的事，在他们的眼里, 也只会觉得是搬去另外一个地方生活而已。 姜小牙也不知道他们家要不要搬走，短暂思考后, 很快就被抛在了脑后。回家后，她天天带着阿花在沼泽里的疯跑, 已经完全不知道作业为何物。她最喜欢趴在阿花身上从浅浅的沼泽里走过。每天缠着妈妈沿着沼泽的那条路, 去买冰淇淋吃。追逐蝴蝶飞来飞去的小狗，还在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童年。 少年给她扎了个风筝——大大怪的风筝。水泽怪物的审美比较猎奇, 看起来很像是摄魂怪飘在天空上。不过姜小牙在大大怪的脑袋上别了红色的蝴蝶结, 有一种呆萌的感觉，她成天就拉着风筝乱跑。 她跟着小婵养了一窝蚕宝宝。每天去摘叶子喂蚕宝宝。 结果变成了沼泽变异大蛾子。 小狗被吓得吱哇乱叫。最后还是央求着水泽怪物帮她丢到了几千米外的地方。 终于，水鬼潮要来了。 姜小牙知道沼泽里有很多的高阶水鬼, 家里很安全的。但总是有点担心在基地里的同学和小伙伴们。不过，姜小牙还没有问妈妈，就被少年带出了家门。 他们撑着伞慢腾腾地朝着基地走去。 大大怪的伞上的水全都浇在了小小怪的雨伞上。 小小怪被淋得吱哇乱叫。 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能看到黑影——那是水鬼群，它们正在随着暴雨朝着基地赶来。 …… 天冬基地的警报声刺破夜空，广播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疏散通知。 水鬼们爬上电网，守卫的枪声响起，虽然一开始火力压制击退了大部分的水鬼，但是后面还有密密麻麻的黑色的水鬼潮正在前进。等到这一波的火力弱下来了，基地的压力就会空前巨大。 时隔多年，邓峰已经在天冬基地扎根，并且因为出色的异能很快就一路晋升。然而他现在的心情非常沉重。指挥室内一片寂静。就在邓峰打算请求支援的时候—— 隔着雨幕，他再一次见到了那个曾在噩梦中反复出现的存在。 天冬基地的守卫军都看见了那个恐怖的存在，它又出现了！ 大雨落下，庞大身影所过之处，地面融化变成沼泽，水鬼在沼泽里变成泡泡消失。十几年前，就是这个存在，给天冬基地制造了巨大的恐慌；现在它似乎变得更加强大的，从前不过是几十米的范围，现在却能够让上百米的地面突然塌陷变成沼泽……但，沼泽只是吞掉了前赴后继的水鬼。 那个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只是隔着雨幕，远远地和人类保持着距离，没有再进一步。 等到那密密麻麻的水鬼消失后，庞大的黑影转过头，朝着沼泽里走去。 这些年来，邓峰一直想要找回姜队长的孩子，哪怕是尸骸呢？但什么都没有。 邓峰下意识地想要上前—— 庞然大物转过头，蛇一样的竖瞳眼神很冷酷。那是警告他不要靠近的意思。 这个非人类没有表现出来任何友好的意思。 可是，为什么要帮他们呢？从前天冬基地的人们怀疑那个存在是没有人性的，看起来也的确是。凶残暴戾，浑浑噩噩，就是传说中恐怖的不可名状、只会毁灭一切的怪物。眼神让人毛骨悚然。但十几年过去了，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邓峰似乎看见了那个大大的身影牵着一个小不点离开。 他擦了一下眼睛，雨幕里又空空如也了。 小小怪问大大怪晚上可不可以给她做大虾吃。 两只身影就一前一后地回到了那片神秘沼泽的深处。 其实按照原来的轨迹。水泽怪物应该很早就毁掉天冬基地、加快自己进化的脚步，到处赫赫，让整个世界变成一片沼泽。但因为养了一个小屁孩，再也当不成邪恶的怪谈生物了。 它长出了一颗心脏。 隔了一段时间，沼泽的树林边上，出现了几大箱对于人类而言非常珍贵的物资——大概是谢礼吧。不过真没必要那么客气。毕竟水泽怪物去基地的仓库都是零元购来着。 突然，少年地从那堆昂贵的东西里面，发现了一些成长钙片、牛奶制品之类的东西。虽然送给一个恐怖的水泽怪物奶制品就很奇怪了，但更加奇怪的是，那堆大箱子里，塞着很多给小女孩的玩具。 妈妈妈妈——小小怪跳着要看。被少年一把将脑袋按下去了。 它隐约感觉到了一种危机感。 …… 第二次、第三次水鬼潮也是这样度过的。像是有了某种默契。天冬基地默认了那个坏脾气，眼神凶狠的邻居的存在。并且试图释放出善意。但显然邻居完全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多次示好被赶出沼泽。最后就这样维持下来了现状。 姜小牙问妈妈不是很讨厌人类么？ 小时候姜小牙就知道，妈妈很想吞掉天冬基地来着。虽然她喜欢赛罗奥特曼，但是她总是感觉妈妈可能是奥特曼要打的那个怪兽。 事实的确如此。 水泽怪物想过看水鬼潮和天冬基地打得不可开交，然后趁机把两边统统都吃了！坐收那个什么渔翁之利。但，姜小牙要上初中了。天冬基地撤离的话，他们就要另外找学校了。 学区房是那么好找的么？而且重新办理户口入学手续很麻烦的。 搬家就更麻烦了。死孩子认床，去天冬基地的那套新房子里睡了一个晚上就死活不肯去了，搬家还要把她的床一起扛走。 虽然很讨厌人类，但是也没有办法了。 世界和平。 很快，姜小牙收到了开学通知，并被告知三天后就要交暑假作业。 什么？ 小学生晴天霹雳。 补药啊，她补药世界和平了！ …… 姜小牙上六年级了，面临着小升初考试，小学生压力非常大。她经常跑过去怂恿妈咪去掀起血雨腥风，少年低下头，抬手就是一个暴栗，把小孩赶回去写作业。 姜小牙和小婵、邓斐三个人都进入了天河基地实验中学，成为了一名初中生。 无忧无虑的童年好像快要结束了。但她看着窗外沼泽里草长莺飞，心里还惦记着妈妈买冰淇淋和小婵出去放风筝呢！ 对此，水泽怪物也没有什么实感。今年和去年也没有什么区别，姜小牙还是成天乱跑，werwer怪叫，挂在它身上像牛皮糖，个子也只长高了2c一点点的区别，就是去年的鞋穿不上去了。 初一上了生理健康课，回来后姜小牙神神秘秘地把课本藏在了书架的深处。她噔噔噔跑过找妈妈，钻到头发下面，垫脚看了看少年的喉结，遗憾离去。 哎，怎么不能二次发育成妈咪呢？ 少年莫名其妙，摸了一下自己的喉结。不过，它最近跑去上了很多节课，大概知道孩子上初中了，可能要发育了，还可能会进入叛逆期，虽然没有什么实感，还是去耐心地给她挑选了卫生巾、止痛药和红糖姜茶。 ——虽然这样做了，在少年的眼里，姜小牙还是那个在地上乱爬的小屁孩。一不留神就会在沼泽里打滚、被大鹅撵得到处跑。 但，成长还是来了。 小屁孩姜小牙去年还在热衷于和小婵交换贴纸了，今年夏天的某一天，她就在教室里不肯出去了。夏天甚至没有外套一件可以遮挡，白色的校服上的红色血迹格外刺眼。小狗也是要面子的，在学校的座位上直到同学们都走光了，才打电话给妈咪救命，让它带件外套过来。 但是小屁孩感觉很囧。哎呀，要怎么和妈妈解释什么是卫生巾和生理期呢。妈妈又不是人，而且，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窗户前出现了一个身影，蹲在了姜小牙的面前。少年闻到了她身上的血腥味。小狗刚刚想要怎么和妈妈解释，开始后悔把那本教材藏起来，就被少年给打断了。 妈妈知道，来生理期了是么？我们先回家。 雨声淅沥，姜小牙努力把伞撑到他们的头顶。趴在妈妈的肩膀上，真的很安心。 她问少年怎么知道的。 ——嗯，它提前学过。 什么时候呢？水泽怪物开始回忆，大概是姜小牙上五年级的时候，为了当一个好妈妈，恶补了很多的知识。青春期啦，生理期啦，甚至还有各种问题。少年虽然不够成熟，但总是希望自己能够照顾好小孩的，提前知道所有的风雨，然后当个很好的引领者。 回到家之后，少年甚至拆开了包装袋，认真地教她怎么用。它像是叮嘱她日常生活里的小事一样，细心地告诉她要怎么用那个蝴蝶般的卫生巾。 但是很快，少年就发现小狗的脑袋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一只开水壶，往上缓慢冒烟。 好像是一个小烟囱。 生理期还会发烧么？它想要伸出手摸摸她的额头，她就大叫一声，炮弹一样冲进了房间里。 少年的坐姿是很粗犷的，毕竟腿特别长，就这样大马金刀地坐在原地，手里还拿着卫生巾。竖瞳带着很明显的困惑。变圆了又变成一条线。它又不是人，当然不能理解人的羞耻心。从沼泽里出来的少年天生天养，就如同沼泽不会羞耻一样，它也不会觉得窘迫。但它试着去理解人类。 嗯，孩子大了，好像要那个什么，避嫌了。 别的小孩会害羞成一颗含羞草；但是姜小牙害羞就会变成一只生气的开水壶。 很可爱，它的小开水壶。 但也要顾及孩子的自尊心和面子了，讲座上说孩子的自尊心要小心呵护，不能做伤孩子自尊的事情。 所以少年蹲在了门口，体贴地没有进去，而是让姜小牙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它。 小比格生气了，她觉得妈妈没有顾及到她的面子，而且，它是男的，她是女的——小屁孩也要脸的嘛。她要蒸发、要炸毛，要三天不理妈妈！ 第一次来生理期，姜小牙又爱吃冰淇淋，就格外疼。她跑出来喝热水，喝了两口就弯着腰，在沙发上疼得眼泪汪汪，想要去找妈妈，但现在又在和妈妈冷战。 肚子好痛哦。她弯着腰在沙发上像是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了打湿的头发被扎起来，怀里被塞了一个热水袋。 她喊妈妈，说担心会弄脏家里的沙发垫。 少年轻声说嗯。 “没关系，妈妈会洗的。” 她又让它不要坐在她的身边，要是弄脏了它的头发怎么办。 “也没有关系。只是血而已，怎么会脏呢？” 小狗肚子疼，哼哼唧唧的，脸色苍白——想抱她。但少年想起讲座上说的避嫌。是到了这个年纪了。 嗯，他们家宝宝现在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像是小时候那样了。 于是少年就把她包裹在了被子里，蹲在了她的面前。轻轻拍抚着她。水泽怪物从前摇晃姜小牙就像是狂风暴雨，时间把少年变成了一个很称职的妈咪，在姜小牙从前把咖啡当奶粉喝的时间里，甚至学会了唱摇篮曲。 水泽怪物的摇篮曲像是来自沼泽深处的古怪歌谣。少年的声音干净、磁性。 夜晚沉静如水，沼泽也陷入了睡眠。 晚安，我的宝宝。 你正在像花骨朵一样长大。 我站在旁边，安静地注视着你在夜晚生长，在清晨绽放。 那是园丁一样的心情。 第25章 五颗甜牙齿 姜小牙体验到了成长的烦恼。自从来生理期后, 妈妈不许她在生理期吃冰淇淋、玩水，露肚脐眼的衣服也明令禁止。她失去了很多的自由。实在嘴馋的时候，姜小牙就会偷偷躲在离家很远的小巷子里偷吃, 但每一次都会被逮个正着。 少年冷笑着揪住她的耳朵：“姜小牙，你又想要肚子痛了？” 哎，絮絮叨叨的，唐僧转世。 更可怕的是，水泽怪物还不知道哪里学来的秘方, 炖那个当归汤调理痛经，超级难喝。每一次它都蹲在她面前、竖瞳盯着她喝光, 让姜小牙想偷偷倒进盆栽里都找不到机会。 姜小牙进入少女期的第一个愿望：神啊, 让我绝经吧。 她跑步的时候，发育的胸部开始疼, 跑得都没有去年快了。姜小牙觉得很苦恼, 又开始许愿自己变成一个男的。 听到她的抱怨之后，少年就低下头看了看小屁孩。就像是它的蜕变期后喉结更明显了、肌肉比从前结实了一样, 小屁孩也在发生着变化。 少年把她揪住，带去了内衣店。 姜小牙第一次穿内衣的时候怎么也够不着后面的扣子, 急得在原地蹦。 少年在外面想要进去帮忙，但孩子大了, 不合适了, 只好坐在门口等着她。 姜小牙买的内衣尺寸不合适，又不肯告诉它。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水泽怪物当然不懂得要怎么挑选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 课上也不教。而且, 姜小牙现在的性别意识越来越强了，它提出来，姜小牙就要炸毛了。 少年没有办法, 只好回去帮她把各种尺寸都买了一遍。 路上，姜小牙抱怨的声音越来越大：要她和妈咪的性别互换就好了。 不过，过段时间姜小牙就又开始庆幸自己是个姑娘了。她在电视上看见了基地的护卫队里大长腿、拥有腹肌的漂亮姐姐。小狗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憧憬和期待，就好像是姜小牙也长高了、变成了其中的一员。 长大会后变成什么样呢？ 小狗兴高采烈地和水泽怪物说着自己的期待和幻想。 少年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它的眼里，长大大概就是一年又一年，在沼泽里继续守护着它的小牙。 她长高了一厘米，像是柳条一样舒展。 ——那就是在它的眼里，关于岁月的收获。 它完全忽略掉、忘记了，自己其实和姜小牙相差不大，和她一样正在长大。上次蜕变期之后它甚至来不及检查自己的变化，就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了小孩的身上。 只是某一天早上起来，在小狗的惊呼中，水泽怪物发现自己手上的蹼消失了，变成了一双看上去就是少年的、骨节修长的手指。就像是有了清晰的视力、清晰的发声能力一样。这也是上一次蜕变期后的遗留下来的蜕变之一。 它活动了一下，是前所未有的灵活。小狗说终于可以给妈妈戴手套了。过去的每个冬天，它的手指都有蹼，姜小牙买不到合适的手套。只好看着那双手变得格外冰凉。不过，水泽怪物并不在意这些。 只是没有了蹼的手指，给姜小牙做饭的时候会方便一些。它拿笔的时候姿势也不至于太别扭。 镜子里的少年眉眼变得锋利成熟了一些，不过，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就像是大树多了一圈年轮。 它漫不经心、疏于关照自己，但关于她的长大，如数家珍。 不过呢，这只凶残的怪物从来不觉得有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姜小牙脸上的婴儿肥慢慢地消失了，小圆脸终于没有那么圆润了。她跑过去问妈妈自己现在是不是个大美女。 少年蹲下来把她的脸看了又看。眼睛很眼睛，鼻子很鼻子。 水泽怪物露出尖牙：“嗯，真好看。” 它不会笑这种表达方式。但姜小牙笑的时候就会露出门牙，所以它就学会了露出尖尖的牙齿。 看起来有点张牙舞爪的惊悚，但是姜小牙知道妈妈在笑呢。 …… 上初中后，不仅有写不完的作业，还要不停训练精神体。小学时候的悠闲一去不复返。因为不能撒娇而哭鼻子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进入青春期的姜小牙不再喜欢撒娇、不再喜欢被当成小朋友。 现在被摸脑袋，小狗都要躲开，还要大声抱怨再摸要长不高了。她买了一辆自行车，在沼泽里磕磕绊绊地学会了骑车，这样妈妈就不用送她上下学了。 水泽怪物要把她放在肩膀上。小狗也会挣扎着爬下来自己走。因为都上初中了，被妈妈抱着走是很丢面子的事情。 大大怪的肩膀上再也没有一只小小怪了。因为要照顾小小怪，少女的自尊心。 庞然大物看着地上的影子里，大大怪空空如也的肩膀，发出了一声失落的咕噜声。 每天早上小狗叮铃铃地骑着自行车，像是一阵风一样地离开了沼泽。少年看着她远去的方向，感觉像是自己的风筝飞远了。 和青春期一起来到的，还有争吵。 水泽怪物的脾气其实并不好。在养姜小牙之前，它暴躁凶狠，是沼泽里最令水鬼闻风丧胆的猎杀者。一开始的时候，水泽怪物还很粗鲁，经常会赫赫地凶小孩。 但姜小牙小时候很可爱的，小狗总是会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它，于是赫赫的恐吓就会慢慢变成一声抱怨的咕哝。 就这样慢慢地学会了耐心。像是用砂纸打磨一颗粗糙的砂砾。 可进入了青春期后，小狗湿漉漉的眼神消失了。她也不喜欢撒娇了。取而代之的是：小狗把大耳朵一甩，用屁股对着它，甚至能够好几天都维持着这种犟种的表情。 吵架就慢慢地变成了日常的拉锯战，摩擦经常发生。一个是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的小屁孩，一个是认为她需要照顾，而且有点粗鲁的家长。沼泽不再宁静，开始鸡飞狗跳。 这一年的冬至，姜小牙想要去小婵家玩被水泽怪物拒绝了。外面天降大雪，一来一回就要晚上了，她前天才肚子痛过。本来是一件很小的事情，结果饭桌上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冷战。 这是所有家长都会和小孩之间的矛盾。大雪天，小屁孩会只想着玩。但她的妈妈会担心雪太深，路太远，着凉了会肚子疼。一个想要全盘操办，照顾她的一切；一个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要离开巢穴自己去独立。为了证明自己独立了这一点，开始werwer地虚张声势。 小狗气哼哼地把门一关，大声说：“我不吃饭了！” 少年镇定地开口：“姜小牙，那你最好永远不要吃我做的饭。” 小狗大声说：“不吃就不吃！” 看着紧紧关上的门，家长发出了愤怒的赫赫声。少年竖瞳紧缩，胸腔里翻涌着一种陌生的气闷，它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和家里的小屁孩生气。它很久没有这么暴躁的时候了。 时隔多年，庞然大物再次有了那种想要弃养姜小牙的想法。少年认为自己可以做好一个妈妈，也努力去做了，这对于沼泽里的怪物而言是很难的。它甚至连认字都要从头开始。那自然也会有灰心愤怒和丧气的时候。就很想要丢掉姜小牙。 少年想它应该出去猎杀水鬼，争夺领地，而不是为了这个孩子耗在这里这么多年，为了一点芝麻大的事情吵架。它要把这个死孩子丢在这里，离开这里，再也不要管她了！ 庞然大物离开了那座监狱里的家，愤怒地在森林里赫赫。 管她冻死、饿死，这雪里变成雪人呢！ 但当大雪落下，愤怒的水泽怪物即将离开沼泽边缘的时候，脚步又停顿了下来。 庞然大物深呼吸一口气。 最后还是掉头，朝着那座小小的、点着灯仿佛要被大雪淹没的监狱走去。 十三年了。 怎么丢得掉呢？ 它蹲在了门口，往里面悄悄看，突然间视线停顿了—— 小狗觉得妈妈不理解她，她都已经和小婵约定好了，怎么能够违约呢。她伤心了很久，但实在是太饿了，完全睡不着。她打开门看见外面没有妈妈的身影，爬出来打开冰箱。可是冰箱里只剩下了被冰着的剩菜。 小狗饿得要命，心里又委屈，觉得自己是世界上第一个可怜的小狗。看了看，就打算吃剩菜。 结果门啪地打开了。 在森林里赫赫要冻死姜小牙的水泽怪物回来了。脚步沉重，眼神恐怖。 少年路过她。 沉默地洗菜、打蛋，起锅烧油。 然后把蛋炒饭往她面前一放。 小狗吃着热乎乎的饭菜，心里就酸酸的。 看着窗外的大雪落满了树梢，突然也不是那么想去找小婵玩了。其实，约定好了打个电话就可以延期的。她住那么远，小婵不会生气的。为什么非要和妈妈争个谁对谁错呢？ 但是她吃完了饭，刚刚想要和妈妈道歉。 少年就打开了门，冷冷地说：“走吧，我送你。” 小狗愣住了。 大雪里，高大的水泽怪物往前走，一言不发也不像是在示弱的样子，但是高大的身体把风雪挡得严严实实的。姜小牙走慢了，它还回头赫赫地凶她。 姜小牙看着地上一大一小的脚印，想起来很久没有和妈妈一起散步、看下雪了。上了初中后，她好忙好忙，老是和它吵架。她很久没有陪阿花了，连草料都是妈妈帮她喂的。她总是想着和小伙伴去玩，总觉得外面的事情更加重要，很久没有好好和妈妈说说话了。 小狗心里就像是吃了柠檬鸡爪，酸酸的。 她拉住了水泽怪物的长发：“妈妈，雪太大了，我们回家吧。” 少年低下头，她就一头扎进了少年的怀里，嗅着那淡淡的青草香，werwer地和妈妈道歉说对不起。说再也不会和它吵架了。 骗人是小狗。因为本身就是小狗。所以姜小牙总是骗人。 她说不会和妈妈吵架了，下一次、下下次肯定还要和它吵的。时光那么漫长，这一定还只是一个开始。要不还是把姜小牙丢进垃圾桶里吧。 它想：这样就原谅了这个死孩子未免太轻易。 但雪太大了，十三年也太沉重了。 走吧，回家。 …… 新年夜，天冬基地放烟花了。人山人海的，完全看不见远处的烟花。姜小牙兴冲冲地让妈妈把她举起来，看烟花的小狗高兴得眼睛亮晶晶的。 大大怪问：姜小牙，你不是说小学生才能坐在妈妈的肩膀上么？ 小小怪说：哎呀，我突然变小了嘛。 臭小鬼。 嘿嘿，她是妈妈的臭小鬼。 姜小牙才没有骗她的妈妈。她已经想明白了，长大、当大人，也不一定要妈妈伤心、和他吵架；也许不要让妈妈露出伤心的表情，才是真正的大人。 妈咪，你的小鬼真的长大了喔。 第26章 六颗甜牙齿 13岁, 小婵说没有早恋过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姜小牙挠挠头，决定找个人暗恋一下。 她在操场上对一个初三的高个子一见钟情。他长得好看，皮肤很白, 睫毛像是蝴蝶。姜小牙喜欢蹲在窗户边偷看人家，叫人家小雀斑。 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自认为很有少女情怀的姜小牙在家里声情并茂地作诗。水泽怪物要看，她就立马藏了起来不给它看。 哼哼，姜小牙要早恋！要拥有完整的人生。 不过, 在某一天，她发现对方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眼熟了。 因为小雀斑的侧脸有一点像妈妈。 姜小牙如遭雷劈, 一下子就丧失了暗恋的动力。她觉得人生不完整也可以了。 大概是周围的人纷纷开始情窦初开, 初中生的感情世界错综复杂，姜小牙突然对这些情呀爱呀的产生了兴趣。姜小牙突然想起来, 妈妈好像从来没有找过对象呢！ 明明自己也是个少年, 却因为要养孩子，总是让姜小牙忘记它的真实年龄。只有很少的时候, 水泽怪物会流露出少年气的一面。 比方说去年清明节，姜小牙放学一个人回家走夜里过那片森林回家时, 它从后面发出恐怖的吼吼声，把小屁孩吓得哇哇乱叫, 大叫着跑回家； 姜小牙摔跤大哭的时候, 少年会故意绕远路，慢腾腾地走在后面, 等到她哭完再假装遇到她, 这样就不用哄姜小牙了；挑食的姜小牙要吃这个吃那个，它不耐烦了，也会带回来一大堆罐头丢给她凑合吃。 进入青春期的小屁孩偶尔会想, 也没有比她大多少嘛！ 平心而论，虽然气质有点阴郁暴躁，但是妈妈长得很漂亮。睫毛长长的，五官像雕刻出来的一样，姜小牙还没有见过比妈妈更加好看的人。 姜小牙跑去问妈妈对象的事。沼泽里凶残的猎食者愣了一下。 水泽怪物从来没有想过寻找一个配偶。似乎寻找配偶从来没有在它的人生计划当中出现过。理论上，下次蜕变期过去后，水泽怪物就到了寻找配偶的年纪。但少年的眼中只有柴米油盐，养姜小牙，哪有功夫想这些？ 作为沼泽里食物链的顶端，水泽怪物是很凶残的。它的人生计划表上只有：猎杀水鬼、养姜小牙。 为了应付werwer的小狗，少年简单粗暴地告诉她： 它不喜欢人类。简直是讨厌。它更不喜欢水鬼！鸟不喜欢，动物也不喜欢。不喜欢晴天、雨天，现在阴天姜小牙的衣服很难干，它也不喜欢了。准确来说，它可能唯一会喜欢的事情就是毁灭世界。 嗯。有一点喜欢姜小牙。 其他的统统讨厌！ 庞然大物想，它已经习惯了和它家小孩一起在沼泽里的生活，顶多多一只阿花。就算是进入了下一个蜕变期，也不会找一个配偶的。 小狗坐在废墟上撑着下巴说：“可是妈咪，他们说，爱情是很美好的喔！” 爱芹是什么呢？ 水泽怪物知道配偶是什么意思。甚至知道发情期的存在。它知道那是大自然、沼泽里四季轮回，孕育生命的流程，日升月落，自然因此繁衍不息。但，爱情是什么呢？ 姜小牙有段时间看电视剧喜欢幻想自己是皇帝，把自己喜爱的东西都加个爱字，比方说爱卿爱妃的。阿花被她叫做爱花，妈妈被她叫做爱妈。 所以水泽怪物想：爱芹，应该是姜小牙想吃爱芹了。 这倒是有点困难了。水鬼南下阻断了一些交通要道，这一年天冬基地的蔬菜全都断供了。学校里的孩子们发了一些营养液替代蔬菜。能够自由吃蔬菜的时光仿佛一去不复返了。 爱情没有，爱芹也没有了。 沼泽里倒是有很多的野菜可以吃。但是口味都很苦涩，吃起来和吃草似的。但是不吃的话，刷牙的时候就会牙龈出血。为了让姜小牙吃上鲜嫩可口的蔬菜，他们家里开始养鸭子、种菜了。小鸭子嘎嘎地漂浮在湖泊上面，枯萎的泥沼里乱七八糟地种了一些小青菜和爱芹。 乍一看非常具有田园色彩，完全不像是那个阴暗的监狱了。但沼泽里光照太差了，菜能够种活么？ 庞然大物每天都眼巴巴地给白菜浇水、施肥。姜小牙没忍心打击妈妈，她偷偷每天跑过去拿自己的紫外线灯给小白菜补光，但效果很微弱。 果然，第一季度只丰收了两颗小得可怜的小白菜。 爱芹更是只发了一点点微弱的，几不可见的小芽。 水泽怪物很宝贝它的两颗独苗苗白菜。打算一颗给姜小牙红烧，一颗拿来清炒。 然而，水鬼南下的脚步再次来到了天冬基地。随着气候的变化，它们的迁徙越来越频繁了。从原来的三四年一次变成了每年都来造访。让各大基地都头疼不已。 姜小牙早起发现妈咪的小白菜被踩坏了！ 果然，水泽怪物勃然大怒。它蹲在白菜边绿眼睛变成了危险的一条细线，身形在暴怒中膨胀得更加庞大，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姜小牙第一次见妈咪这么生气。 姜小牙不是小孩子了，不吃蔬菜也可以的、就像是不喝牛奶也没有关系，但水泽怪物很坚持。除非世界上没有，但凡有的，它总是想要给姜小牙最好的。 它带着姜小牙出门了。一开始姜小牙以为妈咪是想要和上次一样清理光天冬基地附近的水鬼。直到被妈妈拎着路过了一个个路牌，姜小牙才发现水泽怪物直接一路北上，她惊讶地发现，暴怒的妈咪似乎是想要把那条运送物资的火车线路给清理出来！ 姜小牙在风中凌乱了。被夺走了白菜的少年陷入了暴躁状态。它很没有耐心的，好不容易种出来了两颗白菜！ 一路上姜小牙套上了雨衣、撑着雨伞跟在暴怒的庞然大物的身后。 但不是为了挡雨，而是因为一路上血流成河，绿色的水鬼血像是雨一样啪啪地乱飞。水泽怪物在路上给她买了全套的雨具，这样就不会被淋湿了。 姜小牙穿着雨衣和雨鞋乖巧地跟在妈妈的身后。 惊恐的列车护卫队员以为自己见到了地狱、世界末日。看着铁路尽头出现的那个高大的身影，还有地上融化的沼泽，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姜小牙路过。 想了想，把手里的雨伞塞给了对方挡飞溅的血花。 水泽怪物停了下来，夸她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大大怪和小小怪一前一后地走远。 他们这一趟带回来了很多的速冻生鲜蔬菜、冷冻食品。直到姜小牙的小推车都装不下了，他们才原路折返回家。时间掐得很好，只花了一个七天假的时间，姜小牙还能赶回去上学校的自习课。 没多久，那条被清理出来的运输通道就被重新启用了。大概半个月不到，天冬基地的超市就多出了蔬菜供应，水灵灵的蔬菜再次出现在了餐桌上。 姜小牙在日记里写道：妈妈冲冠一怒为小白菜。 家庭主夫是这样的。 不过，大概是发现了种菜不如打劫。水泽怪物很快就对菜地立马失去了兴趣，沼泽里的菜地疏于打理，被阿花啃了大半，就这样荒芜了下去，反倒是那颗稀疏的芹菜一直顽强地活着。 姜小牙听电视上说，那条运输线路，从北边的针叶林直达最南边的大海。 姜小牙开始憧憬了起来：大海是什么样的呢？ 他们生活在内陆的湿地里，大海在很遥远的地方。见过最大的水域就是家门口的那片湖泊。 水泽怪物喜欢浅浅的湖泊，不喜欢未知的、遥远的大海。不过姜小牙说海的那边会有浅浅滩涂，和沼泽一样的湿地，潮湿的海风会带来太平洋的水汽。在姜小牙的想象里，她可以在退潮时捡走很多的贝壳，还可以在湿润的沙子上画一个大大怪。 于是，水泽怪物有点喜欢那里了。 只是姜小牙还很小呢，等到她大一点。天南海北就都可以带她去了。 大概是关于大海的话题，所以，下次给姜小牙带东西的时候，它带回来了一些海鲜，炖了一锅香喷喷的海鲜粥。 也许能够尝到一点大海的咸味。 然而，幸福的生活里，总有一些意外发生。 末日降临，有些地方的水质被酸雨污染，所以海鲜都发生了一些变异。 姜小牙喝了一口海鲜粥就开始呼吸急促、半张脸都肿了起来，从垂耳兔变成了蜂蜜小狗。除了小时候那次发烧外，其他的时候姜小牙都健康得像是一头小牛犊。小感冒也都不严重。这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紧急的情况。 然而，基地的医院没有那种抗特殊过敏的药，整个天冬市都没有，医院的冷冻库里都优先存放救命药。在这个医疗体系崩塌的末日，这样的突发状况往往意味着等死。 水泽怪物是食物链顶端的存在，子弹和水鬼都不可能夺走它的小牙。但它从来不敢掉以轻心。人类是那么的脆弱，一次感冒都足够要了小孩的命。就算大了一点也不能掉以轻心。但尽管是如此小心，一次小小的过敏，就足以让一个孩子丧命。 姜小牙很害怕，但小狗不像小时候那样爱哭了。她还是很镇定地告诉妈妈，没事的，过一段时间过敏就会好的，而且现在吃了药呼吸也正常了，情况没那么糟糕的。 但它没有带她回家。 少年说：姜小牙，别害怕。 庞然大物抓紧了她的手，把小小的女孩子塞进了怀里。 天冬基地没有，那就隔壁的中行基地。如果还没有，就去下一个基地、下一个、下下个。从这里去到大海边，海边的城市总是有合适的过敏药的。 始终，那只凉凉的，属于怪物的大手都没有松开姜小牙。 但是小狗还是害怕的。到了中行市发现没有药后，她就开始真的考虑死亡这件事了。她趴在妈妈的肩膀上，难过地想着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死掉。就这么简单地死掉么？是的，就这么简单。末日下，就算是天冬基地这样相对和平的地方，因为医疗系统的崩溃，死亡率一直居高不下。 少年沉默着带着她朝着下一座城市走。 姜小牙很难过的说：“其实我死掉后，也可以变成小水鬼缠着妈妈的。” 水泽怪物沉默。隔了一会儿，它说： “姜小牙，你可以死掉，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妈妈该怎么办？” 她第一次听见少年的声音带着沙哑的颤抖，语气是很凶狠的。很长一段时间，它都没有那样凶过姜小牙了。它的眼神像是姜小牙再多说一句就会把她丢下去。 姜小牙不说那种丧气的话了，趴在了妈妈的怀里，紧紧地抓着它的头发。进入青春期后，她总是想要离开这个怀抱，不愿意被它这样保护着了。可是此刻风呀雨呀，都被妈妈的长发隔绝在了外面。她待在那个小小的世界里，好像又变成了妈妈怀里的小宝宝。 大概是运气好，在第三个基地，他们终于在一家儿童医院里找到了合适的扛过敏药。注射后，急促的呼吸就这样慢慢地平复了下来。安静的病房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了输液的滴答声。 姜小牙悄悄握住了妈妈的手。她发现这只恐怖凶残的怪物，微凉的大手竟然在微微发抖。翡翠一样的绿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她惊讶地发现，凶悍的少年，第一次看上去那么疲惫。 水泽怪物是非常凶悍的、强大的，而且作为凶残的猎食者，它认为示弱是很丢人的，所以无论何时何地，总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赫赫地吓唬人。只有在哄她睡觉的时候，看起来会温柔那么一点。 她想要和它说两句话，但身边已经没有声音了。 沼泽里的怪物睡着了。它知道自己的身体很大，会压坏床，于是没有睡那张病房里的小床，庞然大物就蜷缩着坐在角落里，靠在她的床边睡着了。 窗外的大雨很大，滴答的输液声被淹没。 死神好可怕，但妈妈会一次次把小狗拉回来。 她的心里变得酸酸的。 小狗心里有一种快要满溢出来的情绪。为什么人感觉到被爱和幸福的时候，眼睛会变成酸酸的柠檬呢？小狗想要表达那种满满的爱意，对着天空werwer地像是狼一样地叫起来。 但还不够。小狗靠近了少年，啵啵啵地在它的面颊上狂吻。 自从上初中后，她就再也没有这样亲过它了。 少年感觉到了湿漉漉的，小狗的吻。 但是它没有睁开眼睛。就让这个吻像是蝴蝶一样停留在了面颊上。 孩子长大了，于是就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了。偶尔，它会希望姜小牙是个小水鬼，这样从出生到100岁，都可以被妈妈抱在怀里。 但是现在少年要和它的宝宝避嫌了。 只能假装睡着，才能得到一个吻了。 它听见小小怪小声抱怨：妈咪，你这么好，我以后怎么爱上别人呀。 大雨里。大大怪想：那就不要爱别人。 一直爱妈咪。 永远当它的宝宝。 第27章 七颗甜牙齿 医院的床太小了。小狗不想让妈妈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 那样很可怜。就假装睡觉不小心滚下去，窝进妈妈的怀里，两个人一起就不可怜了！就这样在雨声里窝在一起, 度过了养病期间，一个又一个的晚上。 医院再远一些的地方就是大海了。住在病房里都能够闻到咸咸的海风的味道。姜小牙挂水的时候每天都眼巴巴地看着远方的海边。于是出院后，它没有带着她回家，而是带她绕路，去了海边玩。 小狗瘦了一圈, 眼睛就格外大。看见了大海眼睛就亮起来了，朝着海浪飞奔过去。它慢腾腾地跟在小狗的身后, 心里想的不是大海多漂亮, 而是小狗跑那么快会不会摔跤。 姜小牙生病后，水泽怪物心情是很糟糕的。太多的担心和忧虑要把少年压得疲惫不堪。不过, 小狗健康活泼地扑过来的时候, 少年看着她，也难得的露出了尖牙。 它讨厌世界上大部分东西, 时常暴躁阴郁，又不能晒太阳。但在养小狗之后, 它时常能够闻到她身上阳光的味道。它嗅一嗅，身上的霉味都好像消失了。 不过姜小牙总是说, 妈妈的身上有好闻的青草味。喜欢像小狗一样嗅来嗅去。 它闻到了太阳的味道；她闻到了青草的味道。水泽怪物还不理解这是个什么样的原理。可能是姜小牙今年学的那个什么, 万有引力。 大概是远离了沼泽和河流，而水鬼似乎是淡水鬼, 不能接受高浓度的盐水, 所以海边的城市情况要比内陆要好上很多。这里的沙滩非常热闹，海边城市的市民在这样的时间里，还会结伴出来散步。 姜小牙想去吃海边的雪糕。她已经很久没吃啦。 但她还没有朝着雪糕摊跑去, 就听见了一阵惊叫。尽管水泽怪物已经待在很偏僻阴暗的树林里了，还是被路人发现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过后，刚刚还热闹的海滩顿时空空如也，卖雪糕的摊主也撒腿就跑。 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雪糕柜，和一只呆住的小狗。 隔着空空如也的沙滩，水泽怪物看了看姜小牙。它告诉她，是妈妈吓到了别人，明天她就自己一个人来，这样就可以吃上冰淇淋了。 但小狗不愿意一个人来。她开心地冲到了雪糕摊前。嘿嘿，零元购了呢！ 他们在海滩上漫步，小狗追逐着海浪，少年总要伸出手把她拎回来免得被海浪卷走。她对着地上的贝壳没见识地大呼小叫，庞然大物也凑过去，竖瞳变圆，和小狗一起惊叹：海边的螺和贝壳都比河边的要大不少呢！ 两个人都很没见识，路过的螃蟹都要研究一会儿。水泽怪物很想要抓一只海鸥回去养，因为叫声很好听，它想抓回去放在沼泽里听。但姜小牙指出，海鸥会在半空中拉屎，遂放弃。 姜小牙在海滩上画了大大怪和小小怪。 一直到了月亮升起，海浪都没有冲走这幅沙滩画。 小狗在离开沙滩的路上，踩着少年的影子有点闷闷地开口：“其实……我也不喜欢别人那样尖叫着跑掉。” 她知道妈妈是很好的，给小牙织围巾最厉害了。然而世界上，恐怕也只有姜小牙知道了。 小狗仰头，把这份幼稚的委屈说出口。 水泽怪物安静了一会儿，它其实从来不会欺骗她的。少年蹲下来很镇定地告诉姜小牙：其实它不好的。以前总是想要把姜小牙丢进垃圾桶里。还很喜欢到处赫赫地毁灭城市。 它没有道德也没有伦理，的确是别人眼中没有人性的恐怖怪物。杀人它没有愧疚心，摧毁一座城市在它眼里和捣毁一座水鬼窝没有区别。人类的害怕和忌惮都是正确的。 它不好。一点都不好。 只是对姜小牙好而已。 姜小牙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个梦境。在没有姜小牙的世界里，天冬基地沦陷、水泽怪物四处破坏，和人类不死不休，绿色的眼睛里全是仇恨和杀意。一时间，小狗找不出来反驳的话来。 夜风卷着咸涩的海气拂过。 少年看着她，声音低哑： “所以，你要好好活着当妈妈的宝宝。” 不然它就会变成很坏的、很恐怖的怪物。 知道了么？ 姜小牙心情复杂地回酒店睡觉了。 然后第二天早上吃到了很坏很恐怖的怪物买回来的豆浆和包子。唔唔，好吃好吃！ 姜小牙特别喜欢海边。这里阳光很灿烂。不像是沼泽潮湿得人头上都要长蘑菇。这里的人类生活水平比天冬基地要好很多，超市里应有尽有，甚至还有电影院！听说水鬼潮来的时候，本地人就会坐船去海岛上躲避，因为海水比较咸，太阳又很大，这里很安全。 比起天天下雨的天冬市不知道好多少。但尽管如此，姜小牙还是待了一周后就和妈妈说想要回家了。 水泽怪物问是不喜欢么？ 当然很喜欢啦。但这里的阳光太大了，妈妈只能待在酒店的阴暗角落里一动不动。一点点太阳都会灼烧少年的皮肤，窗帘必须拉得紧紧的； 海水咸咸的，不是清澈甘甜的湖水，盐分太重。妈妈每天夜里都会在浴室里用清水冲很久。就像是淡水鱼到了深海里一样不适应。 虽然晚上还是可以一起出来散步，但姜小牙还是喜欢妈妈在沼泽里，赫赫地自由自在样子。 所以，就算是很喜欢这里，还是回家吧。 他们很快就回到了那座沼泽里的家。潮湿阴暗，一年都见不到几次太阳。墙角长了一些苔藓，喂阿花的草有一点发霉了。但姜小牙可以坐在浮木上，水泽怪物推着她，穿过清澈的湖泊、倒影的森林，去摘今年的新鲜蘑菇。 奶油蘑菇汤、玉米蘑菇粥，水泽怪物认的字变多了，菜谱也学会了很多。前天少年抓回来了一些泥鳅。做了姜小牙心心念念的泥鳅钻豆腐。 它很想把姜小牙生病瘦下去的肉肉给补回来。但也许是抽条的原因，姜小牙的肉肉全都加在身高上了。这一年的夏天，姜小牙蹿到了158，可以够得着超市最高的货架了！ 