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妃她不干了》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宠妃她不干了 作者: 谢霜华 文案: 外头总说皇上喜欢小意温柔的知心小女人,喜欢软玉生香娇软不能自理,所以整个后宫乃至数次选秀皆是这般女子。 兰姝学着当这般女子,从十六岁学到了二十六岁。 从小小秀女到宠冠六宫的昭妃,以为把握住了皇上的心,自此可以带着儿子安然度过一生。 没想一朝遭人陷害,从前温柔说着情话的枕边人半分信任都不肯给她。 尖锐的责骂之后,等待她的是不知何时才是个头的软禁。 从前旁人踏破门槛只为讨好她的宫殿成了冷宫,心灰意冷之际她回到了二十二岁那年。 皇帝对她还新鲜,她仍旧是荣宠万千的昭妃娘娘,可她半点没打算重蹈覆辙。 小意温柔的知心小女人谁爱当谁当去。 狗皇帝谁爱伺候谁伺候去。 兰姝她不干了。 *** 裴景行少年登基,步步艰难,是兰姝的父兄辅佐一旁替他斩去拦路荆棘。 他也将兰姝一路捧到了妃位,即便对方听信外边谣言,一直学着当他最不喜欢的那般女子。 原以为自己与兰姝就这般逢场作戏装作恩爱一辈子,没想她突然不干了。 从前三天两头往他那儿跑,如今他上门都敢不见。 从前秋猎跟在他身边温柔伺候,如今只管骑马打猎看都不看他一眼。 从前日日带着大皇子往他跟前凑,如今给他看一眼儿子都不情不愿。 裴景行后悔了。 他开始频繁往后宫跑,请不来兰姝便自己上门,吃了闭门羹便多去几回。 后来裴景行一脚卡住即将关上的门,看着一双凤眸直冒火的兰姝讨好地笑。 “小兰姝,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朕也可以学。” 食用说明: 皇帝真香,不知道算不算火葬场,女主重生,男非女c 皇帝有妃子,前期可能有轻宫斗,真香之后男主专宠女主 轻宫斗大概率是少数人争资源,其他的好姐妹(标轻宫斗是因为作者菜 私设很多,架得很空,哪个朝代都不是,不要考据,没有大纲,可能狗血 腹黑狗皇帝x任性大小姐宠妃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宫斗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兰姝,裴景行 ┃ 配角:古言接档文《拯救偏执废太子后》求收藏~ ┃ 其它:现言接档文《脸盲症》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讨好男人?滚吧你。 立意:做真正的自己。 第一章 瑶华宫内冷冷清清,从前热热闹闹满是欢笑的宫殿只剩下萧瑟。原先的宫女不知被送去了何处,只一个看守的老宫女偶尔会出现在面前,其余时候整个宫殿都空荡荡的,在这冬日里更让人觉得寒冷异常。 屋内烧的炭火烧得并不算旺,在这样的冬日里还是叫人觉出几分寒冷来。炭火旁是一容颜姝丽的素衣女子坐在榻上闲坐着打发时间,一双凤眸微垂着,柳眉弯弯,睫毛密而长,便是一身素衣也掩不去那艳丽容颜。 这时候外头寒风呼啸扑过,打得窗户噼啪作响,女子转头看去,凤眸微抬,玉手试探着朝窗户探去,轻轻一拽,借着寒风轻而易举开了窗。 下着雪,屋里头也不暖和,这一开窗更是叫人觉得一下子坠入冰窟当中。女子却仿佛不觉得冷,只半眯着凤眸看外头雪景,靠在榻上瞧外头那光秃秃的桃树,微微启唇不知想说些什么,但在寒风呼啸而过后被淹没其中。 她渐渐睡了过去,在冷风之中闭上眼睛,让整个人沉沦在那刺骨寒风中,渐渐陷入混沌。 - 四周变得暖烘烘的,安静之下总让人觉得下一瞬是吵闹的。 果不其然,只一会便听见噔噔噔的脚步声,随后一个肉乎乎的小手搭在了她的身上,一个奶声奶气的男孩儿声音响在她的耳边。 “娘亲,娘亲。” 随后一个明显压低的女声也出现了,听着像是急忙来抱走孩子,来人说:“哎呀!大皇子,不可如此,您该唤母妃才对。且娘娘还午睡着,大皇子还是与奴婢到外边去玩吧。” 大皇子? 她睫毛颤抖着,挣扎着想醒过来看看本该被抱走的儿子。 可她就是醒不过来,仿佛陷入梦魇,仿佛被什么死死抓住,用尽力气去挣扎,却还是没有办法清醒过来。 终于,在一阵颤栗过后,她猛地睁开眼,瞬间与那趴在床边的熟悉身影对上眼神。 那熟悉身影自然是她的儿子,大梁如今唯一的皇子,记得生他那日裴景行很是高兴,不肯叫旁人提意见,只自个儿就着字辈定了“少华”二字。 而她,是大梁曾经风头正盛、受尽宠爱的昭妃,她叫兰姝。 可惜所谓的受尽宠爱,实际上不过是刚好合适罢了。兰姝知道裴景行没有心,这后宫没有一个女人是他真心相待,若有朝一日不再合适,所有的宠爱便如高楼一般坍塌。 旁人只瞧她高楼之上如何荣宠万千,却不知那高楼倒塌也不过是帝王一念之间。 兰姝伸出手将裴少华抱入怀中,抬眸看向正朝这边跑来想抱走裴少华的宫女,道:“不必叫他出去,本宫也差不多该起了。” 宫女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待再抬眸才笑着应了一声:“诶,那奴婢叫人进来伺候洗漱穿衣。” 兰姝点了下头叫她去,等人走了才垂眸看向裴少华,问:“母妃考考少华,少华今年几岁了?” 她尚不知自己回到了什么时候,自是要先问清楚的。但问别人多少有些怪异,但拿来问裴少华这个小孩儿,怪异感多少会少上许多。 裴少华听了她的话,坐在床边认真地掰着手指,小一会才抬起头朝兰姝笑得弯了眼睛,说:“娘亲,娘亲,少华三岁了!” 三岁,那她是回到了自己二十二岁的时候。 兰姝闭了闭眼,回想起自己的十六岁到二十六岁这十年,好似从未做过自己,一直在做裴景行喜欢的模样。 可那并非她自己,她也并不喜欢那般压抑自我。 当年惊鸿一瞥,;兰姝对这位少年登基的帝王生出几分情意来,便去打听裴景行约莫喜欢什么模样的,想知道自己这般的讨不讨裴景行欢喜。 打听了一圈下来,她才知晓裴景行最爱小意温柔的知心小女人,不仅要体贴贤惠,还要温声细语、娇娇软软的。 这样的女子与兰姝差了可是十万八千里,兰姝娇气任性,说话半点也不温声细语,因出身武将世家,还爱好骑射,与什么娇娇软软更是搭不上边。至于体贴贤惠,娇气任性的女子哪里知道体贴贤惠是什么,那差距简直是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 兰姝想着,她即是必然要入宫的,又对那裴景行有几分好感,不如便学着做对方喜欢的模样,也好叫家中放心一些。 可这般做的结果也是明摆着的,裴景行这人根本就没有什么真心不真心的,表面宠爱你,实则都不知道心中如何想的。 兰姝不愿意重蹈覆辙了,她想做回从前的自己,而不是做裴景行喜欢的那般女子。 这般一想,兰姝定了定心神,垂眸看了裴少华一眼,笑着牵起他的手,叫他先出去玩。 裴少华也知道母妃要洗漱更衣,自然不会闹着要留下来。 而外边的宫女见裴少华出来了,这才徐徐涌入屋内,如平常那般走向兰姝,也如平常那般伺候洗漱。 知道是二十二岁那年,兰姝却不知今日是什么时候。 但问宫女多少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便想着换了个法子。 不过,在此之前……她的凤眸只盯着镜中装扮温柔素雅的自己,突然道:“太素了,换一个。” 宫女愣了一下,想着兰姝这六年来皆是这般打扮,怎的忽的要换了。她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怔愣地问了一句:“那……那娘娘要换个什么样式的?” 兰姝凤眸一抬,眉目间不复平日那般温柔,瞧着还带有七八分锋利,瞧得宫女就是一颤,随后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听兰姝想要换什么。而兰姝自然不会傻到去为难自己身边的宫女,只说:“艳一些的,见过火炼金丹吗?就要那样的。” 宫女闻言动作一顿,杏眼一瞪更是有些不相信,压低声音说:“娘娘,那红色的牡丹花……咱们好像是不能的。” 兰姝掀了掀眼皮,瞥她一眼,因尚未施妆而显得有些病态苍白的嘴唇一勾,道:“不过是叫你们知道本宫要什么模样的,可不是要那中宫之位。” 这话更是不能说的,宫女听了急得不行,四处张望瞧了瞧,恨不得也去外边瞧瞧是不是隔墙有耳。还是兰姝动作快,将她拽住之后只道:“快些梳妆,方才瞧着今儿个天色不错,想着带少华出去走走。” 宫女被拽回来之后也不执着于是否被人听见,见兰姝说起别的更是松了口气,顺着说过去:“娘娘可忘了,今晨皇上派了人来,说叫您午睡起了便到福康宫去呢。” 福康宫是裴景行平日里批奏折与休息的地儿,算是一处御书房。从前兰姝时常端着膳食补汤到福康宫去见裴景行,偶尔还会带着裴少华去见裴景行,只说是少华想父皇了。 那些个宫妃常用的小手段,兰姝从前也是用过的。只是如今兰姝不想讨好裴景行了,又如何会如往常那般到裴景行跟前献殷勤。 “遣人到福康宫去,就说少华闹着要本宫带他去御花园玩,皇上那儿怕是去不了了。”兰姝脸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瞧着根本不像是因什么事赌气,倒像是真不愿意。 宫女见了觉得十分稀奇,但方才兰姝那副模样明显不似从前那般好说话,她自然也不会再说些什么来惹主子不快。 于是,宫女只转身往外走去,招来一小太监吩咐一番,方才转身回了屋内。 - 福康宫西暖阁内,裴景行正批着奏折,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兰姝来了该如何应付。 兰家自他少年登基便一直陪伴左右,他能有今日,兰家功不可没。他也将兰姝纳为妃,将对方捧为最得宠的嫔妃,以示对兰家的重视。 可兰姝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自己喜欢什么模样,从入宫便一直端着那温柔贤惠、娇软可人的模样不放,叫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付。 一旁的太监对裴景行的习性多少也摸出一些规律,见他蹙眉便知晓是在想兰姝的事情。 太监逮着裴景行放下御笔打算歇一会儿的时候,笑着说:“昭妃娘娘对皇上一片痴心,皇上不辜负娘娘的痴心便是好的。至于如何回应这样的事儿,想娘娘对皇上一片痴心,该是不会在意的。” 被太监这般一说,裴景行掀起眼皮看他,薄唇微勾,刚要说什么,便听见外边小太监说瑶华宫来了人。 裴景行闻言站起身来,想着该是兰姝来了,摆摆手叫太监出去接,半路想起什么,叫住太监说:“叫人煮些银耳梨子汤来,她爱喝那个。” 如今宫里头皇上就对昭妃有几分耐心,太监听着这话,心中更是觉得这位该就是未来的皇后了。 应了一声之后,太监出门时朝福康宫的小太监吩咐了一声才往外走去。还没到门口呢,便端起笑来。 可他一走到福康宫外,却不见兰姝身影,只瞧见一个瑶华宫的小太监,被他那带着森寒冷意的目光一碰,整个人就是一哆嗦。 “昭妃娘娘派了太监来说,大皇子闹着要娘娘陪着去御花园玩,福康宫今日是来不了了,叫宫中太监转达她对皇上的歉意。” 太监将瑶华宫小太监带来的话转述给裴景行,都不必看裴景行,他便能猜到裴景行如今的脸色是如何的难看。 而如今的裴景行也如太监所想那般脸色难看,眯起眼盯着眼前的奏折看,仿佛要将奏折盯出个洞来。 他许久才生出几分对兰姝真心实意的关心,没想兰姝竟是不来了。 这是怎么了? 裴景行薄唇微抿,摸着自己右手食指的那颗痣,心中思绪万千。 第二章 今日裴少华很是欢喜,因母妃不仅不总带着他往福安混个跟前凑,还带着他一块儿到御花园去玩。 从前母妃才不管他想要母妃陪伴这件事呢,只管带着他往父皇跟前凑,想要父皇因他而不好意思叫母妃走开。 裴少华知道父皇没有那么喜欢与母妃在一块儿,可他很喜欢母妃,所以他要不那么喜欢父皇。 小孩子的世界十分单纯,他自是亲近时时与自己在一块的母妃,对只是三两日才来一回的父皇自然是疏远一些。而他对亲近的人总是多几分偏心,瞧着父皇对母妃并不很好,自然也对父皇多了几分意见来。 兰姝哪里知晓自家儿子早看得清楚,她只牵着裴少华的手在御花园中散步,垂眸看着地上的石子路,回忆着这个时候宫中都有哪些人。 兰姝记得,她二十二岁这年,宫中算上她统共只有五个人。可今年刚好是裴景行登基后的第三次选秀,三月的时候该还会再来几位宫妃。只是那时候兰姝一心扑在裴景行身上,旁的人总归是没什么心思去多看一眼的。且那时她觉得这新来的宫妃于她而言并不很重要,裴景行都不怎么瞧他们,那时候的兰姝更是不会费心思去看那新来的宫妃如何。 不过,三月那次选秀,倒是来了一个……叫兰姝没齿难忘的女子。 那个女子便是陷害兰姝,叫她被裴景行软禁,致她最终不知是死了还是如何而回到二十二岁那年的人。 那人叫陈沁雪,仅六品家世在后宫之中并不很出彩,容貌在这宫中更是只能算是平平。约莫比她矮了半个头,身形同样也是小小的。平日里说话温温柔柔,是这宫里温婉模样学得最有那个意思的。 只是陈沁雪面上温柔贤惠,却是个蛇蝎心肠的。 可陈沁雪却不似想要什么帝王真心,那时候兰姝瞧着她,该是一心要站在高处罢了。 陈沁雪想要的,其实与兰姝不该有什么关系。只是那时陈沁雪将所有人当做自己的绊脚石,尤其是人人都觉得裴景行最为宠爱的兰姝。 想着想着,兰姝闭了闭眼,暗自下定决心,往后不再做这宠妃了。 想来那时候她能当宠妃,一是因她出身兰家,二是因她惯会讨好裴景行。这送上门的讨好,又不用付出什么,谁会不要呢。 想通之后,兰姝也算是彻底将这些过往放下,只牵着裴少华的手盘算往后的日子。 “娘亲,娘亲!” 突然,裴少华不知为何唤了她两声。 兰姝垂眸去看他,还未问出口呢,便瞧见一名身着青白竖领大襟长袄与丁香如意云纹马面的女子朝他们这儿走来。她凤眸微抬,打量着眼前来人,只觉万分怀念。 朝此处走来的女子举止投足皆是透着温柔娴静,只是走路那步子明显看得出是有几分功夫在身的。 这人便是与她一同居于妃位的魏巧意,也是出身武将世家,还是东宫旧人,比她还大上两岁。听说是太后娘娘瞧中了,说是那安静的性子极好,与先帝商议过后便下了旨,叫魏巧意入了东宫当侧妃。 兰姝从前与魏巧意关系平平,只不过是个点头之交。 可就是因为仅仅是点头之交,当初被陷害之时魏巧意为她站出来与裴景行争论,才叫她更加的感激。 此时的魏巧意哪里知晓这些,从前只当兰姝与自己不过点头之交,这会儿从他二人身旁走过,也只是淡淡点了下头。可兰姝却是转头看向她,凤眸一眯,道:“这可是刚从太后娘娘那儿回来?瞧着许久未见你,不若趁今日到瑶华宫吃茶?” 魏巧意脚步一顿,抿唇打量了兰姝一番,抬手叫宫女站在原处,自己则是一步步朝兰姝走来。直到在兰姝跟前站定,她才说:“兰姝,你似是变了许多。” 兰姝知晓魏巧意此人观察细微,只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便叫她发现自己有些不同了。 这般后果,兰姝也是知晓的。就是知晓,又念及那时候的恩情,兰姝便想着与对方交好,也能借此机会将自己已不打算讨好裴景行一事散出去。 左右裴景行今日要她去福康宫伴驾,她却反常地寻了借口没去这事儿已是令人遐想连篇。与其叫人猜什么昭妃与皇上赌气,猜什么昭妃受皇上厌弃,不若自己先传出她不干了这样的消息来。 “人总是会变的,巧意自入宫来,不也变了许多吗?”兰姝勾起一个略显张扬的笑容,对魏巧意说了这话。 魏巧意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抬眸仔细打量了兰姝一番,浅笑道:“从前倒没想到会有今日。” 魏巧意即是唤她闺名,那她便更近一步,不带姓来唤这闺名。因着原本他们并不亲近,所以这样的事儿是从未有过的。但并非是从未有过的事儿此后便不能有了,兰姝本就不是个会受规矩拘束之人,想到了便如此唤了。 “好了,到我宫里去吃茶吧。”兰姝笑容带着浓浓喜色,不似平日里那般温温柔柔的点到为止。 恰好此时裴少华也走累了,见兰姝要回去也没拦着,还跑到魏巧意身旁去,笑得一张圆嘟嘟的脸更显圆润,月牙儿般的眼眯起来,只催着魏巧意到瑶华宫去坐坐。 本就想应下来得魏巧意垂眸温柔地看着裴少华,以指尖碰了碰裴少华那如水豆腐一般的脸,对兰姝说:“好。” 兰姝见邀到了人,心中也是畅快,回去的一路上更是多了几分真心笑容。 而裴少华则是见着母妃开心,自己便十二分的开心,跟在兰姝身旁乐得不行。 魏巧意迈着步子与兰姝一同回去,期间时不时朝她看上一眼,神色柔和许多,却一直不说话。 这般目光落在身上,兰姝自是不会不知晓的,只是刚刚丢掉那假模假样的温柔贤惠,她一时间也有些转变不过来。只见她一张嘴差些就要柔声说话,可意识到自己万万不可再将这壳子捡回去,便将原先的话统统咽回去。 随后兰姝嗔怪地瞥魏巧意一眼,问:“总瞧我做什么?莫不是今日的打扮比往日好看一些,叫巧意挪不开眼了?” 魏巧意被她这话逗笑了,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尖,道:“你这嘴呀!从前怎不知这般的厉害!” 兰姝凤眸一抬,伸手抚了抚鬓角,笑着说:“不过是今日才清醒罢了。” 魏巧意听着便觉不对,想着兰姝该是意有所指,但又尝出几分不寻常的味道。她心中想,该是有些话不好对旁人明说,便以此来发泄一番,也不叫自己憋久了郁结于心。 既如此,魏巧意也不多问,只说:“你今日的妆容也十分美,比从前那素雅的要贴你这骨相。” 兰姝也是这么觉得,闻言有些得意,先是看一眼身旁的宫女,对魏巧意说:“我们柳芽手艺好,今儿上了妆便惊着我了,怎么瞧怎么喜欢。没想巧意也爱这妆,即是喜欢,不若也叫你宫里的学一学,好给你试试?” 魏巧意闻言有些心痒痒,可还是摇摇头,说:“皇上不喜这般艳丽颜色,若我也这般,怕是要惹太后娘娘不喜。” 兰姝闻言一怔,心说自己竟是没想起太后这一茬,眼珠子一转,再看向魏巧意,安慰了两句便到了瑶华宫外。 - 魏巧意约莫坐到了将近酉时才走,兰姝将她送到了瑶华宫外,笑着招呼她往后也要常来与自己说说话。 这番话听着实在是场面话,可魏巧意知晓兰姝是真心真心这般想,便认真点了头应下,又叫兰姝赶紧进去。 这会儿刚过完上元,天儿还冷得很,外头待久了也是要受不住的。 好在兰姝身子骨好,并不大担忧此事,甚至等瞧不见魏巧意背影才想起要回屋去。 裴少华在奶娘那儿带着,兰姝也没什么不放心的,站在原地抬起头看了看天上小雪,才转身要进瑶华宫的门。 可不等她跨进那院门,便被不知何时到了身旁的人拦住了去路。 兰姝还未抬头瞧来人是谁,便一蹙眉,凤眸一横,直朝来人瞪去,瞧见来的是何人了也不收敛,只骂道:“皇上不去福康宫批奏折,到臣妾这儿挡前挡后的做什么?” 