幸好鞋子的尺码变化不会太大，不然又要找鞋了。只是去年的衣服短了一截，一伸手就露出一截腰。姜小牙不在意，但少年总觉得孩子露肚脐眼会着凉，又出去搜刮来了一批新的。经常在灯下给她改尺寸。凶悍的猎食者现在熟练地学会了穿针引线，还有一个花花绿绿的针线包。 闲来无事，庞然大物也不那么热衷于出去猎杀水鬼了。大概是姜小牙生病让少年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丧失感，所以沼泽里平静了很多，这只凶残的怪物变着法想要喂胖姜小牙。沼泽里的鳄鱼不如甜面酱吸引人，因为少年喜欢看小狗露出亮晶晶的眼神。那比剖出高阶水鬼的晶核要有成就感得多。 姜小牙呢，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放学后去吃饭啦！ 这个年纪青春期孩子，情人林里偷偷牵手的小情侣，课桌底下传递的粉色情书，懵懂的情感开始发酵。可姜小牙却完全不感兴趣。初一时候暗恋也只是赶时髦而已。 今年初中生的时髦变成了染指甲。姜小牙跟着小婵用凤仙花染得手指红通通的，回去之后兴致勃勃地拖着小板凳要染少年的指甲。水泽怪物忙着看菜的火候，伸出一只手给小孩玩。 它的手指甲和脚指甲全都变成了红色。 这也没什么。就是去猎杀水鬼的时候，路过一些人类，把脑袋转过去的时候，他们发出的惨叫声有点刺耳。喊着什么鬼啊救命啊地就跑掉了。 庞然大物凑在湖泊边低头好奇地看看自己的红指甲。 心想下次让姜小牙染成黑色的会比较符合它凶残威武的外表。 等到姜小牙的学校流行凯蒂猫了。庞然大物的头上就多了凯蒂猫的发卡、手上戴上了凯蒂猫的发圈。少年修长的身形在废弃的城市间穿梭，蹲在墙壁上俯视那些水鬼的时候，有点嫌这些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碍事得很，却又舍不得丢掉。最后只好用凯蒂猫发圈扎起长发。 庞然大物路过镜子。左照照，右照照。 嗯，好看好看。 不过在姜小牙看见前要藏起来。不然它就要满头发卡了！ 姜小牙在学校收到了邓斐送的凯蒂猫娃娃。 邓斐一直对小牙很好。小学被她拒绝后，依然每天跟在她身后，主动把作业给她抄，看见她就笑得腼腆。小白熊是很容易害羞的，精神体还老是偷看小狗。从前小牙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过上了初一后就知道了。 小婵问她：“他对你这么好，你就不感动吗？” 姜小牙咬着冰棍，含糊不清说：“可感动又不是爱呀。” 如果姜小牙很缺爱的话，也许会喜欢他。邓斐是个很温柔的男孩子，姜小牙去做值日的时候，经常发现邓斐默默地提前帮她做完了。太阳很大，前面的小男孩个子高，就悄悄地挡在她的面前。 但姜小牙从小就被爱包围。水泽怪物很凶残，可每天早上它都会给她煎一个漂亮的太阳花鸡蛋。所以她很小的时候，就对爱这件事知之甚深。 她能够分清爱和感动的区别和界限。她的内心是丰盈而不匮乏的。她已经见识过世界上最好的爱了。 那爱在她的小狗背包里，清晨太阳花鸡蛋里，晚上一起看电视的静谧里。少年的身影早就遍布了姜小牙的整个青春和生命的细节里。 她把那只凯蒂猫送了回去。 小白熊垂头丧气，问她真的不会喜欢他么？ 小狗快乐地从粉色的大树下飞过，说她要回家吃妈妈做的饭了！ …… 学校又要开家长会了！ 水泽怪物从来没有参加过姜小牙的家长会，因为一旦出现，姜小牙小朋友就要成为失学儿童了。这是上幼儿园的时候，妈妈就和她商量好的。因为水泽怪物希望姜小牙可以和其他的小孩一样正常地上学，而不是用异样的眼光看着。 姜小牙小学时候，总是祈祷不要开家长会。然而小学生怎么可能不要开家长会呢？第一次开会的时候，全班的家长都到了，他们坐在各自的小孩身后，姜小牙只能独自一个人坐在教室，身后空空如也。 班上的小朋友说从来没有见过姜小牙的家长，悄悄嘀咕姜小牙是不是个孤儿。比格大魔王冲过去把他们全都给揍了一遍，不过，当时上小学的姜小牙没有告诉妈妈这件事，能够解决的事情，小狗总是不想让妈妈操心的。 只是对于小朋友而言，独自一人坐在家长中间，被别人时不时撇一眼，总还是会在这个时刻感觉到一点不知所措的。 但时隔好几年，想起来了那时候的事情，小狗就会觉得很幸福。因为当时，在小狗垂着耳朵独自失落的时候，听见了窗外一些细微的动静。 她转过头，就看见窗外的树荫下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水泽怪物慢吞吞地出现了。 少年蹲在树上。姜小牙一头雾水。 一直到低下头，发现它大大的影子、投影到小小牙的前面。 那影子就是姜小牙的家长了！ 和所有的小孩一样，她的身后也有一个大大的影子。 于是不安和无措都消失了，小狗抬头挺胸可骄傲了。她的妈妈也在呢，只是别人都不知道而已。 小学时候的每一次家长会都是这样度过的。小朋友的窗外蹲着她进不了教室的大家长。 独自一人也永远不会觉得孤单。 不过，后来也没有人说过姜小牙是个孤儿了。因为她的小辫子梳得最整齐漂亮，衣服永远是整齐干净的，款式都是大家没有见过的样子。在大家出去春游带的便当里，姜小牙的便当里都有一份完美的太阳花煎蛋。 ——姜小牙一定有一个很爱她的妈妈。 上初中了，那些风言风语还是在的。比方说姜小牙怎么总是往沼泽里跑啦，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家长……开家长会的时候窗外也没有大树了，水泽怪物没办法像是小时候那样陪伴她了。 但姜小牙长大了，她不会因为孤零零地坐着就伤心了。 今年又要开家长会了。这一次和从前不太一样。 初二的学生要参加实战了，因为从小跟着妈妈在水鬼里冲来冲去，小比大魔王拿下了第一名！成绩一直中不留丢的姜小牙第一次拿到这样的好成绩。而且，这次实战后，孩子们就要选班了，有的人会走向技术科，有的人则会加入前线。毕竟是事关孩子前途的大事。老师很重视，强调家长们一定要参与。 就连小婵远在另外一个市的爸爸都赶来了。 但拿着邀请函的姜小牙有点不知所措。小学时，水泽怪物总能蹲在大树上。那时候，即使身后没有家长，她也能骄傲地挺直腰板——看，我妈妈的影子在哦！ 可现在，初中部的窗外只有光秃秃的走廊。 老师甚至特意把姜小牙留下了，温柔地让她记得提醒家长过来。 又顿了顿说：“如果有困难的话，也可以告诉老师。” 在人生的重要时刻缺席，总是会让觉得妈妈是个不负责任的家长。 小狗想要争辩，但是面对老师温和的目光，又闷闷地咽回去了。她回家就把邀请函锁进了抽屉里。姜小牙已经准备了独自填写志愿，独自参加家长会。 她不再是会因为异样的眼光哭鼻子的小狗了。 不过夜深人静时，她还是在日记里写道： 其实是有一点想妈妈参加她的家长会的。因为姜小牙拿了第一名呢！肯定会被当众表扬的。说不定还有奖状拿。小婵的爸爸每次拿奖状的时候都可骄傲了。 姜小牙当然也希望自己人生的每一个重要的时刻都有妈妈的参与。但如果不可以的话，也没有关系。就像是生活里不可能事事如意。 她写道：都说月有阴晴圆缺，月亮又不是月饼，不会总是圆的。就算是月饼，也会被小狗咬上一口。嗯嗯，遗憾让人生更加美丽！ 姜小牙安慰完自己，觉得自己很有文采，简直是鸡汤大师。 她写完了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了。浑然不知走后不久，墙边冒出了一个庞然大物。 姜小牙现在的日记都是用英文写的。因为妈妈现在认字多了，万一学会了拼音就完蛋了。生气的时候、吵架的时候，她就在日记里蛐蛐妈妈。 比方说被揪住了耳朵就愤愤地说姜小牙以后要拔它的氧气罩； 还有被妈妈揍的时候就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小狗穷！ 它凑近了，翻了翻。 水泽怪物是看不懂那些蝌蚪一样的文字。 但它学会了用姜小牙的平板学习机拍照翻译。 第28章 八颗甜牙齿 庞然大物蹲在小本本看了看, 以为姜小牙又要拔它的氧气罩。但是它看见了什么饼啊月啊的，于是它就想起来了那个小时候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孤单地在家长当中挺直背的小孩。 它拉了拉自己长长的、到脚踝的长发, 其实缩小一点、把头发剪掉，看起来就像是人类了吧。虽然不喜欢人类，但如果可以满足小狗的愿望，勉为其难假装一下也是可以的。尤其是它手上十分明显的蹼已经消失了。 水泽怪物的头发保持这个状态很长时间了。 水泽怪物刚刚出生那会儿长得可小了。有人类来到这座监狱里发现了它。它朝着偶尔来到沼泽里的人类龇牙，他们还会发笑呢。不过发现它有多凶残后就笑不出来了。那些水鬼也不怕它, 它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来维持自己的恐吓的地位。 那个时候也是一只小小怪的水泽怪物对着湖泊龇牙咧嘴，像是狼一样狰狞地龇牙。但是脸蛋小小的, 牙齿尖尖的, 怎么看也没有威慑力。它郁闷极了。在湖泊里赫赫赫地徘徊。 后来它就留了很长很长的头发，这样挡住了那张脸, 看上去就魁梧而凶猛。果然再也没有被笑过了。只要从沼泽里缓缓地抬起头来, 就足够凶残可怕。 嗯，满意满意。 这个发型就这样保留了下来。 但是它现在已经足够凶残了。不需要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了。如果它的小小怪想要妈妈陪她去开家长会的话, 那就把头发剪短吧。 只是感觉露出那张脸有点不自在。就像是姜小牙说的，内裤外穿！ 第二天, 姜小牙早上起床。她背着书包，打算独自一人去学校参加家长会！她想好了一会儿要和老师的说辞。并且打算有人蛐蛐她就暴打一顿。雄赳赳气昂昂地打算推开门离开沼泽。就发现门口蹲着一个庞然大物。 它说：“姜小牙, 剪头发, 我去参加你的家长会。” 姜小牙于是就知道了自己的日记被偷看的事。她非常生气，头发都竖起来了。但想到在日记里写了要拔掉妈妈的氧气罩, 小狗就感觉到一阵心虚, 于是竖起来的头发又乖巧地垂了下去。 她悄悄看了看妈妈的脸色，心里开始揣测它有没有看见她大逆不道的发言。 当然高兴人生的重要时刻有妈妈在场了。至于剪头发的事嘛，姜小牙从小都认为妈妈的头发是很重要。她以为妈妈的头发就像是美杜莎一样, 是本体的一部分。她小时候还怀疑妈妈是不是一只拖把精！毕竟看久了那只庞然大物就会觉得它赫赫地走来走去的时候，像一个长了绿眼睛移动的大拖把。 不过，它告诉姜小牙只是不想剪而已。 不过，为什么从前不想剪，今年想剪了呢？ 当然是因为小狗了。她变成了偷吃了蜂蜜的小熊，心里甜滋滋的。 不过留头发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不能告诉姜小牙的——如果姜小牙发现它没有比她大很多，还怎么在她面前树立家长的威严。别看水泽怪物从前赫赫的看起来不太聪明。蜕变期后，它的心眼子也和筛子一样多起来了。 至今姜小牙在偷看日记这件事上都没有赢过她的妈妈。 姜小牙先在家里把妈妈的头发剪了一半，看起来终于不像是从水里爬出来索命的了。地上掉了很多的长发，像是海藻一样。只是姜小牙的手艺太差了，水泽怪物看了看，说像是被小狗啃了！ 他们只能再找一家理发店修一修。 妈妈去剪头发了。姜小牙兴冲冲地跑去商场挑选合适参加家长会的外套。 水泽怪物不喜欢穿衣服的。毕竟头发足够长了，遮得严严实实。除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死孩子小时候老是嚷嚷会长针眼！还说妈妈不穿，她就去沼泽里打滚。 水泽怪物能怎么办呢？它就只好随便找了件宽松的衣服套上。她要给它买衣服，水泽怪物就不愿意了。因为这样，它不仅要洗姜小牙的衣服，还要多洗自己的衣服！ 但这样穿着去家长会就有点不太正式了。这是妈妈第一次参加她的家长会，姜小牙觉得是一件很大、很隆重的事情呢。她在商场里挑来挑去，用全部的零花钱选了最大尺码的一套白色的衬衣，还有一枚宝石绿的袖针。 等到她回来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短短头发的少年蹲在门口。怪好看的。气质有种非人类的冷淡和凶狠。但蹲在学校附近，总感觉可能是那种会拿烟头烫别人屁股的校霸。 姜小牙路过了它。 妈呢？我妈呢？ 小狗垫脚眺望，被少年抓住了后衣领拎到了面前。 “姜小牙。” 她这才傻乎乎地转过来，小狗眼都瞪圆了。 长头发总是会中和一些气质里尖锐的部分，那些湿漉漉的发丝垂落时，总会模糊掉少年青涩的下颌线，柔化眉宇间与生俱来的野性。然而短发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桀骜又冷淡的非人类的气质，眼神像是森林的危险的大蛇。 就像是一道闪电。瞬间把姜小牙心中妈妈的形象劈成了两半。 妈妈是春风，春雨。 少年是闪电，狂风。 从前她心里的妈妈是面目模糊但是怪可爱的庞然大物，总之和人类的距离很远，她可以自然地把它当做妈妈；但现在似乎不太一样了。风灌进少年的外套吹得哗哗响，额前的碎发也跟着拂动。 小狗看见了少年清晰分明的下颌线。在干净的白衬衣的衬托下，像是被镀上了一层光晕。少年盯着她，凑近了，似乎是想要看看她在想什么，她被看得好晕！ 她被牵着走了一段路，感觉像是做梦一样，只有手心熟悉的冰冷的温度才让她找回一点熟悉感。 妈。 妈，你打我两下。 少年拍拍她的后脑勺，问她是不是早上洗头脑子进水了，都说了多少次了，早上洗头容易头痛啦。 这个味儿就对了！ 姜小牙回魂了。屁颠屁颠地追了上去。看着少年的后脑勺。原来妈妈的腿那么长，姜小牙才到了它腰上面一点；它的肩膀有那么宽么？为什么可以坐得下姜小牙呢？她小时候就趴在少年的头顶么？可是怎么看，都不像可以放下一个姜小牙的样子。 她感觉有点陌生。 就像习惯了一种包装的水果糖，突然换了新装，连味道都变得陌生起来。 在一屋子的中年人里，少年显得非常特殊。大概是的骨架子有点大。所以姜小牙的小课桌看上去有点小了。少年要微微蜷缩一点才能坐进去。它的眼神非常凶狠，一会儿目不转睛地盯着班主任，竖瞳变成一条线，还到处环顾四周，看见谁偷偷打量它，就冷冷地瞪回去。那种毒蛇般的眼神让整个家长会的气氛都变得阴森恐怖了起来。 它很想拍死那些偷偷打量它的人类。那种目光让它很不喜欢。但是不能让姜小牙没学上，只能忍住。 不过很快，水泽怪物的注意力就被姜小牙的水杯上的蝴蝶结给吸引了。 它坐直了，危险的竖瞳放大变圆。 开始专心地抠她的蝴蝶结。 不过，和如坐针毡的家长们不同，外面的小屁孩们的关心的地方就不一样了。 “小牙，那是你的哥哥么？长得好帅喔！” “对呀对呀，太帅了，有他的联系方式么？” 姜小牙想要解释那是她的妈妈。但怎么看那都是一个俊秀的少年，于是小狗没有反驳。 嗯，是哥哥。 家长会结束后，第一次被妈妈牵着正大光明地走在放学的路上，小狗却有点心不在焉的。她时不时就要偷偷瞟妈妈一眼。 晚上。和平常一样，他们吃饭一起看电视。大脑袋和小脑袋叠在一起。沼泽里的天气预报是很重要的。 出太阳的天气是他们眼里的坏天气。因为水泽怪物不能出门只能待在家里；而姜小牙也要立马爬到监狱的楼顶上把衣服和被子给晒好，上楼下楼爬楼梯非常的累，还有书也要翻出来晒。所以出太阳的天气，他们就会互相道“早上坏！” 下暴雨就是好天气，因为可以穿着雨衣出去玩了！阴天也很不错，森林里有蘑菇可以摘，阿花也可以带出去吃草了。这个时候就可以说“早上好”了。 他们正聚精会神地电视。突然，姜小牙被短短的头发扎了一下。哎呀地一声，小脑袋转过去，仰起头，她第一次发现妈妈的绿眼睛像是迷人的湖泊。 大概是被盯的时间太长了，它问姜小牙在看什么？ 小狗说：“看电视。” 妈妈的眼睛里，有电视机的倒影，上面说天气晴转大雨。 小狗的心情也怪怪的开始晴转大雨。 哎呀，好不习惯。 从前妈妈虽然凶巴巴的，但神奇的有一种女性的特质，大概是因为它是沼泽里诞生的，像是大地一样包容。可现在，短发下的面容棱角分明，眉宇间的野性再也藏不住。它的长相锋利，完全不会被认错成女孩子；它的骨架很大，可以将她整个笼罩其中，甚至她还可以转来转去都有余地。 姜小牙可以在妈妈的怀里打地铺了！ 好像是妈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它宽宽大大的怀抱里，被那只大大的苍白的手圈着，闻着熟悉青草味道，本来应该很安心的。但脚趾却忍不住蜷缩在了一起。心跳也咚咚咚像打鼓。 好陌生，好奇怪！ 小狗实在是坐不住了，一溜烟地跑回了卧室里。 空气湿度正常、气压稳定、昨天和今天都没什么区别。 到底是哪里不习惯呢。 小狗想：可能是因为妈妈的头发是她小时候的阿贝贝，没有了头发，她就失去了心爱的阿贝贝。 真的是这样的么？ 嗯嗯，骗人是小狗！ 不过，那个短头发的限定版妈妈很快就不见了。因为水泽怪物不习惯那种短短的头发。就好像是身上没有穿衣服一样。简直有伤风化。 于是水泽怪物的头发开始像是泡发的海带一样，从短短的快速长长变回了那个潦草的模样。不过大概是发现头发太长会有点碍事。倒也没有遮住全身了。总之姜小牙起床后，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妈妈。 她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妈妈那样她还有点不习惯呢！ 不过，大概是发现头发短短的也有好处。偶尔，水泽怪物会变成刺猬头来蹭她的脸，姜小牙在看书的时候，它就凑过去用头发把小狗蹭得哇哇叫。等到她抱怨的时候，它就会高兴地蹲在她面前，露出坏笑。像只恶作剧得逞的大猫。 小狗气得要命，她每天都用小狗润肤霜，爱惜自己的小脸蛋，现在脸都被妈妈扎成磨砂小脸了！ 姜小牙起床突然发现太阳出来了，立马抄着伞就冲下去给妈妈打伞—— 远远的，她就看见庞然大物的头顶，太阳蒸发出了水汽。 被晒得冒烟的庞然大物转过头。 于是头顶蒸腾的水汽就在阳光下，缓缓折射出了一道彩虹。 小狗笑了。 在阳光下举着伞往前冲。 一切都没有改变实在是太好了。早上坏！天气还是一样的坏，不过太阳过后马上要下大暴雨啦！ 第29章 九颗甜牙齿 短头发很好用。 每当姜小牙兴冲冲地举着亮晶晶的发卡跑来, 想要给它扎辫子时，水泽怪物就会嗖地一下把头发缩短，小狗举着发卡找不到地方下手了！ 不过, 走夜路的时候，它又会悄悄把头发变回原来的长度。这样，姜小牙就能牵着一缕发丝，像小时候那样，慢悠悠地晃回家。 但对于姜小牙而言, 有些事，短头发就是不行。 比如晚安吻。 对上少年的眼睛, 在那含笑的月光般的注视下, 小狗就亲不下去了。明明长得那么凶，眼睛都是蛇一样的竖瞳, 可是看她好温柔。她就变成了被月光融化的小狗点心。 呼吸喝水一样自然的晚安吻就这样陌生了起来。 不亲不亲！ 虽然借口是短头发的原因, 但是实际上，她开始拒绝大部分亲密的互动了。 她不愿意被水泽怪物抱起来举高高了。 她也不愿意在那个大大的怀抱里坐着, 萦绕鼻尖的青草味道会让她觉得坐立难安，像是小狗一样闪电般的蹿走。 小狗要跑出去在草地上打滚、追蝴蝶玩！要上蹿下跳, 爬树跳河，才不要留在那个怀抱里, 让心脏像是揣了个青蛙呱呱地叫。 她要离开那个青草味道的怀抱, 心里的青蛙才会闭上嘴巴。 周末放学回家，她远远闻到了诱人的鱼汤味, 兴冲冲地跑回家, 结果在家门口的那个逮兔子的陷阱里栽了个跟头！她喜欢吃麻辣兔肉，水泽怪物就学着做了很多个陷阱，只是至今也没有逮住几只兔子。反而害了姜小牙。 她摔得可惨, 膝盖磕出了个大口子，血珠直往外冒。然而上药的时候却不愿意让妈妈来了。为什么呢？大概是要把裤子撸上去，把腿放在少年的手心里。小时候多么自然的事情，可是现在，她一瘸一拐地躲进家里，宁愿自己胡乱包扎也不想让妈妈帮忙了。 它只好坐在外面问她：“小牙，会自己用碘伏么？边上的那个纱布……” 她胡乱应付着，草草缠了几圈就蹦蹦跳跳去看阿花了。浑身活力的小狗是缺乏耐心的，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哪里会认真对待呢，于是伤口边缘的纱布松垮垮地垂下来。 她粗心，水泽怪物却不能。 要知道她过敏差点死掉后，它就变得敏感又多疑，总是担心姜小牙会咯嘣一下死掉。 等到晚上，它坐在小狗的床边，把她膝盖上乱七八糟的纱布拆了，果然看见伤口边缘有些化脓了。 少年皱眉，重新给她包扎了一遍。 尽管动静不大，她还是醒过来了。睡得晕乎乎的脑袋反应过来就要踢开妈妈，结果少年一把抓住了她的小腿，摁在身前，一言不发地继续包扎。 等到收拾完了。它问她是不是和它闹别扭了。 “小牙，还是妈妈做错了什么事情？” “妈妈，我长大了，你这样我会害臊的！” 真稀奇。姜小牙前年在沼泽里打滚不害臊，去年蹲在床底下偷吃冰淇淋不害臊，嚷嚷着要跳粪坑也不害臊，今年竟然会害臊了。 水泽怪物凑过来看了看，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打量她。好吧。那作为妈妈，也只好照顾好小孩脆弱的自尊心了。 少年松开了手，平静地教她明天要怎么换药、消毒。 “宝宝，听懂了么？” 她胡乱点点头，往被子里拱，哎呀被子里都有一股青草味了，还怎么睡觉呀！ …… 姜小牙要备考作战系的预科班，这样她可以直接进高中的作战班不用等待分配了。她去放阿花的时间越来越少，也没有功夫去玩蝴蝶了。除了写作业就是练习精神体。 每天早上，她叼着一块面包就匆匆忙忙离去，晚上回到家简单吃两口就要忙碌了。 水泽怪物其实是那种有点溺爱孩子的家长。水泽怪物并不是人类，它不能理解人类家长那种望子成龙的想法。它已经足够强大了，而且努力变得更强就是为了让姜小牙啃老。 它好几次都想要问她，不考那个预科班不行么？妈妈可以养她一辈子的。 但这种话少年从来没有说出口。最终只是沉默地看着它的宝宝努力。因为同样的，它不是人，不会像人类那样，总是试图去改变别人。 就像是水鬼要吃人，怎么劝还是要吃的。天性怎么能改变呢？所以少年没有提出自己的建议。只是帮她准备好早饭，替她做完了很多生活上的小事。比方说收拾书包啦，洗衣服鞋子啦。不过，反正也做习惯了。 顺利考进预科班，姜小牙松了一口气，兴冲冲地跑回家要告诉妈妈，然而，刚刚走到了家门口，她就呆住了—— 少年正在水池边，平静地就像是帮她洗所有衣服那样，搓洗着那一点点三角小布料。修长的手指拧干水分，抖开，然后夹上衣架。 小狗的脑子嗡地一声炸了，头顶几乎要冒出实质性的蒸汽。像是一只尖叫的开水壶一样冲过去用脑袋撞它：“姜泽！” 两个人大吵一架。姜小牙冲进了房门里不出来了。 她不是小孩子了，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还可以帮她洗内裤！ 它也生气了，她喊它姜泽。没大没小。 而且它不喜欢那个名字，她至少应该叫它——姜大牙！ 水泽怪物看了看窗户上挂着的小裤衩，非人的竖瞳里全是困惑。姜小牙小时候家里还没有洗衣机，她的衣服都是它拿去湖边洗的，小孩的口水巾都是它洗的。她竟然还朝它发脾气。 它越想越气，喉咙里发出危险的赫赫声，锋利的犬齿若隐若现—— 水泽怪物要龇牙，要咬死姜小牙！ 但，整整一个晚上她都没出来吃饭，仿佛要在房间里关到天长地久。 水泽怪物冷笑：饿死她算了！ 晚上十点。 凌晨一点。 好了好了，这就是小孩子的自尊心发作了，不吃饭怎么行呢？ 它去敲门了。庞然大物蹲在了门口：“小牙，妈妈错了。” 小狗打开了门，屁股对着它，不肯看它，她说要尊重她的隐私，比方说内裤啊内衣啊这种私密的东西就不可以碰，也不可以偷看她的日记了。 好吧好吧。 姜小牙说的都对。 可以吃饭了么，宝宝？ * 上预科班了！但是姜小牙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15岁这一年，夏天的天气非常坏。大概是因为太平洋的某个气旋，一连两个月降水都不多。沼泽微微干裂，苔藓也开始枯萎。 姜小牙听到高温预警的时候就往家赶。 还好，家里有一个大大的沼泽和池子，水泽怪物干涸的皮肤还不至于干裂。然而干燥的空气，让庞然大物几乎无法呼吸，只能蜷缩在家里的沼泽中，短暂地陷入了休眠状态。 姜小牙是知道妈妈会在太阳下、冬季里休眠的。她听见了正常的心跳声松了一口气，但小狗还是很担心妈妈的。她把家里的毛巾全都打湿挂在妈妈的旁边，企图增加一点空气湿度。 可高温让水分蒸发得太快，刚挂上去的毛巾不到半小时就变得干巴巴的。 要买一台加湿器。可末日降临后，都知道空气湿度太高会让水鬼活跃，这种完全无用的产品早就被淘汰了。从早上问到了晚上，一无所获的姜小牙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大街上。 妈妈总是什么东西都可以带回家，时兴的裙子，突发奇想想要吃的零食……但是现在，仅仅是一台加湿器呀，怎么这么难呢？ 问到了商场快要关门的时间，最后，绝望的小狗在杂货店的旧物堆里，翻出来了一台陈旧的加湿器。 满头大汗的小狗坐在地板上笑。 她抱着加湿器跑回家，从来都没有那么高兴过。 嘿嘿，妈妈，小牙也很有用呢。 这是姜小牙从小到大，第一次独自面对生活。 从前妈妈总是用大大的身体挡住外面的所有困难，所以在姜小牙的眼里，生活就是香喷喷的油焖虾、沼泽里可以随便打滚的草地，和阿花一起放学的小路。幸福又自由。 可是独自生活后，她终于发现，原来外面有那么多的风雨呀。 家里的冰箱24小时不停地制冰，一放学回家，小狗必须去基地里买大量的水，请人送到基地外，再喊着阿花一起运回家。偶尔买不到足够的水，还要跑很多的地方。 好累呀，她第一次发现基地离家的这条路那么远。 妈妈没有来得及准备食物就陷入了休眠。这还是姜小牙第一次操心吃东西呢。 她独自一人去菜市场，五毛钱的菜别人卖她五块钱，小狗生气地跑回来理论，抢回了自己的四块五！ 她第一次试着自己做饭，菜里加了过多的油，饭也糊了锅底。 小牙靠在阿花的旁边，吃着烧糊的饭： “阿花，我想妈妈了。” 上学期间，实在是没空做饭，姜小牙就买了很多饭团回来。饿了就解冻一个来吃。味道很奇怪，还有点串味。 但最难熬的不是不好吃的饭，而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听见庞然大物蜷缩在家里的沼泽里，在干燥的空气里发出一些细微的声音。像是一只野兽在痛苦地呻、吟。干燥像是小刀一样割着她的妈妈。 小狗心里很疼。她跑过去，一趟一趟用冷水泡过的毛巾试图让妈妈好受一些。她用脸蹭妈妈，企图感受到妈妈的体温。就这样一整个夜晚，都陪在它的身边。 夜里的沼泽真的好安静。他们住在这片巨大沼泽的中心，像是在被世界遗弃的孤岛上。她再也不说什么自己长大不长大了的话，那些幼稚的争吵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她像小狗一样缩在妈妈的怀里，被长长的头发包裹住，企图在少年的怀里找到一点安全感。 妈妈，小牙想你。 时间一天天过去，距离妈妈沉睡已经快一个月了。 姜小牙从来没有发现过，原来仅仅是买菜做饭、照顾阿花，就这么累了。而人居然要担心那么多的事情：妈妈，阿花，明天吃什么。她今年15岁了，可是妈妈从来没有让她担心过任何的事情。 小狗从前只需要在沼泽里跑来跑去地玩水，把浑身弄湿，旋风一样甩毛就可以了。蝴蝶、阿花，风筝，那是属于小狗的快乐。 从来没有那么一刻，她意识到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要过去了。但是她没有那多少留念，只是迫切地想要长大，变得厉害一点，更加厉害一点，要是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让妈妈不疼了就好了。 大概是降雨变少了，人类的社会也有了喘息的机会。借着这个机会，很多的势力都崛起了。电视上播放着新闻，天冬基地也加入了新成立的联邦，成为了联邦的一员，即将得到物资支持。街上的人们都喜气洋洋，但小牙的脚步却越来越沉重。 天天在沼泽里疯跑的小狗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她看了看热闹的人群，跑过去，自己独自去买水，叫车；她看着阳光灿烂的天空，发现自己也许不是那么喜欢阳光，只是喜欢妈妈头顶上折射出来的彩虹而已。 她没有那么关心外面的世界，对于蝴蝶、风筝更好的生活都失去了兴趣。她只想要守护好自己的家还有妈妈。 就这样，小牙每天都在祈祷下大雨。 放暑假那一天，大家都成群结队地要去公园玩，小狗独自回家。她让人送了水去沼泽外，还去超市买了降温贴，毛巾还有一大堆的食材。大包小包填满了书包。手上也拎满了。 一大堆的东西快要把小狗的肩膀都压垮了。她吃力地拎着东西回家去，走到半路，突然间下雨了。 先是一滴两滴，紧接着是倾盆大雨。 小狗惊喜地抬起头，立马就想要冲回家去，焦急地想知道下雨了妈妈会不会立马醒过来。 但雨越下越大，没有雨伞，路上泥巴多，越走越沉。生活里总有这样的糟糕的时候，沉重的塑料袋、打湿的头发和外衣，泥泞的街道……急着去见妈妈想跑快点，雨又太大了。 脚步好沉重，拎着大包小包，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就像是掉进泥巴坑里的小狗。 可是走着走着，她感觉雨停了。 愣了一下，姜小牙抬起头。 头顶上是熟悉的，水泽怪物长长的头发，把小小的小牙笼罩在了里面。 小牙。 嗯。 妈妈在呢。 她嚎啕大哭。 第30章 十颗甜牙齿 有委屈吗, 有伤心吗，在妈妈的怀里放声大哭吧。 被责怪被数落也无所谓，无论多大了, 在这一刻都是牵着妈妈衣摆的小孩。 找到妈妈的泥巴小狗被捡回家了。 她的头发湿漉漉，衣摆脏兮兮，就这样乖巧地被吩咐去洗澡换衣服，擦干净头发。她感觉到了有点凉的大手揉着她细软的头发，就像是被抚摸的小狗一样, 发出了幸福的呼噜声。 小狗仰头看着少年。汪呜，汪呜。 她要无时无刻地不看着妈妈, 摇晃着小狗尾巴热情地拱它。直到被水泽怪物用毛巾盖住了脑袋擦脑门上的头发, 她不干了，立马就从擦头发的帕子里拱出来, 一定要看着妈妈。 少年停顿了一会儿, 下意识地想和从前一样按住熊孩子，可是又停住了, 沉默地继续吹她的小狗毛。 妈妈妈妈，我受了好多的委屈。在你不在的时候, 日子可真难过呀。 但湿漉漉的小狗被擦干净了，就觉得一切都不难过了。 水泽怪物发现小狗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 就好像是毛茸茸的幼年的羽毛都蜕掉了, 长出了一层新的羽毛。于是它就知道了，宝宝大概是吃了很多的苦。想要把她拉进怀里。但怕她拒绝, 他们因为这件事吵架太多次了。 于是少年蹲在她面前问：宝宝, 可以抱你么？ 窗外下着久违的大雨，潮湿的夏天第一次如此亲切。小狗不理解自己之前为什么要拒绝被爱呢？她扑进少年青草味的怀里，毛茸茸地转动着脑袋, 央求妈妈给她做好吃的饭。 姜小牙已经吃太久的饭团了，好想念妈妈的大虾！ 孩子饿瘦了一些，但是乖巧懂事了好多。进厨房的时候，少年却没有一点开心的感觉。 水泽怪物是很强大的，但它的强大也被太阳抑制着。这大概是因为它还没有成年的缘故。至少要再经历一次蜕变期才能够真正的成为真正的成熟体。 这只食物链顶端的怪物这样的凶残而自负，那些人类的负面情绪它无法理解，可以赫赫摧毁一座城市的怪物愧疚什么呢？自卑什么呢？ 然而面对它的宝宝，那种感觉就像是苔藓一样生长了出来。 它愧疚于无法掌控太阳。 少年第一次那么渴望自己的肩膀变得更宽一点、渴望更加强大一点，再长大一些。 沼泽里生长的怪物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只是它渴望变强，于是第一次蜕变期就挣脱了锁链；它渴望看见小牙，亲口告诉她那些喜爱她的情感，于是它长出了明亮的眼睛，可以发出人声的喉咙。就这样从残缺变得完整了。 现在它有了新的渴望。 怪物看着窗外的大雨。想要是可以掌控天气就好了。 变出一朵乌云，永远跟在小牙的身后，走到哪里，雨就下到哪里。 这样无论沙漠还是烈日，都不会把宝宝丢在一边。 …… 妈妈回来之后的姜小牙不用饿肚子了，可以把对于小孩而言太过沉重的担子卸下来了。但那些成天疯跑、和妈妈吵架拌嘴的时光也一去不复返了。 预科班上到了一半，姜小牙快要16岁了，可以选择未来要向那个方向发展了。因为就算是作战系，也要区分后勤、前锋、岗哨之类的。她开始考虑基地的战地军医部门了。 其实没有别的什么原因。只是拿毛巾一次次往返试图让水泽怪物好受一点的时候，她太害怕失去自己的妈妈了。虽然她不知道学这个能不能治，但总比什么都做不了要好。 她回到家，看见了那恐怖阴郁的长发下，少年青涩的面容，和那些上高中的大哥哥们差不多的样子。 偶尔少年的眉宇间会出现一两道血痕，增加了野性的戾气。 但是煮面的时候，那凶狠的眉眼就在水汽里氤氲得温柔了。 牵着她的手回家，少年的掌心冰冷，但是背影踏实可靠。 从前她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妈妈的照顾和庇护，很少去想它的年龄也并不大只是承担家庭的责任才成熟了起来。 经历了夏天干旱的事情，她感觉到了一种危机感。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了小狗的心上。她知道，人类的医院是不会接受流淌着绿色鲜血的异类的。世界上除了姜小牙，没有人会在乎这只大大怪。 填志愿那一天晚上，小狗试探着问妈妈，要是以后受伤快要死掉怎么办？ 在水泽怪物的世界里，似乎只有物竞天择。 它告诉她，就算是枯萎干裂，彻底消失。等到下一个大雨天，沼泽复活了，它就可以回家了。所以，她没有必要为了它去选择军医的专业。小狗喜欢冲在最前面，选可以探险的就很不错。 可是小狗没有打消那个念头。 水泽怪物不在乎，它早就习惯了沼泽的生存法则，只要不死掉就好了，其他的疼痛之类的都不值得一提。但小狗在乎。 姜小牙是一只简单的小狗，她没有想象中那么热心于外面的世界，她只是想要保护好自己小小的家。在这片沼泽里，一年又一年幸福地生活下去。 她交上去了那个志愿，就像是扬帆的小狗船长。 一种责任落在了小狗的肩膀上。走在沼泽小路上的小狗再也不蹦蹦跳跳了，迈着沉稳的脚步，能够一口气跨过两个水沟呢！ 姜泽姜泽，你出门要带伞！ 姜泽姜泽，晚上不要晚回家！ 姜泽姜泽，天气预报说两个小时候会出太阳，速速回家。 她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平常就姜泽姜泽地叫，生气就叫它姜大牙。 她开始喜欢反过来向上管理她的家长了。 手表变成了传呼机。出一趟家门，罗里吧嗦的小狗的电话总是挂不掉，少年从一开始的受宠若惊，到逐渐有点无奈。凶悍的少年也拿她没有办法，只能耸眉搭眼地听小牙念叨。 是是是，对对对，宝宝说的都对。 然而好不容易挂断了电话，隔了一会儿水泽怪物看见了她发过来的消息： 大牙大牙，遇见危险不要强撑，小牙不能没有妈妈。 蹲在废墟上打算大开杀戒的庞然大物于是就变成了大大的棉花糖。 ——嗯，小牙不能没有大牙。 回到家，小狗给它递毛巾。少年受宠若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小狗殷勤地端过来了一碗放凉的姜汤。 凶悍的庞然大物的眼睛变圆了，湿润了。 糊了，好难喝。 但它家小牙，都会煮汤了。 水泽怪物于是在家里陪了她一段时间，没有再出远门了。也许人类家长会感叹欣慰孩子终于懂事了会孝敬家长了。但嗅觉异常敏锐的庞然大物却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它的宝宝被吓坏了。 就像是被丢下过一次的小狗，努力地想要跑得快一点，这样就会永远不要失去它。她遭受了一些惊吓，就变得懂事又乖巧。 它的愧疚就像是野草丛生的沼泽。水泽怪物给小狗用野草编了花环，少年的手很大，但是养小孩那么多年已经学会了如此做细致活，有点凶悍的眉眼盯着野草，耐心地绕了一圈又一圈。 看着小孩重新在草地上奔跑，心里对于拥有一朵乌云的渴望，前所未有地强烈。 它带着她像是小时候一样去湖泊里玩耍。采摘野果，还从树上翻到了制作果酱、水果酒的教程。想到基地的超市缺少甜食，水泽怪物就耐心地带着她在森林的深处寻找着。 可是耐心的陪伴不能驱散恐惧。 小狗从一地的浆果里抬头，央求妈妈带她去猎杀水鬼。 姜小牙不愿意再被当做小孩子哄了。她迫切地渴望成长，更加厉害强大一点，保护自己的小家。 她想对少年说：妈妈妈妈，我一米六了，天塌下来，也可以撑一点点哦。 对上小狗的眼神。 水泽怪物不能拒绝姜小牙，至少它现在还控制不了天气的变化，也不能把她变小揣进口袋里保护。 所以就算是不愿意，它也要承认自己必须放孩子长大，她要学会飞行了。 …… 姜小牙小时候也经常被带去猎杀水鬼。但那时候她总是冲进去吓唬水鬼，或者跟在妈妈的身后招猫逗狗，东摸摸西摸摸。她从未想过要独立面对危险。因为妈妈总是在的呀。 虽然她很喜欢水泽怪物叫她宝宝时候的神情，可偶尔，也会有一点不甘心。她一米六了哦，垫垫脚可以够到大树的树梢了。换牙齿都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是铁齿铜小牙！她不想永远当那个小宝宝了。 整个假期，她都跟着水泽怪物穿梭在沼泽深处。 她第一次在妈妈不插手的情况下和几只低阶水鬼搏斗。教学的时候水泽怪物是很冷静而陌生的。庞然大物蹲在角落里，它教她沼泽的生存法则，那是它小时候想要活下来就要面对的东西。 少年的眼神是非人类的冷漠，眉眼是带着戾气的，阴郁的长发像是沼泽里危险的黑色。 但是每次带着戾气的话讲完了一段后，它就会低下头，补充一句： “听懂了么，宝宝？” 小狗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呢，话都没有听完就冲了进去。她杀杀杀！ 不过，每天等到她顺利完成了猎杀水鬼后，从厮杀当中走出来的水泽怪物，会吹捧小狗是世界上最英武的小狗。连它小时候都逊她三分。 她立马飘飘然起来了。高高兴兴地回家说要吃牛肉和麻辣兔头。 牵着少年的手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刚刚好像在蹦蹦跳跳，立马停了下来。 