裴景行哪里见过这般模样的兰姝,剑眉一挑,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她一番,问:“昭妃先是不肯到福康宫伴驾,又是对朕这般冷言……莫非是有人教了昭妃这招欲擒故纵,才有今日这般不同?” 兰姝抬眸看向身旁这黑衣锦袍的裴景行,勾唇一笑,当场翻了个白眼,绕过对方径直进了瑶华宫内。 被对方这般冷待,裴景行神色间多了几分错愕,站在原地略一思索,又顺着对方离开的方向望了一会儿,方才抬脚往瑶华宫内走去。 一旁的大太监朱荣见裴景行并未计较这昭妃忽然的跋扈,心中多少有了计较。 至于兰姝,她方才自不是如裴景行所说那般故意为之,而是醒来之后一瞧见裴景行就烦。 裴景行却不知此事,进了屋内往榻上一坐,还当兰姝会如从前那般从宫女手中接过热茶来递给他。 可他等了小一会,等到宫女都直接将茶放到了桌案上,都不见兰姝过来。 “昭妃今日……确是有几分不同,连茶都不给朕递来了。”裴景行试探着说了这话,又打量着兰姝脸上神色,发现是真的与从前不同了。 “皇上是真龙天子,想也不是连茶都不会自己端起来喝的人吧。”兰姝目光锐利,带了几分讥讽,朝裴景行就是这样一瞥。 裴景行心头一跳,在心头仿佛被猫儿抓一下之后,才后知后觉这兰姝多少是有些放肆了。 第三章 放肆不放肆的,兰姝可才不管。 如今她正是宠冠六宫的时候,裴景行对她也颇有几分耐心,此时不放肆,难道等陈沁雪陷害她的时候再放肆吗? 先一步进了屋内的兰姝根本没打算没等裴景行,只自顾自坐下,又招呼宫女将晚膳呈上来。 这般做确实是不合规矩,但从前裴景行宠着兰姝,也曾说过不必守那些规矩,如今她也不过是按着裴景行那时候的意思来罢了。 裴景行进殿时候见到的便是兰姝一身红衣靠在贵妃榻上,一手捧着手炉,另一手轻轻搭在上边,正勾唇笑着与宫女说着话。而宫女的眉目间也带着几分欢喜,不知是否与兰姝的改变有关。 不过到底是皇帝来了,瑶华宫的宫人倒也不至于当他不存在,都停下手中的活儿行了个礼,又递了茶上来,方才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至于兰姝,凤眸微抬看了他一眼,一副刚想起来的样子,站起身敷衍地行了个礼,也不过来迎他,只又坐了回去,眼珠子一转,想是心中盘算着用什么理由来让他离开。 “朕有些日子没见少华了,便想着过来瞧瞧,也顺道与你们母子一块儿用晚膳。”裴景行说着话,也没去管方才兰姝的放肆,只用余光观察着兰姝脸上神色,想从中看到几分从前常有的欢喜。 然而兰姝眉目间并未有任何的欢喜,甚至还皱了下眉,朱唇微张后似是临到头止住到了嘴边的话,略一沉吟才说:“这晚膳已从御膳房拿回来了,可没备皇上的份儿。” 原以为兰姝那般稍加思索后的话该是颇为圆滑的,没想竟还是带了几分尖锐,让裴景行对她不免生出几分从前没有的好奇来。 兰姝说了这些,姿态又极其排斥裴景行的停留,没想却还是没能将人赶走,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二人就这样心思各异地共处一室,却谁也不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裴少华揉着眼睛走了出来,瞧着像是刚去小憩了一会儿,此时尚且还迷糊着,只知道往自家母妃怀里扑去。可路走到一半,却发现那边似乎坐了一个自己略有些惧怕的人。 裴少华那尚未清醒的睡意在此时被眼前之人冲击得消散无踪,连走路的姿态都规矩起来,一张脸带着几分惧怕,又有些委屈,别别扭扭地行了礼,便小跑着朝兰姝那儿过去。 没想根本没跑起来,便被裴景行一把提起来,又将他抱到自己腿上去坐着。 这般行径可把裴少华吓得够呛,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但裴景行这些时日与裴少华相处下来,多少也有些哄孩子的技巧,当即便拿了一块果脯塞进他嘴里,那酸酸甜甜的味儿一下便将所有惧怕都驱散了。 “跑什么?见到自己父皇还跑。”裴景行塞完果脯,还是笑着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抱怨了这样一句。 “少华喜欢母妃,要母妃抱。”裴少华一个三岁小孩,哪里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只知道将自己的想法说一说。 可这话在裴景行听来却有了几分别的味道。 他垂眸略一思索,抬眼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兰姝,刚想问什么,便见兰姝翻了个白眼,直言:“皇上好些日子才陪少华一回,这孩子能亲你吗。” 兰姝这般说也有几分道理,这样说来,裴景行也反思起自己从前那般做父皇是不是错了。可他想着从前自己的父皇也是这般教导皇子公主们,怎么到了少华这儿就不对起来了呢。 见裴景行神色才缓和一些,竟是又凝重起来,兰姝也懒得与他多说,只站起身往外走去,想去换身衣衫来用晚膳。 裴景行知晓兰姝这个必须换了衣衫才能用膳的习惯,也没有去阻拦,只是看向正偷偷摸摸朝果脯伸出手去的裴少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严肃地说道:“要用晚膳了,可不能吃多。” 裴少华本来对父皇多出来的几分喜欢,都因为这一下拍手背而尽数藏到了旮旯角里,心中还有着裴少华的小人在画圈圈嘀嘀咕咕父皇果然不疼自己。 “你母妃……你母妃似乎是生父皇的气了,少华可知道母妃为何生气?”裴景行眼珠子一转,想着也不是不能从小孩子嘴里边套话,便带着笑意问出了这话。 裴少华哪里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也说不清兰姝究竟哪里不高兴,只绞尽脑汁回忆着今日都发生了什么,想得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裴景行见裴少华认真思索起来便知晓怕是真有什么事,也不多话,只坐在那儿等裴少华想出个结果来。 等了小一会儿,裴少华眼睛突然一亮,一副灵光一现的样子,恍然大悟一般对裴景行说:“母妃今日与魏妃娘娘说了选秀。” 其实裴少华也不知选秀是什么,他还知道母妃提起选秀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看起来就像责骂他不听话的时候那般。 但裴少华不知何为选秀,裴景行不可能不知道。 裴景行听了这话,陷入沉思当中,眯了眯眼,心中多多少少有了计较。但他也什么都没说,带着裴少华去用晚膳的时候也不提什么选秀,只说今夜要留宿。 兰姝听见裴景行说要留宿,眉心微蹙,垂眸掩去眼中情绪,别开眼看向别处,说:“白日里少华闹着今夜要与臣妾一块儿睡,怕是没有皇上的位置。” 裴景行正要转身吩咐朱荣将奏折都拿过来,却因这话停住动作,眯起眼变了脸色,看向兰姝时多了几分审视。 兰姝也不怕裴景行审视,左右这会儿裴景行还要用兰家,且裴景行才刚靠着兰家扶持坐稳皇位没几年,这时候要对她这位兰家出身的宫妃出手,想裴景行还是得再三思量的。 裴景行见兰姝不仅不怕自己,还扬起下巴来挑衅一般地挑了下眉,心中那点不满也因此散去。余下的便是一些新奇,想知道眼前这般与从前不同的兰姝,究竟是瞧着从前那法子不管用才装出来的,还是想通了不要去学那些所谓的小意温柔。 “你今日……变得很不一样。”裴景行收敛脸上尖锐神色,轻笑一声,落下这话来试一试兰姝。 “只不过是想起入宫前的自己,觉得那般过日子要快活一些罢了。”兰姝也不回避这个问题,只一开始便将这事挑明白。 挑明从前兰姝就是装的,就是听说了裴景行喜欢什么模样的女子便去装作是那般女子。 如今她不干了,便是宠妃地位不再,也不愿意再做那般女子了。 “即是快活一些,昭妃便依着自己心意去过日子,朕也不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裴景行这话是真心的,倒也不是哄骗兰姝。 可经过了重生之前那事的兰姝,如何能相信裴景行这些话。她只觉得裴景行这话又是哄她开心,兴许心中还美滋滋想着待会儿她就要因此高兴得不行,又凑上去讨好他呢。 兰姝也不是傻子,她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第二次。 所以面对裴景行的话,她自嘲地笑了一声,说:“便是没有皇上这话,臣妾也当是依着自己心意去过。哪有人心甘情愿依着旁人心意去活呢,又不是下贱,皇上你说是吧?” 裴景行眼一抬,似有所感一般与兰姝对上眼神,心中隐约能感觉到她是在说从前的自己,可内心又觉得兰姝一个女子怎么也不至于那般说自己。 然而兰姝并不给他思考那般多的机会,只说:“今儿个巧意到福寿宫去,可是挨了太后娘娘好一顿骂,皇上若是有心,不如到巧意宫里坐坐。” 裴景行这会儿真真有些不快了,他瞪了兰姝一眼,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这是要将朕推给旁人?” 兰姝凤眸一瞪,丝毫不怕裴景行的样子,只答道:“不过是瞧着巧意被太后娘娘责怪留不住皇上罢了,且若是皇上总到瑶华宫来,到时候被太后唤去责罚的可不就成了臣妾。”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道理,但裴景行能从兰姝脸上神色看出其实这些统统都是借口,都是兰姝想要将他赶走的借口。 什么为别人着想,从前的兰姝巴巴地跑去福康宫寻他,巴巴地在御花园里故意等着他经过,巴巴地用裴少华当借口凑到跟前来。那时候怎的就没想过旁人会被太后责骂,怎的就没想过自己会被太后责怪独占了帝王宠爱。 可兰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抬了太后出来,裴景行也不能跟她撕破脸硬是留下来。 往后还要一块儿过后半生的,他不可能为了留下来一晚,便闹得双方都不好看。 最后他也没了办法,将裴少华塞给宫女带到别处去,站起身走向兰姝,看着仍旧不怕自己一般,瞪着那双凤眸与自己对视的人,问:“你是因为两月之后的选秀,在与朕置气吗?” 听到对方提起选秀,兰姝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随后想到许是裴少华下午听了一耳朵,便也没再想对方如何知道,只是嗤笑着说:“宫里来新人是皇上的事,与臣妾有什么干系。” 听对方一副要与自己撇清关系的样子,裴景行心中竟是有那么些微的痛。 平日里的游刃有余在这个时候竟是生出裂痕来,可他还是在死死盯着兰姝小一会后选择保住自己的体面,拂袖离开了瑶华宫。 第四章 裴景行夜里从瑶华宫拂袖而去的事在第二日清晨便传遍了整个皇宫,此时众说纷纭,却有多数人一致认为昭妃盛宠不如从前了。 一大清早的,魏巧意一听说这事便连忙赶来瑶华宫。 火急火燎地进门来,却见兰姝还在与宫女讨论究竟是戴这副头面好看还是那一副。 昨日见到兰姝还当对方只是想起要多与嫔妃交际的魏巧意一时间看不明白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要知道,从前兰姝可是一心扑在裴景行身上,且兰姝如今的宠妃地位全靠裴景行给足了面子的宠爱。若没有裴景行那般给兰家面子,那般给兰姝面子,又如何会有今日宠冠六宫的昭妃。 可兰姝这是在干什么,跟裴景行赌气吗? 魏巧意心中思绪万千,缓步上前接过宫女手上的簪子,寻了个好位置为兰姝簪上,嘴上则是说着:“你呀,还不快与我说说昨夜究竟怎么回事?你怎能将皇上给气跑呢!” 兰姝见魏巧意来本是笑了起来,听完这话却是撇撇嘴,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只说:“巧意一来便说这些扫兴的做什么,他爱生气让他气去,左右我半句话都没说错。” 魏巧意听着这话,略一思索,转而看向旁边的宫女,问:“昨夜皇上与你们娘娘说了什么?竟是闹成这样。” 宫女福了福,对魏巧意说:“回魏妃娘娘的话,昨夜皇上提起了三月选秀一事,问我们娘娘是否因此心中不快。” 提起这个,魏巧意多少有些明白了。 她叹了口气,拍拍兰姝的肩膀,说:“你便是为了选秀一事置气,那也不能把皇上赶走呀!皇上选秀充盈后宫是应该的,咱们便是心中不满能有什么办法,身为宫妃的咱们也管不着这个是吧。这般一闹,你瞧这宫里,多少人看你笑话呢。” 兰姝翻了个白眼,接过耳环自己戴上,嘴里边说着:“我是这般与皇上说的,说完他便气得拂袖而去。” 原以为是兰姝不许裴景行纳妃才闹成这样,如今看来竟是裴景行气兰姝不在意自己将要选秀纳妃。 魏巧意来之前想过无数种可能,可怎也没想到竟是这般原因。 听了兰姝的话,魏巧意一时间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看了仍像个没事人般打扮的兰姝一眼,只叹了口气,说:“罢了罢了,这样的事儿也只能皇上自个想通。” 兰姝敷衍地点点头,明显并不很想聊裴景行。魏巧意也能瞧出来,只是有些话她必须提醒兰姝,她说:“昨夜皇上可是谁宫里都没去,直接回的福康宫。听福康宫值夜的太监说,皇上可是看了一整夜的奏折,连早膳都没用就去上朝了。” 这话意思过于明显,兰姝凤眸微抬朝魏巧意看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道:“巧意何必劝我去给皇上送吃食,这样的好机会,多得是人凑到跟前去。左右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倒不如吃好自己的早膳,过好自己的日子。” 这话说得魏巧意更是没办法,也不再提起裴景行,只是小声提醒她当心太后叫她去训话。 兰姝想着这个也是,心中不免多了几分要应付太后的担忧来,可转念一想,她与魏巧意说的这番话便是拿到太后面前也没什么好挑刺的。 太后总叫宫妃要劝皇帝雨露均沾,她这不就是劝了吗。 就是因为她劝了皇上才不高兴,才拂袖而去,这太后又能怪她什么呢。 - 如魏巧意所说,用完午膳过后,福寿宫的宫女便到瑶华宫来请兰姝过去,说是太后许久未见兰姝,想叫兰姝过去说说话。 兰姝也明白太后是个什么意思,更知道平日里总要午睡的太后在这个时候唤她去,怕是要叫她在外边立规矩的。 不过立规矩便立规矩,太后知晓自己罚错了定是心中过意不去,往后好一段日子怕是都不太会刁难于她。这般想来,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兰姝应下之后便带着宫女往福寿宫去,一路上叮嘱宫女去告知魏巧意,叫魏巧意掐个晚一些的时辰再过来。 魏巧意是太后姐姐的女儿,当初便是太后硬要裴景行纳入东宫为侧妃,后来也是处处都为魏巧意铺路。若是魏巧意来了,太后也不好再装作正在午睡。但也不好叫魏巧意立刻就来,还得叫她站上一会儿才来,否则倒显得她一被太后唤到福寿宫便搬救兵来。 到时候太后怕是要对她生出几分厌恶来。 被太后厌恶,往后在后宫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行至福寿宫,兰姝规规矩矩地上前去,只笑着说是太后召见。 福寿宫的女官见她来,做出惊讶状,只说:“哎呀!昭妃来得可不凑巧,太后娘娘可是刚睡下呢。” 兰姝唇角微勾,一双眼直盯着女官看,说:“不妨事,即是太后娘娘召见,本宫便在此处等等。” 女官知晓兰姝从前的性子,也没当回事,只应了一声便进了屋内。 至于兰姝,她则是在原地站着,也不问女官为何不叫自己进偏殿等。 等了不知究竟有多久,兰姝忽然被人扶了一下手臂,随后听见一个温婉柔和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不知太后娘娘可起了?” 女官知晓魏巧意虽说常因不得圣心被太后责骂,但在太后心中是有些位置的。所以她也不敢怠慢,只将二人一同请到了偏殿稍作休息,才转身去将此事告知太后。 太后本就没有在午睡,正与宫女说着话,便见女官进来说了这话。她闻言眉心微蹙,一双仍旧带着厉色的美目微眯,冷笑一声:“竟是搬来救兵了。” 女官犹豫一番,如实说:“倒不像是搬来的救兵,昭妃站了好一会魏妃才来,想是掐着您午睡起身的点儿来的。” 太后听了这话,转头问了一声如今什么时候了,算了算时辰,也觉得此话有几分道理。 待太后收拾好了去见二人的时候,又是过了小一会。 二人姿态不同地向太后行了礼,魏巧意要随意一些,而兰姝则是规矩疏离一些。且魏巧意行了礼之后便上前去扶了太后坐下,还说了不少明显亲近的话语。至于兰姝,则是等在一旁,心里琢磨着待会太后问起该如何接话。 “昭妃也坐吧,方才叫宫女去唤你来,却不想与宫女说了会话便忘了,叫你在外边等了许久,倒是哀家的不是。”太后面上慈祥,嘴角似乎带着笑意,却能看出那笑意未达眼底。 想是一些面子话,兰姝也没当真,只微笑着说:“太后娘娘哪里的话,这宫妃等一等您午睡也是应当的。且臣妾等得也并不很久,倒是臣妾们到来扰了您午睡,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呢。” 太后听了兰姝这一番话,眯起眼打量了她一番,想起从前兰姝虽瞧着温婉贤淑,却并非是会注重与她或是宫妃们交往说话的人。从前的兰姝一心扑在裴景行身上,哪管旁人怎么样。可今日的兰姝却是有些不同,说话比从前要注意一些了,这一个上午过去了也不见兰姝给皇帝送吃食说些暖心的好话,倒是叫她有些另眼相看。 后宫沉浮这么些年,到了坐上太后这个位置,太后早就不把什么帝王真心当回事了。她甚至觉得奢求帝王真心的女子是她难以共情的,觉得为了帝王真心而死的宫妃更是可笑至极。 妻妾成群的男人说真心是最不可信的,即便那个人是她的儿子,她也照样是这般想。 且裴景行对这些宫妃的敷衍可以说是摆在了明面上,为何从前的兰姝还要飞蛾扑火,太后实在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便也不想,只是这般不认同也叫太后不喜兰姝。 等到今日才对兰姝有了几分改观,也想瞧瞧这昭妃往后还会有什么改变。 这般想着,太后与兰姝说的话也多了起来。只是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几分试探,叫兰姝有时候都差些接不过来。 可就是险些露出的原本性子,叫太后更是多了几分欣赏。 太后已然厌倦这后宫都是为了讨皇帝喜欢而装出的温婉贤惠,若能多个不同的,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不过,昨夜那事,太后该问还是得问的。 “哀家听人说你昨夜将皇上给气跑了,可有此事?”太后喝了口茶,随后便问出这话来,说话间余光一直观察着兰姝的神色变化,想瞧瞧对方后边的话究竟做不做得真。 “确有此事。只是臣妾昨夜说的话,今日也不会有丝毫改变与悔意。”兰姝微微侧头去看太后,声音中带着浓浓坚定,与从前那般小心翼翼是不同的。 太后也是个人精,听了这话如何不知他们昨夜说的话也许并非是外边传言那般。 她一个挑眉,饶有兴趣地看向兰姝,只问:“哦?昨夜你说了什么?竟是叫皇帝这般龙颜大怒。” 兰姝站起身往中间走,行了个礼,将今日与魏巧意说的话又与太后说了一遍,引来太后心中一阵惊讶。 “昭妃,你真是变了许多。” 惊讶过后,太后也不先说兰姝那些话对不对,只是看着她点了点头,感叹了这样一句。 第五章 因那日福寿宫与太后一番谈话,太后对兰姝有了许多改观,又觉得裴景行为此事拂袖而去实在是不像话,竟是将裴景行唤到了福寿宫来责骂了一顿。 裴景行还为兰姝觉得选秀不选秀与她无关而生气,便被太后叫去骂了一顿,一时间心中仿佛堵了一口气,脸色也逐渐有些不大好看。 但在太后面前,裴景行还是装作仔细听从教导。至于出了福寿宫如何,便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兰姝也并非不知裴景行被太后叫去教训了一顿,只是她如今并不关心裴景行如何,自宫女处听了这话后便一心去做自己的事。至于裴景行如何,她是半点都不关心的。 但裴景行却不知兰姝已经不一门心思扑在自己身上了,还当兰姝与从前一般,当兰姝只是为了叫自己多到瑶华宫去,当兰姝只是为了选秀一事赌气。 在裴景行心中,那日兰姝突然的疏远不过就是因为即将到来的选秀罢了。 若兰姝不喜,那选秀的时候说谁都没瞧上便是了。 左右这些秀女只会听信传言学得那副小意温柔的模样,叫裴景行心中很难生出几分欢喜来。 不选秀女,能换得兰姝欢心,往后的日子又如从前那般平稳,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裴景行这般想着,独身一人去了一趟瑶华宫,想着借此机会与兰姝重归于好。 可没想到了瑶华宫,却听宫女说兰姝出门去了,此时并不在瑶华宫内。 裴景行闻言直蹙眉,心中不免多了几分不解来。 平日里这个时辰正是兰姝午睡的时间,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跑出去。 而此时此刻,兰姝正在瑶华宫内准备午睡,瞥了一眼脸上带了几分惧意的柳芽,说:“怕什么?左右这会儿皇上不会对兰家做什么,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柳芽还是有些害怕,压低声音对兰姝说:“娘娘,这可是欺君。” 欺君? 兰姝翻了个白眼,讥讽地笑了一声,说:“传出去也不过是妃嫔与皇上闹脾气的小把戏,真要用这个治罪那他可是真不怕别人笑话他。” 柳芽也不明白自家娘娘怎的睡一觉醒来便突然对皇上爱搭不理,别家娘娘巴不得皇上多到自己宫里去,她家娘娘可好,竟是将皇上往外推! 但这是自家娘娘的主意,柳芽也只能听主子的命令,旁的什么多余的也轮不到她去做。 兰姝看一眼柳芽,拍拍她的脸,说:“别管这个了,你也先去歇着吧,本宫今日乏的很,想是没有那么快起。” 柳芽点点头,也没多话,只站起身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而裴景行在听说兰姝不在瑶华宫的时候并没有离开,而是绕到了瑶华宫的另一边,看了一眼身旁的朱荣,在对方领会圣意到一旁把风的时候身形潇洒地翻过了墙。 这面墙刚好对着兰姝屋里的窗户,且她平日里午睡是习惯将宫女都请出去的,便是人在屋里想来也不会惊动那些个宫女。 裴景行这人也是有些好面子的,自然不会叫人发现自己堂堂皇上竟然翻墙进嫔妃的屋内。 翻进了瑶华宫后,裴景行走向那窗户,略观察了一番里边的景象,方才轻轻将那窗户推开。 他原也不抱希望,只想着兰姝兴许是去寻魏巧意说话了,没想这一推开窗,却瞧见那床上佳人一身轻柔纱衣侧躺着。 凤眸紧闭之下叫那细密而长的睫毛更加的明显,不点便略显苍白的唇在此时更添风韵。身上纱衣更是十分轻柔,想是因屋内烧了地龙,她身上的锦被也只是轻轻搭着,手上一动便顺着圆润如玉的肩膀滑了下来。 裴景行看着眼前情景,不禁想起与兰姝的初见。 那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回 选秀,选秀前他便知晓兰家的女儿也在其中。 他当皇子的时候,他登基之后,都是兰家与他一路走过来。便是如今的太后,当年也曾经竟目光放到小一些的弟弟身上,好在后来有兰家,他才得以坐上这个皇位。 所以,其实在选秀前,兰姝在他心中已是有几分不同。 只是那几分不同全因兰家,且那时候他也很是期待,期待兰家的女儿会有些许不同。 选秀之前,裴景行还派人去打听过,得知兰姝是个娇纵却又有几分潇洒的女子。 明媚,是派出去打探之人禀报时提过的一个词。 可真的到了选秀那日,裴景行看着那容颜姝丽的女子缓步上前来,那一抬眸的惊艳,值得他将那一瞬间藏在心底反复回味。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选秀前说是明媚潇洒又娇纵的女子,一开口竟是柔声细语,与从前那些学着温柔贤惠模样扑到他跟前的女子并无分别。 失望吗?多少还是有一些的。 但因兰家而对兰姝的那几分不同,不会因为兰姝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任何改变。 裴景行后来也是可劲儿地捧着兰姝,捧着她到了今日昭妃的位置,至于再往后如何……他知晓兰家是可信任的,可兰家那个势力,他是不敢叫兰家做后族的。 如此想着,裴景行垂眸掩去眼中情绪,翻过了窗进到屋内,放轻脚步朝正侧躺着午睡的兰姝身旁走去。 而裴景行不知的是,兰姝自被软禁起来之后便十分警惕,加上将门出身的她不可能真的如无害的小白花一般。所以裴景行这般一靠近,兰姝便猛地睁开眼来。 裴景行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兰姝会发现自己,也忘了抓了先手责怪兰姝欺骗自己,只问:“你方才……莫非是尚未睡下?” 闻言,兰姝翻了个白眼,懒懒坐起身来,一个抬眸朝裴景行看去,只说:“方才是睡下了,只不过臣妾一直如此,皇上不知道罢了。” 一直如此? 那这个意思,是说从前是装出来的? 裴景行饶有兴趣地眯起眼来,朝兰姝走了过去,说着:“昭妃的意思,是说从前那没法发现朕靠近,都是在哄朕的?” 他说着话便要坐下去,可兰姝却是站起身来,随意找了件披风披上,挡住那因纱衣轻薄而露出来得肌肤。 待将什么都挡住了,兰姝才转过身去看裴景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皇上怎的大门不走改翻墙了?” 原以为这事就这般揭过了,谁知兰姝竟直截了当提了出来,叫裴景行好没面子,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裴景行别开眼去,心中琢磨着该如何回答才能扳回一局。可兰姝根本没想跟他说太多,只作势要喊宫女进来。 裴景行见状连忙上前将人抱入怀中,又捂住了她的嘴,将人往床上带去。 这样的动作惹得兰姝心头忽的一瞬发慌,可一瞬之后她也想明白裴景行此时此刻并不会伤害自己。 至于旁的,那倒不一定了。 不过,便是裴景行想要也没关系,兰姝在这样的事上也并非不觉得舒爽。 这也是裴景行除了这张脸之外唯一的优点了。 至于旁的什么治国之类的优点,那与兰姝这个妃嫔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吗?他又不治后宫。 裴景行知晓兰姝心疼这些宫女,周围定然是没有守着宫女的,但瑶华宫也就那么大,兰姝喊一声人定然就来了,到时候岂不是要暴露他翻墙进了兰姝屋内。 不过,因周围没有宫女,裴景行说话也能够不很注意。 于是,他转头对坐在床上有些不耐烦地看着自己的兰姝说:“朕不过是担忧昭妃,方才在情急之下翻墙而入。” 兰姝听着他这话,点了点头看他,一副你接着编的样子。 “但身为皇帝,翻墙一事到底也是不妥,你这般喊人进来,岂不是人尽皆知了。”裴景行觉着自己是与兰姝讲道理,便拦在床畔不叫她下床去,将时间都放在了说这些话上边。 可就是这个时候,门突然就开了,随着开门声而来的,是昭妃的大宫女柳芽正喊着:“娘娘,与魏妃娘娘相约的时辰要到了,是时候该起了。” 裴景行脊背一瞬间僵硬,但身为皇帝的威严让他如往常那般转过头去,刚好与眼中盈满惊愕的柳芽对上眼神。 扑通一声,柳芽跪了下来,还招呼着外边的宫女不要进来,独自一人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生怕是自己扰了主子的好事。 兰姝听着动静,伸手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裴景行,看了柳芽一眼,对裴景行说:“皇上吓着她了。” 原本便满心想着该如何不叫太后知晓自己翻墙进瑶华宫的裴景行听了这话,也没反应过来,只点了点头。 兰姝见他不知在想什么,也不去管他,只自顾自下了床,叫柳芽起来伺候穿衣。 到底连儿子都有了,兰姝在裴景行面前也没什么少女的娇羞。 