严肃地板着脸。 哎呀哎呀，妈妈没有发现吧。 小狗悄悄抬起头，发现少年没有看她，松了一口气。 她企图在成长的道路上立一个大大的路牌，划出一道清楚的楚河汉界。 第一次独自猎杀水鬼，第一次学着自己开木仓……回到家总是手腕发麻，肌肉酸疼的，高强度的运动会拉伤肌肉，成长期又容易磕碰。 水泽怪物看着小狗回到家偷偷揉腿，听见她躲在浴室里龇牙咧嘴的声音。这都是成长要吃的苦。甚至比它从前血淋淋的时候要好了很多。至少在它的保驾护航下，她没有流血受伤过。可就算是这样，水泽怪物还是心疼了。 也许它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家长和引导者。它太溺爱孩子了。 晚上它总是要坐在她的床前，心疼好一会儿的。 高大凶悍的少年甚至觉得心里酸酸的。 它完全忘记了自己很多年前想要把姜小牙训练成沼泽里第二凶猛的小小怪。还想过把她丢去水鬼里自生自灭来着，可见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 凶悍冷血的怪物已经完全变成了溺爱孩子的形状。 庞然大物搜索着运动损伤和拉伤的处理办法，想尽办法帮她缓解运动后的酸痛。尽管如此，看见小狗瘸着腿，高大的少年还是围着围裙，蹲下来哄她： “宝宝，妈妈帮你揉揉腿，好不好？” 其实，它想说的是：我们不练那么努力了，好不好？ ——它暂时还不会被太阳晒死。不需要她马上就变成那个什么赛罗奥特曼的。 可是青春期的孩子是不能劝的。水泽怪物越是哄她，她越想要证明给妈妈看自己有多厉害。她红着脸拒绝被揉腿，连被它哄着去泡脚也不肯，忍着肌肉的酸疼大声说不疼不疼。 不过，只有她知道，那种想要守护妈妈的责任感里，还掺杂着一些小狗也说不清楚的东西。她悄悄地偷看少年凶悍的眉眼因为无可奈何而温和了很多，跑过去在它面前乱晃。 小狗无数次假装无意地去碰门框，超不经意地展示自己一米六的高大身形。 大牙大牙，我长大了哦，不是要你哄的小孩了。 但是她晃了好久，给她削苹果的高大少年都没有注意到。 那种小小的失落就像是蝴蝶一样飞过来，落在了小狗的鼻尖上。 …… 小比格精力满满地投入了辛苦的练习当中。小比格从小就精力旺盛，现在更加像是小牛犊一样在水鬼里冲来冲去。什么拉伤啦，磕磕碰碰就变成了家常便饭。 姜小牙完全不明白家长的担心，只觉得自己跑得更快，力气更大了。 她看见了远处一个被低阶水鬼包围的营地，信心满满地和妈妈打包票，自己一个人就能够干掉。然后在水泽怪物担忧的眼神当中，小狗拿着木仓就冲出去了。 她会受伤么？会摔倒么？ 前天磕碰的地方包扎掉了么？ 恐怖的、可以摧毁一座城市的庞然大物想着这些琐碎而细小的事情，慢吞吞地跟在她的后面。再跟一段路，就停在原地不能往前走了——因为小狗说了妈妈不许跟过来。 那还能怎么办呢？ …… 小狗咔咔乱杀，小狗横冲直撞。像是牛一样地杀光了所有的水鬼！她从废墟里钻过来钻过去，检查完发现周围的水鬼都被杀得差不多了，胡乱擦了一下小狗毛就兴冲冲地朝着外面跑。疲惫的小狗迫不急的想要告诉妈妈，她能够独自杀死那么多水鬼了，变得很厉害了哦。 成长期的小狗矛盾的。 她那么依赖、爱着自己的妈妈。可是又不受控制地被少年姜泽所吸引，就好像是灵魂撕裂成了两半，一半要做妈妈的乖宝宝，另外一半不甘心地渴望长大，向它证明，她不是它身后的小孩了。 她聪明又漂亮，懂事又机灵。 她不明白那种强烈的渴望来自何处。大概是少年的眼神太温柔。她迫不急的地希望里面出现自己的模样。 可是踮起脚尖、扒开它的眼皮看一看，哦，那里面，装着的还是一只小宝宝。 …… 小狗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冲了回来。 妈妈妈妈，看看我，我多么厉害！ 她果然被摸了摸头，得到了期待的夸奖。但她笑嘻嘻地抬头的时候。发现妈妈没有笑。 为什么妈妈不欣慰呢，为什么不笑呢。是她还漏了一只水鬼么？ 她困惑地看向了它的眼睛。发现妈妈的目光在她的额头，她顺着它的视线摸了摸，发现了一块渗血的淤青。什么时候弄的呢，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呢。 庞然大物打量着自己的脏兮兮的小狗。 怎么舍得呢？从小到大，从来没让她提过重物。 现在却要摸爬滚打，很疼吧。小时候摔一跤都要哭半天呢。 被看得太久，小狗有点不自在了。 那样的眼神注视下，她变得很小很小，有点不知所措地想要低下头。 倒影在湖泊里的月光也不会比这个更加温柔。 她想要蜷缩成一只小蚯蚓，钻进地上的泥土里，躲开那怜惜的眼神。 她没能够钻走，因为少年把她拉进了怀里，于是她闻到了月光下沼泽里带着水汽的青草味道。少年沉默地、小心翼翼地亲了一下她淤青的额头。 她呆住了。 月光会眷恋小狗么？ 月光就这样照拂着小狗。 第31章 十一颗甜牙齿 上高中前的暑假, 她就和从前一样，跟着妈妈去捕猎，炎热的时候一起去沼泽深处的森林里避暑。 小狗的心思就像是五月里的雨, 揣摩不定。她想要保护妈妈，变得强大。想要爬到树梢上帮妈妈摘果子。想要跑到大大怪前面像是羚羊一样奔跑。一切的一切只是想让妈妈看到她。 然而，她爬到那棵童年时候总是够不着的大树树顶朝着水泽怪物招手，它却还像小时候那样把她抱下来；她跑得比羚羊还要快，它也只在乎她脚底下的坑会不会让她摔倒。她努力垫脚, 它还是看不见变成少女的小牙。 她生气了：姜泽姜泽，你看看我。 小狗把脑袋从正在帮她剥着莲子大怪物怀里探出来。试图把脑袋伸过去到它的眼睛低下去。 看我看我看我！ 它看见了, 让姜小牙边上玩儿去。晚上再带她去买冰淇淋吃。 她一瞬间就泄气了。 哎, 雨怎么下个没完呢！讨厌讨厌。 她踩着水泽怪物大大的影子，想要把它的影子踩扁踩圆！ 她的逆反似乎更加严重了, 少年不愿意她吃太多的苦, 但在她眼里，总是觉得自己被看扁了。 她才不会扁扁地走开。 她不愿意被管着了, 还要反过来管着妈妈。它要是不听她的，小狗就有说不完的道理, 庞然大物无可奈何。这么一个小不点走在它的前面。就能够牵制住这个庞然大物所有的心神。 难怪电视里总是拿小孩威胁家长呢。 她现在可不听话了。 它看见电视上说叛逆期的孩子是可以打的，会让小孩子听话一点。它出去找了一根木棍。打算用来打孩子。但是那根木棍从来没有被使用过。毕竟它的力气太大了, 万一把她打坏了怎么办。 可总也有让它生气的时候。 少年千叮咛万嘱咐, 就算独自捕猎，也不能离开它的视线范围。可小狗要逞强呢, 还是一声不吭地钻进了废墟里跑远了。最后找了很久, 才找到了被困在超市地下室的小狗。 她蹲在原地，看见它就扑过来喊妈妈。 少年阴沉着脸把她捡回家，看向了那根木棍。 ——是要教训一下姜小牙了。 前年揪她耳朵还会听话的, 今年就完全不肯听话了，不打不行了。她不是老是说自己是大人了么？大人就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姜小牙看见棍子就一溜烟跑了，她第一次看见妈妈生气，那冷冰冰的眼神让她感觉到了害怕，在桌子后面和少年玩秦王绕柱走。 少年凶狠地把她揪住，像是拎小鸡一样抓回来。结结实实在小腿上打了两下—— 她嚎得惊天动地，哇哇大哭。 少年坐在原地，垂眸看她，眉骨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戾气，瞳孔缩成一条细线，看了她好一会儿。 它终于认命了。 水泽怪物无奈地看着光打雷不下雨的小狗。 姜小牙是它的克星。 它卷起了她的裤子打量了一下，小腿上干干净净的，连个印子都没有。 小狗抱着小腿扯着嗓子：“妈，我的腿断了！” 少年低下头。 在窗外的大雨里，它认真地看着在自己怀里的宝宝。危险的竖瞳像是要看进她的心里去，看透她到底想要什么。于是她也慢慢地不嚎了，安静了下来。 他们对视着。 为什么那么着急呢？ 那么着急长大，那么着急向它证明自己？ 弄得这么狼狈。脏兮兮的，还要挨打。 可是看着它的眼睛，小狗情不自禁地缩小了自己。 为什么呢？ 因为好想好想告诉你，我已经一米六了，明年就快要17岁了。 她要发芽，要开花。 小狗抬起了头，再次望向少年的眼睛。 想要你看看我。 你看得到么？ 小狗的眼神太可怜了。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脸上也是乱七八糟的痕迹。 庞然大物就这样无奈了下来。它沉默地拿毛巾，宽大的手掌擦干净她在外面弄湿的头发，像是小时候每一次打理弄脏的小狗一样耐心又仔细。 窗外的雨声淅沥。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宝宝。 嗯？ 一辈子还很长呢。 …… 高中要强制住校。姜小牙拿到通知后就必须收拾行李独自去宿舍住了。四人间的宿舍很小，唯一的好处就是独立卫浴。这对于从来没有离开过家的小孩而言是一个挑战。姜小牙听说有人第一次住宿天天打电话给家里哭呢。 幸运的是，她和小婵分配到了同一个宿舍。 姜小牙想，也许分开、去学校里面住，很久不见，姜大牙就再也不会无视小狗魁梧的身高和宽阔的肩膀了呢！它就会认识到她已经是个成熟可靠的大姑娘了。 说不定下次放学回来，就会吓姜大牙一大跳。 她兴冲冲地奔赴向了新的生活。对于她而言，认识新的朋友和同学，学习新的课程，还可以和好闺闺小婵一起睡觉聊天，太新鲜了，一切都应接不暇。小狗就是捡到芝麻后就会丢掉西瓜的粗心小狗。 她很快就把夏天里渴望的心情给忘在了脑后。 她也想少年呢。从来没有离开家那么久，她每天吃午饭的时候都要给少年打电话，告诉妈妈自己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喋喋不休，一说就能说一个小时，浪费掉很多午休的时间。 晚上在学校里不习惯窄小的床，要排队的浴室，也会郁闷地跑出去和妈妈打电话。 她最期待的事情就变成了放假。 月假的时候就像是插上了翅膀一样飞奔回家。 然而，高中住校，一个月才回来住三天，总是聚少离多。 刚刚才看见小狗瘦了没有，转眼她又要匆匆地收拾收拾去学校了。 小狗千叮咛万嘱咐，让妈妈不要经常来探望她。 因为高中离沼泽很远，路好远好长，就算是水泽怪物也要走很久。她课业很紧，只有晚自习前有点时间可以见妈妈，来一次只有十几分钟的见面，等到回去，妈妈又要走那么长的夜路了。 一次两次还好，经常来，小狗也会担心妈妈的。 她不让它经常来探望她，可是思念就在安静的沼泽里，给小狗织毛衣的时候冒出来了。 她是麻烦精，捣蛋鬼，也是少年的心头肉。 小狗认床、小狗挑食，她不能吃太多的糖会蛀牙。生理期贪凉就会痛得打滚。 偶尔，下着暴雨时，水泽怪物会偷偷地去看她。 怕小孩生气，庞然大物就躲在大树后面、屋顶上，跟着她走那么一小段路。看看她瘦了没有、有没有不开心。小小的背影看不出来胖瘦，但是偶尔看见她和同学说话露出笑容，那颗牵挂的心就慢慢地被抚平了。 直到宿舍的灯亮起来了，夜幕降临了。 它才会独自离开，走很远很远的路，回到那座安静的监狱里。 她不在家，凶悍的水泽怪物也不喜欢待在沼泽里。庞然大物就在外面废墟般的城市里穿行，猎杀水鬼剖取晶核积攒力量，只有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才找一个避雨的地方歇息。 不过，它总记得回来喂阿花。 在搜刮某一座废弃城市的时候，水泽怪物找到了一批很珍惜的花种。包装上写着：阴雨天也会开花。 吃了太多水鬼的，它的身上的血腥杀气更重了。大概看上去戾气更重了。 但它小心翼翼地把花种带回了家，恐怖的庞然大物耐心地浇花、施肥。期待着小牙回家它们开花的一天。 天气渐渐变冷了，秋天也过去了，冬季在外面逗留太久容易回不来。 它在家里按照人类的教程垒了一个漂亮的壁炉。准备了好多的柴。因为小狗说电炉总不够暖和，想在热乎乎的火堆边写作业呢。 它给小狗织了厚厚的毛毯。 思念就像是织毛衣，堆叠了一地的毛线，越来越长。 在寂寞的沼泽里，庞然大物发出低沉的咕噜又布鲁的叹气，像是沼泽深处大地的回音。 那是在说：小牙小牙，好想你。 …… 学校里发生了流感，一堆学生都感冒了。 小狗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有很浓重的鼻音。冬天到了，外面风特别冷，姜小牙告诉妈妈自己去过医务室了没有关系，叮嘱它，下周就放假了，千万不要在大冬天赶夜路了。 她害怕妈妈被冻僵在路上。 水泽怪物在电话里矢口否认，说自己忙得很，哪里有功夫跑那么远？ 可等到姜小牙打着喷嚏，从长长的走廊冲到了教室里，一打开抽屉—— 感冒药，还有保温杯里苹果汤。 小时候的小狗说：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 于是每次她感冒，妈妈就会去很远的地方买苹果。 她急急忙忙地冲出了教室，天上下起来了好大的冻雨，冷得让人牙齿哆嗦。她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学校门口，看见了那个渐渐远去的大大的身影，像是风雨里的一棵树、一朵乌云一样消失在了夜色中。 “大牙大牙，你回去冻僵了没有？” “小牙不在家，你要照顾好自己呀。” 电话对面嗯嗯地敷衍着小狗带着鼻音的问候。 最后，雨里面的带着鼻音的声音变小了。 “大牙大牙，我好爱你喔。” 少年安静了下来。 风雨在沼泽外变得很安静。只有火焰的噼啪声。 小牙小牙，我也好爱你。 …… 明天就要放假了，姜小牙看到了大暴雪的预警。千叮咛万嘱咐少年不许冒雪来看她。 明天就到家啦。她在电话里这样安慰着它。 但是呢，从她还是个宝宝开始，它就没有那么长时间和她分开过。宝宝最近还感冒了，一周都没有好，问了她总说快要不咳嗽了，可是挂电话的时候总是压抑着咳嗽声。 电视上说流感会发展成肺炎。它想要去见见她，那种担忧和操心是等不到明天的，迟一秒、迟一刻钟都等不及。 可去看她，她要生气的。孩子长大了，每次它不听她的，她总要说它不尊重她的意见。那只能悄悄去看一眼了 它那么凶残可怕，面对自己的宝宝却总是小心翼翼。 下大雪啦，雪地里她潦草地用围巾围住了脖子，但是耳朵忘记捂了，冻得通红的。 雪地里留下了一串小狗的脚印。 她去了医务室很久没有出来，隔着水汽弥漫的玻璃什么都看不见。 终于，它忍不住了，出现在了医务室的对面等她出来。 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她好不好。 姜小牙搓着通红的手，哈着气出来。 刚打好了伞，一抬头，隔着纷飞的雪花，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少年身影。 人类常用兽性来形容一个人穷凶极恶。但动物要比人类单纯得多，因为它们没有复杂的情感和想法，天然而纯真。水泽怪物也是这样的，它不像是人类那样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 它应该假装自己是路过。或者恰好在附近捕猎。 但是大雪里，少年垂下了脑袋，高大的身形却无可奈何又可怜兮兮地说： “小牙，妈妈太想你了。” 它低下头，希望小孩不要和它生气、吵架。 那熟悉的嗓音，像是漫天的雪花一样轻轻地落在了耳边。 姜小牙手里的伞掉了下来。 飞扬的围巾和漫天的雪花。 就在这场大雪里，朝着少年跑过去，扑进它的怀里。 就这样在沼泽的温柔里，沉溺、继续沉溺下去。 第32章 十二颗甜牙齿 小狗当然不会因为被探望而生气, 她感觉自己要被雪花般的幸福淹没了！ 高中的生活太忙碌总有写不完的作业，于是也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也很想姜泽，只是生病的时候, 那种思念才会从缝隙里冒出来。 她独自去医务室打吊瓶的时候，总想起小时候发烧，每次都窝在姜泽怀里。少年的身材高大，可以帮她挡住所有的风。孤零零坐在椅子上看着吊瓶的时候，是会想妈妈, 想姜泽的。打完针独自回宿舍的路上太冷，也会在内心演一出精彩的苦情剧： 姜泽姜泽, 我病得快要死掉啦, 你要是可以马上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才能马上痊愈。 小狗这样想着的时候, 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远处的姜泽。 它又走了好远的路来探望她了。 那怎么办呢？ 那只好被纷纷扬扬的幸福吹成蓬松的小毛球了！ 她要飞过去拥抱、狂吻亲爱的姜泽。 大概是分开的时间久了, 那熟悉的念叨声也就变得没有那么啰嗦了。她央求它明天放假要第一个来接她回家。 第二天上午上课，姜小牙又收到了情书。 姜小牙上高中也很受欢迎。她是讲义气的小狗, 好脾气的小狗，所有人都会爱小狗。小婵喜欢她, 新同学喜欢她，小学时候就暗恋她的邓斐还在喜欢她。她经常从书包里、书本里翻到情书。 小狗也是很自恋的, 她觉得自己宇宙无敌好, 所以被喜欢了也会想：我应得的！ 她在抽屉里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情书，摘抄了很多网络热门情话。 其中就有一句话：只要在你身边, 我就会觉得幸福。 她觉得太肉麻了！ 小狗回：已阅。 她对朦胧的情感还在处于一个半懂不懂的状态。对于爱芹的理解就是：不爱吃。 第二天, 果然，姜小牙第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了姜泽的身影。 她在雪地里疯跑，姜泽在后面喊她的名字, 也装作风太大听不见，小狗冲进了雪地里，在风雪里大喊： “妈咪，你看我在雪地里画了一只小狗哦！” 雪里的小狗看不见，反而因为不看路，一头栽进了雪里，变成了盐酥小狗。 水泽怪物把她揪起来，抓住她的后衣领，小狗就不能乱跑了。 少年忍不住要责怪她两句，像是个操心的家长。 可是雪花呀，就这样落在了少年和小狗的头顶、肩膀上，把他们来时的脚印渐渐掩埋。 他们回到了沼泽监狱里的家。 姜泽叫她吃饭了，她就跑过去喝香喷喷的奶油蘑菇汤。 姜泽摘下了围裙。姜泽坐在了她的身边。 她低下头，发现蘑菇汤里，姜泽给她多加了一勺糖。 窗外大雪纷飞。电视机里播放着十几年如一日的背景音乐。姜泽让她吃饭不要看电视。 这样日常而平静的一天里。 姜小牙突然想起今天早上收到的情书里，那句话： 只要在你身边，我就会觉得幸福。 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 她还太小了，还分不清爱有哪几种。亲情和爱情之间的区别在哪里？她分不清这两种芹菜之间的区别。 小狗只是本能地靠近它，贴近它。 她下意识地不再称呼它为亲爱的妈妈；而是称呼它为亲爱的姜泽。 念叨着这个名字就像是在念一个芝麻开门的咒语。 死孩子没大没小喊姜泽喊得更加厉害了。水泽怪物渐渐也习惯了。大概是聚少离多，至少比上学的时候看不见孩子要好。但是水泽怪物不习惯人类的说话方式，它很少说我，总是说妈妈。比方说妈妈在，妈妈喜欢。 现在姜小牙问：姜泽姜泽在嘛？ 它就会回答：姜泽在。 听起来有一点怪。但是沼泽里哪里都很怪！冬天开花的小花，走来走去戴着黑白围脖的奶牛，还有田里一丛奇怪的芹菜……所以也就不足为奇了。 姜小牙在电视上学会了用勺子挖雪做雪玫瑰，她跑去雪地里辛勤耕耘了很久，哼哧哼哧一朵朵凑成了好大一捧的雪玫瑰花束，兴冲冲地抱着去给了姜泽。 姜泽姜泽，雪玫瑰你喜欢么？ 庞然大物把她拎起来，看了看她被冻得通红的手： “不喜欢，姜小牙，姜泽不喜欢这个。” 她说这是她折腾了半天的成果呢。 高大的少年无奈了，只好说： “姜泽让姜小牙回去烤火，不许弄这个东西。手上要长冻疮了。” 她悻悻地跑开了。 她说：“姜泽伤透了姜小牙的心！” 姜小牙听有住校经验的人说，刚刚回家的前几天是家长的小宝贝，等到赏味期过了，就都成为了被嫌弃的碍事鬼。 好嘛，姜小牙已经感觉到了这种待遇上的差距。她已经从刚刚开始几天被嘘寒问暖到现在的各种嫌弃。跑去厨房帮忙都被姜泽拎出来了。威胁她再碰家里的灶台弄得脸上黑黑的，就会被扫地出门。 她被姜泽暴力地擦干净脸，整个人像是被狂风刮过的潦草小狗。 她决定讨厌姜泽，和它冷战到开学为止！ 等到晚上，姜小牙感觉有点渴，下楼喝热水，就看见水泽怪物很大一只看着窗台上的雪玫瑰发呆。 她不计前嫌，跑过去热心地问姜泽，姜泽姜泽，你需要姜小牙帮忙么？ 很大一只的姜泽低下头。 ——明年春天，雪玫瑰会化掉的。 小狗想，原来姜泽在因为这件事伤心。 可每一年，小狗都会给它做哦！ 姜泽现在就可以开始期待明年的雪玫瑰了！ 不过很快，变聪明的姜泽，就学会了把雪玫瑰放进了冰箱里。这样每一次做饭就都能够看一眼，可以看到明年拿到新的为止。 被珍藏的雪玫瑰就安静地躺在冰箱里。在姜泽的那些柴米油盐里，独独占据了一格。 …… 离开家的那一天，姜小牙有一点舍不得亲爱的姜泽。她亲了一下少年的脸，依依不舍地上了去学校的大巴车。她趴在窗户上，突然间觉得长大就是一次次地和家告别。和姜泽告别。 然而，大雪纷飞的天气，大巴车在路上抛锚了。她跟着大人们下车等了很久，被告知前面大雪下太久，路面打滑已经过不去了。姜小牙想要给妈妈打电话，但是天色太晚了，大巴车公司提供一夜的住宿。听说今天夜里有暴风雪。 姜泽很强大，它可以掀翻一座城市，却也会在低温的天气里，因为身体的含水量太高而结冰。她不想让它变成一个雪人。 夜晚，姜小牙收到了通知，学校因为暴风雪提前放寒假。她在旅馆的大厅里烤火。时不时要看向外面的暴风雪里。直到所有人都走完了，大厅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还坐在那里。因为她担心亲爱的姜泽来找她。 仿佛是某种心灵感应。 她飞速地坐了起来。拿着手电筒和厚厚的大外套跑了出去。风雪特别大，她都要站不稳了。就在她看了半天实在是冷得想要回去的时候——她看见了不远处的森林，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雪人。 积雪覆盖，水泽怪物也就变成了移动的雪人。 在每一次小狗知道姜泽很好的时候，它都会更加好。她也只是世界上的一只小小的小狗，被这样地爱着关照着，怎么能控制得住不去栽进这场大雪里呢？ 于是她就栽进去了。 在小狗过来的第一瞬间，大雪人就马上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挡住了呼啸来的雪花。 它想要把她带回家，不要独自留在这里。刚刚下起来暴风雪的时候它就不放心地赶过来了。但外面的气温实在是太低了，一直到看见小狗，水泽怪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有点僵硬，在零下几十度的天气里身体里面好像是结冰了，想说话，但舌头好像也冻住了。 只好被焦急的小狗拉着去旅馆的火堆边。幸好，进门它前还勉强用最后的毅力变得矮小了一些，不然姜小牙没有办法把它拉进去。 姜小牙伸出手一摸，以为自己摸到了一具冰箱里的尸体！ 水泽怪物拉拉她，示意她自己没有死。可姜小牙还是吓坏了。 因为被冻得四肢僵硬，只能任由姜小牙把它变成一个盖满毯子和外套的圣诞树。 火炉似乎用处没有太大，她用热水来回擦它的脸，试图让僵硬的姜泽变得暖和一点。但是手上就没有办法了，关节几乎动不了，僵硬得不能伸直。 小狗把它的大手抓过来，在火堆前使劲搓它冻僵的手指。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从前这手指中间是有鱼类的蹼的，现在消失了，只是摸起来比冰块要冰。 水泽怪物感觉自己的手变成了她的玩具。她摸到了手心里的一点疤，从焦急当中停顿了一下，好奇地地扣了扣，水泽怪物立马就想要把自己的手缩回来。它想要凶姜小牙，但动不了。 而且，现在它不是妈妈了，因为擅自跑过来，它被小狗剥夺了封号，现在姜小牙说她现在才是妈妈！ 她数落它。它得听着；她要搓它的手，它没办法拒绝。 姜小牙把那双冻僵的手抓过来哈气，想要哈回来一点温度。 被冻僵的姜泽慢慢地可以动弹了。 它低头看着呵气的小狗。水泽怪物可以忍痛，可以耐寒耐热，但那种被小狗轻柔地呵气过手心的感觉，就好像是心里也被挠了一下。 或者是在下雪天走在路上，被雪花吻了一下鼻尖。 她的呼吸毛茸茸的，有一点痒。 它感觉到她柔软的呼吸，解冻了刚刚漫天大雪里，快要把它冻成雪人的暴风雪。 那只原本安静的大手突然一把握住了她。 “小牙，你的手也很冷。” 姜泽宽厚的掌心轻松包住她的两只手。她的手是柔软小巧的，少年的掌心却因为经常猎杀水鬼而粗糙。她想要收手，姜泽不肯。 姜小牙小时候长了一次冻疮，又痒又痛。总是喊着难受。这么多年来，对于她的呵护已经成了某种肌肉记忆。 姜泽不在意自己还僵硬的身体，揉搓了还不够，学着她的样子呵气。它的呼吸温度不高，但总还是有点体温的。 好痒！ 小狗使劲缩手。 蜷缩的手指又被少年耐心地一遍遍揉开，直到慢慢地恢复正常的温度。 暴风雪之夜。 她听见了姜泽比人类慢一些的，沉稳的心跳声。它宽大的怀抱笼罩着她。在外面肆虐的暴风雪里，像是一个永恒稳定温暖的庇护所。 她也听见了自己的胸膛里越来越快心跳的声音。 怦怦，怦怦。 ——是很久之前种下的那颗爱芹。 它在冬天敲门。 第33章 十三颗甜牙齿 暴风雪呼啸, 天地间只剩下一团跳动的篝火，和两个紧挨着的身影。 因为五官一直藏在长发下面，姜泽不怎么会做人类的表情, 看上去就有种非人的冷漠，但那危险的竖瞳看她的时候总是会变圆变温柔。 姜小牙心慌意乱地别开脸。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那么大，被那种突然意识到的喜欢吓了一跳。小狗立马开始语无伦次地抱怨：它不应该对她这么好，不该在这种天气里来找她；它应该像小婵的妈妈那样天天骂她、逼她写作业。 她没有说出来的是，它不应该那么好看——如果姜泽是个青面獠牙的大大怪, 她大概还是会爱亲爱的大大怪妈妈，但至少不会在现在这样, 一看见少年的下颌线, 心脏就开始像是青蛙一样，蹦蹦跳跳地跳进了雪堆里。 她捂住了发红发烫的脸, 幸好火光和暴风雪一样大, 脸红理所应当。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一句话没听明白。 姜泽感觉自己在她的嘴里，今天晚上变成了罪大恶极的歹徒。 可它很冤枉, 淋着雪来看小孩，怎么还变成了罪人？小狗抱怨的语气带着鼻音, 鼻头红红的很可怜可爱，明明很心疼它的手, 语气还是抱怨的。那她生气了的话, 那就有罪吧。 于是少年笑了。露出了尖尖牙齿。 痞气的非人类的笑容有点古怪，但好漂亮。 “宝宝, 都是妈妈的错。” 她的脑袋上缓缓冒出了一阵青烟, 天亮了，雪变小了，姜泽带着她踏着雪回家。 只有一条围巾, 姜小牙不想让姜泽着凉，于是就蹭蹭爬上了姜泽的怀抱，让它抱着她，一条围巾把两个人的脸蛋都围在了一起，这样就都不会着凉了！ 暴风雪让树枝倒塌，抱着姜小牙比一起走路快得多。翻越了倒塌的巨大大树，踩过了雪窝子。她抱怨着雪好冷，脸蛋红红的，躲在大大怪的头发下面。风太大了，她担心姜泽被冻僵，把围巾绕了一圈又一圈，脸越贴越近。 她像是一只偷到了油的小老鼠。脸蛋红红，眼睛亮晶晶的。 然而一同系的围巾就开始卡住大大怪的喉咙。 它挣扎了一下。感觉呼吸困难。 姜泽戳了戳她：“牙，姜泽要被你勒死了。” 不过幸好，家就在不远处了。 它逃过一劫。 …… 提前放寒假是学生时代最欢天喜地的事情。大雪结束后，姜小牙和小婵约着去基地的广场上去溜冰玩。 但溜到了一半，小婵的妈妈来了，骂小婵不去上补习班，然后把她揪回去了。 姜小牙在冰面上自己滑着转圈圈。 她发现别人的家长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们将太多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在沉甸甸的期待眼神下，仿佛快乐是一种罪过。可姜泽不会。它从不会要求她考第一，不会逼她上补习班，甚至不会因为她贪玩而训斥她——它甚至会因为她喜欢就蹲在家里帮她编一整个下午。 所以小狗从小到大都很快乐。 她独自滑了一会儿，在小雪里看见了远处接她回家的姜泽。 她穿着溜冰鞋朝着姜泽飞过去，明显看见了少年蹙眉的样子，看起来像是马上要骂她了。 但她朝着它张开手臂，喊妈妈她要飞的时候—— 姜泽还是伸出手，接住了她。 她要飞、要转圈圈。 姜泽就在后面跟着，在她快要摔跤的时候把她拎起来。她想要像是那些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朝着它飞过去，让它抱着她转圈圈。姜泽听完了，它一点也不觉得浪漫好玩。 只觉得自己可能会被牛一样的小比格一头撞死。 但它还是接住了她，配合地抬高了手臂。 她也就在飞扬的雪花和旋转中，感觉到了一种眩晕的快乐。 她把脑袋嗑在了大大怪的额头上，鼻尖蹭蹭它。 姜泽，你怎么那么好呀。 他们去了超市买了一大堆的东西囤积过冬的物资，准备度过一个团聚的新年。上高中和小狗分开了那么久，寒假里要和小狗待在一起腻歪很久呢。大大怪如此想着，给小狗又多买了一个草莓蛋糕。 过年啦，应该在窗户上贴窗花的。 小狗却趴在窗户的玻璃上画了一只小小怪，一个大大怪。 小小怪朝大大怪发送了一颗爱心。 是喜欢吗？是喜欢的。 小小怪从小听水泽怪物的恐怖童话长大，也就想不出来太好的比喻。 嗯，大概就像是老鼠喜欢油，黄鼠狼喜欢鸡！ 寒假小婵推荐了一部狗血大剧，经常打电话来和小牙煲电话粥。姜小牙对于爱情的所有理解都来自电视剧。痴男怨女，总是要历经磨难和辛苦才能在一起。所以小狗一直没有发现她是喜欢姜泽的。 因为她喜欢姜泽就像是老鼠偷到了油，黄鼠狼叼走了鸡。 姜泽很喜欢乱用人类的词语。 以前说她是个小人。小小人。 这段时间，它觉得她格外开心，就说她是小人得志。 她问小婵，喜欢一个人也可以不用吃苦么？也可以像是偷了油一样开心么？ 小婵说：那就是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啦，那种爱情既没有矛盾，也没有狗血可以洒，没有人爱看的。电视上才不演呢！ 所以只是电视上不演嘛，现实里还是存在的。 小狗把当老鼠的时候偷来的油，当黄鼠狼的时叼走的鸡都藏了起来。连日记本里都没有留下痕迹。 姜小牙不打算告诉姜泽这件事。 她小学的时候爱赛罗奥特曼，初中就爱上了花泽类，在上高一的那一刻，觉得花泽类不够帅气，立马就抛弃了童年的偶像。小狗从小三分钟热度，注意力很不集中，经常是玩着玩着积木就去追蝴蝶了。 她还不确定明年还会不会喜欢姜泽呢！ 要是她贸然告诉了妈妈，她爱上了姜泽，然后明年就不爱了，那它岂不是伤心死了！ 它一定会说：姜小牙弃养了姜泽。 姜小牙决定对亲爱的姜泽大发慈悲。 她看着冰箱里的雪玫瑰嘿嘿地傻笑着。看着姜泽的侧脸傻笑着。 姜泽走过来，低下头，疑心孩子在雪里乱跑发了高烧。 结果被摸摸头，她更高兴了。 小狗是有一个浅浅的酒窝的。她笑的时候就会酿出甜的葡萄酒来。 姜泽不明所以，但也被其中莫名其妙的气氛感染，就像是被小狗传染了一样，也露出了尖尖的牙齿。 姜泽想：也许是冬天的家里火炉烧太旺，把他们都熏傻了。 …… 新年过去后，小牙又要回去上学了。高中班上老师打来电话说要拉家长群，姜泽当然没有自己的账号，它不懂得太多人类世界的弯弯绕绕，但事关姜小牙，它总是很有耐心地去学的。 它摸索着用姜小牙的学习机戳了半天，注册了一个。它认真研究了家长群成员列表，发现家长群里都是aa某某批发，aa某某酒店经理。可能是人类用职业当代号吧。 水泽怪物想了半天自己的职业。 注册了账号aa水鬼批发。 群备注：小牙妈妈。 家长群里经常会给老师拍马屁。 水泽怪物不理解，但它学会了+1和谢谢老师。 它打字很慢，要打很久才能戳出一整段话。往往是全班最晚拍马屁的家长。经常是等它终于发出那段话的时候，话题早已换了三轮。 家长群里开始炫耀给老师送礼。现在不是和平年代，基地的高中也只有一所，老师的话语权很大，家长和学生都是很弱势的。连送礼都成为了毫不避讳的事情。 姜泽不知道为什么人类家长要给老师送礼，在群里慢吞吞地问了。 有人耐心回答：【小牙妈妈，不送礼，老师怎么照顾你家孩子呀。】 它突然间想起来了一件事：姜小牙抱怨老师总是把她的座位往最后一排调。 沼泽里生长的怪物不懂得人情世故，但隐约嗅到了不对劲。对啊，我家小牙凭什么坐在最后一排？ 于是少年姜泽就在暴雨天气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盒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 它特意缩小了自己，头发也打理得很正常，但气质太过于阴冷，脖子缓缓地转动，那双非人的竖瞳看向了班主任，缓缓地回忆了一下措辞，少年把礼物递过去： “老师，我家小牙，就拜托你了。” 班主任看着那一大堆的礼盒，战战兢兢地看着雨里走远的高大背影，总感觉自己不照顾姜小牙，可能会被灭口。 姜小牙很郁闷。因为别的同学家长偷偷塞礼物，班主任从来不叫她回答问题，也很少关照她。 这个学期突然开始每堂课都被点名！她本来摸鱼摸得好好的，现在再也不能上课睡大觉了！ 但下一次换座位的时候，一直看不清黑板的她就被换到了前排。 小狗抱怨自己名次明明靠前，却没有拿到奖学金。 暴雨天，班主任的前面出现了一个高大的影子。 少年姜泽蹲在他对面：“老师，我家小牙为什么没有奖学金？” 小狗抱怨老师总是让她辅导班上的顽皮学生，对方不听她的还上课总是骚扰她，她讨厌这样的安排。 大风天，班主任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老师，我家小牙为什么要辅导别人？” “老师，我家小牙合影为什么在最后一排？” “老师，我家小牙……” 就这样，在学校里遇见了所有的委屈，第二天都会迎刃而解，那些烦心事消失得那么快，就像是被幸运之神眷顾。 姜小牙打电话给妈妈说：嘿嘿姜泽，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小狗！ 姜泽说：嗯。 麻烦的棘手的家长对于老师和学校而言是很头疼的。但拥有一个为了孩子的利益总是锱铢必较的家长是很幸运的事。这世上的事这么简单，被重视的孩子，永远不会被人轻慢。 家长经常给老师送礼的小婵发现了异常。她问姜小牙，她是不是终于开窍，让家长给老师送礼了？ 姜小牙没有听姜泽说过。 妈妈是沼泽深处的一只大怪物，还是养了她才学习说人话的呢，它那么讨厌人类的世界，怎么会和其他的家长那样弄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呢？它应该是不懂这些的。 但是等到回到了家，姜小牙在平板上翻到了很长的聊天记录，在那群拍马屁的家长中间发现了aa水鬼批发。她知道姜泽的大大的手打字很慢的，它才学会拼音输入法没有多久，手又格外大，很难像是人类一样灵活。但是它会打长长一段混在家长群里，一起拍马屁呢。 难道真的送礼了？下一次去学校的时候，姜小牙就留了个心眼。 她躲在了大树后面，看见了自己的幸运之神。 她撞见了去找老师的少年。 上次新年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忘记喜欢姜泽这件事。学习那么忙，姜小牙哪有时间想那些风花雪月，她觉得生活就像是骆驼一样络绎不绝地走过去，马上就要忘记姜泽的好了。 可隔着雨幕，她又跑过去，姜泽姜泽地喊它。 她从姜泽的怀里抬头。 在它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自己。 17岁，她身高到了166，她努力垫脚让它眼里的自己高大一点，但是呢，姜泽实在是太高了，她垫脚才能够到它的下巴。 …… 高二太忙了，姜小牙的视力都开始下降了，玩耍的时间太少，整只小狗都没精打采。水泽怪物收看的电视频道上说，高中的孩子容易出现心理问题，要多带孩子去散心，不然容易跳楼。 散心是什么意思？ 水泽怪物只知道把蛋黄打散开，不知道人的心要怎么散。但大概就像是小时候每天要溜姜小牙一样。不过现在她已经在沼泽里玩腻了，对玩泥巴也不感兴趣了。于是，水泽怪物决定带小狗去海边度过一整个假期。 姜小牙兴奋地收拾着行李，她买了几件漂亮的泳衣，给姜泽准备了一把超级大的黑伞。一到了海边，小狗就撒丫子在沙滩上跑。 晒得脸上一道一道的。 水泽怪物就蹲在海边岩石下的浅谈里。像是放风筝一样地看着姜小牙跑来跑去。 它有点想要去追鲨鱼。沼泽里没有这么凶猛的鱼类，但担心小狗被海浪卷走，于是忍住了那种去追逐鲨鱼的冲动。 有一次它看见了一条很大的鲸鱼，巨大的背脊划开水面，喷出的水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比家里的电灯泡还要闪亮耀眼。 水泽怪物一头扎进了海里。 结果才半个小时没有看孩子，姜小牙就在海滩上差点被离岸流卷走。 水泽怪物不得不放弃了鲸鱼，游回去把她捡走。 在大岩石下骂了她半个小时。 有了孩子就是这样的，还要帮孩子拧干衣服。 它遗憾地想着那条鲸鱼呢。 要是可以把鲸鱼、鲨鱼全都拖进沼泽里就好了。但姜小牙说家里没有那么大的鱼缸。不过，她去纪念品商店买了一个鲸鱼模型。 好吧，姜泽决定短暂地爱她两分钟。 等到太阳下山了，它就带着姜小牙去海里游泳。游到不给游客开放的小岛屿上面去玩。大海比沼泽要深很多，但那些温热的海水也和沼泽一样温柔。姜小牙感觉自己变成了姜泽身边的一条小小的鱼，在沼泽的大浪里快乐地飘荡着。 等到上岸了，他们就一起去捡贝壳、蹲在大石头上看月亮。 姿势有点像是一大一小两只对着月亮讨饭的乞丐。 海风呀，海浪呀拍打在他们的身上。 月光下，小狗悄悄靠近了姜泽。 妈咪呀，我想要变得很小很小，小到被你装进口袋里，跟着你走到天涯海角； 姜泽呀，我想要变得很大很大，大到让你不能忽视，我早就换完了牙齿，个子一米六多了，和世界上所有青春的女孩没有区别。 你听得见我的心声么？ 但就像是在大海当中朝着海浪呐喊，回音总是来要慢一些，也许要隔上几年、几个月，在太平洋的彼岸，才能够听见一句回应。 