穿衣便穿衣,叫裴景行瞧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裴景行多少有些不适应。 他记得从前的兰姝在这方面是十分娇羞的,便是与他多次,也是在这样的时候表现出十二分的害羞来。 记得从前有一回,兰姝还因他不肯换过身去而急得眼睛都红了。 可如今,为何就这般的大胆? 莫非从前那些模样,皆是装出来的? 第六章 既然被柳芽发现了,裴景行也没有再走原路回去,而是大大方方从瑶华宫的大门离开。 本留在墙边等裴景行的朱荣见皇上从另一边走来,一时间惊得瞪大了眼,愣了一下问:“皇上,您怎的从那边过来了?” 裴景行在兰姝那儿受挫本就情绪不高,还被朱荣点破自己翻墙叫人发现一事,情绪更是有些不好起来,没好气地说:“无意中吵醒了昭妃,叫瑶华宫的人知晓了。” 朱荣听了这话,连忙捂住嘴做出惊讶状,刚想问要不要叫他们莫要外传,便见裴景行先一步转身朝福康宫走去。 见状,朱荣眼珠子一转,也知晓是皇上打算破罐子破摔不理会此事,便也没有多嘴。 裴景行离开之后,兰姝瞥了柳芽一眼,叫她赶紧过来。 柳芽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来,又回头看了一眼裴景行离开的方向,眼中满是未散去的惊愕,只走到兰姝身旁问:“娘娘,这,这皇上怎的会在?” 兰姝按了按眉心,只觉本就因疲乏而有些不适的头更加的难受,走到床边坐下,说:“自是翻窗户进来的,即是没走正门,想还是翻墙来的。” 堂堂皇帝竟然翻墙进妃嫔的寝宫,这样的事情惊得柳芽几乎掉了下巴。 兰姝也觉得不可思议,从前的裴景行可不会做这样的事。 虽说方才她表现得游刃有余,但心底还是会想裴景行这人究竟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否则又怎么会突然对他多了几分关注。若非多了几分关注,又为何跑得比从前要勤一些,还不惜翻墙都要进来看看她在不在。 “多想无益,还是快些到瑶清宫去寻巧意吧。”兰姝说着话,站起身往铜镜旁走去,好叫柳芽他们为自己梳妆。 柳芽见兰姝这般说了,也没有再多话,只走过来为兰姝梳头。 其实柳芽并非这个时间应该跟在兰姝身边的大宫女,原先这个时候的大宫女是叫柳絮,兰姝刚醒的时候也是她在当大宫女的。 可兰姝醒来前便觉此人有几分不对劲,醒来之后也不敢多用,便将人降了一级,将柳芽给提了上来。 这般做自然会叫柳絮不满,但兰姝原本的性子便十分娇纵不讲理,给宫女降一级对她来说也并不算什么大事。 她此时此刻还有兰家在背后,若非陈沁雪那般处心积虑陷害,其余的事儿想来都不足以动摇兰姝目前的地位。 收拾妥当之后,兰姝带着柳芽一同到瑶清宫去。 她原以为今日到瑶清宫依旧如从前那般平静无事,没想半路却是遇见了此时尚且还是常在的越琼香。 越琼香此人是裴景行登基后第二回 选秀时太后点的,性子呢是后宫嫔妃一贯的温婉贤淑,只是兰姝与她来往不多,倒不知是真的还是与他们一般是装出来的。 不过越琼香这人能被太后看中,在兰姝看来,该也不是因为温婉贤淑。她父亲官居四品,正正好是个不很高也不很低的位置,对太后来说刚好是个适合当妃嫔的。 越琼香先瞧见的兰姝,也没有装作没瞧见,只朝她走了过来,脸上挂着柔柔的笑容,行了个礼打过招呼后才说:“听人说昭妃娘娘近来变了许多,嫔妾想着这人生来便是一个模样,变来变去左不过是圆一些扁一些,又能与从前有什么不同呢。想来,这些闲言碎语皆是胡说八道,也不知是否传到娘娘耳朵里扰了您清净?” 兰姝也明白宫里并非每个人都像魏巧意那般无心争宠,即是有心争宠,那对她生出几分敌意来也是寻常事。她倒也并不很在意,只是私底下生出敌意来便算了,这般跑到她面前来说三道四,多少是有些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除你之外,旁人那里倒只听过一回。不过本宫并不觉得哪儿说错了,这太后娘娘慧眼如炬,哪还能瞧岔了呢!”兰姝凤眸微抬,勾唇笑着看向越琼香。 越琼香原以为就是宫人们嘴碎,哪里知道连太后都这样说了。一时间她慌乱起来,眼神四处乱瞟着,双手也紧张地紧紧抓着袖子,干笑两声:“昭妃娘娘说得是,那想来是嫔妾在那些个宫人处听来了些谣言,莽撞之下又来扰了娘娘清净,看来是嫔妾的不是。” 寻常人听了这话,定是接了台阶往下走,应上一句好听的话,叫二人脸上都好看一些。 可兰姝并非是那样的人,她本就是任性不讲理的,虽因入宫这些年学得收敛许多,也将性子藏了起来,可到底不是叫人这般骑到头上去还笑脸相对之人。 “确实是你的不是。”兰姝凤眸微眯,看着比自己矮上一些的越琼香,声音冷硬地落下一句,“本宫前些日子听了一场戏,觉着那《墙头马上》很是不错,不若就罚越常在将那戏本子抄上两遍送到瑶华宫来,你我喝一盏茶,再一块儿听一场戏,便当今日之事从未有过。” 越琼香从不听戏,也不知那戏本子究竟有多长,便直接答应了下来。 - “她当真这般与你说?”魏巧意在兰姝这儿听说了越琼香的事儿,眼中不禁带上几分惊讶。 “我也觉得惊奇,她是听了谁的话,才到我面前来说这个。”兰姝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又说,“说来她也是太后娘娘看中的,可为何她却不大与太后娘娘亲近?” 魏巧意其实也不知为何,她摇摇头,说:“算上东宫旧人与这两回选秀,太后娘娘挑中的人便有四人,可到最后也只有我与太后娘娘走得近一些。” 兰姝若有所思,略想了想后摇摇头,说:“罢了,不管旁人的事,只管咱们自个的日子如何便是了。” 这也是魏巧意所想的,二人便也不再聊越琼香之事。 只是不聊越琼香,二人便只聊一些平日里的琐碎事。而聊着聊着,兰姝不免提到了裴景行翻墙进她宫里一事,惊得魏巧意连忙四处看看有没有人在周围。 见宫女都离得远远的,魏巧意才放下心来,轻拍了一下兰姝的手臂,嗔怪道:“你怎的连这都说,要是传出去了,当心皇上治你的罪!” 兰姝知晓魏巧意不过与自己玩笑,笑着应道:“他要来治那便来,左右翻墙丢脸的也不是我。” 魏巧意被兰姝这样一笑,也跟着笑起来,全然丢了方才那严肃模样。 二人就这样漫无目地走在御花园中,而御花园之中也时不时能听见她二人的笑声。 刚好穿过御花园的裴景行停住脚步,站在偏僻处看着兰姝与魏巧意说话时那明媚笑意。 他忽的就想起当初叫人去探听兰姝是何种性子的时候,那人说的是明媚、娇纵。 选秀那会儿裴景行看出了容颜上的娇,却看不出什么明媚与娇纵。 之后的相处之中,也多是妃嫔们仿佛一个模子复刻来的温柔贤淑,更是见不到什么明媚与娇纵。 如今兰姝不愿意靠近他了,不愿意如从前那般满心满眼都是他了,却是将那裴景行曾期待的明媚捡了回来。 至于娇纵……还得日后再看。 只是裴景行到底是帝王,总归不能因为妃嫔不理会自己了,便将处理政务的时间都拿去哄人家。 更何况兰姝此时此刻好像还并不很希望他凑上前,他更不必去热脸贴脸屁股。 况且…… 朱荣出声安慰裴景行:“这后宫嫔妃都指着皇上多去几回,您若是真不去了,想昭妃娘娘也是要急的。” 朱荣说的也不无道理,且裴景行政务繁忙,多花一些心思到政事上,等着兰姝自己回过头来看他就是了。 - 那日裴景行翻墙一事,虽有朱荣私底下压一压传言,但最后还是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 太后在不对着不喜之人时总还是讲道理的,所以她先叫人去查清楚了,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方才将裴景行叫去了福寿宫。 当然,也叫了兰姝。 那日兰姝骗裴景行说自己出门了的事,在太后看来到底是不大好。 无论兰姝是出于单纯的耍小性子还是真心不愿见裴景行,都不能给兰姝开这个口子。 若宫妃瞧见兰姝欺君不被罚,还惹得一国之君翻墙进去见她,这不得叫宫妃们纷纷效仿。 太后觉着不成,便将兰姝也给唤了过来。 “昭妃近些日子十分长进,不过这耍小性子说自个不在的事儿,往后可不许了。”太后眉目间满是厉色骂了裴景行一顿后便换上笑脸,朝兰姝说了这话。 这变脸之快看得裴景行都挑了下眉,对太后说:“母后,儿子那时也是冲动了,往后再不会了。” 太后本是等着兰姝回话便不再说这事的,谁知裴景行还接了一句这个,惹得她侧目瞪了裴景行一眼。 裴景行也能猜到太后的目的,见她朝自己看来便也闭嘴了。 而兰姝则是等着二人都说完了,才像模像样地认个错,随后坐在一旁不言不语,仿佛眼前并没有后宫嫔妃争宠最需要讨好的皇帝一般。 裴景行也并不在意兰姝讨不讨好自己,他只是瞧见她不同从前那般坐在自己身旁,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的。 可他已入座,也不好走到兰姝身边去坐下,便只能唤兰姝过来。 谁能想到兰姝眉头一挑,笑着说:“臣妾想着孝敬太后娘娘该是要近一些才好,到皇上那儿可不是远了嘛。” 第七章 兰姝不肯靠近裴景行这件事,太后不仅没有多管,还开口帮兰姝说话,叫裴景行不好再多说什么。 起先兰姝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太后要裴景行雨露均沾,如今兰姝不干了,裴景行可不得去沾一沾旁人。 这般一想也是说得通,不过也好在如今兰姝对裴景行并没有那样的执着,否则这会儿还不知道如何伤心呢。 裴景行见兰姝真不愿意过来,也就此作罢,坐着听太后又说了两句,方才与兰姝一同离开福寿宫。 兰姝离开福寿宫之后,趁着裴景行还没开口说话抢先开口,说:“皇上成日批奏折的也挺忙吧,那臣妾便不扰了皇上处理政务,这就先回瑶华宫了。” 裴景行本是要说午膳到瑶华宫去用,被兰姝这般一说,一时间也不好继续往下说。且兰姝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自己,他一个皇帝怎么说也不可能再往上贴,一拂袖便转身离开。 兰姝站在原处望着裴景行离开的背影,恍惚想起从前的自己。 记得那是刚入宫的时候,她连着半个月侍寝,惹来了太后的不满,将兰姝叫去好好罚了一顿,却不叫裴景行过去训话。当时兰姝委屈吗?自然是委屈的,只是那时候她满心都是裴景行,又如何会想裴景行的不是。 那夜裴景行不顾太后的不快,到瑶华宫来看她,与她站在瑶华宫宫门处说着话。 那时兰姝只当裴景行要做那不听劝阻的事,要不管旁的事与她再有这一夜春风。可没想裴景行却一步都没踏进瑶华宫,维持着那个不会被太后责骂的度,对她说今夜要到瑶清宫偏殿去。 瑶清宫偏殿住的是齐云弗,与魏巧意同一年被太后指为东宫侧妃,听说在东宫之时对裴景行便是不冷不热的,只有被太后催着才会装出那副传言中裴景行喜欢的模样到他跟前去。因本就不很熟悉,又是太后插手的,裴景行登基后也只给了个嫔位,这之后更是甚少到齐云弗宫里去,不知为何这回竟是想起齐云弗了。 那时候的兰姝想不明白,满心都是裴景行一人的她能想明白什么事。所以她头一回做出不高兴的模样来,险些撕破了那小意温柔的面具,叫裴景行看清自己原本是个什么性子。 可当时裴景行走得太快,只来看了看她,又将自己今夜不留下来这件事告知于她,随后便转身离开。 那时兰姝如今日这般望着对方的背影,心境却是十分不同。 “娘娘,您没事儿吧?”柳芽站在兰姝身旁,看着她那叫人捉摸不透的神色,心中多少有些担忧,便出声问了一问。 “本宫没事,回去吧。”兰姝垂眸转身,将手搭在柳芽的手上,一步步朝瑶华宫走了回去。 - 就这样,裴景行不到瑶华宫来,兰姝也不去寻裴景行,只过着自己的舒坦日子。 时间这般一点点过去,翻过正月,入了二月,一日日过去,便到了春分日。 这天儿也渐渐热起来,原本冬日的袄子也都收起来,换上轻薄的春衫。瑶华宫也熄了炭炉,将原本厚实的被褥换成稍薄一些的,换着换着,便等来了内织染局带着新做好的料子来让兰姝挑选,说是挑好了便送去针工局做夏衫。 “天儿才刚暖和起来便要做夏衫了,还当你们会多给娘娘们做几身春衫呢。”柳絮从前常与这些人打交道,此时见了内织染局的太监过来,抢在柳芽前头与他们说话。 “这宫里娘娘虽不多,但今年到了年纪回家的宫女可不少。虽也来了不少新宫女,但能干的都还没练出来,也不敢叫他们来给主子们做衣衫,自然只能叫原先这些宫女早一些做了。”太监与柳絮也熟悉,摆起笑脸对她说了这话,又觉得有些不对,“柳絮姑姑这衣衫与从前有些不同,这是怎的了?” 宫女的衣衫也是与女官品级有些关联的,太监一瞧自然是发现了不对来。 正好这会儿柳芽走过来,也没去理会柳絮,只对太监说:“我们娘娘收拾妥当了,叫你们将料子都拿进去给她瞧瞧。” 太监一瞧柳芽穿的才是大宫女那品级的,眼珠子一转,立时品出味来,也没与柳絮打招呼,便笑呵呵地跟着柳芽进去了。 兰姝在里边也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但知晓柳絮性子的她只一瞧柳絮进来时那神色,便多少能猜到些许缘由来。 只不过她并不打算多说什么,左右是宫女之间的事情,她若是插手,许多事情便变了味。 至于日后柳絮会不会成为刺向她的刀子,兰姝自然也不是全然没有防范。如今许多事情兰姝已是不叫柳絮去办,许多私人物件也不叫柳絮触碰,只叫她去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还要用好听话去哄她,叫她以为是养老去的,是叫她清闲一些的。 “娘娘,这些啊都是今年的新料子。奴婢想着您是咱们宫里最有体面的娘娘,便先送来您这儿挑了!”太监送料子便送料子,还要说些这样的话来恭维她。 兰姝也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只站起身朝那些个料子走了过去,挨个儿看过去,挑了几匹艳色的叫他们拿去做夏衫,便不再往下挑了。 “娘娘从前可都是爱穿素色的,如今竟是爱艳丽一些了。即是这般,奴婢回去定然好好与他们说说,叫他们下回多染几匹娘娘喜欢的。”太监瞧着兰姝挑选料子时的偏好,心中当即有了计较,连忙说出这话来。 “本宫爱红色,往后有这般料子,都可送到瑶华宫来。”兰姝正眼都没瞧那太监一眼,说了这话之后柳芽便机灵地拿了些银锞子来给太监,“不过,其他宫的娘娘也莫要怠慢了。若是为了给本宫料子而怠慢了别的娘娘,可就是本宫的罪过了。” 太监自然明白兰姝的意思,这是怕下人捧高踩低叫其他妃嫔生了怨言,明明是他们做的事,却恨上了兰姝。 他们这些宫人想要讨好这些个娘娘,自然是不能将祸事也给带了过去,否则怕是要给自己也惹来祸事的。 兰姝见这太监机灵,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又坐了回去。 而此时柳芽走了过去,带着笑对太监说:“公公送料子也是辛苦了,不若到偏殿吃一盏茶再走?” 太监自然不可能留在瑶华宫吃茶,也知晓柳芽不过是客套话,笑着拒了好意,便带着料子离开了此处。 挑选料子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些不大受宠又品级不高的嫔妃在这个时候总归是得不了自己喜欢的料子。宫人们又惯是捧高踩低,面对质问时兴许还没几句好话。 所以第二日魏巧意来寻兰姝的时候便提起了昨日挑料子的事儿。 “好妹妹,你可不知道,昨日华婠婠的宫女跟内织染局的太监吵起来了!说是这宫里的太监惯会捧高踩低,又是拿一些别人挑剩下的料子来给他们答应。”魏巧意一进门便说了这话,走到兰姝身旁的时候又去牵起她的手,“兰姝,昨儿你可是头一个挑料子的,这要是闹去了太后那儿说皇上宠你便处处偏着你,到时候别又是要你挨罚吧。” 兰姝凤眸微抬,眼波流转,眼角泪痣在这一声轻笑之中更添万种风情,她说:“要说皇上宠谁便先给谁挑,多少有些没道理了。你瞧皇上这一个月里才到瑶华宫几回,分明就是按品级来的,闹什么瞧着皇上宠谁便偏向谁。” 魏巧意何尝不知这一点,但心中不免还是有些担忧兰姝受牵连。 “只不过这华婠婠入宫这么些年来也不曾争过什么,如今怎的这般冒尖出头了?”魏巧意垂眸想着这个,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今晨听说这事的时候便叫柳絮去打听了一圈,说是华婠婠原先的宫女被她放出宫了,如今这个是新来的。”兰姝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将今日叫柳絮出去问到的消息告知魏巧意。 “这怎么还会将宫女放出去,咱们进宫都会带自己家里的丫鬟,待年纪到了便给他们指一门好亲事,怎的会……”魏巧意又是觉得有些奇怪,可说着说着却想到什么,眉头微蹙,“莫非她根本没带丫鬟进宫?” 兰姝点点头,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柳絮,随后柳絮走过来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又说了一遍。 原这华婠婠进宫并未带丫鬟,而那刚刚出宫的宫女又是在外边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兄,等了她好些年,自然是不必华婠婠为她求个什么旁的亲事。 至于华婠婠为何入宫未带自家心腹丫鬟,这点倒是众说纷纭。有人说她本是不愿进宫,自然也不愿家中丫鬟与她一同被困在这红墙之内。又有人说她在家中不得宠爱,没有自己的心腹丫鬟,将家中不知底细的丫鬟带来,倒还不如用宫里的。 关于华婠婠的事,魏巧意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刚想说些什么,便听见太监进来说是华答应来了。 第八章 华婠婠的到来,是兰姝和魏巧意都没能想到的。 二人有些惊诧地对视一眼,随后兰姝朝太监点了下头,示意他们将华婠婠请进来。 对华婠婠的来意,兰姝心中也有些猜测,这是不见到人终究不知究竟哪个猜测才是真,到底还是要见了人才知晓。 而魏巧意也不多言,只拍了拍兰姝的手背,又抬眸看向被宫女领着往里走的华婠婠,朝兰姝点了下头。 “嫔妾给昭妃娘娘、魏妃娘娘请安。”华婠婠步子十分轻柔,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水面之上,说话声音也十分的轻,几乎就是照着外面传言说裴景行所喜欢的女子模样来的。 “免礼,赐座。”兰姝懒懒抬眸朝华婠婠看去,从对方躲闪的眼神中看出几分局促来,心中多少对她的来意有了些猜测。 坐下之后的华婠婠虽仍旧温温柔柔,眉目间却又有些许的慌乱与犹豫,瞧着像是想说什么,又因什么而犹豫着。 “华答应这是有什么话想对昭妃说吗?”魏巧意也看出来了,与兰姝对视一眼之后,轻声开口问了一嘴。 