她希望那是： 嗯，小牙，我像是你喜欢我那样，喜欢你。 第34章 十四颗甜牙齿 喜欢就像是咳嗽一样藏不住。 每一次偷看的时候姜泽都知道, 沼泽里凶悍猎食者对视线的敏感程度极高。它早就发现在海边的时候，小狗像是啄木鸟一样啄它的眼神。 庞然大物认为姜小牙可能是背着它干了什么坏事。不然为什么它一靠近，小狗就脸红；它狐疑地打量她, 她转头就跑。它去牵着小孩在沙滩散步，发现小狗的手心里全是汗。 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心虚呢？ 是背着它干什么坏事了，还是偷偷谈恋爱不敢告诉家长？ 庞然大物的眼神里透出三分狐疑、七分审视。 回到了家，它开始疑神疑鬼。电视上的新闻开始推送，什么高二女生怀孕在学校打胎。那一瞬间, 传统的家长的竖瞳都变大了。 它大概是想象不到高二、女生，打胎这些文字还能在人类世界这么组合。 但它看看姜小牙圆圆的后脑勺, 觉得这死孩子应该闯不了那么大的祸。 但还有什么抽烟、赌博, 去网吧之类的不良场所鬼混。小狗的好奇心很重，要是被坏人带去了怎么办？ 在小狗因为暗恋而变成了粉红色小狗的时候, 它的妈妈则疑神疑鬼, 变得心事重重。 每次她出去玩回家，庞然大物都要把她拉过来, 嗅嗅她身上有没有烟酒味。但它一凑近，姜小牙就一溜烟跑掉了！ 孩子静悄悄, 必定在作妖。 它很担心这个死孩子突然间给它一个惊喜，带给它收拾不完的麻烦。但是偷偷跟了几次之后, 发现姜小牙只是出去和小婵溜冰, 回学校后也老老实实，没有翻墙去网吧。 水泽怪物松了一口气。 然后开始奇怪这死孩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它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这让它在沼泽里独自的生活都变得提心吊胆起来。秋天, 下雨太多, 水鬼的数量骤然暴增。水泽怪物要花很多时间去把家附近的水鬼都清理干净。更加让人头疼的是，家具有一些发霉了要及时清理。庞然大物要拖到河边洗刷刷，还要烘干它们。 那一天, 庞然大物在家里搬东西。那是一个普通的雨天，它移开了橱柜。 发现姜小牙的秘密并不难。她从小想要背着妈妈藏起来的东西总是在同一个橱柜后。三岁到十七岁，她贪吃藏起来的糖果、背着姜泽攒的私房钱……小狗却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藏着糖果总不会过期，巧克力不会在夏天融化，私房钱也会越放越多。 小狗乱放的玩偶积木，乱丢的小说，吃完糖剩下的玻璃糖纸。丢了又要哇哇哭，凶残的猎食者只好跟在她屁股后面赫赫地捡垃圾。而不定时清理这个橱柜，吃了过期的零食孩子又要肚子疼。 而现在，被搬开的橱柜下面，躺着的是小狗的折到一半的千纸鹤。 想要姜泽喜欢我，看见我。 字迹爬满纸页，像小狗欢快摇晃的尾巴。这很寻常，姜小牙从小就是个坦诚热情的小狗宝宝。 但“妈妈就是妻子啊”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人之常情、顺手的事？ 我不想要当姜泽的小宝宝了，我想要牵它的手，吻它亲它。 是它想的那个意思么？ 庞大凶残的影子盯着那个小本本陷入了困惑。 好消息，死孩子没有干坏事，没有变成坏宝宝。 虽然水泽怪物不懂得人类的爱情，但它懂得什么是求偶。 就像是春天到来了，小鸟会变得很吵，在树枝上跳起求偶的舞蹈；森林里成年野狼会寻找一辈子唯一的爱人，依偎在月亮下，一辈子只守着一匹狼。 第一反应是姜小牙皮痒了，欠揍了。 庞然大物感觉到自己属于家长的部分被这样狠狠地冒犯到了。 它养了姜小牙17年，努力做一个很好的妈妈。仅有的爱都给了自己的宝宝。它学会了织衣服、织毛衣，大大的手笨拙地学习了所有料理孩子的日常。可她现在却说自己不愿意当它的宝宝了。 是它做错了什么？让这个死孩子产生了这样的误会？ 属于家长的那一部分被狠狠地刺痛了。就像是一根尖锐的刺。姜小牙，妈妈对你不好么？庞然大物气得手指都发抖了。就连路上遇见了水鬼，苍白的手指掐了三次才掐死了那只水鬼。它像是一片沉重庞大的乌云在沼泽里快速移动。气势汹汹地冲过了大雨，来到了姜小牙的学校。 想要质问她：我做错了什么，让你不愿再当我的孩子了？ 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飞奔着，欢快地扑进怀里：“姜泽姜泽，你怎么来看我啦！” 那种愤怒的、被刺伤的情绪就这样戛然而止。 竖瞳打量着她的脸。 仿佛要看进她的心里去。 原来如此。 原来不肯叫妈妈是这个原因。 似乎是发现了庞然大物的眼神不太对劲，她感觉到了不安，有点忐忑地喊了它姜泽。她忐忑的时候表情像是一只找不到巢穴的小鸟。 沉默了很长的时间。但最终，庞然大物没有选择发作。蹲在她面前许久，气势汹汹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了下来，低下头叹息了一声。 从身后慢吞吞地掏出来了一袋红苹果：“嗯，来看你的。” …… 回家的路上，庞然大物的怒气渐渐被雨水冲刷殆尽。 大雨里，它慢吞吞地想： 它的小牙还是个小孩子。那么小哪里分得清依赖和爱恋？也许只是因为它是个雄性，而他们又相依为命长大，产生了一些误会；就像是她三岁前总是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老是说晚上有鳄鱼咬她的屁股。和她生什么气呢？ 小狗的爱好就像是夏天的暴雨一样来去也匆匆。就像是上初中的时候她喜欢染指甲，把全家的指甲全都染了一遍。甚至还跃跃欲试想要染阿花的牛蹄。但是今年凤仙花开了，她就完全失去了兴趣。 庞然大物摇了摇头，认为自己不应该大惊小怪，表现出来太大的反应和愤怒。 因为很可能下个月、明年姜小牙就不想喜欢它了。 愤怒渐渐平息，它选择假装无事发生。 回去后的生活因为分开而慢慢地变得平淡。那橱柜下的记事本就安静地躺在了角落里，就像是从未被翻开一样。但就像是一颗小小的、扎进手指里的刺。 无关紧要，却总是要冷不丁被扎一下。 它是觉得有一点伤心的。因为感觉自己作为妈妈的部分被否定掉了。 可17年了，不当姜小牙的妈妈，它几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和定位来形容自己了。 切菜时刀刃与砧板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水泽怪物盯着自己的手想：它有什么好喜欢的呢。 虽然姜大牙照顾姜小牙很好，但它连人类都不是，比人类的体温要低很多。这个死孩子到底看上了它哪一点？如果她不是它的宝宝，也许看到它赫赫地路过的时候，就会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猎杀水鬼的夜晚，路过废墟的橱窗，它忍不住停下来，盯着玻璃前面凶残的、脸上溅上了血的面孔细细打量。它听见了玻璃窗后面人类的尖叫声。漫不经心地路过他们。觉得姜小牙的审美大概出了一点问题。 少年从未认为自己身上拥有过吸引人的魅力。姜小牙总是说它啰嗦、婆婆妈妈、老是念叨她穿秋裤。她说它管她太多，就像是唐僧转世。然而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养姜小牙了，不这样细心唠叨，就养不活她了。 因为惦记着养孩子，庞然大物从来没有风花雪月的浪漫时刻。它不会像是姜小牙看的小说里那样懂得什么生活情趣、制造浪漫。它并不懂得什么是人类的爱情。 它只会给她做盐焗烤鸡，奶油炖蘑菇。挑干净她不爱吃的所有虾。 不过，姜小牙在水泽怪物的心中还是个小宝宝呢。 就像是看待小孩子的胡闹一样，它冷静地觉得那只是成长路上一次小小的风波。很快她就会忘记，就像是她过去的每一次小感冒。 感冒很快就会好的。 只是，感冒总有打喷嚏、咳嗽的时候。 秋雨来得急切，放假的姜小牙匆匆回到家，路上衣服和头发全都湿掉了。 她抱怨着雨水弄湿了她的书包，跟在庞然大物的身后。它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和从前一样听她抱怨着学校里繁重的课业和复杂的人际关系。 和过去很多年那样，每一次都是庞然大物把她捡回家，准备好干净的毛巾和热水，把小孩拽到怀里擦干净头发。然而回到家，下意识地想要把姜小牙抓过来的时候，重复了17年这个动作的庞然大物，停顿了片刻。 大手停在了半空中。 它突然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在它的眼里，姜小牙昨天还在满地乱爬呢。 可实际上，17岁的姜小牙眼睛又大又圆，湿漉漉的头发卷卷地贴在面颊上。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个很动人的女孩子了。似乎，已经不能再被它当做一个小宝宝了。 她正在用一种像是蔷薇一样地眼神看着它。 孺慕是湿漉漉的幼崽依赖地抬起头；可喜欢是被露水打湿的蔷薇花瓣的眼神。因为想要得到的这个人，所以会有些急切和毛躁，是毛茸茸热烘烘的小狗，迫切地渴望得到一个吻。 她抬头看着它，里面的东西在呼之欲出、在欲盖弥彰。 窗外的暴雨下得很大。 它察觉到了那种氤氲的气氛。在大雨里，像是吸水的棉花一样将他们缠绕。 但在它的眼里，它给她泡过奶粉，看着她学会走路，成为一个健康又活泼的小孩子。那是养一朵蔷薇的心情。它熟知她所有的小毛病，啃指甲、踢被子，为这个让人头疼的小孩消耗完了自己的大半生。 它低下头，不再像是从前一样把她拉进怀里，用吹风机熟练地吹小狗毛。而是把大大的毛巾盖在了小狗的脑袋上，拍拍她的脑袋：“小牙，擦干头发去喝汤。” 小狗失落地低下头，抓住了毛巾擦着脑袋擦干脑袋。 蘑菇汤里咕噜咕噜冒泡。它看着窗外的那场大雨，希望这场大雨快点过去，让生活快点恢复原来的样子。 姜泽想，大概真的是它做错了。 它感觉自己像在山洞里住了很久的原始人，不知道外面沧海桑田、日月变幻。不过，它本来就是离群索居的一只沼泽里迟钝的大怪物。蹲在一棵大树下就能够蹲上好几个月不动弹。 它总是固执地觉得它的小狗还是个宝宝。于是忽略了她已经是个快要成年的大姑娘了。像是晚安吻、拥抱这些亲密的事情都不能再做了，要和她保持一些距离了。 大人总是跟不上小孩子成长的速度。就像是在少年姜泽的眼里，姜小牙还是需要妈妈保护的小宝宝。可在厨房拿胡椒粉的时候，水泽怪物看见了柜子角落里，姜小牙五岁的时候很喜欢的小狗玩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满了灰。 它爱惜地拿下来，却发现已经开线、脱胶了。 原来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玩具了。 第35章 十五颗甜牙齿 小狗的爱是很难低调的。比格大魔王的暗恋就像是一辆呼啦啦撞过去的火车。一开始默默的启动后, 就哐哧哐哧地朝着水泽怪物撞了过去，声势浩大、兴师动众。 因为从小被养得很好，想要星星就有人搬梯子, 小狗的暗恋直白而坦率。 如果想要和姜泽在一起，那就像是黏着它；如果喜欢它身上雨后青草的气味，那就凑上去，小狗一样嗅来嗅去。虽然会被拎起来训斥，垂耳兔一样的耳朵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呢。 她想要的晚安吻就会跑来问姜泽晚安吻呢？但姜泽说她17岁了, 难道大人还要找妈妈哄睡觉么？她不愿意承认自己还是个宝宝，于是也就失去了理由索要吻。 不过呢, 喜欢一个人, 待在它的身边，只是静静地一句话不说给它添堵也很开心。 姜泽走到哪儿, 她就屁颠屁颠跟到哪儿。姜泽在厨房剥蒜、切菜, 她就围着它的腿打转，在狭小的厨房里使出了浑身解数碍事。 庞然大物低下头, 把她扫地出门。 隔了一会儿，又感觉到拖鞋上十分沉重。每走一步都像是有一千斤。低头一看。 一个沉甸甸、暖烘烘的小比格精神体像垂耳兔一样坐在它的拖鞋上。 嘿嘿, 妈咪。 庞然大物：“……” 姜小牙在学校里已经很熟练地使用精神体了。使用精神体的时候就像是灵魂从身体里飞出来。但因为目前放假，她的灵魂不需要战斗, 一只小比的幽魂就阴魂不散地跟着它。水泽怪物给她的精神体取了一个非常形象的名字：小狗鬼。 水泽怪物要出去猎杀水鬼, 小狗鬼悄悄跟了上去。身形修长矫健的少年刚想屈腿从楼宇间飞跃而过，突然发现头顶十分沉重。 小比等了半天, 低下头凑过去, 倒着看它：妈，怎么不飞了？ 她是狡猾的，小比的肚子里全都是坏水。发现叫妈妈会比叫姜泽更加容易让它溺爱她, 她就捡起来了这个称呼。反正妈妈就是妻子啊！ 姜泽要去洗澡，小狗想要和从前一样跟过去，被凶了。不过，身体不能跟着，小狗鬼也可以飞奔过去，在水里狂甩大耳朵扑向少年。 它想偷吃条鱼，小狗鬼也能“噌”地一下从树丛里冒出来。 小狗鬼：姜泽，你怎么这么冷酷无情？背着我吃好吃的？ 偶尔，水泽怪物会去废弃的城市里释放天性。毕竟它是一只恐怖凶残的怪物，凶性和攻击性都特别强，不释放一下就容易产生破坏欲。它并不愿意这一面被姜小牙看见，只有在姜小牙不在家的时候，变成三米高赫赫地在雨里，破坏废弃的高楼、大厦。但是这天夜里，它刚刚出门，小狗鬼就跟了上来。 它刚刚想要变成三米的高度，露出凶残的表情。下一秒，小狗鬼就说：“嗨，妈咪，你也来看月亮啊。” 它像是见鬼了一样低下头。 小狗鬼说：“今晚的月亮很圆。” 它只好收起来了咆哮的狰狞面孔，缩小了狂暴的三米身高。它谨慎地问她有没有看见什么？ 小狗鬼自信地看了一眼写在手心的小抄，找到了第五行：“我看见了爱人的眼睛。” 庞然大物低下头。 它觉得小狗鬼可能脑子进水了。 …… 小狗写了情书。什么祝英台和梁山伯、你ju我ju的。 折成了纸飞机往它的脑袋上飞。水泽怪物在沼泽里像是一只大树一样休息。它可以让地面变成沼泽，也喜欢在沼泽里沉下去。大概是沼泽里诞生的怪物，在沼泽里不需要呼吸、而沼泽也不会弄脏它的皮肤。它很喜欢这样待在沼泽里发呆。 然而刚刚从沼泽里冒出头，脑袋上就插满了小狗的纸飞机。 庞然大物一度怀疑可能是自己会错了意。这是暗恋么？这是暗杀。 小比格的脑袋里充满了爱情的稻草。她蹲在花田里撕花瓣，扯了一地垃圾。被水泽怪物看见了。它抄起了扫把。姜小牙脑子里的稻草立马消失了，一溜烟跑远了：杀人啦，救命啊！ 她买了两套垂耳兔睡衣回家，那看上去似乎是一对的。姜泽想要拒绝。因为穿情侣装不太合适。它谨慎地措辞拒绝了她。 但姜小牙说那是亲子装。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换上了那套超大码的兔子睡衣。脑袋上的垂耳兔耳朵垂下来。凶悍的少年转了一下脑袋，看见了笑得前仰后合的小狗。 它龇牙，从胸腔里发出了威胁的赫赫声。 但她才不怕它呢。 庞然大物发现了一件事，自己属于家长的权威在丧失。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在看见她的笔记本的那一刻开始。 它想要把那件兔子睡衣压箱底、放在衣柜的深处。它觉得小狗一肚子坏水，也许是在骗它。毕竟没有这种尺寸的亲子装。 但回去的时候，看见了穿着同款的兔子睡衣的小狗鬼。小小一只飘了过来，在它的身边跳来跳去。 它蹲在地上看了看小狗鬼。 喔。宝宝真可爱。 最终还是没舍得脱下来那件厚重的睡衣。 虽然发生了这样那样的变化，就像是疾风骤雨一样让怪物措手不及。 但在它的眼里，感冒会好，下雨会停。 姜小牙永远是它的小拖油瓶。 它猜测小狗声势浩大的暗恋，预计在冬天到来前就会结束。 它关于未来的生活有很多的规划，期待了很多年姜小牙长大呢，并不希望一切发生大的变动。 它想等到孩子长大了，就可以抽出一点时间去海里看看鲨鱼、什么鲸鱼的。挺说南边的另外一块大陆里还有一片更加潮湿宽阔的沼泽，姜小牙不用它操心后，它就可以花个几个月或者更短的时间去征服那片沼泽。 给她带回来一点特产。什么亚马逊大水蛭。她小时候不是很爱玩么？ 还有椰子什么的。她挑食又馋嘴，遥远的地方也许会有些可以哄她的零嘴。 它希望一切都按照自己的期待发展下去。 它也不会爱上她。 因为那样，下辈子，下下辈子就都要浪费在这个死孩子身上了。 它会有做不完的家务、操不完的心。和永远带着个拖油瓶有什么区别？ 高大的少年看着姜小牙跑过来跑过去，熟练地织着毛衣这么想着。 …… 雨下得正急，少年姜泽拎着刚猎到的野兔踏进家门，打算给孩子做顿麻辣兔头。她老是嚷嚷着吃腻了鱼，它很想问死孩子，它就乐意给她挑鱼刺么？ 像往常一样，它随手脱掉湿透的上衣，免得滴下来的水会弄湿家里的地毯。 姜泽的身材高大，骨架子很大，是那种很有荷尔蒙的雄性。少年是那种结实又硬邦邦的薄肌，非常有爆发力的肌肉，上面有一些疤，却只是增加了一些凶悍的张力。她冲下来，和往常一样飞奔过去撞进它的怀里。 然而抬起头时，姜小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潮湿的长发被少年随便用手指抓了两下，梳到了后面，露出了漂亮凶悍的眉眼。她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温柔的妈妈不会有的攻击性，是属于少年姜泽的张扬肆意的压迫感。 她闻到了熟悉的青草味。在氤氲的氛围里，看似无害的香味变得张牙舞爪、铺天盖地地包裹住了她。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她动弹不得，只能呆呆地看着少年的下颌线。 它正擦着头发，低头时才撞上她的视线。 空气凝滞了一瞬。 沉默了一会儿。 它默默地把衣服套了上去。 死孩子，看什么呢。 想揍她，但又不能明说。最后只能默默地把这口气给咽了下去。 它不得不开始反省自己。它是沼泽里的怪物，从前头发那么长不需要穿衣服的。它也不觉得这有什么。还是养了姜小牙之后才意识到要穿衣服了，不然对孩子影响不好。可它的头发那么长，本来在家里只需要穿一条裤子的！但现在它很明显地意识到了不妥。 它烦躁地想姜小牙真的是麻烦死了。 可小狗的眼神像芒刺在背，只能认命地在家里穿上上衣。 少年姜泽的审美很差。自己买的衣服很难看的。它最喜欢的就是那种无袖子的背心。因为束缚少。 姜小牙说它穿的是老头背心。 那你还喜欢？ …… 总要和她保持好距离了。分寸这种东西，小孩子不懂，当家长的还不懂么？穿衣服的时候要遮得严严实实的，不能在她面前衣衫不整了；不能再让小狗坐在它的怀里，而是要谨慎地坐在了她身后一尺远的距离。她要拥抱，那就虚虚地在她的身后搂住她。 她跳起来要亲它。那就认真地把她拉下来，蹲在她的面前，平视她、告诉她：小牙，妈妈是一个男性。你已经17岁了。 你知道这样做不合适对不对？ 它看见了她眼睛里的伤心。 但就这样硬下来了心肠，把眼睛转过去假装看不见她的眼神。 它不再进姜小牙的房间了。因为大姑娘需要自己的私密空间了；自然，也不能让姜小牙进它的房间了。 就像是严格地划分出来了一条楚汉河界。 严肃地告诉她，不能越界。 小狗尝试了很多次翻墙、潜伏，匍匐前进都没能进去。可其实水泽怪物的听觉灵敏、感知能力惊人，如果它不想让她突破的界限，她是怎么也翻越不过去那座大山。 失落就像是潮水那样袭来。暴风雨的天气沼泽里只有他们这一户人家，周围黑漆漆的一点光线都没有，只有狂乱的森林和幽深的沼泽，监狱就变成了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往年这个时候，她总是坐在水泽怪物的怀里，抓着它长长的头发，于是所有风声都消失了，世界变成了狭小又温暖的小角落。 但是今年，大门对她关闭了。 难以形容的失落和仿徨。她睡不着，偷偷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 小狗鬼去敲门了。 姜泽，如果身体长大了，不能和以前一样靠近你了。那我的灵魂呢？ 小狗鬼蹲在一只拖鞋上，眼巴巴地看着它。 我的灵魂，还能够靠近你么？ 无法形容这一刻她眼神的动人之处。大概雨水打湿的蔷薇也不如那一眼的可怜。 最终，它妥协了，离开了紧闭的房门，走到客厅陪伴着她。 她依偎在它的身边，高兴了起来，于是呼吸渐渐平稳绵长，在暴雨里沉入了梦乡。 窗外的风呼啸吹过，晦暗的光线里，庞然大物看着她。 它爱姜小牙。 它是她的妈妈，她的监护人。 是这世上，最不可能轻佻地去“爱”她的人。 外面风雨如晦，庞然大物安静地回应她： 当然了，我的小狗。 我的灵魂，数十年如一日地紧紧贴近着你。 第36章 十六颗甜牙齿 姜小牙上高三了, 学业格外繁忙，还有繁重的精神力训练，不管是脑力还体力都有些吃不消。学校的宿舍条件很差, 食堂的饭菜也很一般。高三一开始，很多人就都申请搬出去，住在了学校附近。 姜小牙也给妈妈打电话。他们家不是在上一次蜕变期的时候在天冬基地买了一套房么？姜小牙记得似乎离开学校并不远。她想要独自一个人搬出去住。 小区的治安虽然不错，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独自出去住家长总是不放心的。 所以，姜小牙从宿舍里搬出来, 就看见了姜泽。 那套房子是三室一厅，带一个顶楼的露台。 水泽怪物并不喜欢这个地方, 人类的房子像是一个个水泥做的盒子。不过这里离菜市场和超市都很近, 买东西比在沼泽里的家要方便很多。它白天的时候出去捕猎，收拾好了就回到天冬市的家, 给姜小牙做饭, 蹲在路口等她回家。 这样其实比在沼泽里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一面要好很多。 远远的，听见巷子口叮铃铃的自行车的铃声, 就是姜小牙回家了。 它喜欢在阳台上看着他们学校，它的视力非常好, 能够看见跑操的姜小牙。她穿着校跑在最前面。像是一只初生的小鸽子。 因为离得近了，不想让孩子对它想入非非, 在家里少年穿的衣服越来越朴素, 什么老头背心，不知道哪里买的上世纪的蓝色工装服。 姜小牙说它的审美很奇怪。 它想：到底是谁的审美奇怪。 它不解风情、老头衬衫, 穿着老土。总之有什么值得她去喜欢的呢？她那么可爱漂亮, 世界那么大，没有必要喜欢自己的妈妈对不对？ 偶尔会出远门不在家，为了让姜小牙被街坊邻居照料一下。凶悍高大的少年经常沉默地给楼下的阿爷阿奶塞鸡蛋。虽然很大一只看起来很不好惹, 但少年姜泽看见了年纪大的人，还会点礼貌地点一下头呢。大概是鸡蛋对老太老爷真的很有用，他们对姜小牙格外亲切。 经常看见她就打招呼：小牙，去找你哥呢！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姜小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姜泽。 突然，她发现了这个称呼的美妙之处。不再是妈妈和宝宝那样犹如天堑的距离，而是大牙和小牙。就好像是一下子距离变得很近很近。她冲回了家，大喊：“哥！” 高大的少年的手一顿。 那一瞬间，它竟然也微妙地察觉到了她的小心思。 它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小滑头。 但是它怎么纠正、怎么凶她，她都不肯改口了，仿佛是找到了武林秘籍一般，变成了一只哥哥哥哥的小母鸡。好吧，真烦人这死孩子。 但现在她自己认路了，不能找个垃圾桶扔掉了。 姜小牙在学校里听见了防空警报。大暴雨后，因为城市的地下水管道缺乏维修，天冬市很多水鬼从下水道里爬到了街道上，首当其冲就是附近的那一片老小区。她在跟着老师们疏散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天空。嗯？ 她看见了远处一个熟悉的庞然大物在雨幕当中，像是一片乌云一样从城市的高楼大厦里走过。 很快，水鬼出现的预警声就消失了。 姜小牙被家长接回家了，路上很好奇地问大大怪为什么要帮忙？ 水泽怪物并不喜欢多管闲事，它对世界上的所有存在都一视同仁的冷漠。 但学区房太难找了，这片小区要是毁掉了，姜小牙上学怎么办？ 在这个末日的世界里，想要平淡度日是很难的。人生里本来会遇见很多的挫折，世界会屡屡遭到破坏。但大大怪给了小小怪一个安全的保护罩，希望她度过平淡而幸福的一生。于是末日里的生活呢，就像是流水一样过去了。烦恼也永远只是的小小的。 她放学回家自行车链条松了。只能嘎吱嘎吱地推着回家。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姜泽出现了，少年还是穿着那身老头背心，把她和自行车一起拎了回家。 她考试考差了，蹲在巷子外面的电线杆下哭鼻子。 姜泽买了冰淇淋哄她。 高大的身体就坐在她旁边的台阶上。她闻到了少年身上的气味是青草混合舒肤佳。因为她买了舒肤佳的香皂。宽大的肩膀，手臂结实有力，眉眼很凶呢，但语气是哄小孩子的，大手笨拙地摸她的脑袋： 好了好了，考不上就跟着妈妈当小水怪吧。 小狗抽噎着抬起头，撞进了比月光还要温柔的眼神里。 她被揉揉小狗脑袋，就变成了毛茸茸的一只。 在这样细碎的生活日常里，他们不再像是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可是心还是贴得很近。 …… 繁忙的高中生活会忽略一些生活上的小细节，早上匆匆地离开只来得及叼起一块吐司，晚上赶回家洗完澡就要马上入睡。姜小牙上课的时候忘记带作业本了，在大雨里冲回家。她以为姜泽去沼泽里了，拿了东西出去之后，她才发现大大怪的房间门开着，她打开门，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家里的床很小，睡不下那么大一只大大怪，它也不吭声，坐着睡也无所谓。 她悄悄地掩上了门。 她这才发现，原来家里对于水泽怪物而言太小了，它总是缩小身体会很难受，所以喜欢待在露台上。要是下雨了，也更加愿意待在露台上淋雨，而不是回到家里；可是偶尔会出太阳又预测不到，只能被晒冒烟了才意识到不对劲躲回去。 很难说她特意折返回来，看见蹲在大雨里的水泽怪物是什么心情。 她想让妈妈回家，可是她知道它不会留她一个人住在外面的。 看着它的侧脸，那一瞬间，她大概真的意识到了姜泽是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 宝宝和妈妈，是单方面的依赖和照顾，他们的地位是不对等的。偶尔，她也会想，姜小牙，你是不是搞错了，你只是太爱大牙，才把那误认为是爱情。 但在那一刻。 她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感情。 她隔着玻璃窗，就像是小时候妈妈看她时候那样。然而，除了对妈妈的心疼之外，小小怪也怜惜着大大怪。它是世界上最凶悍的水泽怪物，但也是小小怪粗心的、不会照顾自己，有点笨的大大怪。小时候没有她，它就会撞树；大了没有她，它就活得乱七八糟。 她撑着伞蹲在了苍白的大大怪的面前，直到它注意到她的视线睁开眼睛。 她抖了抖伞，把它拖回了家。用大毛巾擦干它。 这也没有什么，但在大雨里，它发现姜小牙看她的眼神很奇怪。 它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眼神不像是从前那样，里面是很大很大的姜泽。 现在她黑色的眼睛里，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姜泽。 水泽怪物觉得很陌生。又很莫名其妙。它凑过去发出了赫赫的声音凶了一下死孩子。企图把里面变小的大大怪重新变大。但是没能成功。 她按住它的脑袋，它要反抗，死孩子又甩不开。只好坐在那里让她擦头发。 水泽怪物的心情就和发霉的蘑菇一样郁闷了起来。 就像是从前每一年姜泽照顾她那样。姜小牙出去买了大大的地毯；在屋顶安了一把很大的遮阳伞。 下雨天，水泽怪物和往常一样去楼顶待着。等了半天都没有被淋，看见了一把头顶上大大的伞。 就像是暴风雨里白桦树一样招摇。 它蹲在大伞底下。 愣了很久。 …… 高三太忙了。姜小牙哪里有时间黏着它。它觉得姜小牙大概是已经忘记了暗恋那件事。于是它放下了心来，觉得她叫哥哥也无所谓了。不过，少年还是穿着老头背心，和姜小牙保持着距离。就连坐在沙发上，也会留出一段恰到好处的空隙。 蹲在阳台上等待着姜小牙放学回家的时间总是很漫长的。它有些困。尤其是赶了两天的路才赶回来给她做晚饭。煲着汤咕噜噜地冒着泡，于是水泽怪物没有注意到一个已经来到门口的脚步声。 它对自己养大的小孩太熟悉，所以她走近了也没睁开眼；它感觉到了她的呼吸凑近。从身前像是蝴蝶一样慢慢地来到了面颊边。 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想要立马就呵止她。但很快，小狗就用笔在它的脸上画了个乌龟。 它微微松了一口气。手指放松，脊背也松弛下来靠在了墙壁上。 就在它准备睁开眼睛喊孩子去喝汤的时候，她的呼吸突然凑近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吻就落在了它微凉的唇上，如果那是个蜻蜓点水的吻，它可以当做只是不小心；但那吻足足停留了足足五秒，或者更长的时间。就这样把它封印在了原地。 不是脸颊、额头，那是亲人之间也可以的亲密；但嘴唇不可以。养了姜小牙之后它了解了很多人类的事情，它知道亲吻唇是人类求偶的意思，是带着特殊占有欲的，是标记着这是属于她的含义。 它的身体瞬间僵硬，脊背绷紧。 但这个时候想要睁开眼睛已经不合适了。 怎么说？睁开眼告诉她，它知道她暗恋它、偷亲它。 然后和她吵架、生气，把她扫地出门？ 它养了她快要十八年。 要这样和自己的孩子闹到这个地步么？ 最后，它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直到她的脚步声悄悄地离去，才睁开了眼。 接下来的气氛就变得非常古怪。 它默不作声地做了饭，煲了汤，冷冷地看着对面的姜小牙，审视着她的反应。但她只是心情很好地摇晃着小腿。它心烦意乱，去洗了个澡，出来蹲在露台上冷静。 然而，她也跟过来了。 她钻到了它的臂弯里，若无其事地坐在地上玩手机。它闻到了她身上沐浴露的味道。和它身上的一模一样。因为从前是一只半瞎子，它对于气味是非常敏感的，那淡淡的甜甜的香味就这样死死纠缠着它。 它没有立马推开，而是用一种全新的目光审视着她。 它第一次发现，姜小牙的胆子比想象中要大得多。也是，她刚刚会爬的时候就可以追着它满监狱跑，她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呢？ 她若无其事地说她十八岁的生日快要到了。 它不吭声。 看了看下面七层楼的高度。想把这个死孩子丢下去，让她的生命终止在十八岁。 第37章 十七颗甜牙齿 她的喜欢呼之欲出。 而姜泽似乎也没有办法继续装作聋子瞎子和哑巴了。 它想要和姜小牙好好谈一谈。 然而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总是不容易的。高三的学习生活很辛苦的。就算是爱玩的小狗也不可避免地被卷进了奋斗的洪流当中。末日来临, 本来是大学可读了，但也不知道算不算幸运，联邦成立后, 新的高考开始了。姜小牙他们赶上了第一届。很多的同学都选择了上前线而不是继续读下去。但也许是上一世在21世纪华国的缘故，姜小牙所剩不多的记忆里被植入了一个必须读大学的前置程序。 她自己也奇怪，一想到大学，就立马出现一定要考的念头。只好马不停蹄地开始准备高考。她回到家的时候总是急匆匆的，黑眼圈像是一只小熊猫。 实际上她亲完就忘记了那件事, 不过，她感觉到了最近姜泽似乎有话想要和她说。特意折返回家敲门：“姜泽姜泽, 你有事要和我说么？” 它低头看了一下她明显的黑眼圈。 垂眸。 “没事。” 她转头看了看家门口的人影, 一溜烟就跑掉了。 好不容易放假又是个下雨天。 她写完了试卷在看电视，联邦的电视剧全都是末日前的, 看了千万遍就特别困, 她倒在了它的肩膀上。又顺着肩膀滑进怀里，像小时候那样在它的怀里自然而然地寻找最舒适的姿势。 从前当然是不会有什么的。 但自从发现了那封情书、被亲过后, 这些亲密就让它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坦然。 少年姜泽安静地、僵硬地坐着。它想要让她站起来，不要靠在它的怀里。 她这是在入侵它的界限。它想好了要保持着妈妈的身份, 让一切恢复原样。 但它低下头，发现她睡着了, 睡着的姿态像是小时候那样。呼吸浅浅的, 蜷缩在它的怀里。 它沉默了。 任由她靠在了它的身上，感觉到降温了, 雨点从窗户里飘进来。 就起身把她抱回了床上。 最后还是没有能够开口。 等等吧, 再等等吧。 它想。 这只庞然大物实在是不懂得人类的感情的微妙之处，这只可怜的怪物并不明白，有的时候在情感里的纵容就等于默许。 于是, 在这种错误的战略下，她在它的生活里就像是一场倾盆大雨。淋得浑身湿透，再从庞然大物的身体上长出蘑菇。 它很快就失去了当妈妈的镇定和家长的冷静。 午后，它换衣服的时候，小狗突然从衣帽间钻了进来，没等它反应，她踮起脚，鼻尖轻轻蹭过它的下颌线，开始嗅嗅它，就这样从下巴嗅到了肩膀。于是属于小牙的气息就像是雨水一样包围了它。她浅浅的呼吸从下巴转移到了喉结上。痒痒的。 它听见了自己沉稳的心跳在某一刻停下来。 又在她离开的那一刻重新开始跳动。 它冷着脸要把她拎开，但小狗信誓旦旦自己闻到了气味。 它迟疑了一下，以为自己会错了意。是孩子嫌弃它身上有血腥味或者泥土的味道。好吧，偶尔是会有一点的。她小时候很不喜欢水鬼的气味，闻到总上要赶它去沼泽里洗干净的。 它立马低头闻了闻，结果只闻到了沐浴露的味道。 水泽怪物的体温和湖水一样冷，所以也不会有人类男性的古怪气味。但会有一点泥土的味道。那是从沼泽里走过的湿漉漉的青草的味道。姜小牙喜欢它的气味，就像是每一只小狗都喜欢在下雨后冲去草地上打滚。 一次两次还是巧合，但每天回到家，她都要凑过来左边嗅嗅右边嗅嗅。小狗一样检查它身上的味道。然后得出结论说：是浆果的味道、是苹果的味道、是蘑菇的味道！ 这太危险了。它开始不可控地在意这些细节。 杀水鬼的时候，庞然大物会想：小牙会闻到血腥味，也许应该先洗洗再回家。 在森林的深处碰到一丛鲜花的时候，它会想：小牙会喜欢。也许应该多待一会儿，染上她喜欢的味道。 在松针中间穿行的时候，会想：她能够闻到雪松的味道么？ 很快，它就意识到了这种细节的糟糕之处。 就好像是浑身上下都开始长出来名叫姜小牙的蘑菇。 就像是，它的所有气味都是她的，它也是属于她的。 属于气味的入侵还在继续。因为水泽怪物的嗅觉比她要敏锐很多。它能够闻到她身上沐浴露的气味，在楼下吃了一颗柠檬糖，除此之外，还有她从小到大，自带的一种毛茸茸被太阳晒过的香味。 而这种香味，往往又从她的靠近里，染到了它的身上。 毛茸茸的阳光和沼泽的阴暗潮湿暧昧不清地混合着。 她四面八方、无处不在地入侵着它的领地。它的城池寸寸失守，殃及池鱼。它想要洗掉她的味道，但是它忘记了，十几年来他们用同一个品牌的沐浴露，以至于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气息。就好像是它的身体的一部分就是姜小牙。 狼王被小狼咬住了脖颈，小狼试图标记这是自己的所有物。牙齿不够尖锐、咬不破狼王的喉咙。但它莫名其妙就是动不了了。 可怎么办呢，小狼是自己养的。电视上说什么狼子野心。大概就是现在的她。后脑勺圆圆、小小的，像是一只垂耳兔，但其实是一只想要变成狼的小比。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它需要一点喘息的空间，至少要是一个没有姜小牙气味的空间。 于是它开始早出晚归，桌上永远留着热腾腾的饭菜和纸条，却总是精准地在她回家前离开。有时候三四天不回家，电话里她的声音闷闷地问：“姜泽，你什么时候回来？” 它总是简短地答：“很快。” 其实它慢吞吞的，想着永远不要回到那个全是她味道的家里面去了。 可是，姜小牙还是会担心姜泽的。她等不到，就蹲在门口等着它。 少年刚刚想要蹲在对面的楼顶观察她有没有在家，就看见了角落里，坐在沙发下面抱着枕头的小狗。她眼巴巴地看着门口，从黄昏等到深夜。就像是小时候没有电视机的时候，一直趴在窗户上等着它的时候一样。它本来想要躲开她的。但是小狗的眼神让它的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走不动了。 她给它打电话了。 她趴在枕头上闷闷地说：“姜泽，我想你了。” 于是，那坚不可摧、冷酷无情的部分就崩塌了。 它说：“嗯。” 它垂下了眸子。 嗯，小牙，我也很想你。 她问它最近是不是很忙？ 它让她转过头。 她看见了门口的少年。漫天的星辰在它的身后。 “我想你了”是小狗的咒语。 她只要一念这个咒语，妈妈就会从天而降。 …… 面对姜小牙，姜泽是世界上最心软的怪物。它不愿意她的眼睛暗淡下去，不想要看见小狗从早等到晚上。所以就算是内心的波浪仍然没有平息，它还是决定像是从前一样陪伴着她了。 它仍不愿意去爱她。 它当了太久的妈妈，不背着发烧的她翻山越岭找医生，牵着小小的她的手走过的春夏秋冬，怎么愿意用那种关于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去看她呢？ 更何况，小狗的三分钟热度由来已久，而它如此了解她。小时候她那样喜爱那只小狗玩偶，长大了，就会把心爱的玩具遗忘在橱柜上。那只玩偶落满灰、脱了线，再也没被想起过。 可妈妈不一样。 它回到了那个家。像是过去十几年那样给她煲汤。给小狗编织新的背包和挂件。似乎打算用一些妈妈会做的琐事来找回来一些内心的平静。 一针一线当中，心里也似乎真的恢复了宁静。 高考前最后一次长假，学校举行了成人礼。要举办年纪舞会进行庆祝。它并不知道成人礼是什么东西，不过姜小牙说那很重要。它本来打算带着姜小牙回沼泽里的。 用新学会的三层树莓蛋糕来庆祝小狗的成人礼。嗯，可以加一点榛子和巧克力。 但她要去舞会，三层蛋糕的计划就落空了。 不过，它还是和她去了商场，陪她买了很漂亮的舞会裙子。 长裙搭配的鞋子有点像是灰姑娘的水晶鞋，她穿上后东倒西歪。它仔细看了看那细细的跟，出去给她买了一双运动鞋。果然，穿了一会儿，她就把鞋子踢了，装着腿瘸哎哟哎哟地要它背着回家。 小狗装瘸的历史长达十七年，它早就习以为常。 大概是眼皮上洒了亮晶晶的粉，涂了亮晶晶的唇膏，姜小牙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很漂亮，试图让少年姜泽注意到她光彩照人、格外美丽的一天，于是开始小狗开屏！ 回了家之后，她像是蝴蝶一样转来转去。 但它说她像是个上了发条的陀螺！ 她清清嗓子哼歌，试图让姜泽的吸引力从那颗洋葱上移开。 但它说她像是生日蛋糕上那个叽哇叽哇会唱歌还关不掉的莲花蜡烛。 小狗的耳朵垂了下来。 看着正在切菜准备晚饭的少年，她感觉到了一种无力感。 她知道姜泽是爱她的。但正是因为这种深深的爱，让她感觉到一种死水般的绝望。 莫名其妙的，她就把邓斐邀请她的事情告诉了它。是的，邓斐还喜欢她呢！她希望从少年的脸上看到一些不同的东西。好把那死水一般的沉寂打破—— 可是她叽叽咕咕了半天，发现对面的少年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她提高了嗓门：“姜泽！我要和邓斐去跳舞。” 它“嗯”了一声。 她等了很久都没有下文。只听见了少年在安静地切菜。 笃笃声里面。 它只是提醒她：小牙，要在晚上十点前回家。 …… 孩子气跑了。 它想：那它能怎么办呢？它只是她的妈妈。 而她18岁了。它也没有任何的立场和权利阻止她和同龄的男孩子的来往了。 哪怕对方喜欢她。 因为它只是妈妈，还要笑着说，好宝宝，你要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可是姜小牙走了。 世界上就只剩下了切菜的声音。 姜大牙，你开心了么？ 它蹲在角落里，沉默了很久。 少年站了起来，朝着沼泽深处走去。它想要去沼泽里待一会儿了。 待一会儿就好了。它大概还是很不习惯待在人类的世界里。不管是学着当一个人类，还是体验人类的感情都太累了。 但下一秒，它听见了急匆匆冲回家的脚步声。 她推开了门。 就像是气喘吁吁、穿着裙子逃跑的仙度瑞拉。 …… 她很坏地试探了它。想要在爱情里刺伤它来得到一些回应。那是很坏的事。她想要让它吃醋来证明自己在它的心里其实也是有位置的。不只是那个可怜的小宝宝。 她甚至可以做更加过分的事情去刺激它。她甚至想过很多想法——如果它真的无动于衷，她或许会挽着别人的手从它面前经过，或许会故意在它能看见的地方和别人假装亲密。气死它！ 可，姜小牙除了爱姜泽之外，更爱自己的大大怪妈妈。 尽管她知道，姜泽也许对她没有任何超出亲情的情感。但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它真的会因为她的话而难过呢？ 姜小牙不能伤妈妈的心。 世界上最坏的小狗才会去伤妈妈的心。 她把鞋子踢开，哼哼唧唧地说：我不去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它问她那邓斐呢？那小白熊不是还等着她么？ 它要离开。她来不及穿鞋，光着脚就追了上去。 她说她不要去成人礼了。 可是没用，水泽怪物今天想要回到沼泽里变成一棵大树，它无比想念那片潮湿的沼泽，人类世界里干燥的空气让它觉得胸口发闷，像是鱼一样无法呼吸。于是它加快了脚步，想要离开这里，躲进沼泽里。当一只孤僻的、永远离群索居的怪物。 可她追在它身后说：她想家了。 “……” 深呼吸。 发出一声深深的、仿佛来自沼泽深处的叹气。 庞然大物停了下来。 我们在爱里争吵、别扭，痛苦，分离。也因为爱，紧紧拥抱着彼此。 他们走在了那条熟悉的、回家的路上。她还穿着舞会的裙子，踩着青草追在大大怪的身后。她的脚步不如它快，它就默默走慢一些等她。前面是一个泥坑。庞然大物就伸出手把她抱过去。它小心翼翼，没有弄脏她心爱的裙子。 远处，家的方向，阿花在吃草，鲜花在盛放。 第38章 十八颗甜牙齿 成年礼没有多久, 就是面临高考了。因为家长们都非常紧张，混迹在家长群里的水泽怪物也被氛围所感染，紧张了起来。姜小牙小时候成绩很差, 不过因为她的妈妈不认字从来没有挨过打；后来初高中就要靠精神体了，姜小牙的成绩突飞猛进。 在水泽怪物的眼里，基地的护卫队就像是纸糊的一样。至今还没有人类的精神体可以靠近它。所以人类的精神体训练，在它的眼中可能更像是一种人类的过家家小游戏。不过，也不妨碍它被气氛感染, 给姜小牙敲了很多的核桃补脑。 好不容易考完试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毕业照上, 小狗跳得最高了, 她勾住小婵的脑袋瓜，两张同样青春的脸蛋亲密地挨在一起。 小婵问：“小牙, 你会去海沙市么？” 联邦成立后, 中心城被定为了海边的海沙市。 小婵想要去读海沙市的大学。然后留在海沙市找到工作，把她的家人都带去更加安全的海沙市生活。姜小牙的同学大部分都想要去那里。因为海边的城市比内陆安全, 而联邦的中心又要发达繁荣一些。 姜小牙没有想过去那么远的地方。而且去海沙市是需要推荐函的。 姜小牙被老师叫出去，她得到了推荐函。落款是邓峰。邓峰是谁？邓斐的爸爸么？她挠挠头想要拒绝。但回去问了邓斐。那是他小叔叔。可是邓斐从来没有和小叔叔提过姜小牙。 不过据说小叔叔之前一直在找一个小女孩。 邓斐立马就想到了这一茬, 感觉自己失恋了。因为小白熊突然间觉得暗恋多年的姜小牙可能是他的表妹！ 姜小牙突然想起来了小时候那个来沼泽里找过她的叔叔。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那封推荐函。 姜小牙是一只很恋家的小狗。她本来是打算在天冬市附近找个大学上的。她不是很想独自一人去远方上学。而且, 那姜泽怎么办呢？它不会照顾好自己的。下次蜕变期也许快要到来了。离家太远总是觉得不放心。阿花也年纪大了, 是一只十多岁的老奶奶了。见不到她就不怎么爱吃草。 不过，高三毕业后, 她还有一整个假期的时间可以考虑。 姜小牙奇怪的是, 既然邓峰叔叔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过她？ 姜小牙回到了沼泽的家里，把学校带回来的行李全都带回去整理的时候，翻出来了一个大大的箱子。里面都是一些给孩子的书包、礼物。她翻到了一些贺卡的落款, 是邓峰。从很早前开始，每一年她的生日、新年都有礼物的。 可这么多年来，她都不知道这件事。她当然是有些生气的——至少她应该知道这件事。小狗到底还在叛逆期，立马就从爱情里醒悟过来，变成了要和妈妈吵架的青春期小孩。 她认为他们可能要为此大吵一架了。她要和姜泽开战！ 但是她哼哧哼哧地把东西搬到姜泽面前的时候，庞然大物安静了。 少年把里面的玩具一个个收好。 它很平静地说：小牙，因为……因为它只是捡到的她。 它很认真地看着她。 少年并不是姜小牙名正言顺的妈妈，虽然在努力当好一个妈妈，但总显得有点笨拙，就像是姜小牙小时候差点喂咖啡把孩子喂傻一样。 而它现在也的确认为自己是个很失败的家长了。 ——不然为什么她并不想要继续当它的孩子，还要生出别样的情愫呢？ 这种失落一直萦绕着它。 它害怕一个人类跑出来说是姜小牙的亲妈。就可以把它比下去。毕竟人类都讲究一个血浓于水，不是么？ 这些话少年都没有说出口，只是蹲在箱子前说：“妈妈做的东西不如这些好。” 少年总是不如真正的母亲那么细心。邓峰现在的妻子是个很细心的妈妈，她织的毛衣非常漂亮精致，不如少年的针脚粗糙。 气势汹汹的小狗瞬间哑火了。竖起来的刺也因为它的眼神而慢慢地软化了下去。变成了一只垂耳兔。 她并不知道为什么它会认为自己是个失败的家长，在姜小牙的眼里，大大怪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在它的身边，她是最幸福的小狗公主。 她跑过去说，大牙，我喜欢的。我全世界最爱你、最喜欢你。 你是最好最好的妈妈。也是最好的哥哥。 她用脸蹭它、安慰它。 少年有点无可奈何地抱住了她。只是怪物的心情就像是潮湿的海绵。 姜小牙拥有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长假。 他们有了很多的独处时间。这是非常难熬的。因为上学的时候，时间和距离还可以隐藏起来一些问题；现在时间和距离都无限地拉进。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想要装作无视那些变化，就变得非常困难起来了。 不过，姜小牙时常跑出去玩。它看见了小狗的闺蜜身边还有一个男孩子，大概就是那个邓斐了。三个人时常一起出去吃东西。 暑假一开始，姜小牙做手工折了一大堆的千纸鹤。 它没有见过鹤。觉得这种嘴巴尖尖的折纸很可爱。它问她能不能给它一个。 姜小牙立马说自己要送人，不可以给它。 它一点也不稀罕！ 水泽怪物想，死孩子果然移情别恋了——还好没有和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不过，就像是今年前的凤仙花一样，她的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是时候松一口气了。 它慢吞吞地去扫地，觉得心情像是被拧了干变得轻松的海绵。 可是被拧干了，还是潮湿的。 夏天讨厌，水草油腻，世界都讨厌。 然而过去了几天，在夏天草丛格外茂盛的时节，水泽怪物在自己的房间窗户上，看见了一个漂亮的千纸鹤风铃。 风铃下是一句话： 全部的爱，都给我的大牙。 喔。 水泽怪物那危险的竖瞳慢慢变圆了。它蹲在了风铃下看了很久。伸出手铃铃铃地玩那个风铃。 它觉得夏天可爱。 水草可爱。 万物都可爱。 …… 姜小牙非常郁闷。因为水泽怪物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本末日前的意林杂志，杂志上说外国小孩18岁就要被扫地出门，独自谋生。于是她每天下午都会被它扫地出门，赶去森林里溜达。 她觉得其实应该是姜泽嫌她赖在它身边太烦了，找个理由打发她。 其实她猜得很对。把孩子赶出去了，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庞然大物才放松下来。它需要这片小小的、隔绝开她的空间，才能喘上一口气。因为每一次不经意的靠近都让它手足无措。它是个有点笨拙的家长，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姜小牙在努力地让它意识到自己是个青春美丽的少女。她成功了。 姜小牙在努力地让它的心中出现她的影子。她的千纸鹤成功了。 所以没有晚安吻了，洗澡的时候没有带毛巾也没有人送了。她大喊着姜泽救命。 但姜泽说她是个青春的少女。而它是她的男性长辈，不可以帮她送毛巾。 小狗耿耿于怀，出来后就大喊着要报复它。 但是当了很久的家长，总是会下意识地小瞧孩子，它并没有把她的报复放在心上。 晚上一起看电视。 她故意把脑袋撞在门框上，跑过来说自己的脑袋撞疼了。 好吧，它知道她是装的，但不看看总是不放心。毕竟姜小牙小时候被门夹过脑袋，它一度以为姜小牙会变成个小傻子。身体永远比思维更快一步，下意识倾身过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想看看她的脑瓜。 然而，就在它俯身低头的瞬间，一个柔软、带着香皂清香的吻，像一滴猝不及防的雨点，啵地一下落在了它冰凉的脸颊上。 她知道它不愿意再像以前那样亲近她了。所以这就是她最险恶的报复：一个光明正大的晚安吻。 姜泽变成了僵尸。变成了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因为它不知道眼神往哪里放、手要怎么摆。只能无措地看向了电视机。 淡定一点，只是孩子的一个平常的晚安吻。 前面十几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但它不受控制地把自己的体型变大，庞然大物的脑袋几乎碰到了天花板。 为什么要在家里变得大大的？是因为这样姜小牙就看不见它头发下的表情。还有发红和茫然的耳朵。 它想赫赫地冲出去杀死水鬼，毁灭森林，来发泄心中的古怪情绪。 但实际上它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弱小无助又很大一只地坐在那里看电视。 它想要给姜小牙制定一条家规：不许亲姜泽。 第二天姜小牙打开门，发现庞然大物还坐在原地，好像看了一个晚上的电视机。 她探头看看：什么？时政新闻？这有什么好看一个晚上的。 她若无其事地从它身边路过。 下午，它说姜小牙很不孝顺。是世界上最坏的小狗！ 姜小牙很委屈。 她在家里虽然好吃懒做、不干家务，到处添乱，但怎么就不孝顺了？ 她看了看自己刚刚把姜泽整理好的沙发弄乱，心虚地摸了摸。 月底的大扫除日总是格外热闹。要给阿花洗澡，收拾房间，还要清理姜小牙高中三年的旧书本。姜小牙说可以卖了换冰淇淋。她的东西又多又杂，但是总是能够从角落里翻出来一些小时候对大大怪妈妈的表白，它越翻心里就越软。 小时候的姜小牙真的是小甜心。 它看了看现在探头探脑的死孩子。 现在这个就是只坏小狗。 给阿花搓得满身泡泡的时候，姜小牙想要显得自己有用一点，凑过来帮倒忙，把泡泡弄得到处都是。凶悍的少年把她撵走。死孩子！ 她顶着满头的泡泡跑远了，在云影下坐在湖水试图洗干净泡泡。那可爱的泡泡就在继续空气里漂浮停留。 她的眼睛在自然光下是很漂亮的琥珀色，像是沼泽里面的某一年它捡回来的那颗漂亮的琥珀。也像是那种特比甜的蜂蜜。凶悍的水泽怪物很喜欢吃那种蜂蜜。 等到发现自己的目光停留得太久，才意识到不合适，少年回头继续认真刷阿花。 她跑去摘蘑菇了，鞋子脏了；她又跑去霍霍花丛了。它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阿花的身上，但是总是能够精准地知道她在做什么，脚步快或者慢，是不是打着什么坏主意。 就像她的身上长出了一根根丝线，每一根都牵动着它。 当初带回来那种耐阴的小花种子里，混杂了一些野蔷薇。在三年后长得快要比小花还要茂盛了，花丛里就多了很多的刺。它让她小心，结果死孩子一头钻进去拔野草，完全当成了耳旁风。她又要弄得脑袋上插满草，袜子上脏兮兮了。 扎死她算了。 它险恶地想。 也许是地上长了一点苔藓，它听见了一声惊叫。 庞然大物立马走过去，看见了被一条小蛇逼到了树上的小狗。它慢吞吞地把蛇掐死，在她的指挥下丢远了。死孩子什么都玩，就是从小就怕蛇。它让她跳下来。她谨慎地环顾四周，确定了没有任何蛇类的存在后，立马朝着它扑了过去。 死孩子！让你跳下来，不是让你飞下来！ 草屑在她的鼻尖，小花在她的脑袋顶上。他们倒在了花丛里。 她的鼻尖差点贴在了少年的面颊上。 没有想到它会被扑倒。她呆呆地看着它。 他们靠得那么近。呼吸贴近。 那一瞬间产生了一种近乎目眩神迷的错觉。 暮色四合，野蔷薇在盛放。 你听见了仲夏夜里的心跳声么？ 第39章 十九颗甜牙齿 姜小牙上小学时的理想型就是自己妈咪这样的：长得又帅, 又不聪明。 像是这样的笨蛋帅哥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对象！ 但它最近变得很沉默了，不说话就显得聪明多了。 她才意识到姜泽其实是个很危险、很有吸引力的男性。当然了，前提是它不开口喊姜小牙穿秋裤。 一般来说都是姜小牙和妈妈冷战, 第一次姜泽开始沉默寡言了，往日的啰嗦不见了，穿着老头背心就安静地做饭，也不会多看姜小牙一眼。 它在姜小牙的眼里是很有威严的。是那种“我妈会拿拖鞋打我”的威慑力，姜小牙不敢表白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 她怕表白后得到是来自妈的毒打。 她反思过自己可能有那种俄狄浦斯情节。因为每当姜泽露出那种包容的、仿佛能包容她一切烂摊子、永远为她兜底的“妈妈”模样时，她就会想要它摸摸她的脑袋、想要变得小小的, 窝在它的怀里再也不出来。 就像是小时候一样——但小时候她不会想要抬起头, 亲吻它的下巴。 她会控制不住地想要钻进它的怀里，在那安稳的宽阔怀抱里蜷缩起来, 赖在它的身边。 但它最近不说话了, 也就没有了妈妈亲切的啰嗦。她感觉到了它身上，沉默的、野兽般的威胁性。它不爱搭理她了, 她也就失去了那份如同往常般赖在它怀里、理直气壮耍赖的胆量。 水泽怪物的沉默是因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这种困惑就像是窗外那些无人修剪的野蔷薇，在它心底疯狂滋长、缠绕。 第一次被如此冷淡对待, 姜小牙有点不安地跑去问它：妈，你不爱我了么？ 穿着老头背心的高大少年就蹲在原地, 看了看她, 让她没事干就去把家里的地给拖了。 因为被妈妈嫌弃了、冷淡了，她悻悻地带着阿花出去吃草。她身上有一种野蛮生长的自然天性, 被姜泽养得非常自由, 长大了还是喜欢霍霍着方圆几里的草坪和小动物。 她在地上发现了一些人类的脚印。顺着脚印发现了更多探测队留下的标记和装置。一路尾随，视野尽头隐约出现了邻市中行基地的轮廓。 伴随着联邦的成立和壮大，被水鬼逼迫得节节败退的人类有了喘息的机会。这片沼泽, 十几年前曾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黑色禁区”。但随着姜小牙的长大、外出上学，沼泽平静了很多年。 姜小牙有点担心他们的目标是姜泽。虽然因为某种默契，天冬基地可以和沼泽和平共处。但这并不代表其他人类也愿意。她匆匆地回到了家，告诉了姜泽。 水泽怪物去了一趟中行市。姜小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第二天新闻上就说中行市某个研究所附近的出现了一片沼泽，研究所塌陷，出动人员救援的消息。 它回来后带着姜小牙去封闭了沼泽。在森林的边缘，坚硬的土地变成了柔软危险的沼泽。 这还不够。沼泽的中心其实有一个信号塔。正是因为这个东西，卫星信号才能传递出去。他们决定摧毁那座信号塔。这样，这里就会成为信号搜索不到的未知之地。 去信号塔是一个阴天。 他们都安静地没怎么说话——最近总是这样。 信号塔很高，入口狭窄，只有姜小牙的身材才能钻进去。她个子不够高，爬不上去。沉默寡言的庞然大物看了看她，一声不吭地抬起了胳膊，她踩着它的肩膀，它的大手托住她的小腿，把她塞了进去。 因为不想碰到她，所以速度很快。 她钻了进去。它就在下面沉默地守着她。 然而等了很久，姜小牙还没有出来。它喊了两声小牙。上面也没有声音。 它有些担心她，双手直接像是撕开一张纸一样撕开了钢铁，狭小的入口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钻了进去。它弯着身体顺着管道往上爬，焦灼地找过去。听见了脚步声，她惊讶地转过头。 “姜泽，你怎么上来了？这里好窄的。” 外面开始下雨了，她的发丝和衣服都被飞进来的雨水打湿了。姜泽沉默地移动了一下位置，往她身边站了站，挡住了往她身上飘过来的雨。 空间太狭小了，姜小牙能感觉到姜泽身上散发出的、属于沼泽的青草气味。她看见了雨水沿着它的发丝流下。 在这小小的避风港里，两人的气息在潮湿的空气中无声地交融。似乎察觉到了她长久的注视，它缓缓低下头。湖水般的绿眼睛里，映着小小的她。 她被这种古怪的氛围弄得有点无措，下意识地想要拉开一点距离，但后面就是楼梯。 高大的少年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但因为担心她乱动，没有立刻抽回手臂，也没有看她，只是沉默地承受着她的抓握。 她的呼吸因为刚才的危险和此刻的紧张而略显急促。周围只有雨水敲打在管道上的声音，还有彼此的呼吸声。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悄然弥漫。 逼仄的空间里，呼吸交错。潮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滴水的发丝缠绕在一起。她抬起头看见了它的下颌线。心底一个大胆的念头如野蔷薇般疯长——想要踮起脚去亲吻它。 眼神就像是渴望的小鸟一样地在它的面颊上逡巡。 她眷恋此时这种被它稳稳护在怀里的安全感，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不受控制地踮起脚尖，轻轻地，先是小鸡啄米一般地亲了一下它的喉结，然后是下巴。 带着一丝慌乱，她结结巴巴地说：“哦，姜泽，对不起，这里太窄了不小心碰到的。” 它垂眼俯视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迅速别开了脸：“嗯，不小心的。” 它似乎想要拉开距离。但是她已经鼓起了勇气，双手捧住了它的脸——它的手指蜷缩了起来。整个高大的身躯都在狭小的空间里变得紧绷而僵硬。她捧着那冰冷的脸庞，从下巴的线条一路笨拙地吻到面颊。短暂的犹豫之后，一个生涩、颤抖的吻终于落在那双紧抿的薄唇上。 因为紧张她的呼吸声前所未有的急促，心跳声大得快要盖过雨声。颤抖的吻似乎还想要更进一步。但它已经缓缓地站直了。 “小牙。” 她想要装作听不见。 “姜小牙。” 她还要继续踮脚，但这一次它伸出手，不容抗拒地把她按坐在台阶上。 她的眼神还没有离开它。 它叹息了一声，弯下腰、蹲下来，和坐在楼梯上的她对视。 “小牙。”它的声音放低、放得尽量温和了一些，“你听我说。” 它决定和孩子谈一谈。 信号塔外，雨声很大，这个小小避风处却死一般寂静。它用一种极为温柔、诚恳的语气。 它说它爱她，但并不想要她成为它的伴侣。在它的眼里，她是它的宝宝。 它很怜惜地摸摸她的脑袋。 所以呢，它愿意原谅她的冒犯、得寸进尺。 但它不愿意接受她的求偶。 因为它学会了当人，不想要回去当畜生。 她的喜欢可以持续几年呢，她还很小，人生那么长，但妈妈却可以永远陪着她。 风雨里，它真诚地说：“小牙，妈妈爱你。” 那一瞬间，姜小牙开始恨它了。汹涌的委屈和不甘心化为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坐在楼梯上看着它，觉得世界上最讨厌、最仇恨的人就是姜泽了。你就不可以装作看不见么？装作看不见她希冀的眼神，假装一切都是不小心、不经意。这样她就可以继续喜欢它。永远半推半就下去。 为什么不能假装看不见呢？ 少年安静地看着她。 因为它爱她。 “……” 大雨里，它把话说得不能再清楚，语气那么温柔，眼神那么包容，像是世界上最亲切最体贴的妈妈。 但这种体贴太让人痛恨了。让她觉得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恨它才好。最后，她哐哐地用额头用力撞向少年的前额和胸膛，仿佛要将它的脑袋撞成脑震荡，将那坚韧的胸口撞出一个对穿的大洞。它也就沉默地让她撞到了墙壁上，它要开口，但她再也不想听它继续说下去了，转身从那破开的洞口奋力钻出，逃离了信号塔。 她要离家出走，要永远离开它。 她恨死它了。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汹涌地冒出来。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世界上最可怜的小狗，大雨要把她淋死了。但天空不作美，跑出去两分钟雨就停了。她一路上哭得仿佛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她更加可怜的人。眼睛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像是经历了一次过敏。 不过失恋也的确是一次危害极大的过敏。 她蹲在河边，庞然大物就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不敢上去碰她。也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感觉到她渐渐安静了下来，它小心翼翼挪到她身边，递过去了一颗糖。 她抽噎着让它滚。 庞然大物于是显得更加不知所措了。它很大一只坐在她旁边，真不知道要怎么哄她才好。它既不能打死害她伤心的人，也找不到弥补的办法。养孩子真难啊。 它看着湖泊里大大怪和小小怪的影子。 她从下午哭到了黄昏——其实它知道只要自己走开她大概率就不哭了。孩子是这样的，越搭理哭得越起劲。但它要是走开了，今天受到打击的小狗就太可怜了。 它只好蹲在旁边看她哭。变成了一尊可怜的、不知所措的石像。它是让小狗伤心的罪人，所以发出声音都是一种罪过。 终于。它离开了，她更伤心更加恨它了。因为她觉得姜泽不要她了，妈妈也要背叛她、丢下她了。委屈和愤怒汹将她吞没。然而哭是个体力活，她很快就觉得哭累了。而且妈妈离开了，表演欲也消失了。 她抱着膝盖，红肿的眼睛茫然地望着沉沉的湖水发呆。 一个高大的身躯在她面前蹲下，它递过来一根冰淇淋，哄她：“宝宝，都是妈妈不好。” “不哭了，好么？” 她仇恨地看着它。现在姜泽是她的仇人、她最恨它了。她才不想听它的话。她要和它永远对抗下去。但蹲在草丛里太难受了。草地里蚊子把她叮得浑身都是包，蹲太久腿也麻了，湿漉漉的衣服更是紧紧贴在皮肤上，冷得她打了个喷嚏。 她迟疑着想让仇人把外套给她。 它立马很体贴地把外套地递给她，又很上道地问要不要背她回去。 她最终没有拒绝，闷闷地趴在了仇人宽厚而熟悉的背上。 不然呢？总不能因为失恋了，就连家都不能回了吧？ 吵架了，闹翻了。姜泽还是她的妈妈。 还是会背着她回家、给她做饭的。 少年的肩膀宽宽的。她趴在它的背上，感觉到了熟悉的安心感，心里面那一个大大的口子就在回家的路上被慢慢地愈合了。 她闷闷地问仇人：如果它不是她的妈妈，它会爱上她么？ 她会不会在一个下雨天来到这个沼泽里，然后遇见它，他们一见钟情。 它很想哄好她。但显然没有办法骗她。 水泽怪物停了下来，它很诚实地说：那我可能会吃掉你。 毕竟它之前视力很差，不可能一见钟情。 她的小脑瓜会像豆腐脑一样开花。 它立马就感觉到后脑勺后方传来了她仇恨的视线。 它沉默地背着她朝着家里走。 可是小牙。 如果不是你的妈妈的话。我只是一只恐怖古怪的水泽怪物，和路边的一块石头、一朵乌云没有区别。浑浑噩噩，没有自我意识。不会有人类的感情和任何人性。不会爱上生活，不会意识到自己原来是有爱的。 姜泽，是因为成为姜小牙的妈妈才活过来的。 第40章 一颗智齿 现在, 姜泽变成了姜小牙的仇人。她要报复它，再也不要搭理仇人。但这还不够，她经常冷不丁地从角落里冒出来, 也不吭声，就突然用脑袋撞它。 它并不在意。只是担心孩子本来就不够聪明的脑袋，天天撞它是否会变得更加不聪明。它不聪明没关系，孩子还要上大学呢。它开始很贴心地给她剥核桃、煲鱼汤补脑。 她完全理解不了这份好心。只觉得今年的夏天闷热且坏，她最恨今年的夏天了。她把愤怒倾泻在日记本里, 写满了姜泽的坏话，还刻意不用中文写——就为了让姜泽一眼就能读懂。可她不知道, 自从翻到那封情书后, 姜泽便再也没碰过她的日记。 她的拳头全都打在了棉花上。而姜泽刀枪不入，她用脑袋锤、用脚蹬, 它也只会面不改色地整理一下衣服, 夸她力气真大、真有劲儿。 唯一的好处就是因为经历了表白的尴尬，姜泽最近再也没有揪她耳朵、骂她死孩子了, 反而因为觉得亏欠她，变得很包容。她怀疑她现在跑去沼泽里打滚, 它也会在旁边面不改色夸她滚得真好。 她借机偷吃了很多的冰淇淋。它显然是想要骂她的，但最后又憋了回去。 姜小牙没想到表白还有这样的好处。哎, 她小时候最想吃冰淇淋天天被姜泽揍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招呢。 只是, 姜泽不再管东管西，她自由了很多, 但还是不开心。就像是一场持续很久的过敏。她耿耿于怀, 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她从小牙变成了一颗倔强的智齿。 她知道拔掉就会不再牙疼。可那不甘心的野火就在她胸腔里燃烧。 从小被沼泽养大的女孩，身上有着小狼一样的野性和不驯。她是热情而且直白的。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不爱她的她就会恨它、咬死它。看见少年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背影，她总是会产生了一种要和它同归于尽的冲动。 她恨它的平静、无动于衷。在一周后, 她眼里的仇恨终于化为了实际行动。 她喝了一点家里的苹果醋，嗯她觉得这应该算是一种没有发酵成功的酒。足够壮大她的胆子。她穿上了一条烈火般的红裙子，短短的芭蕾款式，露出肉肉的大腿，和一点马甲线的平坦小腹，那是在学校训练出来的痕迹。她觉得自己是性感的阿芙洛狄忒转世。 姜泽回来了。她像只复仇的幽灵，无声无息地从背后接近。她直接跳了过去、抱住了它劲瘦的腰，脸颊贴在那带着青草气息的背脊上，整个人都像是八爪鱼一样缠住了它。 她用蜜糖般的语气喊它姜泽。 它的身体瞬间僵直。大概是意识到了她想要做什么。 它没有推开她，她甚至能感觉到它在刻意放缓呼吸，连肌肉都在绷紧，但几秒钟后，它轻轻掰开她环绕的手指，动作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小牙，下来，妈妈要去做饭。” 它把她抱下来，全程忽略了她琥珀似的眼睛，蔷薇似的嘴唇、无视了她的魅力和美，垂下了眸子就要离开。积累的委屈和不甘冲垮了理智。她踮起脚直接扑过去搂住了它的脖子。可她的嘴唇只擦到了它的下巴。它就把她按在了怀里，它的力气太大了，手臂像是铁钳，她立马就动不了了。她挣扎了起来，像是一只乱扑腾的小牛犊。 它用一贯的哄她的语气：“好了、好了。” 她气愤地开始蹬腿，把鞋子、袜子全都蹬掉了。性感的维纳斯，就变成了闹脾气的死孩子。姜泽把她的鞋子袜子全都捡起来。它很平静：“别闹了，把裙子穿好。” 这精准的、明确的拒绝，让她感觉到了羞耻和绝望。她挣扎着从它的身上下来，拎着裙子和鞋子就要走。走到一半还是太不甘心了。 她冲回去，像是一头牛一样猛地撞向姜泽的脑门。想要撞痛它、撞死它。 她撞得额头发红、眼睛也发红。然后把额头抵在它的额头上，凄惨地看着它。 它终于没有办法不看她了。看看她玫瑰一样裙摆，琥珀色的眼睛，凌乱的头发。它没有后退，只是额头抵着她的。认真地、怜惜地看着她。 它果然说：“我们小牙，真好看。” 可是它的眼睛里没有欲望，像是沼泽和大地一样包容。她在那眼神里沉溺，也在那眼神里感觉到了一丝的绝望。她凌乱的头发被少年认真地整理好，凌乱的衣服被盖上毯子。就像是小时候每一次被它捡回来那样。 她额头抵着它，更加伤心了，她说：“你夸我好看，你不应该夸我好看的。” 她心灰意冷、凄凉地看着它。也许她的确不应该喜欢姜泽。 她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来，披上毛毯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就像是蔷薇离开，总会留下强烈的存在的痕迹，那是细细密密的刺。 它感觉到了手指上触碰到她的地方像是被蔷薇扎出了血，有一些烧灼的刺痛。还有被她踢过、抓过的地方，都有种被她的体温灼热的刺痛。 不过那只是一种属于夏天的幻觉。 一到夏天，沼泽里的怪物就会被蒸发、灼烧。 姜泽垂下眼，转身走向厨房。兔子还没处理，鱼汤快煲好了。这才是它该做的事。等她饿了，冷静了，还是会下楼来吃饭的。 而它，只需要回到生活的轨迹里，当她永远可以依靠、信赖的妈妈。 至于心底里野蔷薇留下的痕迹，那个仲夏夜的心跳，只是无关仅要的、不需要放在心上的东西，就像是感冒会好，大雨会停。 它如此相信。也必须如此相信着。 …… 姜小牙试图将目光投向姜泽之外的世界。世界上的确有太多有趣的事情。打不完的游戏、看不完的小说，她还和小婵去泡图书馆、逛街溜达。她想自己会忘记的。而且她马上要上大学了，会遇见更多更好的人。 可世界上的每一个男孩子，她都要拿过来和姜泽做比较。她悲伤地发现不会有人比它更好了。爱情是甜美的。但十八岁的姜小牙觉得自己这一辈都没有办法品尝了。她感觉到了一种绝望。 不过爱情到底也不是必需品。姜小牙以后可以征服世界，当世界上最厉害的小狗女侠。区区儿女情长，不可能成为她的绊脚石。 听说姜泽的下一个蜕变期快要到来了。嗯，也许下一次它就变成了一个满脸皱纹、皱巴巴的老头子。它变成了丑老头，姜小牙就会立马移情别恋。 她非常险恶地想象着姜泽变成老头的样子，用美图软件的变老滤镜，给姜泽加了十级皱纹、白发。然后绝望地发现，岁月从不败美人，姜泽老了也是一个老帅哥！ 她郁闷极了，报考志愿那一天，她去报了海沙市的大学。她想，也许分开一些距离会让一切回到正轨上去；她还可以报复姜泽，告诉它她的翅膀硬了，随时可以远远地飞走。 但报了志愿后，她又马上后悔了。 除了喜欢之外，姜泽还是她的妈妈。一开始想要去当军医就是因为想要保护妈妈，保护他们的小家。结果闹别扭了，就连妈妈都不要了，连阿花也要抛下了。小狗耷拉着脑袋回去找阿花了。 现在姜泽是她的仇人，阿花就是她最亲爱的牛了。 阿花老了，但眼睛湿漉漉的和从前一样温顺，她把额头贴在阿花的脑袋上，心里的愧疚就像是潮水一样。她在阿花身边蹲到了月上中天，连晚饭都没有回家吃。 她感觉到了身后出现了一个庞大的影子。 她闷闷的把报志愿的事情和它说了。她说：“妈妈，我后悔了。我明天就把志愿改回去。” 脆弱的时候她还是想喊妈妈的。 但姜泽说：“小牙，想要去海沙市看看的话，那就去吧。” 它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大事。解决方案有很多。他们可以搬到海沙市去，姜泽的晶核太多了，足够买一套能够放下阿花的房子。从小到大，姜泽都是无条件地支持她的。它觉得她喜欢海边，那就去海边上大学也很好。 等到下次蜕变期之后，也许它就不用惧怕太阳了。 它拍拍她的脑袋，把她带去吃晚饭。 于是，这件沉甸甸的心事就从小狗的心上移开了。就像是从前一样，妈妈会解决世界上的一切困难。 定下来了去海沙市上大学的决定，一切似乎回到了从前。接下来姜小牙去学校报道，他们搬家。在海沙市的生活会像是从前一样平淡而幸福。等到姜小牙毕业了，他们就回到沼泽里的家。 生活就这样有条不紊地安排了下去。她就像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一只很坏的小狗。小时候她最喜欢弄乱妈妈铺好的床单，把它的缠好的毛线叼得到处都是，是姜泽的全自动闯祸机。在这份重新得来的平静与有序里，一股破坏欲总在蠢动。她想冲过去撕碎这假象。她想要掀开少年那副好妈妈的面具，亲眼看一眼姜泽的灵魂。 里面有没有哪怕一克拉喜欢呢？ 在听着姜泽计划着明年、后年的事，她就好像是重新变成了跟在妈妈屁股后面的小宝宝。那份不甘心在心底蛰伏许久，再次探出了脑袋。 突然，她很不合时宜地问它：姜泽，我要是以后爱上了别人呢。 ——那就等到那一天再说吧。 可是我会长大的，会成立一个新的家庭的。 那时候，你还能够给我当好妈妈么？ “……” 它的自控力在她描绘的未来场景前出现了一条细小的、微不可见的裂痕。 它从来没有把姜小牙和伴侣这种词语联系到一起去，在它的眼里，姜小牙还是个小孩。 但它显然忘记了，她已经是个青春美丽的女孩子了。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有很多的事可以去体验。爱情、友情，世界上的每一种滋味她都可以品尝一遍。她会有很多人追求，有伴侣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用那种甜蜜的声音继续描述着那是一副怎么样的场景： 她会带着那个人回到家，告诉姜泽，对方是来加入他们的家庭的；也许她会和对方离开去别的城市结婚。他们会接吻，做最亲密的事情。甚至会生一大堆小鬼。 她说：姜泽，你只想要帮我带小孩对么？ 它的手指蜷缩了起来。手指间几乎要长出蹼、锐利地刺破皮肤。高大的身躯变得紧绷起来。它努力地缓和了一下呼吸。就像是在缺氧的空气里喘一口气。 其实她全都在胡说八道——只是想要报复它的无动于衷、视而不见。想要为自己死去的少女初恋狠狠复仇一次。但她其实知道的，如果姜泽不爱她，她只是在徒劳地气自己罢了。 但它安静了下来。平静之下仿佛是压抑着什么汹涌的东西。 它说：小牙，别说了。 她还在继续：她每到过年就会给它带来很多的外孙，每一只都会围着它叫外婆外婆…… 还没说完，就被它近乎粗鲁的打断了： 好了宝宝，你该闭嘴了。 她不服气地抬起头，却在一瞬间被它的眼神钉在了原地。姜泽比人类要高大，光是体型就会给人很大的压迫感，只不过平时妈妈的感觉太强了，高大的身材只会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然而此时，它的瞳孔变成了危险的竖瞳。它安静地坐在原地，俯下身看着她就可以整个把她笼罩住，那股侵略性和占有欲是如此的陌生。 是她从来没有从妈妈身上看见过的。 她几乎看见了它眼睛里藏着一只猛虎。那猛虎本来是温顺地、乖巧地被关在笼子里的，但在这一刻呼之欲出、几乎要把人咬碎吞进去。她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一种心慌，就像是被狼王死死盯着的小狼，下意识地嗷呜一声后退。 “母爱”是它学会的第一种也是唯一一种爱。那是单纯的、纯洁的爱。但妈妈不会因为孩子有了喜欢的人而生气，更不会产生占有欲。而嫉妒和占有欲就是一切罪恶的源头。 它审视了她许久，久到她开始紧张、冒汗，四处张望，像是夹着尾巴随时准备逃跑的小狗。 它垂下了眸子。移开了的视线。 吓到你了么？宝宝。可能是蜕变期快到了。脾气有点不好。 第41章 两颗智齿 姜小牙溜走了, 心脏还在怦怦地跳，她悄悄去看楼下的姜泽。觉得自己像是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她以为它是无动于衷的，可它竟然是生气的。 她缠着它, 它给出的所有拒绝理由里，全都是不可以、不愿意。 但它唯一没有说过的就是不喜欢。 她收敛起来了所有幼稚的张牙舞爪，就像是刺猬收起来了自己的刺。那天过后，她不再说那些会刺痛它的话了。她突然变得不再任性，而是极富有同情心地回到了原来的相处方式中。 那些跃跃欲试的挑衅都消失了。她现在可以和从前一样跑过去帮它剥豆子, 喊它妈妈。 只要他们还能够年复一年地在一起，其他的事情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们前所未有地和好了。 就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场感冒、一场会停的雨。 但姜泽很不想要看见她的眼睛。 被她点破了那种占有欲后, 它再也不能直视她琥珀色的眼睛。那琥珀色像是一面镜子。照出来属于妈妈这个身份的裂缝。 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一起, 它从未想过和她分开的生活，也想象不到她会离开拥有伴侣, 它想到的一瞬间就觉得自己被姜小牙抛弃了, 她不要它了。她要丢下它了。 它本来就是沼泽里一只凶残恐怖的怪物，天性就不是多么温良的。 它突然发现, 自己的感情和那种无私的母爱不一样。 它只是希望她永远待在它的身边——只有它和她。最多加个阿花。 但它现在才知道，那种感觉叫做独占欲。 姜小牙放了一部鬼片。里面的鬼妈妈失去了孩子后, 每当看见了一个同龄的小宝宝，就会死死地纠缠着小孩阴魂不散要别人留下来永远当她的宝宝。 它看了看姜小牙的后脑勺。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态很像是那个电影里的恐怖的妈妈, 阴魂不散地追着人、突然从身后阴恻恻地冒出来说：好宝宝, 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当我的乖宝宝。 …… 拿到通知书，他们要去海沙市了。海沙市百废待兴, 沿海的那一片都是废弃的城区。因为那里有一片很大的浅滩, 沼泽和淤泥让这里危险。这里空出来了很大的地盘。他们就在那片最危险的浅滩附近安家了。甚至不需要花钱——因为这里的海边小楼被水鬼占据了。简单地清理后，就是一栋很漂亮的白色小楼了呢！ 远处的海鸥在叫唤，泥巴和淤泥下面是小螃蟹爬来爬去。阿花在浅滩里从奶牛变成了一只水牛。 附近的渔村里只剩下了两户居民, 小狗非常热情地跑去和新邻居聊天，还被阿姨送了一瓶美味的海鲜酱。姜泽是一只孤僻的水泽怪物，有些不愿意和人类打交道。但它还是过去了一趟，把沼泽里带来的果酱放在了邻居的门口。 海风吹拂，可以看见日出。不过天气很差，时常下雨。一个月只能看见一两次日出。这就很适合水泽怪物生存。 姜小牙看见了好奇地盯着汹涌海浪的水泽怪物。当一个激流打过来的时候，它钻进了海里。姜小牙以为妈妈会在海浪当中像是海神波塞冬一样，站在礁石上看热闹。 但姜泽很久都没有回来。姜小牙着急了，不会淹死了吧。她在海边喊姜泽。喊着喊着发现海浪冲过来了一个很大一只的像是海带一样的东西。水泽怪物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告诉姜小牙海太深了，它钻进去半天没有游上来。 浅水湖泊里的水泽怪物当然不习惯海水的深不见底。但它很喜欢去海的深处，然后像是海带一样被海浪冲到沙滩上去。小狗每次远远看见被冲上来的一大坨，都担心它被太阳晒死掉了，冲过去着急地去捡它。它要是装死一会儿，还能听见小狗急得转圈的声音。 不过次数多了，姜小牙就没有那么积极地去捡它了。听有些营销号说虎鲸会故意被冲上岸，真假不知，但是水泽怪物一定是故意冲上岸让她去捡的！ 她气急败坏，从家里接了根水管，它下一次装死被冲上来的时候，她就抄着水管去冲它身上的水。水泽怪物老实了。被冲成了落汤鸡。老老实实地跟在她的后面让小牙别生气。 每天早上小狗都会起来一大早去看日出，三十天里能够等到一次，她就会开心得毛茸茸起来。 但是遗憾的是，每次日出都只能够姜小牙一个人看。 看见太阳跳出地平线的那一瞬间，她特别想要和大大怪分享那一时刻。 又一次绚烂的日出后，她终于忍不住期盼地问它： “姜泽等过了下一次蜕变期，是不是就能和我一起看日出了？”琥珀色的眼睛亮得惊人，“这是我今年最想要的愿望了。” 她期待过姜泽回应她、爱她。但是那些渴望慢慢地沉淀下来后，她发现，她其实更想要和它一起看日出日落，度过生活里的每一个平淡幸福的一天。 但是，下一次日出的时候，姜小牙刚刚从海风里站起来，就感觉到了身后多出了一个庞大的影子。它出来了，坐在她的身后说：“不用等明年，现在就可以。” 她刚刚想说让它进去。但发现姜泽高大的身影被包裹得密不透风。长袖、手套、高领围巾，甚至还有一副墨镜。看起来像是被布料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巨人，沉默地蹲在她的旁边。 它说，日出真漂亮。 水泽怪物第一次看见这样盛大的日出。不过，渐渐地，某种更强烈的东西攫住了它的全部感官—— 她抬起了面颊，阳光在她的身上叠出一层蓬松又柔和、会呼吸的毛茸金边。成了此刻比太阳更明亮、比波光更耀眼的光源。 它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 目不转睛。 仿佛从未见过如此明亮、耀眼的一个清晨。 …… 姜小牙听说水泽怪物下一个蜕变期其实才算是真正的成年。于是她就想，是不是其实未成年的妈妈比成年的她还要小？但是她提出这个观点后很快就被姜泽揪住了耳朵。 姜泽说她还在喝奶的时候，它已经在沼泽里成为最顶尖的猎食者了。 关于蜕变到成年体，它没有太大的想法。它比较在意的是能不能控制天气，或者至少可以制造一朵会下雨的云——这样就可以永远守在小牙的身边了。 它想要遗忘那场感冒，后遗症似乎还在继续。就像是它总是会想到永远、恒久这一类的词语。 但是这样的词，本来就带着强烈的占有欲。 大学，姜小牙还是和小婵在一个学校。不过并不在一个学院。姜小牙的专业以后是战地救援队，专业有很多的课程，要背的大部头让人头皮发麻，但大学的生活比高中要自由散漫许多。她不太愿意住在宿舍或者窝在图书馆里，更加喜欢骑车回到海边的家中。 蹲在姜泽的身边，背书和吹海风都会变得惬意。 姜泽也同样喜欢这样的时刻。 每当听见了自行车的叮铃铃声。她就会穿过海风，扑向它。她的身上总是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朝着它跑过来的时候，就像是阳光在她的身后泼洒，它总会产生一种这是一个晴天的错觉，但仔细一看，窗外阴雨绵绵。 它觉得自己可能是被海水泡得进了一些水。或者被海水的高盐分弄坏了身体的一部分。以至于眼神和心跳开始不受自己的控制。 它现在的手艺很好了，她想要在海边穿的裙子市里面没有卖，它就翻出来末日前的杂志自己裁。它做衣服，她看大部头的专业书。但是姜小牙总是窝在它身边说它的审美很老土，挑剔它缝的碎花小白裙子——但做好了，小狗就不挑剔了，她爱不释手，一整天都要穿着跑来跑去。 少年控制住不去看她穿裙子飞来飞去时候，生动的美丽。但是屋子很小，它的耳朵可以听见她的笑声，海风会传递来她的气息，她一靠近，它的身体就条件反射地绷紧。它努力让她的影响降低到最小，转移注意力去做一些什么东西。 比方说注意一只蝴蝶。 蝴蝶落在它的脚面上。上面是她踩过的一个脚印。就像是留下了一个烙印。它低下头想要擦一擦，发现怎么也擦不掉了。 海边的电视信号不好，家里就买了收音机。它开始收听一些情感栏目。试图去理解一些更加复杂的人类感情。 海边的电视台收到了一个陌生观众的来电。 这位观众说它最近很苦恼。因为感觉自己对自己的孩子的关注有些超乎寻常了。而孩子前段时间才和它表白。它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处理现在这种情况。 主持人一听，立马发出了强烈的谴责。 庞然大物听见那些话，像座小山被谴责得坍塌下去，蹲在墙角，影子都缩小了一些。 它说孩子是自己捡的。 主持人要报警抓它。 不过主持人还想要更多的收听率，故意问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庞然大物说：它三岁那年，在一个下雨天捡到了自己的几个月大的宝宝。成了她的妈妈。 主持人说它神经病。 紧接着另外一个电台也接到了观众的同样来电。 主持人：你是女的么你就妈妈？ …… 挂了电话。庞然大物想：人类怎么这么没有素质？ 很快蜕变期就来了，它想变成成年体之后，也许所有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不过这次蜕变期有一些隆重，就像是人类盛大的成年礼一样，它会发生前所未有的变化。为了将影响降低到最小，它没有回沼泽，也没有留在海边的家里，而是出去找了一座彻底废弃的城市。 姜小牙担心它沉睡的时间出事，恰好考完试没多久就要放假了，她干脆提前请假回了家。要跟着它一起去。它答应了。只是告诉姜小牙，这一次的动静可能有点大。 但姜小牙没想过动静大的意思是什么，她按照自己的理解带了个大大的背包和帐篷，还塞了子弹和学校发的医疗箱。她跟着姜泽离开了海边，来到了那座废弃城市中央，那座二十几层的大楼。在它度过蜕变期的时间里，她就会待在这里，这里远离地面，比较安全。也是制高点，很符合小狗时刻观察情况的想法。 姜泽在雨幕里离开了。 蜕变期的第一天。阴天，水雾蔓延到了遮天蔽日的地步。 姜小牙打开窗户，几乎看不见底下的情形。但是她模模糊糊地在水雾里看见了一个庞大的黑影。水泽怪物的体型在蜕变期第一天就发生了变化。那庞然大物几乎和大厦同等高度。黑影安静地沉睡在雾气中。雨幕像是一个灰色的茧，包裹着沉睡的巨人。那场景是怪诞的、极为恐怖的。 但神奇的是，姜小牙在发现那是姜泽后安心了许多。 她顺着窗户爬到了庞然大物的身上溜达了一圈，看看周围很安全后，爬回去打游戏，和小婵摩西摩西地煲电话粥。 第二天。她听见了楼下水鬼的声音。它们像是潮水一样地蜂拥而来，只是太渺小了，完全不可能对雾中的水泽怪物产生任何的威胁。 姜小牙发现水鬼们的姿势很奇怪，像是在朝拜。 她困惑地看了看。 不过她巡逻了一番没有发现危险。 下雨了，她爬出了高楼顶，想要给水泽怪物打一把伞。但发现伞太迷你了。 她缩了回去。 她想，它以后还能变回原来的大小么？ 那沼泽里的家就塞不下它了。家里的衣服和拖鞋全都要买新的。最重要的是，姜小牙拉不到姜泽的手了，只能坐在它的手心里了。 她试着爬过去，还真的只够坐在它的掌心里。 小小的她被巨人包裹在掌心，很像是拇指公主，不过她觉得好像离大大怪很远了。 于是她哼哧哼哧翻山越岭爬到了它的肩膀上。但是坐了一会儿她就受不了了。因为大大怪的脑袋上在下雨。她决定回去穿个雨衣再坐在它身上。 第四天，雨越来越大。但更加让人苦恼的不是雨，而是浓郁的水汽。她的收音机彻底哑了火，平板也因为潮湿快要报废。姜小牙趴在窗沿，仔细研究了半天，发现那湿漉漉、仿佛能捏出水来的雾气，源头正是蛰伏在雾气中的庞大身躯。 她想起来了某一天，它对她说，要是可以控制天气，就可以在晴天也守在她身边了。 现在，它似乎真的在摸索这力量，只是太潮湿了，姜小牙的饼干都不脆了。 她跑出去喊：姜泽姜泽，我的饼干和平板都进水了。 蔓延的水汽真的就慢慢消失了。 她撑着红色的雨伞，穿着大大的雨衣在废弃的城市里行走、在雾中巨人身边踩水坑，她哼着小曲儿，和它絮絮叨叨地说话。她寂寞又期待地等待着雾中巨人的苏醒。 那场雨就从雾中巨人的身上淋到了她的身上。 她用潮湿的红色卡纸折了一朵纸玫瑰，坐在它的掌心往下丢。 雨越下越大，玫瑰就越折越多。 从沉睡的、灰色的雾中巨人身上，簌簌落了一地的红玫瑰。 第42章 三颗智齿 姜小牙是想要亲它的。但实际上姜泽已经很久都不许她靠亲它了。不过它现在睡着了, 也就没有了反抗的权利。她吭哧吭哧翻山越岭，爬到了它的肩膀上，她贴了贴雾中巨人沉睡的面颊, 落下了一个小小的吻。她看着一地的玫瑰花，总觉得很早以前在笔记本里的喜欢，可能永远不会有回应了。 她想：要是可能回应她的话，就让雨天出彩虹。 结果她刚刚起身打算回去，突然脚下出现了一道刺眼的阳光。她转过头, 发现阳光刺破了散开的雾气和雨幕。那灿烂的阳光如此耀眼。穿透了水雾，变成了一道彩虹。 那一瞬间, 她也不知道是命运的巧合, 还是它听见了她心里的声音。 一个月过去了。姜小牙带的食物告罄。潮湿带来了一场盛大的梅雨季节，她打着雨伞走在废墟的城市里, 不穿着雨靴的话就会被湿透。她从降雨的废墟里穿过, 来到了隔壁的城市补充物资。 但很快，她就发现, 附近的城市里都进入了警戒状态。尽管水泽怪物选择了偏僻的废墟，但是很多的水鬼都朝着那座城市前去, 水汽和某种危险信号到达了一个临界点。这引起了一些骚动。 电视上传来播报声：“附近城市部队已高度戒备，但水鬼数量暴增, 难以采取有效行动……” 在如此风声鹤唳的警戒下, 她不敢在白天直接返回废墟。一直待到了夜幕降临，她才借着夜色的掩护, 匆匆回到了废墟里。实在是刺激又紧张, 小狗女侠突然间产生了一种要一个人对抗一个世界的孤胆英雄的感觉。 但是看着沉睡的大大怪，她还是觉得自己有点独木难支，希望它快点醒过来。 她在巡逻的时候, 发现附近出现了一些若隐若现的直升机。但大概是雾气中的能见度太低了，他们还没有往废墟的深处搜寻。但姜小牙怀疑这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三天后， 姜小牙发现了大厦附近出现了杂乱的脚印。她快速地清理掉了自己在这里留下的痕迹，她知道这里不再安全了，干脆把帐篷全收走，暂时搬到了雾中巨人的肩膀上。 她装好了手木仓和弹药，警戒着底下的风吹草动。她很想要把姜泽拖去安全的地方，但是它实在是太大只了。她只好一天三次地对着庞然大物的耳朵大喊。担心它听不见，她还用自己的书卷成了喇叭。 终于，第二天下午，沉睡的庞然大物动了动。 就算是死人也要被喊醒了。 带着怒意的赫赫声从城市的上空发出来。它愤怒地想要寻找那个在它的耳朵边嗡嗡地发出噪音的小蚊子。 但脑袋一转，就发现了拿着喇叭的姜小牙。 好吧，家养蚊子。 那没办法了。 她急匆匆地探出头，喊姜泽快走。 因为不远处，她原本栖息的那座大楼上，大概是发现这是个绝佳的狙击点，出现了很多个红色的瞄准器小点。雾中的庞然大物把附近的一座大楼拦腰折断了，地面的沼泽立马就咕咚咕咚地吞掉了那座建筑物。这个举动的震慑效果非常强大。红点消失了。穿着雨衣的小红帽坐在雾中巨人的肩膀上，穿过坍塌的建筑物，很快就朝着大海的方向走去，消失在了雾气中。 前来搜寻的人类，因为浓郁的水雾和极差的能见度，没有找到那个恐怖的雾中怪物。 不过捡到了一地的纸玫瑰。 …… 姜小牙先回到的家，去接回来了被邻居照顾的阿花，在邻居家吹嘘自己一个人对抗数百守卫队的经历。奶奶给了她一杯茶，哎呦哎呦地听着。 蹭吃蹭喝了很久，她牵着阿花沿着海岸线往家里走，等着姜泽从海中爬出来——因为它现在太大一只了，直接回家很可能踩塌他们家的小房子。 但等了半天都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影子被冲上来。一直到了晚上，姜小牙才在家门口发现了一只水泽怪物。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成年体的姜泽。 少年是一只天然而凶猛的野兽，不过因为在姜小牙面前总是收起来爪牙，于是那凶残的外表下，总是有一种钝钝的气质，让它不至于那么凶悍；但现在，那种钝钝的感觉消失了。还是熟悉的五官，可是面容褪去了青涩，看上去有种非人类的冷淡和漠然，绿色的瞳孔比从前要深了一些。 仅仅是站在她面前，一股强烈的、几近实质的野性气息便扑面压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侵略性。 默默站了一会儿后，她掏出了雨伞，问它：“妈，你头顶的雨什么时候停啊。” 它蹲在门口，不敢进家门。 是的，它现在能控制天气了，但十分不熟练，走到哪里哪里就下雨；在外面的时候还好，回家了怎么办呢？ 它变强了很多。现在的成年体是全盛状态。阳光不再成为它的软肋。坏消息是，它要是在控制住头顶的雨之前进家门，两个人都会流离失所。 姜小牙说以后和它住在一起会得风湿。不过说完后她又从家里搬出来了很久没浇水的盆栽放在它的脑袋下面浇水。她期待地看着它：真好啊姜泽，以后我们家阿花洗澡不用接水管了。 它很不满，觉得姜小牙在看它的笑话。抓住了姜小牙的后衣领把她拽了过来，要把干干爽爽的小狗抓进那朵乌云下面，一起淋成落汤鸡。 突然，它僵住了。 一股很奇异的、前所未有的诱人香味，穿透了雨幕袭击了它。 就像是饿了很久的人，突然闻到了蜜糖的气味。它低下头。发现那气味是从姜小牙的身上散发出来的。等到意识到自己产生了一种类似于饥饿的食欲之后，它猛地移开了视线。 可能是睡太久了，毕竟一个月没有吃东西，很饿了。 她还没有察觉到它的不对劲，蹲在它的旁边挪动那个花盆，香味也就如影随形地缠绕着她。 它努力地屏住呼吸。饥饿烧灼着胃部。 它垂下了眸子，让姜小牙回家去，说降温了怕她着凉。而它刚刚苏醒，可能要在外面缓一缓。 她不疑有他，回去穿外套了。 和她保持了足够的距离，它才松了一口气。 它想，吃饱了应该就会好一些了。 …… 晚上，终于能够控制雨停了，不至于水淹客厅了。它回到了家，吃了足够的食物，以为下午产生的那种食欲不过是一时的错觉。但在嗅到那股气味后，那种熟悉的、烧灼的饥饿感再次卷土重来。 姜小牙走到哪里，那种香味就飘散在哪里。像是阳光的蜜糖。它觉得非常渴、非常饿。它试着再多去吃一些。 可是没有用的。它烦恼地坐在餐桌前，盯着走来走去的姜小牙。终于，它向她提出了意见：“小牙，可以换一个牌子的沐浴露么？” 它认为姜小牙可能用了某种食物气味的沐浴露。 姜小牙有点茫然地拉起衣服，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可她今年、去年的沐浴露都是同一个牌子的香波呀。她觉得那种味道有点像是姜泽的气味，就格外喜欢用这种青草味的气味。 真的么？ 它蜷缩起来了手指。 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变的不是香味，是它。 …… 它在镜子里看见了蜕变成成年体的自己。 它的声音低沉了一些。姜小牙说它现在的声音很好听，想让它念一段书给她听。什么什么诗集的。雪菜？ 它的喉结更加明显了，那种曾经非人类有些模糊性别的部分也消失了。姜小牙说它从前有一种脆弱感。嗯，脆弱是什么感？不过她说它被雨淋的时候还有那种熟悉的脆弱感，想让它多淋几次给她看。 它就知道了，这个坏东西还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进入成年体后的变化太迅速，让它感觉难以适应。而且，成年体就会这么饿么？她的气味带来的强烈食欲让它不管杀多少水鬼都填不饱、喝多少水都填不满。 可偏偏他们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它感觉到自己饿得有点虚弱了，蜷缩在沙发上，姜小牙问它是不是胃疼？ 它想说让她走远一点就好了。但最后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嗯，胃疼。 她在翻书，好像是想搞明白为什么水泽怪物会胃疼，难道是吃了坏掉的水鬼？ 不，当然不是。它想，只要她离它远一点就好了。 本来他们是住在一楼的。因为二楼被海风吹得有点漏风。但是它现在觉得那个漏风可以用新鲜空气冲淡她气味的地方会让它舒服很多。所以就搬去了二楼住。 幸好，姜小牙要开学了，白天大部分时间都要去学校。她散发的气息会被海风吹走，那样会好受很多。它开始每天都算准她快入睡了才回家。就算如此，一回到家也会躲进厨房里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然后打开家里全部的窗户。 蜕变期过去后约莫一周后，它在入夜很久后才回家。发现姜小牙坐在沙发上还在看电视。它刚刚想提醒她海风冷，要盖件毯子。 她就转过了头。 它的视线停住了。 因为她的身上穿着它的那件背心。它的个子很高，穿在她身上就格外宽大。她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显然洗完澡就随手抓起来当睡衣穿了。 它深吸了一口气，立即就想让姜小牙把衣服换掉。它心知肚明她的险恶用心，知道她的肚子里全都是坏水——因为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这个完完全全的坏东西。一天天就知道打它的鬼主意。 要是从前它就会用属于家长的口吻，镇定地的让姜小牙去换掉这身衣服。告诉她不许这样了。 但现在，它想要努力平静下来开口——结果发现自己连直视她都做不到。 她穿着那件熟悉的背心。像是被它的气息包裹住、散发着甜蜜味道的蜜糖。 它开始有些饥饿得胃疼。它移开了视线努力不去看她，想要无视她上楼去。但姜小牙说要和它一起看电视。这是他们的家庭传统。 好吧。它勉强坐在了她的身边，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电视机上。微微前倾着身体，保持着和她的距离。 她在认真地给她的指甲涂指甲油。 怎么是蓝色的？ 可能又是什么流行。 迟早有一天，它会得到一只五颜六色的小狗。听说电视上流行在脑袋上打洞。那不行。它还是很传统的家长，这样她的脑子会进水的。 它想着。努力分散着注意力。 但她涂完了亮晶晶的指甲油，小狗热情地凑过来了，很自然地给了它一个晚安吻。 它低下头缓了一会儿，猛地转头看向了她，眼里旺盛的食欲几乎要扑出来。它的手指上青筋暴起，不过很快它就移开了视线，像是溺水的人一样喘了一大口气。 它匆匆地说天气有些闷，要去楼上吹吹风。 她却非常热心肠地问它有没有事。 它垂下了眸子移开了视线：我没事，小牙。 她问了还不够，还要追上来，跟在它的身后，直到被门挡在了外面。它第一次发现这个死孩子怎么这么烦人呢？她应该把那件该死的破衣服换掉，穿好自己的衣服，然后乖乖地滚回她的房间里去当个乖宝宝。 它低下头，有点仓皇地背过身去。不想让她看见眼里旺盛的食欲。手指蜷缩起来藏起来暴起的青筋，高大的身体有些佝偻。 宝宝，我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好吗？ 她松开了门把手。 它松了一口气。 …… 就像是花到了成熟的季节。狼王也要到了求偶的季节。 第43章 四颗智齿 它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可能是该死的求偶期到了。 可糟糕的是, 它发现自己只是对她的气味敏感而已。 可能是某种信息素，姜小牙说过什么费洛蒙之类的，只有喜欢的人才能够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费洛蒙是什么？大概是雪菜的亲戚。 然而躲在楼上逃避气味的时候, 它不得不承认人类的某些智慧。 小狗这段时间热衷于看星座和算命，天天抓着它要看手相。从前它很乐意听她胡说八道。但是现在这种陪伴变得非常煎熬。 它听不懂什么生命线事业线，毕竟怪物的手心比人类要多很多条线。但她的手指在掌心描摹的时候很痒，那种痒从掌心传递到胸腔里面，让它想要蜷缩起手指、佝偻起身体。 她凑得那样近, 身上那股甜味就开始让它感觉到强烈的饥饿感和胃痛。它必须用全部的自制力控制住不去反手抓住她的手。 它无奈地说：“小牙，别折磨我了。” 声音很沙哑。她以为是在说拉着它算命这件事。它没有解释。是的, 离远一点。你就是全天底下最可爱的宝宝。 她总是喜欢坐在它的怀里玩手机。它以前可以给她当乖巧的人形大抱枕, 现在这变成了一种酷刑。它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屏住呼吸, 僵硬地躲避她的气息。 更加过分的是, 她只要感觉到了它的僵硬，就会故意靠近它。她被它惯得很任性。是全天下最坏的坏东西。 它节节败退, 想要躲到天花板上去。 要命的是它只对她的气味敏感。就像是对某种特定的花粉过敏。 它想要忽视掉、否认掉这个事实，但她一靠近, 它几乎产生要命的过敏反应。它只能蜷缩起来，僵硬得像是一块大石头。直到她走远了才能恢复正常的呼吸。 不能继续留在这里遭受折磨了。 它打算找个沼泽躲起来, 直到度过这段时间。 它低声告诉姜小牙自己蜕变期后有些变化不太适应, 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没有骗她。它的头顶雨时灵时不灵，那种焦灼的饥饿经常让它觉得胃疼, 叫嚣着想要吞掉那股诱人的香味。它需要一个没有她的空间。 庞然大物离开的时候近乎落荒而逃。 尽管后面是一只背影酷似垂耳兔的小狗。 …… 姜小牙感觉姜泽最近不太对劲。因为它经常看起来很胃疼, 而她一靠近就蜷缩起来。她有些担心大大怪是不是得了胃病之类的。毕竟它小时候总是吃生肉来着。把胃吃坏了也不奇怪。还是后来她说会生病它才吃烹饪好的食物。 尽管小比格想要热情地追上去，但姜泽跑去了很远的地方，她找不到它, 有有课要上，只能每天打电话过去摩西摩西地问姜泽有没有好一些。 它每次都是嗯嗯地敷衍两声。 姜泽其实是去了一片辽阔的、全是水鬼的沼泽水域。它试图用杀戮或者更加疲惫的方式来缓解那种烧灼的饥饿感。它的脾气最近特别坏，高阶水鬼都被它杀死了很多。但是还不够。它每天只睡很少的时间。 饥饿的欲望是可以忍耐的。它只是不能继续自欺自人了。为什么只能闻到她的气味呢。它终于发现了她对它是有很强烈的吸引力的。这种吸引力打破了它引以为傲的妈妈的面具。 它曾经想要忽略掉内心野蛮生长的野蔷薇。 可假装看不见，并不代表不存在。 花在心的角落里盛放。 杀戮，疲惫，一整天一整天地不睡觉，也许就能够找回内心的平静。它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制造大雨。直到意识到周围涨水了就换个地方继续。 也许是和她保持了一段距离的原因，它感觉自己好多了。 它在沼泽里厮杀喘息的时候。 她说自己放假了要来了。 它让她别来。 小狗闷闷地说想它了。 它克制住了，终于松口了。 来吧。死孩子。 它觉得自己正常多了，至少不会再有那种饥饿的感觉了，它大概可以平静一些地面对家里的死孩子，不至于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动神经了。而且，它的确也有些想她了。它去接她了。想要用那种正常的妈妈的口吻关心她有没有瘦、有没有好好吃饭。 但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它发现这段时间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它带着她往自己扎的帐篷走去。路上努力不去在意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蜜糖般的气味。完全没有注意到此刻自己有点失魂落魄的状态。 小狗很担心地问它怎么了，还主动凑过来给它递毛巾送水，她在家里是小霸王，从来不这样。 它有点受宠若惊。 等到回过头，这才从对面破碎的镜子里看见现在的自己是如此的狼狈。它看上去乱七八糟的、浑身是血，脸上也是血，有点吓人。它感觉可能让她担心了，于是露出了尖尖的牙齿笑了一下，让她别担心。 姜小牙是不相信的。她觉得它的状态太不对劲了。她扭开了矿泉水，用毛巾擦干净了它脸上身上的血，等到它看上去没有那么狼狈了，她把脑门抵在了它的额头上，问它到底怎么了。 她眼睛的担心呼之欲出。 她离得太近了，那种甜蜜的气息从呼吸传递过来。它感觉到了一种近乎目眩神迷的感觉。 她似乎是想要吻它——但又没有吻，只是把鼻尖贴上它的鼻尖。她的呼吸那么近，它感觉到了一种焦灼的渴望在燃烧。去亲吻她、甜蜜的甘甜就在对面，一低头就能够够到。 她说了一大堆，它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大概是在骂它。 嗯，谁在乎呢。骂就骂吧。 它僵硬地蜷缩起来。垂下了眸子，努力克制着不去注意她的唇。别开了脸，努力躲开她的鼻尖和呼吸；背过身去，不让现在的表情被她看见。 她说什么它都只听不进去了。 它乖乖的、很大一只躲在一边，只知道胡乱地点点头。 它在努力克制住那种焦灼的饥饿感。它的食欲那样旺盛，让它想要吃掉她，把她的灵魂一起撕咬着吞下去。 不能继续自欺自人了。为什么它只能闻到她的气味、只会因为她而产生饥饿呢。 甚至必须要用强大的意志力才能不去看她。 它很能忍痛的。小时候就很能忍。只是饥饿而已，也可以忍耐。比起被太阳灼烧、在黑暗里摸索要容易一些。它是可以忍下去的。 只是它发现了那种积蓄已久的。 爱。 像是蔷薇一样绽放。 小狗却开始不满它的心不在焉。它独自跑出去那么久，把自己弄成这副惨兮兮的模样，她心急如焚地数落，换来的却是敷衍的嗯嗯。她感觉自己被忽视了——长大后她总是不喜欢被当做小孩看，意见被忽略的时候会格外生气。她恨透了这种感觉！ 她气冲冲地扑上来，双手用力扳过它的脑袋，将自己的脸蛋挤进它的视野中央。距离近得睫毛几乎扫过它的眼睑，琥珀色的瞳孔里翻滚着愤怒与委屈，质问它为什么不肯看着她，是心虚么？ 它目不转睛、眼睛里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她的眼睛太漂亮了。燃烧的琥珀散发着甜蜜的香味。近乎让人目眩神迷。 它不得不看她了。艰难地开口： 好了，宝宝。 现在我看着你了。 她满意了，坐远了一点。她抱着膝盖说，自己一个人住在海边好孤单，好想它。让它快点结束，今天晚上就跟着她回家。 它把呼吸调整过来。垂下了眼睛。 也许等一段时间就好了。那目眩神迷的花，会凋谢的。 总是要回家的。她一个人住在海边总是放不下心来。而且，听说她参加了学校里组织的实习救援队，马上就要出去很长一段时间。它心里某个角落隐隐松了口气，这意味着它至少能在她离开的时间里，收拾好自己“妈妈”的残破形象，维持住那份表面的正常。 可等到秋天，一切就会好起来。 那个时候，炎热的夏天过去，气温降低，求偶的季节也过去了。 …… 秋天第一天到来的时候，它确信自己找回了某种平静。它开始试着做枫糖浆给她带去学校里去。她总是抱怨救援队的速食寡淡无味。它还回了一趟沼泽里的老家，带回来了一些毛线，给她做新的一年的毛衣。今年小狗喜欢红色。红色的毛衣她穿着像是红苹果一样好看。 当海浪卷过来了两片落叶的时候，思念开始草长莺飞。它在电话里提醒她记得买秋装，却总是不放心。下了一场雨之后，气温骤降。它决定去探望一下小狗。 嗯，只看一眼，把东西放下就走。 不要逗留。 逗留是滋养贪婪的野兽。 她参加实习的地方太远了。它找了很久才找到。打算送完衣服到她的营地里就离开。但等到把衣服放在了她的帐篷里，它想起来已经有几个月都没有见到她了。 说好的只看一眼，可它蹲在了她的营帐外很长时间，一直到了天黑了。她回来了。 她远远看见了它。立马朝着它飞奔而来。 它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它认为自己不会爱这个死孩子的。爱她毛毛躁躁的品格，弄脏的鞋子，一天天乱跑的牛劲么？她是它的麻烦精，摆脱不掉小拖油瓶。它觉得自己永远只会有对她的妈妈的爱，只是包容和责任感。 但现在，她飞奔了过来，挟着风扑进怀里。 那一瞬间，一种混合着眩晕的、纯粹的幸福感紧紧攫住了它。 “姜泽姜泽，我好想你！” 它没有松开手。感觉仿佛有漫天的烟花在它的头顶绽放。 但仔细听，只是秋天夜晚安静的虫鸣，哪里有烟花呢。 它小心翼翼地摘下来她头上的一片落叶。把她拉去，好好地看了又看。 它感觉到很挫败。毕竟一开始只打算看一眼的。但最后不舍得，听她絮叨了很久都没能离开。直到她抱着它的胳膊睡着了。 它想自己该走了。可她睡得那么沉。 它坐在她的身边，任由她靠了一夜。她睡姿很不好，脚上还没有穿袜子。它小心翼翼地用毛毯把她包住，让她躺得更舒服一些。它的怀抱足够宽大，她睡得应该不会难受。 它看见了帐篷外的满天繁星。 秋高气爽的天气，星星总是格外地明亮。 也许、也许冬天到了就好了。下雪天会冻死大部分的植物，包括心里的花。 …… 姜小牙参加救援队的实习结束回家，恰好是冬至那一天。 她裹着厚厚的围巾，鼻尖冻得通红，一进门就扑向它大喊“冷死了！姜泽快抱抱我！” 她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但这个紧贴的拥抱却像引燃了某种信号——隔着厚重衣物，是熟悉的温暖躯体和甜蜜气息。它没有感觉到冷，反而觉得她的体温像炭火般从怀抱里传递过来。 它无法立刻推开她，只能僵硬地环住她。它感受到自己心脏失控的狂跳声淹没在冬天的寂静里。她抱怨一句“姜泽你身上好冰”，却把它抱得更紧。像是小狗一样在它的面颊边磨蹭。 下雪啦。海边的冬天，城市覆盖上了皑皑雪白，但是海浪不会结冰，蓝色的海浪一层层地席卷过来，天空是剔透晶莹的。这是他们在海边度过的第一个冬天。 她一大早起床就顶着寒风跑出去。不过比小时候稳重多了，穿了厚厚的外套戴了手套。但还是跑去了附近的瞭望塔上兴奋地要去看冬天的大海。 她的鼻尖冻得红红的，面颊也是红红的。 它让她从风口上下来。 她不肯，还爬到了更高的，风更大的地方。她大喊：“我不会冷的！” 它生气了，上去逮死孩子。它用大大的、厚厚的围巾把她包得只剩下一双眼睛。但是她还是不肯下去，它只好把她圈在了怀里，用宽厚的身体挡住了海边冬季呼啸来的寒风。像是座山一样把全部的寒风都挡下来。 小狗振振有词： “你看，我说的对吧，我不会冷的。” “因为我有大牙！” 于是，它无话可说了。 她告诉它，很久以前，大概是上初中的时候，她跳房子时候唱的歌： 小牙小牙，下雨不愁。 别人有伞，我有大牙。 它愣住了。 无可抗拒地感觉到了被一种幸福击中的感觉。像是纷纷落下的大雪。 那是爱么？是爱。 它抗拒着生活的巨变。以为墨守陈规就会维持原样。它是一只老土又固执的，待在沼泽里可以几个月不动弹的沼泽怪物。但是巨变已经发生了，不管它无视不无视，是否装聋作哑，就在那里。而小狗早在很久之前就发现了。 只是，小狗是热情而直白的，她看见了暴风雪，她走进去了。 她摔了就哭，哭过了就继续走下去。路上风雪好大，她一步一个脚印，从来没有停下。 她是真正的，披荆斩棘的小狗骑士。 而它站在原地负隅顽抗。 不过，它快失败了。 它也要被暴风雪卷走了。 第44章 五颗智齿 19岁的姜小牙处于一个奇妙的阶段。距离彻底沉稳下来还有一段距离, 却已经脱离了幼稚的少女时代。在家时，她总是被当做小宝宝照顾，离开家却要肩负起来沉重的责任。在救援队最开始的时候小狗弄得灰头土脸, 脚底都走出了水泡，晚上疼得想哭，每次都想要打电话给姜泽。但想到它可能会千里迢迢地来看她，又忍住了。 她去水鬼窝里捡过队员，穿越过坍塌的防线抬走担架。随着时间的推移, 脚底走得起泡也不觉得有什么了，营养液难吃也不过是小事。她曾因为姜泽把她当小孩而愤怒过、伤心过, 抗争过。但后来独自在外的时候, 每次想给它打电话都忍住了。她想，如果永远依赖它, 凭什么让它正视她的独立和成熟呢？ 她真正从一个女孩子朝着女人的方向长大了。 不过, 在外面很靠得住的小组长，回到家还是要被姜泽按住穿毛衣的。她不愿意穿厚重的大毛衣, 在它的怀里扭成了麻花。 它把她往怀里按，问她：不是很靠谱么？ 她似乎感觉它在笑, 气愤地抬头，发现它立马假装在看窗外的大雪。 她和它分享了很多在外的见闻。只是每一次想要诉苦看见了姜泽的眼神, 她又咽了回去。以前她喜欢一点点小事就惨叫起来, 让姜泽心疼她。现在她真的吃了苦了，却奇异地不愿意说出来让它担心。 她窝在了它怀里很久, 像是小船驶回了港湾。火焰噼啪燃烧, 散发着温暖的热意。 其实姜泽应该在帮她套好毛衣后就松手的，但这个时刻太静谧，它没舍得松开。谁也没有说话。大雪在窗外悄悄地落下。 ——这是他们相互陪伴的第19个年头了。他们熟悉彼此就像是相邻的两颗牙齿。 它发现她的手心有了茧子。姜泽能干, 小狗小时候也太能捣乱，就索性都把家里的活计全都承担了起来，也不需要她做家务活。可现在出去一趟手心就生了茧子；她挑食呢，可出去一趟回来，她就什么都肯吃了。虽然没有诉苦，它却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它开始后悔因为内心的不宁静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要是当时能够跟过去就好了。它想要说些什么，但小狗说起这段经历的时候，眼睛在闪闪发光。 它沉默了，因为它发现了，在自己不在身边的时间里，她真的变化很大。 姜小牙很轻易地发现了它的异样。 它会忍不住长久地盯着她，然而，视线总在她转头时若无其事地移开；她去看它的时候，它就会立马低下头，佯装专注地盯着手里的毛线。她发现自己这次回来后，它就总是这样。 小狗有着旺盛的生命力的，它不看她，她就跑过去用双手捧住它冰凉的脸颊，强行将它的脑袋掰正。额头紧贴上去，鼻尖撞上去。直到那双绿色竖瞳终于正视她，她才满意地退开一点点，用得意又明亮的眼睛锁住它。 她每次都将这对视当做一种魅力上的征服——把自己的脸庞烙进对方眼里就赢了。 她并不知道这种逼视，用力过猛会变成可爱的斗鸡眼。 然而可悲的是，水泽怪物连她的斗鸡眼也抗拒不了，只能寄希望于她快下去：“好了好了，姜泽看见了。嗯？宝宝，放过我吧。” 她还告诉它，出去一趟，她有腹肌了呢。它知道她很得意。她在家里穿着短短的上衣炫耀自己的马甲线。像是小时候小狗捉到一只蜗牛到处显摆。 她还抓着它的大手，让它也摸一下。 ——它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人类有一种毛病叫偏头疼。现在看见姜小牙它也觉得头疼了。 牙也疼，胃也疼。 它只能把手从她的手心抽回来，按在她的肩膀上把她按坐在沙发上，告诉她不行、不可以。 然后抄起她的毛衣从脑袋上给她套下去。她就变成了一只乱糟糟但是很暖和的小狗。张牙舞爪地被裹进密实的温暖里，只剩闷闷的抗议声从领口钻出来。 她在哼哼唧唧地抱怨着什么，大概是说它不识货。 它想说：那怎么办呢？难道要如她所愿掐住这截腰拖进怀里，任由指尖摩挲下去？那它成什么了？这个坏东西。 她给它唱救援队里学来的队歌。小时候小狗就喜欢唱种太阳，从前它只觉得她聒噪，恨不能用毛线堵上耳朵躲进沼泽里去；现在却可悲地发现，连她跑调的歌声它都觉得很好听。 她唱完发现水泽怪物一言不发，她下意识以为它要笑话她了。她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扑过去。 然而，下一秒，它像是刚从迷梦里挣脱，呆呆地看着她足有一片雪花落地的时间那么长，回过神来胡乱点点头：“好听，小牙。能给姜泽再唱一次么？” 真奇怪呀。 她踮起脚尖想要扒拉开庞然大物的眼皮，看看里面的还是不是个小宝宝。结果，她发现那里是一个魅力十足、充满生命活力的美女小牙。 她检查完了，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只留下了庞然大物在原地，独自在暴风雪当中失魂落魄。 …… 早晨她推开窗户，海上飘着雪花的海风吹进来，带着明亮蓝色的寒意吹走困倦。她享受地眯起眼睛，哎呀，还是偷懒舒服。不过回到家了，她要做一件心心念念很久的事。她哆哆嗦嗦地跑进厨房里，把两只冰块似的小手径直往姜泽的面颊和脖子上贴。 在分别的时间里，空间和距离让它不再因为她的呼吸而产生强烈的反应。 可是现在，她靠近了，像是一朵云一样。 她柔软地贴近了它。它的肌肉紧绷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如临大敌。 它下意识地想要把她拎起来丢出去。但她搂住了它的脖颈。 姜泽能清晰感觉到属于她的温度在脖颈边传来。它低下头就看见了她的唇，很柔软，是粉红色的蔷薇色，一种熟悉的，饥饿的食欲排山倒海地袭来。 它迅速垂下眼睑，僵硬地仓皇转过身。 庞然大物的声音带着刻意为之的暴躁：——臭小鬼，去把手烘暖和点。 它沉默地听着小狗的脚步声走远，松了一口气。 它尝试在无法言说的爱欲之间寻找一个模糊的、危险的新平衡点。但它失败了。后果是进入一个更加暧昧不清的阶段。 海边的雪夜如此明亮，天空是靛蓝色的。 水泽怪物是大部分时间都不做梦的，它睡着了就是一片空虚的漆黑。但在这天晚上，它沉入了清晨厨房的幻境，还是那个同样的场景，它低下头贪婪而疯狂地亲吻她。它的食欲那样旺盛，让它想要吃掉她。把她的灵魂吞掉，用利齿碾磨她的肌肤，像饿极的野狗撕咬一块鲜肉。 醒来的时候，窗外天空依旧深蓝而明亮。 它仿佛从噩梦中惊醒，喘息着——那的确是噩梦。从前它不会带着□□去看她飞扬的裙子。它始终用最纯净的目光注视着她裙角。因为那是它精心呵护的花。但是现在它觉得自己是窝边草也要啃的畜生。它感觉到了对自己的愤怒。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它垂下了眸子，开始觉得当初应该先进化出来变性的能力，直接变成一个女人，就可以像是她小时候渴望的那样把喉结按回去了。自我厌弃几乎将它淹没。 庞然大物缩在角落里。突然，它发现了不对劲。 它听见了浅浅的呼吸声，来自于自己房间的沙发上。 那一瞬间，它都快心脏骤停了。它几乎要以为还在那个该死的梦境里。 然而她就蹲在角落的沙发里。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它几乎立刻就想要把她拎起来、扔回到她的床上去。它深呼吸一口气，控制住情绪和呼吸。 庞然大物蹲过去拍拍她：小牙，你怎么在这里？ 她模模糊糊地醒过来，抱着膝盖有点茫然地说：“大牙，我梦见死人了。” 从小在水鬼堆里长大的小狗是不怕水鬼的。但她却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死人。在救援队的时候，她见到了飞出来的半截胳膊，还有血肉模糊的半边身体。她回去之后就开始做噩梦，只是救援队的日常太忙碌了，她没有时间停下来告诉任何人。然而，到了安逸稳定的环境里，被炸飞的尸体就成了日日夜夜的噩梦。 她想要在姜泽的身边睡觉，想要找自己的阿贝贝。它听见了，翻涌的情绪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它觉得小牙吃了很多的苦，于是主动把额头贴在了她的额头上、把她圈在了怀里。像是小时候摇晃她的摇篮一样拍抚着她。好了，好了，姜泽在，睡吧。 它想起要不要给孩子找个心理医生什么的。 然而，刚刚说着害怕的死孩子乱动了起来。像是蛄蛹的毛毛虫一样。她问它今天晚上，可不可以给她一个吻。 它将头转向窗外，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起伏的胸膛暴露了它的煎熬。 她还要乱动，它低下头，轻轻按住了她。她就像是被千钧的力量压住，再也动弹不得。她明亮的眼睛被绿色的眸子锁定住。眼神从鼻尖到嘴唇，她感觉到被它的气息笼罩住，屏住了呼吸，明明体温是很低的，她却感觉到眼神里面的某种悬而未发的东西。强烈的侵略性扑面而来。她几乎感觉到它要吻她了。 她动了动，明亮的眼神像是夜空里动人的星星。 最后，它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所有的暴烈和温柔都藏在了深夜的黑暗里。 它把她揉进了怀里。 暴风雨一样的渴望，狂烈的欲望，还有压抑的侵略性，最后只变成了一句轻轻的： 睡吧。 她总是能够在它眼中看到某种沉重的、她还不完全理解的东西。 在它很小的时候就是家里的大人了，要照顾姜小牙不能出去玩，要及时回家不能任性，小小年纪就养成了谨慎和多虑的习惯；就像是小时候明明很想要去沼泽里玩，但姜小牙刚刚学会走路没多久，它只好耐着性子蹲在她的旁边，从清晨守到黄昏。 那是属于年长者的责任感和忧虑。 像是一床温暖厚实而沉重的棉被。她被包裹在其中，沉沉睡去。 …… 冬天要过去了，春季要到来了。姜小牙想要再次去报名今年的救援队——这一次去的地方更加远，时间更长。这是它始料未及的，因为她才因为去年救援队的事做噩梦。可她说，克服噩梦最好的办法就是直面噩梦。 在水泽怪物的人生未来的计划里，不包括她一年年地离开。姜泽不想让她去。它是个非常溺爱孩子的家长。而且，它知道她可能是太渴望长大、向它证明某种东西了。 可她才回家不到两个月。它想她。 她在客厅睡着了。它安静地看着她。那是怪物朦胧而含蓄的爱。它小心翼翼地给她扎了一个美丽漂亮的辫子。清晨她就要离开家，离开它。它想要挽留她，但小牙很认真地说： 姜泽，如果你还是把我当做你的孩子的话，就应该学会放手。 它只能慢慢地松开手，高大的身体僵硬着，看着她去收拾背包。 它感觉到了这场暴风雪从心里诞生，席卷了全身。 它听见了她穿鞋子的声音，她要走了。 在她不在的时间里，它其实特别特别想她。它想告诉她。小牙，姜泽好想你。 现在她又要走了，去离开姜泽更远的地方了。 于是，外面的晴空万里突然下起了暴雨。雨那样大，她出去一分钟就要淋湿，只能折返回来了。她抱怨着大雨，猜测是不是它的天气系统又失灵了。 她来到了它的身边。 她问它：是你下的雨么？ 也许是这场雨太大了，世界陷入了一片寂静。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一个站在茶几前，一个陷在沙发的阴影里。 他们对视着，雨就越来越大。 她用眼神问它—— 是你想用这场雨留下我么？ 它应该否认的，和之前千万次一样。但雨几乎变成了笼罩海边的瀑布。 它坐在那里，感觉到了暴风雪在逐渐失控，有些注定被卷走的东西真的被卷走了。它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沦陷中。 它注视着自己的小牙，说： 是姜泽下的雨。 是姜泽故意下的雨。 第45章 六颗智齿 它不想让她走。 这念头汹涌成窗外一场旷日持久、不见尽头的大雨。。直到水淹没了他们家的盆栽、阿花变成了水牛。她的衣服开始受潮。 她大喊姜泽停下来, 不要再下雨啦。 那，你还要离开姜泽么？ 17岁对着大海宣泄的念念不忘，在19岁这一年她在海边听见了回声。 只是这回声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雨, 让家里的被子都开始变得潮湿。出去晒被子的时候，她被一个宽大的怀抱拉住了。它拉住了她的手，问她：小牙，可不可以不要走。 小狗用脑门撞了一下它。 哎呀，没看见拿着被子么？ 她撞开它出去晒被子了。 她回来的时候, 看见了家里那个永远像磐石般坚固可靠、无所不能的妈妈，正坐在门槛上, 像是个被世界遗忘了的巨大玩偶, 低垂着头，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墙角潮湿花盆里长出的两只蘑菇。 它以为她离开了, 要去离姜泽很远的地方, 再也不爱它了。问她折返回来是不是漏了什么东西。 ——那是姜小牙第一次看见无所不能的姜泽，露出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说：我忘带了姜泽。 佯装镇定的年长者愣住了, 几乎有些受宠若惊。一切都在失控，心跳、呼吸, 掌控力。 就像是眼睁睁地看着列车被暴风雪卷着朝着断桥驶去。 列车坠落了。那断桥下是什么呢？ 嗯，是小狗晒好的被子。 它们被海风吹动, 招摇着, 散发着太阳的香气。 她坐在了它的身边，把脑袋放在了它的膝盖上。 这样的距离和亲密已经超过了界限。但它没有动, 任由她趴在它的膝盖上。她伸出了手指, 想要勾住它的。意识到她想要牵它的手，它沉默了一会，主动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姜小牙没有去成今年的实习, 雨是很大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今年再去实习，就补不上文化课的学分了！她彻底走不成了，从情感到现实上，都被牵绊住了。 她想起来了小时候的姜泽。它总是会因为牵挂小小的她，不得不放弃一个又一个属于少年的雄心壮志——可见感情就是一条细细的锁链。把恐怖的怪物变成穿着围裙的妈咪。 前世她是个孤儿，很多经历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勇往无前的路上虽然有很多的同伴，却总觉孤独，就像被吹散的蒲公英。小时候她是姜泽的风筝线，长大了，姜泽也变成了她的风筝。不过这样也很好，飞得再高再远，也不会被吹散。 他们的感情太复杂了，可能是60分的亲情，40分的爱情。当然了，也可能是30分、50分，到底有多少的比例也分不清了，像是胡椒和盐混在了一起，谁能一粒粒地分开来数呢。 要让姜小牙评价一下这份特殊的感情的话，大概就是：洒在牛排上很好吃。 这就是他们很好吃的爱情的开始。 …… 它当了19年的妈妈，却是第一次学着去当姜泽。 它觉得有些陌生、有些不知所措。这是剥离了无所不能妈妈的光环后、面对心爱之人会忐忑不安的、全新的自我。 它并不知道她喜欢的姜泽该是什么样子。扮演从来不是它的强项，它唯一能交付的，就是磕磕绊绊地去爱她。 它还是要唠叨她的，她的秋裤、她的毛衣，她在家里乱丢的袜子。她在春天的夜晚看见了非常美丽的落日，立马光着脚跑到了的阳台上演泰坦尼克号，张开手臂喊姜泽抱着她ju—— 身体快过大脑思考，它几步上前，迅速地如同抄起一把扫帚，把小狗从阳台的海风中扛了回来。 姜小牙在它臂弯里挣扎扑腾：哎呀，姜泽，你懂不懂什么叫做浪漫！ 它将她放在地板上，表情平静地承认它不懂浪漫，然后结结实实地给她套上了毛线袜。反正姜小牙必须秋裤和袜子缺一不可。不过感觉这个行为太妈咪了。它在她面前蹲下来，视线与她平行，想了想。 大手带着点试探的意味，轻轻地、笨拙地落在了她蓬松的发顶，极其克制地揉了揉——这是一个试图挣脱旧模式的信号。 但是小狗看了看它，完全没有感觉到来自姜泽朴实的爱。 她问：为什么要用摸过袜子的手摸她的头？ 她恨它！ 为了道歉，它给她带回来一大束玫瑰花。当妈妈的时候不能够送这样的花。但姜泽似乎可以。它挤在香气浓郁、色彩缤纷的花店里，高大的身形略显局促。它买了很大一捧，下意识地想在卡片里写：妈妈爱你，小牙。 但现在意识到了不对劲。划掉划掉，姜泽爱你，牙。 很大一只蹲在花店里想了想，又有点害臊。 少年改成了：爱你，牙。 次日清晨，姜小牙在浓郁甜蜜的花香中醒来的。卧室一角几乎被玫瑰的海洋淹没。她屁颠屁颠地跑去问姜泽。 姜泽背影僵直，专注于搅拌锅里的蘑菇汤，语气故作平淡： 嗯，买菜的时候顺路看见的，喜欢么？ 但姜小牙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和世界上所有甜蜜又一肚子坏水的女孩子一样，问它为什么是玫瑰，不是茉莉或者康乃馨？ 它有点恼，挺直了脊背，让自己看起来更大、更凶残。一言不发地把奶油蘑菇汤放在她面前，不吭声了。 得意的小狗完全无视了旁边努力用沉默增强气势的庞然大物，像是一只蝴蝶一样快乐地在家里飞来飞去，她哼哼着歌，从左边探头看它。被按下脑袋又从右边探头。非要垫脚看到它现在的表情。 它感觉到自己彻底失去了家长的威严。 但它现在是姜泽，只能徒劳地看着小狗得意洋洋地笑话它。 哼。 姜小牙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条非常漂亮的项链！她感觉有点眼熟，像是电视里展出的、拍卖出了天价的璀璨项链，还有火彩，要280w呢！ 姜小牙担心大牙为了买这个花光了杀水鬼攒下来的家产。她跑去和它说，要是实在是太贵了的话，可以退掉的。一个是杀水鬼换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大牙的钱以后都是小牙的。她有点心疼自己继承的遗产缩水了。 它困惑：还要花钱？ 姜小牙：…… 姜小牙说姜大牙迟早有一天会被抓起来的。 它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嗯，就等小牙来救姜泽的命。 不过呢，对于押送那一批宝石去隔壁市结果遇见了恐怖的水泽怪物的人而言，应该不会去报警的。 它又继续带回来了一些花。主要是野玫瑰；它看见了宝石、美丽的裙子就会停下来，它没有什么审美，觉得世界上最漂亮的就是花和小狗。 像小花小狗的都带回家。 这样其实就和从前当妈妈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了。水泽怪物研究了一下人类的爱情，看了更多的情感频道。它发现爱就是要给对象送花和礼物，把钱分给她一半，什么房子车子都写在对方的名下——可姜大牙的所有东西都是姜小牙的。 什么不三心二意啦，靠得住，会帮忙做家务啦，就是绝美的爱情了。 可这些都是大部分的妈妈可以给的。 于是它就知道的，人类雄性的爱，远不及来自妈妈的万分之一。 它发现人类的标准太低了，以至于它忍受不了世界上出现另外一个人，这样粗制滥造地去爱姜小牙。就像是它不愿意让她穿硌脚的鞋、吃过期的食物一样。 春天快要过去了。她像是小狗将军攻占了一块城池一样，在餐桌上清清嗓子，郑重宣布：姜泽，你爱我。 她看上去像是将军在郑重宣布一场战争的胜利。 它僵住了，转过身不看她，手指蜷缩起来。 她又重复了一遍：姜泽你爱我。 它低下头，无奈地看着她，但是没有承认。她缠着它，它也不肯说，小狗气得跑出去吹风，然而一打开门，就看见了海上出现了彩虹。 她转过身，水泽怪物就冷静地转过头，开始假装研究窗外海鸥的翅膀。 不是我在爱你。 是鲸鱼吐出了水，是乌云出彩虹。 是大海和湖泊在说话，不是我。 …… 当妈妈是要压抑着渴望、爱的，是理性的宽容大于一切。作为妈妈时，它经常光明正大地表达爱意，而不会觉得难以启齿，那是多么自然、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爱情不是的，爱情不是天经地义，是机缘巧合。 它第一次当姜泽。而成为姜泽则意味着暴露它面对她时的失控感。承认姜泽爱她，就是承认自己的脆弱。 在情人面前承认脆弱，这当然没什么了—— 但请可怜可怜这个当了19年家长的怪物。在妈妈的角色里，它是无所不能的。天塌下来了也要对孩子说没事，回去睡觉吧。 然而让它突然对她坦白：我不是无所不能的妈妈，我是笨拙的、嫉妒的，在爱情里脆弱的。 那太困难了。 年长者总是要面子一些的。带着一些狼狈的、克制的矜持。 而姜小牙是可以理解它的。 小婵的妈妈就是这样的。阿姨来海沙市之前说自己一点也不怕水，来了海沙市之后，小婵问她要不要游泳圈，阿姨非说她那么大一个人能需要这？然后就在水深仅仅一米的地方，手脚并用地挂在了女儿身上，喊得惊天动地。 嗯，家长们都有点这样的小毛病。 他们的情况如此复杂，让姜泽除了自己之外，还是姜小牙无所不能的家长。姜小牙觉得要大大怪承认这一点，非要等到鸡啄完了米，火烧断了锁。 不过，就像是以前说的那样，一辈子还很长呢。 小狗是很乐观的。她今年19岁，风华正茂，姜泽要是为了家长的尊严，30岁再承认这件事也没有关系。她大可在这段漫长的时光里，像只快活的蝴蝶，翩跹于人生的花园，见一个，爱一个；遇一双，则爱一双。 世界如此广阔，等到姜泽肯卸下重担、坦诚心意的那一天，她再来考虑是否大发慈悲地收下这份迟来的坦诚好了。 想到这里，小比快活地、宽容地笑了起来。 第46章 七颗智齿 坦诚这一天来得那样快, 甚至不需要等到三十岁，只需要一个季度的时间。 他们度过了一整个甜蜜的春天。 每一天早上，她都可以收到不同的礼物和鲜花, 每天也会和姜泽一起去海边约会。但姜小牙总觉得很不对劲，实际上他们除了约会外和从前也没有什么不同。她在前面跑，它在后面拎着她的鞋。 她觉得姜泽可能是在糊弄她——他们也许没有在谈恋爱。 就像是她小时候不想喝那种又齁嗓子又格外苦的止咳药水，它就把止咳药加水混进奶茶的杯子里塞给她。 她问，妈, 这奶茶怎么回味苦苦的。 少年就告诉她那是新出的苦瓜味。 不过她五岁长出了聪明的脑瓜，变得精明了, 就再也没有被骗过了。现在, 姜小牙怀疑姜泽在故技重施。他们虽然会牵手、拥抱、约会，但姜小牙怀疑它在给她甜蜜的爱情里, 掺入了大量的止咳药。 它的拥抱宽厚、稳定, 非常有益身心健康，但总让她觉得浑身不得劲。她耿耿于怀, 跑到它的面前凑过去盯着它，却又怎么也抓不到它假冒伪劣的证据。 在六月份的某一天, 她捧住了它的脸，说：亲我！ 它终于低下了头, 点点头。就像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家长, 在任性的孩子面前俯首称臣。 它从来不是一个好的家长，因为小时候它就拿姜小牙没有办法, 她只要哇哇大哭, 它就会蹲下来问她，宝宝，我做错了什么了？它是很溺爱她的。 于是它小心翼翼地吻了她, 虔诚而忠诚。 她得到了吻。但感觉更加奇怪了。她确信，自己尝到了止咳糖浆的味道。 那是糊弄的滋味。 它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充满渴望和爱慕地亲吻她。 她说它在糊弄她！她掏出了自己的止咳糖浆理论，把它问得哑口无言。 它缓慢地说：好吧、好吧，好宝宝，你给我点时间。 ——实际上，它连要怎么去做姜泽都在摸索中，它习惯于压抑自己的欲望和情感，连姜泽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怎么马上提供给她纯正的、不掺止咳糖浆的奶茶呢？ 它看了看她的眼睛，吻了吻她的额头、睫毛。 于是她也就渐渐地不生气了。她心想：非要它哪一天失控、坦白自己爱姜小牙爱得不可自拔、为姜小牙神魂颠倒不可。 …… 但是姜小牙并不知道的是，水泽怪物其实并不了解姜泽。 姜泽是姜小牙的妈妈，它的生活其实就是围着孩子转的。和大部分的全职主妇一样。只是因为姜小牙爱姜泽，它才开始去思考姜泽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要是她不去爱它，姜泽一辈子都不会出现。 少年卸下了妈妈的身份，却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名为姜泽的未知旷野。 除了照顾姜小牙之外，姜泽是什么样的人呢。它不知道。 小时候的水泽怪物其实有段时间经常会路过一个游乐园。它看过那种摩天轮，心里觉得转得那么慢有什么意思呢，但总是忍不住停下来驻足去看看。但自从那次家里有人类闯入后，它就不敢把才几岁的姜小牙留在家很长时间，每次只能停下来看一眼就匆匆地回家。 那时，水泽怪物大概六七岁。 后来，姜小牙长大了一些，结实得像是一头小牛犊了，它就想要带着姜小牙一起去摩天轮那里玩，但走到了那，摩天轮下却已经荒草丛生了。 小牙问它为什么要来这个废弃的地方呀。 七岁的姜泽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嗯……妈妈就是带你出来转一转的。 那是它为数不多的，能够回忆起来属于姜泽的部分。 它不知道她爱的是那个稳重可靠的姜泽妈妈，还是那个七岁的时候在游乐园门口徘徊的姜泽。 …… 夏季，期末周就到了。 姜小牙这个学期要多考很多门，必须通过之前实习落下的文化课。她变成了被成绩抽打的陀螺，连让它为她神魂颠倒的雄心壮志都抛到了脑后。 因为宿舍离图书馆近，她整个期末周都住在宿舍里。 这也没有什么，毕竟姜小牙上高中时就是这样的，少年早就习惯了等待。 但它显然忘记了，从前它是妈妈，孩子走了虽然有些牵挂和思念，但总不至于担心她的感情会发生变化。因为她怎么也不可能不要妈妈。 亲情是稳定的，像是左手和右手； 但爱情是患得患失、难以把控的。 她的热情可能会随时浇灭，可能随时对姜泽失去兴趣。 一周，两周。家里的电话静默无声。 它佯装镇定地拨了电话，若无其事地问她最近是不是很忙？ 小狗中午匆匆吃了两口饭就要去图书馆奋战了，急匆匆地说：忙呢，姜泽，我过段时间就回家啦。 往往是说不到两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海边的家里，姜泽握着冰冷的手机，很自然地开始联系起来了之前的事。 它想起自己出于家长的面子和尚未完全卸下的伪装，始终未能正面、坦诚地表达那份炽热的爱意。而他们也没有明确地、确定过关系。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冷落越发明显。 姜小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忽略姜泽太长时间了，她临时抱佛脚，和小婵在图书馆里奋斗，每天疯狂祈祷不要挂科。 这种忙碌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周末的晚上考完试。 对完答案确认逃离挂科后，小狗才拖着疲惫但雀跃的身体，溜溜达达地走向宿舍楼。傍晚下着小雨，她这才想起手机关机了一下午。 她刚刚拿出手机想要给姜泽打个电话。 突然，她看见了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 小狗一头雾水，小跑过去：姜泽？你怎么来啦？我明天收拾收拾就回家啦！ 语气轻快，带着考后重生的轻松。 高大的少年站在屋檐下，也没有撑伞，也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竖瞳注视着她。 她被看得很奇怪，一头雾水地踮起脚尖，想要看看它到底怎么了。 突然，她被拥进一个坚硬、潮湿、剧烈起伏的胸膛。 少年紧紧地拥抱着她。她听见了耳畔是沉重的喘息，还有那颗心脏在她紧贴的耳侧怦怦地跳动。 少年的声音沙哑： 喜欢、喜欢的。 小牙，别不要我。 …… 它觉得放下属于妈妈的部分，彻底坦诚一切是困难的，就像是让一只凶兽露出脆弱的脖颈引颈就戮。但是它在今天晚上，心甘情愿地引颈就戮。甚至还要问她，满不满意，要不要低下头屈就她的身高。 在这个下雨的晚上，姜小牙得到了自己想听到的一切。她成了最得意的小狗将军。她兵不血刃、甚至莫名其妙就取得了胜利。她由此确信，自己是爱情里伟大的战略家。 一直到回到了家里，她还在缠着它说。 是为我魂牵梦萦么？嗯。 为谁？姜小牙。 你对我情根深种、爱得不可自拔吗？嗯。 爱谁？姜小牙。 她控制不住嘴角得意的弧度，尾巴和耳朵都要变成快乐的螺旋桨。她哼着胜利的歌谣，巴不得再听一遍它的战败宣言。 它也的确兵败如山倒。 她神气的样子可爱又得意，它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是思念、患得患失酝酿出来的渴望。想亲吻她的那种想法，如同海啸般汹涌。 它发现坦白这件事没有那么艰难。因为这是发自内心的渴望。 它在过去许久已经开始目眩神迷、神魂颠倒。 今天晚上的气氛太好了，它很是愿意哄她开心，笨拙地用尽生平的词汇量，搜肠刮肚地哄她的眼睛亮晶晶。 然而，姜小牙还是觉得不满足。 她从小就被姜泽糊弄长大，于是养成了疑神疑鬼的毛病。 她总是要担心它给她的奶粉是不是咖啡、奶茶是不是止咳糖浆。 最开始的失控后，她觉得眼前高大的少年看上去已经恢复了镇定，它的语气很真诚，但是怎么看都像是在给她兜售假冒伪劣产品。 她并不满足于言语的表白。 她非要把它的全部都翻出来、掏干净，看看里面是不是货真价实地爱着她。 无星无月的夜晚，海浪无声。 少年洗澡出来了。她听见了关门的声音，水声。立马就跑过去、钻进了它的怀里。高大的少年还穿着背心，身上冒着蒸腾的水汽，它的皮肤因为水温而变得拥有了人类的温度，不至于那么冰冷。她立马甜蜜蜜地抱住了它。喊姜泽姜泽。 它感觉到她打着鬼主意。 有些艰难地移开了视线，敷衍她，让她去看电视，它吹干头发就过去陪她说话。 但她不肯，她不要它继续糊弄，要百分百的货真价实，不掺一滴水的。 小狗气势汹汹，然而空间那么窄小，它不得不垂下了眸子，被小小一只逼得往后退，很大一只被逼迫到了角落里，她搂住了它的脖子，少年就佝偻着身躯，再也没有办法后退了。 它只好说：好宝宝，先下去好不好？ 它绿色的眸子从湖水变成了望不到尽头深潭。里面是危险的风暴、渴望和贪婪。但声音勉强还算是平静的，只是有些沙哑。 她看了看它的眼睛，感觉到了心满意足。她逡巡了一下它的面孔，得意地亲了亲它的面颊，她的吻是带着小狗牌执着和占有欲的。她要继续吻，吻它的唇。 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扭过头去，但她固执地把它的脸掰过来，额头对着它，鼻尖一定要挨在它的鼻尖上。就像是她每一次都要这样和它对视，仿佛这样就可以看透它的内心和灵魂。 它问：你非要这样么？宝宝？ 她的眼神在说：我非要。 它平静了下来，安静地看着她。 他们的额头抵在一起，鼻尖亲密地相贴，对视着。 它问：非要看我失控，非要看着我亲你么？ ——那是这只怪物第一次说“我”。 它坦诚了自己的渴望、自己对她的渴求和爱慕。而不是用姜泽来把自己的灵魂区分成为两半。 今天晚上，没有星星和月亮，海浪无声。 它低下头，狂风暴雨般的吻落下。 嗯？宝宝。 宝宝……嗯？ 怎么不说话了？ 疼惜又虔诚，狂热又渴望。 它发自内心地渴望她、亲吻她。它的灵魂合二为一，坦诚得再也没有隐瞒和藏私。 第47章 八颗智齿 恋爱是一门新的课题。 如何主动去亲吻, 如何主动去爱人，都是要花一辈子去学习的技巧。它不知道什么法式热吻，只是凭借着本能, 觉得她很甜，就去汲取、掠夺。不过在凶狠之下，还有冰山般藏在海面下的温柔。狂风暴雨的吻后，还有补偿性地、继续细碎地亲她的嘴角。 她的脑袋乱糟糟的、嘴唇红通通的。像是一只被揉乱了呆毛的小狗。 它感觉胃部因为饥饿而烧灼，于是蹭蹭她的面颊说：有点饿。 她被亲懵了, 回过神了问它是不是要开冰箱煮点夜宵什么的。它抓住了她的手腕，微微一用力就拽进了怀里。少年低下头继续亲她。声音沙哑好听：嗯？不用。亲亲就不饿了。 姜泽有分离焦虑症。可能还有肌肤饥渴症。它就像是渴望雨水和湿度一样渴望着她。 她每次要站起来都会被它拖回来, 按在怀里亲。 她想要爱, 想要热情和它的渴望。这样才能够证明她是真的被爱着的，而不是被它用糊弄的办法哄骗了过去的。但小狗也只是需要一点点的热情来证明而已。 可她马上就被铺天盖地的烈焰淹没了。 火山爆发、天崩地裂。 她就这样被融化、被燃烧成了灰烬。在呼吸和温度里品尝到前所未有的渴望和滚烫。窗外的小雨浇不灭这火焰, 反而增加了空气里的湿度和暧昧。最后一直到她彻底换不过气, 而它快要克制不住自己，这才停下来。 她很在意嘴唇上被咬的小口子, 小狗很不满地抱怨着。 它慢吞吞地坐起来，平复了一下喘息, 走过去捏过她下巴看了看：嗯，是咬破了一点。 它的眼神也的确是充满了压抑的渴望, 她很警觉地看了看它, 总感觉它还要继续亲下去。不过最后还是慢慢放开了她，因为它发现她的手腕上有一些因为它捏得太紧留下的痕迹。 这个夜晚就在雨声里结束了。她趴在它的怀里睡着了。因为她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女朋友了, 就想要像是小时候那样去缠着大牙睡觉。 那是很煎熬的, 它坦诚了，却也有着某些矜持——至少不愿意马上就暴露食欲、和更加深沉的渴望，担心这样会吓到她。所以过程总是觉得很艰苦, 她还非要像是一只八爪鱼一样缠着它，它觉得姜小牙可能是在谋害它。 不过，依偎在一起听雨的时刻实在是太宁静美好了。 他们清晰地听见了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 小时候大牙和小牙就是这样依偎在一起的，像是互相取暖的大猫和小猫，不管外面刮风下雨，大牙的长发都可以帮小牙挡住一切。他们早就习惯了那种互相依偎的感觉。只是因为长大了，因为各种理由不得不分开了。 可他们还是最喜欢小时候那种亲密无间、心紧贴着心的感觉。 就像是分开两半的橙子，在这一刻合二为一，变得完整。 …… 姜小牙觉得自己这个恋爱谈得很像是好梦中杀人的曹操，生性多疑。每次她都要掀开它的眼皮看一看：大牙大牙，你还渴望我、爱我么？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她才能够消停下去，得不到她就会想像鬼一样缠着它。 而且，小狗不仅要查看是否货真价实，还要定期检查姜泽的渴望和热情是否在保质期之内。每一次把它逼得不得不失控，她就满意了，爬到它的身上东张西望地审视一番，然后在它脸上盖上一个检验合格的戳。 而他们又在同一个屋檐下，这就变成了一种甜蜜的折磨。 那是彻底表达心意的第一周。 清晨，它用冷水洗脸的时候，她钻了进来，踮脚踩在它的脚背上，然后自顾自地开始挤牙膏。它脸上的水珠往下落，几乎以为自己做梦产生了幻觉。这是个什么姿势？清晨的她是睡意朦胧的，头发翘起来，睡裤会卷起来一些边边，踩在它的脚背上，就会下意识地往后靠。 它盯着她看了很久，干脆把两只大手都压在她的两侧。俯下身，笼罩着她，然后盯着镜子里的她，打算看看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它问她：这样刷牙好玩么？ 清晨的少年也是声音沙哑的，除了凶悍的野性外多了一丝性感的慵懒。像是刚刚清醒的狮子。她感觉到了腿被抓住了，立马呼噜噜地吐泡泡，擦了一把脸就一溜烟跑掉了。 少年哼了一声。 臭小鬼。 …… 还是第一周。臭小鬼要来帮它吹头发。因为姜小牙说她是女朋友了，也要照顾一下它。这当然很好了，毕竟按住小狗吹了十几年的头发，难得有这种体验，少年还有点受宠若惊。 女朋友让它岔开腿——嗯，她要站在中间吹头发比较方便。 好吧。 它往后退了一点。乖乖照做。 但是她发现了它就算是坐着也很高大，胳膊有点酸。她推推它，它听话地往后靠在了沙发上。她就干脆跪坐在了它的腰上。终于，少年的呼吸微微急促，那份强撑的镇定裂开，流露出掩藏在平静之下、因她而起的汹涌暗潮，她才松开了手。 大发慈悲地离开了它的怀抱。 它觉得很无奈。因为压抑对她的渴望和饥饿的食欲已经很困难了。她还要用不停地用这种方式来验证。 第一周的周末，它终于忍无可忍，决定和姜小牙好好谈谈。它在晚上，把她拎到对面按住，告诉她以后不许这样了。它纵容她、容忍她，但她不能够继续得寸进尺了。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以后再也不会了。 实际上小狗的大耳朵左耳进右耳出。 态度良好，屡教不改。 她实在是太喜欢看姜泽被打破那重属于家长的平静和镇定，不得不因为她而沦陷的一面了。尤其是它无可奈何，又因为某种家长的矜持不得不对她退让的时候。毕竟它还在慢慢地转变，不可能一下子就彻底袒露一切渴望。 那种压抑的时刻，让小狗尝到了得寸进尺的滋味、第一次体会到了爱情的甜美。那是区别于亲情的平淡如水，是甜美的白葡萄酒。 第二周。 小狗发现了除了甜美之外的，非常现实的好处—— 她现在是女朋友了，家庭地位一飞冲天。从前她屈服于姜泽的淫威，在家里十分之窝囊。少年一抄起扫把和拖鞋，她就只能像是蟑螂一样被追着满地乱跑。 姜小牙中二叛逆期的时候，总是幻想着翻身农奴把歌唱，老了去拔姜泽的氧气管。 现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姜小牙发现自己再也不用窝囊了，窝囊的另有其人。她可以在家里横着走、躺着走，再也不用畏惧来自妈的毒打。 以前姜大牙揍她是天经地义，现在少年揍她就是家庭暴力。 她一个人坐三张沙发，姜泽也只能当她的坐垫子和脚垫子。 她玩手机玩得昏天黑地、打游戏打得醉生梦死，把不敢在妈妈面前做的事情都做了一遍。从前她凌晨两点睡觉，姜泽一定会黑着脸让她回去睡觉，但是现在她甚至可以要求它一起熬夜陪她看电影。 每次它要训她，她就会搬出自己现在的身份来，说现在年轻的情侣们都是这样的。 它并不知道要怎么谈恋爱。少有的了解来自于电视机，还有对人类的观察。好吧，正常的、年轻的情侣的确是这样的。什么一起压马路、骑车兜风，一起做感兴趣的事之类的。少年也尝试着去玩姜小牙的游戏。不过因为手太大，手柄很小，总是被姜小牙欺负。 单方面被欺负当然游戏体验不太好。不过它也认认真真地陪她玩，任由她欺负。 只是，它发现自己还是受不了姜小牙熬夜通宵、姜小牙吃垃圾食品。平衡这两个身份实在是有些困难。一开始，姜泽觉得继续用从前教训她的方式来教训她不太好了。它现在毕竟也不止是家长了。太唠叨了容易让她觉得逆反。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小狗越发嚣张。 姜大牙把姜小牙养得很好很健康，她的生活习惯很好的从来不熬夜，是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人类，老老实实穿好毛衣袜子，帮忙扫地拖地；现在一夜回到解放前，姜泽让她往东，她非要往西，不仅要一边当着它的面吃今天的第三根冰淇淋，还要把修长的小腿往它的怀里搁。 少年喊她的大名，她不仅不怕它了，还要蹬它一脚。 姜泽盯着她看。 它开始怀疑眼前的这个彻彻底底的坏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和它在一起的——可能仅仅是为了提前几十年实现拔它氧气管的目的。 姜小牙完全没有发现，姜泽渐渐地开始不吃她这一套。 它只是一开始被这两个身份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大牙毕竟是要比她成熟很多的。它很快就找到了其中平衡的点。因为它发现，要是全部按照姜小牙所说的“普通情侣”的模式的话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一开始不普通、甚至要复杂很多。 它当然知道爱情就是要包容、纵容。可也没有哪一条规定说：姜泽必须束手就擒，不能反抗。 属于妈妈的怒气值在堆积，技能条在一天天的忍耐当中逐渐满了，要发大招了。小狗还在快乐地狂奔中，当着家长的面做所有家长不让干的事情，实在是太爽啦！ 直到某个放假的清晨，她钻进它的怀里，又和之前那样刷牙、然后想要全身而退。 突然，她发现自己被按住了，挣脱不了。 每一只小比都喜欢看忍人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并且因为对方的纵容感觉到一种隐秘的爽感。尤其是把脑门凑过去，发现对方隐忍的表情，就有一种在刀尖上跳舞的快感。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从前姜泽被惹毛了，只能变得毛茸茸的。 它力气太大，不能真的揍她。 不过现在，它找到了新的，让她不要捣乱的办法。 她感到了一丝不妙，想要脚底抹油，但它宽阔的怀抱和铁一样。她不安地踮脚喊姜泽。 镜子里映出少年刚睡醒还有点懒散的面容，低低地、沙哑地应了一声嗯，随即俯下身，目光穿过她的肩膀，牢牢锁定了镜子里她的眼睛。 它亲了亲她的耳垂，呼吸带着清晨的微倦，接着，大手握住了她的腰。认真、稳定，近乎一丝不苟地亲下去。 她蹬它、乱七八糟地咬它。 它照单全收，把她的腿给拉回来，继续亲。 它平静极了，十分真诚地告诉她：宝宝，你完了。 第48章 九颗智齿 姜小牙眼里的姜泽除了妈妈的体贴之外, 还有着笨拙的温柔。但她从未见过它暴露出控制欲强、贪婪又野性的一面的。甚至于，她觉得它的攻击性都是温吞。可在这个夜晚，她看见了狂风骤雨、危险又迷人的姜泽。 它很喜欢亲她, 因为怪物的欲望在某种意义上是脱胎于食欲的。它喜欢从小腿亲到腰间，满足因为对她的渴望和饥饿而烧灼疼痛的胃部。摩挲着她的小腿，拖到自己的怀里。握住她的腰肢，更加过分地索取。 她见过失落的姜泽，从未见过声音沙哑动人、失控而难以抑制喘息的姜泽。少年的绿色眼睛会变成大蛇一样的危险竖瞳, 会一遍遍咬住她的耳朵喊她宝宝。 它那样高大，姜小牙从前只觉得那个怀抱宽广得可以让她打滚, 现在她才知道, 有些大的体型差不仅仅体现在它可以轻松把她单手抱起来，还体现在那有一些青筋、随手就可以按住她腰肢的大手上。它的呼吸沉重, 过低的体温在她的身后。但是更加奇怪的是, 体温明明那么低，她却感觉到了燃烧的、把她融化的温度。 小牙, 宝宝，我爱你。 你爱我么？ 她听见少年呼吸沉重地贴在耳边, 想要回答但是又立马被狂烈的吻吞了下去。 少年是青涩且有点笨拙的。虽然看起来很高大凶悍，但并不算鲁莽。也许没有那么游刃有余, 可也是很动人的。它会气息不稳地伸出手, 让她不要看它。 她感觉到有些后悔了。它是很会照顾她的需求的。姜泽了解她的每一个小习惯，身上的每一道伤疤。甚至她的脑子里打的什么坏主意, 它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和这样一个了解你如同了解自己的半身一样的人谈恋爱, 是一件痛并快乐着的事情。它会给你恰到好处的温柔，也能精准地摸清你的界限和忍耐的极限。 小狗后悔了，她只需要一点点, 它却给了她一场暴风雨。可是她说出来后，一贯百依百顺的姜泽却没有停下来。 停下来？嗯宝宝，对不起。 …… 清晨，她穿着它的背心窝在少年的怀里。那一天有很美丽的日出，穿过了家里的百合叶窗户，洒在了他们的身上。 少年有些窘迫和内疚地给她揉开腿上的於痕。 暴露自己的欲望是一种陌生的的体验。它以为她会害怕、胆怯，但并没有——她只是踢踢它，抱怨了两句就去看电视了。她一开始是有点后悔的啦，还是有点害怕的。但它是大牙，她怕什么呢？ 就像是你的左手不会害怕右手。 最后留下了它拿着药膏坐在原地，反而像是个失去了清白回不过神来的黄花大闺男。 习惯牵手而不会退缩；习惯清晨的接吻，而不会僵硬成一块大石头；习惯亲吻她，而不再下意识地捂住她的眼睛。 少年总是说：别看—— 可是姜小牙总是会用脑门撞在它的额头上，和它鼻尖对着鼻尖，说：我非要看。 对于姜泽而言，它最喜欢她的耳垂，还有喊它姜泽时候急促的呼吸，要是能够让她说她最喜欢姜泽，最爱姜泽，那就是它认为她最为可爱的时候了。 对于小狗而言，她喜欢听见它在耳边的沉重呼吸，克制不住地一遍遍地喊她宝宝。她认为那是姜泽最性感的时刻了。同样的还有滚动的喉结。少年穿着背心喝水的时候她都会觉得非常性感，老是想要啃一口。 因为克制不住。它总是要警告她不许这么做。 然而，每一个忍人都知道，告诉小比格不要做什么，她就一定会做什么。 似乎这一年的夏天，格外地热烈。从小到大，乐于接受现实和新事物的一直都是小牙。看起来是大牙把她养大，何尝不是小牙拉着大牙去融入这个世界，体验一切生命的热烈和新鲜呢。 他们每天一起牵手出去买菜，买回来牧草喂阿花。姜泽也会学着和普通的情侣那样一起出去看电影。电影还是末日前的老片子，不过，看完电影回来的路上，时常会看见海沙市的那个大钟上方放烟花。姜小牙和小时候一样，坐在了姜泽的肩膀上，就可以越过人头人海，看见宽阔的整片天空了。 她从旧货市场淘回来了一个还能放的老旧唱片机和一张幸存的唱片。在小狗的带领下，姜泽笨拙学习着如何地跳一支舞。高大的身躯协调性可能不那么好，她老是要笑话它。不过因为笑得太好看，它乐意在她面前出一些洋相。 每当看见少年专注的眼神，她就笑话不了了——因为她看见了自己在它的眼中，变成了星星上绽放的花。也许货真价实的接吻，都没有此刻动人。小狗感觉到了害羞，扭过头去，说太热了，借机匆匆地跑掉。 不过，虽然学不好，它还是会接住她，抱着小牙在房间里飞快的转圈的。欢笑不断。 在海沙市的日子平静而幸福。 沼泽里的怪物天生就喜欢危险。它很爱潜入水底下很深的地方，直到感觉到了窒息才会慢腾腾地像是海草一样被海浪冲上来。从前它是不会带姜小牙去体验这些的，它是家长，要表现得稳重一些。但现在它是姜泽了，需要讨小牙欢心的了。所以它甚至会提前清理附近的海域和入海的河流，只为了特地带她去玩一次浮潜。 一直被当做小屁孩的姜小牙第一次被大牙带着去海里玩。她对它的爱好非常好奇。然而，当它抱着她，如一道凌厉的水箭疾速俯冲向深海，很快，她就感觉到了窒息感。她立马拍打着姜泽让她上来。姜泽的动作却凝滞了片刻，没有立刻带她上浮。 就在小牙几乎要怀疑它是否真的起了杀心时— 突然，她感觉到一个小心翼翼的吻落在了她的鼻尖，紧接着是唇角、然后是唇瓣。说不清是渡气还是接吻。不过渡气大概不会如此地亲昵、自然。 也不知道是在水底下缺氧了，还是被亲得缺氧了。很快身体就变得轻飘飘的，在姜小牙以为自己的灵魂出窍，看见了天堂的时候。“哗啦”一声，新鲜的空气涌入鼻尖。 他们额头相抵，急促地喘息着，发梢不断滴落水珠。 在月光下对视了一会儿。 她说海水好咸，不如家乡的湖水那么清澈。 它很自然地说以后带着她回沼泽，湖水的深处也可以浮潜。 它浑然忘记了小时候为了洗姜小牙付出的艰辛和痛苦。 可见，爱情让人失去了理智。 不过，他们的唇还是越靠越近。 …… 因为当了很多年的家长，姜泽其实是有一点保守派的。它喜欢循序渐进的方式。每次约会都坚持着牵手、拥抱、接吻的顺序。亲她的时候也喜欢从头亲到尾。前面的准备部分都要先准备半个小时。而姜小牙最喜欢干的就是打破它的秩序。 就像是小时候弄乱它的毛线一样。 它认为现在这样太快了，至少要一年后才能够继续亲下去、更进一步。所以它就稳定地、平静地按照自己的计划如此下去。姜小牙破坏掉了它的计划，它就重头开始。那很糟糕了。 姜小牙有段时间看见它修长的手指觉得发憷。 她很难理解姜泽的固执。 直到有一天，它说：宝宝，你其实还有反悔的机会。 于是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了。 小狗天生是乐观的冒险家。在她眼里，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张开双臂拥抱所有新奇的体验。她在满满的爱意里长大，自然更不知何为畏惧，勇往直前。 而姜泽，这个习惯了当为她遮蔽风雨的家长，总是要考虑得更加多一些。 它始终担心她的热情会中断，而人生漫漫，要是她在中间不想要这样的爱情了，也许点到为止，还能够拥有继续以亲人身份相处下去的可能。 但姜小牙问了它一个问题：姜泽，你真的可以看着我离开你么？ 这个问题把它给问住了 少年安静了下来。用那双蛇一样的竖瞳看着她。 好吧，它必须承认自己其实就是那种电视里面控制欲很强、会死死缠着孩子的那种鬼妈妈。它的唯一的爱都给了她，它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无私。毕竟姜泽的本性就不是一只多么善良的怪物。可能也许它会在某一天变成恐怖的影子，让她永远留在它的身边当它的乖宝宝。 姜小牙说，它不应该自欺欺人的。 ——因为从接吻的那一刻，他们再也回不去当亲人了。 踏出50步和99步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姜小牙觉得自己的脑袋虽然被门夹过，导致她长大后没有爱因斯坦的智商，不过，她还是拥有一些生活的智慧的。 它垂下了眸子：好吧，小牙。 那要是你有一天不要我了—— 它轻声说：我也不知道姜泽会变成什么样子。 最好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它的话像细小的沙粒，被窗外的风瞬间卷走。 狂风相拥、暴雨降临。 她第一次进入了下雨的沼泽，被亲吻带去了另外一片天地。沼泽从脚尖吞没她的身体，庞大的影子吞吃了她，温柔又暴戾。她看见了星星，又很快被拖入了深深的黑色沼泽里。 ……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海边的家里来了客人。 小时候他们住在沼泽里，姜小牙带人进来会给家里惹上麻烦的，所以就连关系最好的小婵都没有来过他们家。现在他们住在海边了，附近也有邻居，姜小牙终于可以邀请朋友来作客了。姜泽当然也没有意见，多交朋友总是很好的，而且小狗是热情开朗的性格，它希望她能够和朋友们玩得开心，每次都准备了下午茶和点心。 大部分的客人它都是欢迎的。除了邓斐。 嗯，在发现了姜小牙大概不是邓峰的女儿后，年轻人的热情死灰复燃。一周能跑海边三次来敲他们家的门。有的时候还会拜托小牙哥哥把花带给小牙。 ——花当然都被丢进了垃圾桶。 其实它更想把邓斐丢进海里，或者制造某个意外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溺死在路边的某个水沟里。 可惜邓斐学精了。他深知独自前来只会被小牙拒之门外，每次都拖着小婵或几位同学，以“朋友聚会”之名打掩护。 它对此很介意——但不是因为别人送她花而生气，它知道它的小牙是非常讨人喜欢的。她如此富有魅力不是她的错，是狂蜂浪蝶的错。 本来，邓斐小时候追姜小牙都没有戏，长大了更加不可能有戏的，它是没有必要妒火中烧的。 但姜小牙拿他气过它。 那就拥有了完全不一样的含义了。 而且，这群年轻人凑在一起的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某种意义上，小牙，小婵和邓斐算是青梅竹马。他们一起上过小学、初高中，甚至大学还在同一座城市。它听见他们一起吐槽初中时候某个校霸、某个讨厌的老师，一起回忆军训时候的痛苦和快乐……那是它作为家长，不曾参与、也不了解的，小牙人生里的另外一部分。 它与她共享了人生的九成。可此刻，剩下的十分之一的、和其他人同行的部分，它一无所知，一句话都插不进去。毕竟当时它坐在家长会的席位上。 它不想要表现得像是小肚鸡肠，像是个妒火中烧的妒夫。 所以每次都只是平静地假装看报纸。 看了半天。什么东西，没看懂。 它尚且不知道，爱情和亲情最大的区别就是，占有和排他性，嫉妒和贪婪。习惯了付出、给予，就像是养花一样呵护着她，它从未尝试过表达自己的占用欲。就像是十八岁的小牙那个时候气它要和别人去参加舞会的时候，它只能板着脸，假装自己不在意。 因为它学习的、人类的妈妈，是不会因此吃醋的。 但是现在，它发现自己似乎可以表达那种嫉妒和不满了。 它让自己看起来风轻云淡一些。也的确做到了。 当姜小牙溜溜达达地和小婵说拜拜，送走了客人们准备去洗澡的时候，突然，安静了很久的少年动了动，她一路过，就被抓进了怀里。 高大的少年把她圈在了怀里，沉重的呼吸就在她的耳边。 它是不爱让她看着它的，因为会暴露内心的渴望，可是现在那双绿色的眸子盯着她，捏着她的下巴亲吻她。和占有欲极强的动作截然不同的是低沉好听的声音： 嗯……宝宝。 它一边亲一边念叨： 宝宝，我嫉妒。 我嫉妒得要命。 别爱别人，只爱我一个，好么？ 第49章 十颗智齿（完） 一开始姜小牙是很得意、很满足的。但发现大牙唠叨了十几分钟还在亲她的时候, 她渐渐感到了棘手，她以为唠叨是妈妈专属，万万没有想到大牙已经被妈妈腌制入味, 变成了复读机的样子。 哎呀，虽然很爱她，但真的太唠叨啦。 这一年的新年，他们回到了家乡。因为要回去清理一下沼泽里的房子，不然太长时间不住人是会长蘑菇的。 海沙市只有一条铁路, 新成立的联盟火车也不多呢。春运的时候格外拥挤，完全抢不到票。于是姜泽就决定变成本体带小牙回家。毕竟它足够高大, 走一天就快到家了。幸好今年的冬天并不冷, 他们就愉快地上路了，当做今年的旅行。 姜小牙喜欢在雨天坐在它的肩膀上, 晴天坐在它的手心里, 行李也可以放在大牙的掌心。晴天的时候它不喜欢走路，他们就找个地方蹲着等太阳过去。她一开始也会趴在它的头顶, 不过海拔太高，实在是太冷了, 她就会顺着头发爬进它的掌心。 但她还没有习惯坐在庞然大物的掌心，经常隔上几分钟就不放心地探出头来, 让大牙不要把她给捏死了。它低头看了看她, 觉得她不应该嫌弃它唠叨—— 小狗那怕死的样子，实在是比它要啰嗦多了。 大雪落下的那一天晚上, 他们回到了沼泽的家里, 两个人都非常庆幸在大雪前赶到了。收拾屋子、打扫除尘，贴上窗花，摆上一束雪玫瑰, 这是他们新年的传统。 …… 姜泽在学习着，从一个照顾者的位置上，慢慢地变成一个很好的恋人。不过，让人安心的是，无论是作为母亲还是伴侣，它都很用心地去做好。 以至于姜小牙怀疑它进化出了读心术。 但她觉得不公平的是，她完全猜不到姜泽在想什么。 过年那一天，电视上的春晚还是末日前的重播——姜小牙看了二十遍了。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她的注意力全都在手里的一本情节十分激烈的小说。 那是来自于小婵分享的强取豪夺文学。看得小狗脸颊微热，她时不时抬头鬼鬼祟祟地看一眼姜泽。然而，十二点的钟声一过，姜泽突然从对面抬起头，问她要不要玩强取豪夺的游戏来助眠。 它知道她看的小说的内容就是这个。它全都知道。 它甚至不需要给她留出拒绝的余地。它太清楚她此时的窘迫，她肯定羞于承认自己喜欢这种桥段。但它捕捉到她微微蜷缩起来的脚尖，最重要的是，它看见她那双眼睛里瞬间闪过的、被戳破心思的亮光。 没有任何言语的推拒空间。 它的手掌已经稳稳地、却又带着克制的力道，握住了她的脚腕。动作很慢，像在丈量一件易碎的珍宝，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图。它并没有像故事里写的那样粗暴地掠夺。相反，它低下头，以一种近乎臣服姿态靠近，同时将她小心地圈抱起。 然后，轻轻地将她放置在自己的腰腹之上。 那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属于姜泽的，温吞却强势的强取豪夺。 …… 在通往湖边的台阶上，她远远望见了它的背影。昨夜那个带着不容置疑掌控力的姜泽消失了，此刻坐在冰凉石阶上的它，影子孤单又落寞。 前几天收拾东西，姜小牙从柜子底下翻到了十八岁时，表白失败写下的日记，里面全都是讨厌姜大牙，讨厌讨厌。18岁的小牙是不懂它的忧虑的。 可二十岁的小牙发现自己越来越能够站在它的立场上理解它了。她记得自己某一次问大牙，她只知道它喜欢花、喜欢她，那除此之外呢？但姜泽愣了一下，说没有。它没有自己明确喜欢的口味，小牙吃什么它就吃什么；它没有自己的爱好，小牙需要毛衣，那它就喜欢织毛衣好了。 那时候姜小牙就突然意识到，虽然不是妈妈，可是在养大她的路上，少年和很多的妈妈一样，为了养大小孩，放弃了很多鲜活恣意的人生。而孩子就成了生活的全部。 所以做出每一个决定都变得无比困难。 她拥有勇往无前的勇气，却在二十岁的时候，理解了属于姜泽沉重的爱。在对姜泽的爱情里面，是有很大一部分的怜惜的。 她穿过了雪地，沿着小时候爱走的石板路，来到了姜泽身边，把脑袋放在了它的膝盖上，坐在了它的身旁。 感受到她的贴近，它低下头，问了她一个问题：小牙，你喜欢姜泽什么呢？ 在回到家之后，它在生活了二十几年的旧的家里面寻找“姜泽”的痕迹。但是它发现这个问题还在继续困扰着它。它认为“姜泽”没什么好喜欢的。既没什么兴趣爱好，也不够风趣幽默。甚至是面目模糊的，如果不去仔细探究，那个“姜泽”简直是不存在的。 一个连它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姜泽，她为什么会喜欢呢？ 它向姜小牙坦白了这个被遗忘在角落的故事——关于七岁时的摩天轮。 然而姜小牙却说：咦？大牙，我送过你摩天轮，你不记得了么？ 原来，那个失落的故事还有后半段。 小时候，小牙总觉得大牙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成熟，和她想象中的妈妈形象有些出入——妈妈大概不会故意吓唬她哇哇大哭、带着她去湖里疯玩。那一天，她跟在了大牙的身后，看见了大牙垂头丧气的样子，转头看了看那个废弃的摩天轮，挠挠头。 妈妈也想要坐摩天轮么？ 小牙就费劲巴拉地编了一个摩天轮送它，笨拙地扭动树枝、缠绕草茎，还专门跑去摘了许多色彩最鲜艳的小野花，一朵一朵、小心翼翼地插在那几层代表轿厢的圈圈上。 只是因为太难看了，它从来都不知道几个圈圈是摩天轮。 那个圈圈还挂在客厅的阳台上呢。 姜小牙拉着它去看了。 还真是。 在它以为那个姜泽被自己遗忘掉的时候，她看见了，然后兴冲冲地把它丢掉的姜泽捡了起来，当做宝贝收藏在了自己的记忆里。 它对姜泽感到陌生，他们还有漫长的一生，去把那个失落的自己，一点一点找回来。 至于为什么喜欢姜泽这件事，在它觉得自己像是灰尘一样灰扑扑的时候，在小牙的眼里，它可是她宽阔的港湾、世界上最温柔的大大怪。 她的答案是踮起脚尖，把它的脑袋拉下来，吻了上去。 在姜小牙上大学的时间里，天冬基地的情况好多了。当年那个废弃的游乐场重新修缮启动了。为了弥补那些童年错过的遗憾，他们真的一起去了游乐园。 他们蜷缩在摩天轮的轿厢上，姜泽庞大的身躯将姜小牙整个环抱在怀里，两人像一大一小两只树袋熊，脸贴着冰凉的小窗往下看。 哎呀，一点也不好玩，不如跟着大牙去跳楼呢。 风也很温和，完全不刺激。 但他们还是心满意足了。 它牵着姜小牙往前走，仿佛看见了不远处的摩天轮下，出现了一个小一些的，七岁的姜泽。不过，它失落又垂头丧气走在前面，不过很快就失落不下去了。 因为它的身后跟上了一只热热闹闹的小跟屁虫。 小跟屁虫说：妈，我们去踩水坑吧。 小跟屁虫说：妈，我要踩十个。 七岁的姜泽不失落了，它揪住了小屁孩的后衣领。 大牙的童年没有长辈和亲人，不过它有一件漏风的小棉袄。 童年就变成了呼啦啦的摩天轮和风车，在他们的身后远去。 …… 致亲爱的大牙： 展信佳。 大牙，我还是报名了救援队实习。我知道你告诉过我，不用着急向你证明什么。但这次，我还是想清清楚楚地告诉你： 小牙长大了，能稳稳地站在地上，已经足够让大牙放心了。 不仅仅是告诉你要正视我了，还想要告诉你，我不再是你的小拖油瓶了。 大牙，你也要学会爱自己了。 因为我希望世界上除了我以外，还有人爱大牙。 你可以像是风筝一样飞远了。只要那条线还牵绊在我们彼此手中。 就像是大牙你一直教我的那样，人生有无数种可能。以前因为小牙不能做的事情，在小牙长大之后也可以试着去做了。你可以放心地去寻找“姜泽”了。 如果你在路上找到了它，记得帮我告诉它：小牙永远爱你。 x年x月x日，你的小牙。 …… 致亲爱的小牙： 展信佳。 小牙，你走后，我离开了家，按照你说的那样去寻找姜泽了。我沿着铁路朝着北边走，看见了雪山和一些牦牛，不过那些牛不如阿花可爱，还会顶人。 我变回了本体走了很远的路，总是有人看见我就要攻击，打不过就会求饶，似乎我会像恐怖故事一样吃掉他们（其实也有点想吃）。不过想起你的叮嘱，我告诉他们，只需要给我讲一个好听的故事，就可以放他们走。 现在我有了很多很多的故事，可以回到家后和你说。 北方下雪了，我坐在火堆边还是很冷。 雪花一朵朵落下，我想我找到姜泽了。 姜泽是因为爱小牙才诞生的。所以不能和小牙分开。 大概是你小时候偷走了姜泽的灵魂。 现在，姜泽不想再去更远的地方了。 姜泽要立刻、马上见到你。 …… 姜小牙的救援队要借调几个人，深入一座末日前的研究中心，抢救拷贝一些绝密资料。这些废弃的研究中心有很多危险的设施，危险系数很高，她答应了大牙不能拿生命去冒险的，一般不会去参加。但这一次，她从资料上翻到了这座研究中心的曾经藏着当年天冬监狱里的绝密资料。 她立马决定报名参加了。 他们在沼泽里的家，就是天冬监狱的旧址。 虽然大牙不愿意提起，可姜小牙依稀知道它小时候被囚禁在监狱里的经历，这让它一度非常仇恨人类。人都是想要知道自己的来处的，他们曾经在电视机前一起猜测过：大牙是不是之前也是水鬼，或者变成水鬼前是监狱里的犯人？ 毕竟天冬基地的监狱里关押着很多人，在持续一年的酸雨后全都变成了水鬼。 但水鬼是不会长大的，只会维持着生前的样子，变得干瘪、苍白。可大牙却有着完整的成长历史。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有探索自己的来处的渴望。就像是小时候的姜小牙也并不希望自己是真的被人遗弃的。 也许，她能在那里找到属于大牙的过去。 更重要的是，姜小牙已经不是天真的小孩子了。她在救援队里见过了太多的冷血和黑暗。她必须确保这份资料不被发现。 她不想大牙的资料泄露出去，或者被别人发现。那是她下意识地想要保护家人的渴望。 她自告奋勇，从直升飞机上被空投到废墟深处的数据中心。 穿过曲折的通风管道向下，姜小牙终于看到了那些泛黄的记录。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天冬基地的监狱，在那一场持续一年的酸雨前就已经建立了一个研究中心。而研究中心的日志里，很明确地写道——他们在湖泊和沼泽的中心，发现了沼泽持续了很久的异常。直到某一天，湖泊里所有的水一夜之间褪去，露出泥泞的河床和沼泽，而沼泽当中孕育出来了一个新的、前所未见的生命。 大牙，不是人类变成的水鬼。 它是沼泽和湖泊的孩子。 她把那份绝密资料塞在了背心里，想要带回家告诉的大牙。 然而，在回来的路上，研究所废弃的仓库里发生了一场爆炸。炽热的冲击波夹杂着烈焰，瞬间爆开，建筑物开始坍塌，横梁、废弃的墙壁此起彼伏地坍塌。 这一切像是世界末日，姜泽现在遥远的北方，它没有像是小时候那样和她寸步不离、可以立马出现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面没有感到不安和恐惧。 她感觉到了天空下起了一点小雨，雨水渗透了坍塌的建筑物，但这雨和混合着汽油的爆炸比起来还是很小的、很微弱的。 建筑物在她的身后快速地退去。 她想回家了。想大牙、阿花，想无边无际的沼泽和湖泊。她的思绪回到了很远很远的童年。但她没有一刻停下奔跑，因为她想要全力以赴地活下去。 在上一世，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跑出火场的时候脚步沉重，呼吸渐渐地衰弱。她跑不动了，也就停下来了，她那时候救走了一个孕妇，觉得自己放下了使命，很累了，于是就蜷缩在漫天的灰烬和火焰里睡着了。 现在，她还要见到姜泽、阿花。 突然，坍塌的声音消失了，雨越下越大，直到变成了一场前所未见的倾盆大雨。 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在世界的尽头看见了那个高大的影子。 仿佛整个喧嚣的世界，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 小牙小牙，下雨不愁。 别人有伞，我有大牙。 七年级的小牙在地上跳房子，跳到了最后一格，天上突然下雨了，姜泽来喊她回家吃饭。她被塞在大牙怀里回家。它的头发那么长，她的衣服一点都没有湿掉呢。 她仰头问：大牙，有你在，我一辈子都不会淋雨么？ 它说：嗯。 一辈子都不会。 end 第50章 番外 一开始拥有记忆, 是在一片沼泽黑暗的怀抱当中。它能够听见外面一些细小的声音，它能够感觉到蝴蝶停在附近，那扇动翅膀的微弱振动, 只是很快就被大雨掩盖了。除了黑就是黑，它在沼泽的怀抱里在黑甜乡里慢慢发育着。直到有一天，它听见了脚步声。 模模糊糊的意识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记忆里只剩下了身体上、手掌上的一阵剧痛。紧接着被贯穿的铁链束缚住的感觉。它动一动就能够感觉到脚边上叮铃哐当的声音。 它讨厌疼、讨厌铁链子，更加讨厌那些奇怪的说话声。还有紫色的探照光。每一天都一根针管来取走一些绿色的血, 它很痛，发出嘶吼, 它模模糊糊的意识里, 第一个产生的感觉是：讨厌！ 它想要挣脱出来那片黑暗的混沌，然后毁掉外面讨厌的一切。 没有过多久, 它听见了淅沥沥的雨声, 那些雨水给了它的力量。在有人靠近它取血的时候，它杀死了对方。它走了很远, 把铁链能到达的所有范围内，伤害过它的人全都杀死了。 很快, 周围陷入了一片安静。它虚弱地睡着了。 直到那一场持续了一年的、绿色的雨穿透了穹顶，一滴滴地落在了它的身上。干涸的皮肤和尖锐的痛苦渐渐地被抚平了, 黑暗的角落里, 小少年抬起了脑袋，竖瞳慢慢地变得圆了一些。它还很小, 所以眼睛还有没有褪去的蓝膜。 那些讨厌的人声不见了, 世界安静了。不过痛苦没有消失，还有手上穿过手掌的铁链子。它动一动就觉得很痛，于是发出一些嘶叫声表达愤怒。但是监狱没有平静多久, 很快又爬进来了一些讨厌的水鬼。 水鬼们要比它要大上许多，它虽然很幼小，但非常凶狠，扑上去就开始撕咬，渐渐地它发现，只要足够凶猛可以吃掉那些水鬼，它就不再恐惧了，而只要吃得越多，它的身体里的力量就越强。它开始捕猎一切踏入监狱的水鬼和食物。 它的眼睛还是蓝膜，但是什么都看不清呢。只能把额头抵在监狱栏杆的中间看着外面的世界，眼睛因为感觉到光的存在变圆一些，看上去充满了好奇。 因为什么都看不见，它开始喜欢安静地蜷缩在沼泽里发呆，仔细倾听天上飞鸟的声音。但水鬼们总是要破坏宁静的白天，还要咬它的腿、贪婪地渴望它的鲜血。它被咬了很多口，它讨厌它们！ 那钢铁制造的锁链还是死死拉着它，限制着它的行动，让它只能被局限在很小的范围内活动。它也讨厌那些人类！ 下雨了，小鸟的声音听不见了，讨厌；出太阳了，锁链让它不能往没太阳的地方躲，尽管努力蜷缩了身体，脚上还是被晒得冒烟。讨厌讨厌。 小小的水泽怪物想要挣脱束缚后毁灭一切。在第一次蜕变期后，它成功了。那些咬过它的水鬼们遭到了惨烈的报复！ 赫赫赫赫！ 庞然大物发出了凶狠的嘶吼声。它变大了，比一岁的时候大了很多很多圈，第一个是人类，下一个要报复的就是对面的人类基地。然后就是太阳、乌云，总之它要让所有恨的东西都消失。 那双竖瞳如此恶毒地计算着。 它捡到了姜小牙。 为了喂她，它不得不暂时放弃了毁灭天冬基地的计划。不过，它还是时常仇恨地看着对面的天冬基地。它在树林里模拟着毁灭城市的行动，先毁掉他们的高层建筑，再赫赫地踏平一切！ 但姜小牙要喝奶，而它除了天冬基地找不到她的食物，她还没有长出来足够吃肉的牙齿。再等等吧。 姜小牙长出了牙，但她还不会走路，要吃软软的糊糊，亲自把食物给她磨成糊糊吃太麻烦了，再等等吧。 姜小牙摇摇晃晃会跑了，但是她生病了，它发现自己不能治疗人类的病，为了养姜小牙，那个计划只能拖得遥遥无期了。 但它对人类的态度很恶劣。它还是非常讨厌人类。 小孩说：可是妈咪，我也是人类呀。 它说：那能一样么，她是小人，不是人！ 小朋友牙非常寂寞，沼泽边来了一些小孩，她跑去找他们玩，被水泽怪物发现了。它凶了她，赫赫地朝着她咆哮——因为它认为她背叛了它，和当初伤害它的人类成了一伙的。后来小朋友牙就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跑出去玩了。她想要更多人类的玩具。但她知道妈妈讨厌人类。在家里无聊地戳蜗牛的小孩看见了天上飞过来、来自人类基地的气球，她抓住了气球高兴地玩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恋恋不舍地放走了。 它还是很讨厌人类。可是看见小孩放走气球时渴望又不舍的表情——好奇怪。它扭曲了一下脖子，觉得心里面有一点难受。它发现比起讨厌人类，它更加讨厌让小孩露出失落的眼神。 它赫赫地爬走了。它去了人类的广场，抢光了广场上的气球。 她一觉醒过来，被气球淹没了。小孩惊喜地扑过来喊妈妈，眼神崇拜又孺慕。它抬起了下巴，觉得她大惊小怪。 就这样，它带回来了很多的玩具，至少姜小牙玩着那个叽哇叽哇乱叫的小火车就不会玩它的头发了，人类很会哄小孩。它觉得那种叽哇乱叫的玩具一点也不好玩。不过，姜小牙喜欢玩的捉迷藏它很感兴趣。她躲起来它来抓——尤其是每次咔咔咔地咬她的脑瓜，把她吓得哇哇大哭的时候，它得到了比猎杀水鬼要更多的满足感。 它开始接受人类的玩具、人类的电器，比方说洗衣机电冰箱啦。它不得不承认讨厌的人类还是很聪明的，至少小狗跑去沼泽里打滚的脏衣服就不用手搓了。天知道它捡回来脏兮兮的姜小牙的时候，多想把她连人带衣服一起丢去垃圾桶里。 时间过得太快了。它拥有了很多人类的情感，体会到了牵挂、心疼、在乎。把它从一个大大的怪物变成了一个地面上的人。后来，它体会到了那些五味杂陈、爱而不得的情感。它开始怨恨自己懂得了这些东西，要是还是那个在沼泽里赫赫地走来走去、天然而凶残的怪物该多好？ 但现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它开始感谢那些复杂的情感。如果人生是一趟旅途，只有浑噩的仇恨就太可悲了。 它感觉到了酸。比方说看见她从火场里抢救回来那份关于它的资料的时候。它想要告诉她，它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从哪来、是如何诞生的，它只想要她平平安安。看见她灰头土脸的时候，大大的怪物眼睛里像是加入了挤出来的柠檬汁。 但它没有把那些复杂的情感说出来，它把她冒着生命危险带回来的东西珍藏了起来。在很久之后，这只怪物还能够想起来那个时候的酸涩。酸也许不只是吃醋、嫉妒。也可能是心中复杂的，那种被别人珍惜的感受。 在一起之前，它是强大的、顶天立地的妈妈；在一起之后，它时常会在她面前展示一些脆弱的时候。 它很爱拿手上小时候被锁链贯穿的疤痕给她看，其实它已经完全忘记了那时候的疼痛——而且它很耐痛的。但每一次给她看，小狗都会格外热情地凑过来亲亲它。电视上说这是一种卖惨。但是为了得到很多个吻，它开始经常卖惨。 从前受伤了它都要躲起来不给小牙看的。因为觉得自己是妈妈，这样会丢脸。但是现在，它很热衷于弄出一些伤来，故意看小狗着急、看她围着它团团转的样子。 姜小牙21岁的时候，它在雪山里被冻伤，只有一些微不可查的难受，但它现在实在是变得太强了，实在是很难弄出伤来，而且在找姜小牙之前就已经愈合了。所以它特意小心翼翼地保护着那个冻伤的左手，避免让伤口在见到她之前愈合，还特意跑出去冻了一会儿。 它慢吞吞地递出去了一只冻伤的手，如愿看见了小狗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被怜惜的它。 突然，它想起来了姜小牙小的时候，她就很喜欢为了让它给她洗澡洗头发跑去沼泽里乱踩。那个时候水泽怪物觉得很生气、很想把死孩子丢掉。可现在它突然间意识到，那是小时候渴望关爱的小狗，在博取关注的方式。 它现在可以理解和共情那个时候的小狗了。 它也想要博取她的关注、她全部的视线和全部的爱。 他们在旅途上总是会被人问是什么关系——因为看起来比情侣自然、比兄妹更加亲密。 这个时候，小牙总是说：这是我的先生。 它则会说：这是我的夫人。 这是小牙从电影里学来的称呼呢。人类的称呼多么奇妙，“我的”就好像是彼此归属，拥有确凿无疑的归属感。 …… 《小牙日记》 12月1日，晴。 一开始我想要学医，学急救，是为了保护大牙。但等到我长大了，大牙变得更强大了，它再也不怕太阳了，个子和天冬基地的大厦一样高，小时候的理想就变得很幼稚、很可笑了。我觉得好沮丧。 大牙总是走得很快，我在后面怎么追都追不上。 我想要在它面前发挥作用，想要变得厉害一些，但总不如人意。哎。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大牙。 下午的时候我们玩积木——我们经常玩这种游戏，看谁抽出来积木后会坍塌。输了的人脸上贴纸条，或者晚上的时候要任人处置。 大牙就告诉我，我其实就是最里面、最核心的那一根积木。如果把小牙从它的生命里抽出去的话，它的世界就会坍塌。所以虽然我不够高大，却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好吧，我承认在那一刻被哄好了。 而且，我想了一下，小牙也不是为了别人而存在的，是为了自己发光发亮才存在的。就像是沼泽里的萤火虫亮起来，也不是为了路人觉得漂亮的。 大牙很认真地养了我很多年，既不是为了让我报答“妈妈”，也不是为了让我保护“姜泽”的。 大牙说，它只想让我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地活着。 它说这话的时候，又变成了小牙的妈咪。只有妈妈才会有这种语气。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这份工作。虽然离开了初衷很远，可是我喜欢去废墟里救人、帮助人的感觉。尤其是我今年收到了第一面锦旗，上面写着：英勇无畏小牙队长！ …… 1月18日 我从邓峰叔叔那里得知了爸爸妈妈生前的大致位置。我从废墟底下救出来过很多人，但是我第一次觉得胆怯，因为那是爸爸妈妈的骸骨。尤其是，邓峰叔叔说，他们是很爱我、很期待我的降生的。 收殓骸骨是大牙帮忙的。因为当时的废墟在很底下的位置，我几乎要以为找不到他们了。不过，我翻到了衣服里的身份信息。还有口袋里的一个奶嘴。 大牙摸了摸我的头，让我抱着它哭。我想哭，于是抱着大牙哭了好长时间。哭湿了它的衣服、胸口，大牙说它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要怎么哄我。不过，在它去买冰淇淋前，我不哭了。 因为我想，他们应该想要看见我笑，而不是我哭。 我把他们接到了沼泽的家。在我们家的花田，那一丛大大的野蔷薇后面，是一片很可爱的草坪，我小时候喜欢在上面打滚。所以我把他们埋葬在了那里。坑是大牙挖的。我时常去那里坐一坐。 我发现大牙在坟墓前。 我听见它在和他们说着一些我从小到大的经历。像是在和他们交代。 它说我小时候喜欢在泥巴里打滚，还喜欢玩大蚂蟥，在家里乱涂乱画。我怀疑它在告状。 它在烧东西。 哦，是我小时候的试卷。 但是大牙，你为什么要把我小时候考零分的试卷烧给他们？ 我难过了一段时间。 但是很快我就想，这辈子有好多人爱我—— 小牙真幸福。 于是，我就不难过了。 大牙说要带我出去散散心，雪山、沙漠还是丘陵呢？ 我都不在意，只要和我爱的家人永远在一起就好啦！ …… 最终他们还是选择了去雪山山脉度假。因为姜小牙突然想要去爬珠穆朗玛峰。 虽然世界末日了，但是珠穆朗玛峰的高度还是世界最高呢。 他们在旅途上总是会遇见一些散落在城市外的求生小队。小狗是热情的、擅长社交的，她想要交到一些新的朋友来冲淡之前的伤感。末日里的求生小队总是眼神疲惫的。但他们也会在一起唱歌，聊天，讲笑话。这是人类天生的幽默感。姜小牙就听着他们讲那些经历，在末日里的人们总是有一种乐观的精神：往前看，别回头。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了，但不能沉溺在悲伤里，没了爱情还有友情，全都没有了，也要带着死去的人们的那一份继续活下去。 于是她就感觉到了那些悲伤的东西，像是雪花一样轻飘飘地飘走了。 而水泽怪物呢，它听见了人们的对话。它发现——其实人类，也不算讨厌。 它是阴暗危险的沼泽，往小狗的身后一蹲，危险的气息和高大的身躯就会给人很大的压迫感，于是它只是沉默地陪伴着她，从来不会吭声。不过呢，它也交到了朋友。 在雪线以下一处废弃的观测站附近，他们遇到了一头纯白色的狐狸。那美丽而孤独的生物受了伤，前爪撕裂伤口让雪狐狸没有办法捕猎。水泽怪物看见了。它把罐头放在雪地边的石头上，并没有靠近。后来，那只雪狐狸就跟了他们很久。在茫茫分不清前路的雪山里，把他们带到了出口。 姜小牙偶尔会觉得大牙比起人，更像是那只雪狐狸。 其实姜泽正经的人类朋友也有一个。那是联邦的一位不爱说话的军人。在路上杀水鬼的时候，它顺手把那个奄奄一息的军人救了。因为姜小牙的亲生父母都是军人。所以之后它遇见了穿军装的，都会去捡一下。它捡回来的那个军人像是一座沉默的小山。姜泽也像是一座沉默的小山。在救完人之后两座山沉默了很久。一个不知道如何表达谢意，一个在发呆盯着火苗。 因为同样沉默寡言，他们神奇地成为了好朋友。 姜小牙说友谊是这个寒冷世界最美好的火种。于是它认真地践行着这个美好，经常约新朋友一起在雪地里发呆。 “……” “……” 后来，它在旅途大巴车的电视上看见了自己的好朋友，联邦的裴xx上将，至于是裴什么，生僻字，不认识。 ——其实连裴字也不怎么认识，一开始水泽怪物认为它的朋友姓韭，韭菜的韭。 不过这也不影响他们沉默的友谊。它会给自己的朋友打电话。大约半小时后，当姜泽觉得“美好”应该够久了，它会挂掉。几秒后，听筒里便会传来忙音，那边也默契地挂了。 姜小牙觉得这段友谊十分神奇。她问它，有没有感觉到友谊的美好。 它没有感觉到——但它愿意去尝试小牙所说的，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一切。 爬珠穆朗玛峰的路上风雪很大。因为设施和路标全都毁掉了，他们迷路了，大概没有爬上真正的珠穆朗玛，只是去了一座不知名的雪山。但是因为氧气不够用了，这样也很好了。 姜小牙裹在臃肿的登山服里，艰难地向上挪动。它想要背着她上去，但她不肯，自己拄着登山杖，爬得脸蛋红扑扑的。它喜欢她那个时候的眼神，像是拥有征服世界的雄心壮志。 所以它没有坚持，只是带着一种奇妙的，属于家长的欣慰，站在山顶等待着她爬上来—— 看，这是它的小牙。 她会伤心难过，却不会沉溺于悲伤；她会害怕胆怯，却拥有一次次往前走的勇气。 在一处相对平坦的鞍部，她停了下来，扶着膝盖喘气。一阵呼啸的寒风撕开浓雾，短暂地掀开了雪山的面纱。 金色的、来自太阳的光芒，穿透云层、折射出耀眼的丁达尔效应。 她的脸上沾着晶莹的雪粒，防雪镜推到额头上，露出被寒冷冻得通红却笑得无比灿烂的脸庞。呼啸的风卷起她的长发和充当头纱的围巾，寒风里的雪沫呼啸过来—— 她披着雪花做的婚纱转头朝着它笑。 大牙！我爬上来了！ 它愿意为了那一刻的感觉，从天上回到地下。 从怪物变成一个普通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