被魏巧意一问,华婠婠仿佛被惊了一下一般猛地抬起头,在触及魏巧意目光瞬间却又低下头去,犹犹豫豫躲躲闪闪的,最终还是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原是太后叫人将华婠婠的那位宫女打去了宫正司,觉得那宫女太过冒尖出头,一张嘴连主子都敢胡说,且华婠婠这个当主子的都没说话,却叫这当宫女的抢先闹了起来。 这样的事儿,在太后看来自然是该处置的,所以便将人直接带去了宫正司,叫他们好好管教管教。 而华婠婠今日到瑶华宫来见兰姝,便是想要兰姝大发慈悲替那宫女求求情,不求能免了罚,至少能少受一些苦。 “嫔妾知晓这请求实在是强人所难,可秋儿她实在是为了嫔妾……她惯是为了嫔妾,这才无意中冲撞了娘娘。”华婠婠说话也说不清楚,且说到后边还越发的小声,叫兰姝他们听也听不清楚。 兰姝心中一动,直觉事情其实并非他们所想的那般简单,便问:“方才说的惯是为了你,究竟怎么回事?仔细说说,若是本宫听了有理,便到福寿宫去见一见太后娘娘。” 魏巧意也察觉不对,多问一句:“莫不是从前吃穿用度常因宫人们捧高踩低受了委屈?” 兰姝见魏巧意点出自己的猜测,也说:“本宫也是这般猜测,至于是否与我二人所猜相同,此处也只有你知晓。” 华婠婠见他们直接将她想说的话给点了出来,眼圈一红,便要站起身来讲述从前一些事。兰姝见状抬手拦了拦,只说:“坐下,本宫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兰姝的做派不似从前那般温温柔柔,叫华婠婠小小惊讶了一瞬,随后眼中竟是带上些许羡慕来。 这般神色变化自然逃不过兰姝的眼睛,只是她有些想不明白华婠婠为何要露出这般神情。 “那嫔妾便说了……” 华婠婠轻声细语地将从前受的委屈都说出来,听得入宫以来皆是样样儿不缺的兰姝和魏巧意二人都惊了惊。 不过,兰姝倒是没有太过吃惊,只不过是没想到半点错都没顶在头上的妃嫔竟然也会遭受这样的事情。 原本她还当只有那些飞得高的才摔得惨,如今一看,原来一开始便飞不起来的,其实比她想象中还要难受一些。 “本宫会去跟太后娘娘说一声,只是你这宫女到底是气着太后娘娘了,还是要你也跟着去一趟好些。”兰姝心中思绪一转,便打定主意要帮一帮华婠婠。 “嫔妾谢娘娘大恩,若此番能叫书画回来,嫔妾一定给娘娘做牛做马!”华婠婠头一回这般失态,迅速站起身来便朝兰姝跪下。 兰姝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给柳絮和柳芽使了个眼色,二人连忙上前去将华婠婠给扶了起来。 魏巧意也适时开口,说:“你也莫要急着谢,太后娘娘可不是谁说话都管用的,本宫与昭妃过去也只能试上一试。” 华婠婠红着眼睛点点头,此时回过神来发现魏巧意是来寻兰姝说话谈天的,一瞬便想明白是自己扰了二人清净,连忙便行礼告退离开了此处。 兰姝也没拦,只是点点头叫她往后也多来瑶华宫坐坐。 等华婠婠走后,魏巧意才叹了口气,说:“你也是大度,若是换个娇纵的,怕是这华答应便是进了门也要被轰出去。” 兰姝听了这话,凤眸一瞪,微笑着看向魏巧意,问:“我不够娇纵吗?” 魏巧意听了这话,眉头一挑,盯着兰姝看了小一会儿,噗嗤一声笑出来,说:“仔细一瞧,确实有那么几分意思。不过倒是有些不够味儿,莫不是压太久了,性子还是有些放不开了。” 听了魏巧意这话,兰姝略一回忆从前,若有所思了小一会儿,才赞同地说:“也不是说不通。” - 华婠婠那事自然也传到了裴景行耳朵里,起先他还当是听错了,后来听朱荣再说了一遍才蹙眉停下手中的笔。 “怎的给华答应安排了那般莽撞的宫女?”裴景行其实一次都没有去过华婠婠那儿,对此人印象也不深,但左不过就是那仿佛同一个模子翻版复刻出来的模样,倒也不用多想这个。 “听说是华答应自己发现的,那还是华答应头一回开口要什么呢。”朱荣说着自己知道的,小心观察着裴景行的神色,又问,“即是华答应受了委屈,皇上今夜要不呀……” 话都没说完呢,便被裴景行冷声打断:“昭妃也是受了委屈的,朕今夜便到瑶华宫去吧。” 别的人不知此事,可朱荣却是知晓裴景行被兰姝赶走两回的事。就是知晓,他才想不通裴景行为何一定要到瑶华宫去,到一个暖心伺候自己的妃嫔身边不比去一个冷言冷语只知与你对着干的妃嫔那儿好吗? “皇上,若昭妃娘娘……”朱荣想着,免得今夜裴景行去了被赶出来,到时候盛怒之下不知道牵连谁,倒不如他先提一提先前的事。 “昭妃爱吃糕点,先叫御膳房做一些送去。”裴景行打断朱荣的话,想着这么些天下来,想来兰姝再有小脾气也闹完了,便决定借此机会到瑶华宫去看看她。 可兰姝并不打算领这个情,在御膳房送糕点到瑶华宫的时候,兰姝柳眉一皱,眯起眼打量了那糕点一会儿,只说:“送到福康宫去,叫皇上自个吃吧。” 御膳房送糕点的宫女吓得腿都要软了,入宫这么些年也没见过这阵势,犹犹豫豫地抬头看向兰姝,见对方那一副坚定的模样根本不似作假,应下之后逃也似的离开了瑶华宫。 但是等宫女将糕点送到福康宫的时候,却要面对眉目间一闪而逝了几分错愕的裴景行。 只见裴景行站起身来朝宫女走去,看了一眼那根本没动过的糕点,心中逐渐怀疑起自己原先的判断。 莫非兰姝其实并非是闹什么小脾气,而是真的打算不干了? 这样的猜测让裴景行整个人突然有些怅然,他不禁回想起从前兰姝在自己身边的模样,回想起兰姝与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回想起兰姝一些细枝末节里露出的原本模样。 裴景行又想如今的兰姝是个什么模样,好似就是当初他听闻的那副模样,只不过那是兰姝对待亲近之人的,对待他倒是用百倍的尖锐来将他推开。 “她究竟是不舍得自己吃所以叫朕吃,还是不想吃朕送的东西,才叫你送过来?”裴景行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执着地想要问一问,仿佛问一问就可以得到与自己心中答案不同的结果似的。 “奴婢……奴婢不知啊!”宫女吓得直哆嗦,手上的糕点都差些拿不稳,还是一旁的朱荣懂得看人脸色,上前来便将那糕点给接了过来,随后叫宫女赶紧下去,自己上前去说些好话叫裴景行莫要气着自己。 裴景行却抬手叫他不必多言,转身到桌前去坐下,看向方才自己摘下的佛珠,拿起来抓在手中转了转。 朱荣也摸不清裴景行的意思,犹豫着上前去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等着听裴景行的命令。 “你说她,是不是不爱朕了?”裴景行转动佛珠的动作一顿,突然呢喃了这话。 “妃嫔们心中都是有皇上的,怎么会不爱呢。”朱荣说着这些话,其实他心中也不知宫妃们的心思,只是明面上大家至少都会做个样子,那便照着样子说。 裴景行咀嚼着这话,摇了摇头,也不反驳,也不说些别的话,只安安静静坐了一会儿才说:“今夜先不去了,朕也不强求她。” 朱荣听了这话,应了下来之后又问:“那去华答应那儿吗?” 听到朱荣提别人,裴景行心中生出几分不耐烦来,说:“连朕去谁宫里你也要多管了?” 被裴景行这样一说,朱荣连忙闭了嘴,还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嘴,以表示是自己多嘴了。 而在瑶华宫的兰姝并不知今夜差点儿又要面对裴景行一事,她只是收拾了一番后带着柳芽往福寿宫去了。 第九章 往福寿宫的路上,柳芽始终想不明白兰姝为什么要帮华婠婠,又为什么放过那个宫女。 到底是关乎自家主子的事,这想不明白,柳芽心中便憋得难受。憋得难受了,柳芽便忍不住问出了口。 兰姝见柳芽想了一路,终于才问出口的模样,一时间被她逗得笑了起来:“犹豫许久,终于决定要问了?” 柳芽被兰姝说得脸一红,瞧着自家娘娘那明媚笑意,明知对方不是在笑话自己,但还是红了红脸别过头去:“娘娘莫要打趣奴婢了。” 兰姝眯起眼看了看柳芽,似乎又不像是在看柳芽,而是在回忆着什么。 她说:“那宫女是个忠心护主的,只不过并不很机灵罢了。你瞧今日华答应那模样,平日里若没有这宫女,可不知道要被那些个捧高踩低的宫人欺负成什么样。” 柳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似有些明白兰姝的意思了。 只是她还是想不通华婠婠可怜归可怜,但那宫女也是实实在在骂错人了。若是可怜便能不管她的过错,那岂不是许多可恨之人都不能受到惩罚了。 兰姝余光瞥见柳芽脸上神色,多少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但这一回兰姝并没有多说什么去解释,只想着等柳芽自己往下看去。 到了福寿宫,那福寿宫女官竟是不知在门口等了多久,见着她来也并不惊讶,只微笑着对她说:“昭妃娘娘,太后娘娘知晓您定是要来的,便叫奴婢在此处等您。” 兰姝本是有些惊讶,没想到太后竟是能猜到自己今日会到福寿宫来。可转念一想,如今阖宫都盯着华婠婠看,昨日到瑶华宫去的事自然是早就传遍后宫了,太后能猜到其实也并不很值得惊讶。 跟着女官进了福寿宫,一进去便见太后坐在那儿正吃着不知什么糕点。远远的也瞧不清是什么,兰姝又不好一直看着,只能垂眸不去看那糕点,走上前去向太后行礼。 见兰姝来了,太后坐正了一些,微微抬手示意她起身,又叫宫女赐座。 兰姝在太后面前到底是有些收敛的,大大方方走过去坐下,方才抬眸看向太后。刚要说明来意,便听见太后指了指那桌上的糕点,说:“八珍糕,小厨房刚做的,昭妃不若也尝尝?” 太后要给她吃,兰姝自然不可能不吃,且她本就爱吃糕点,自是不会拒绝。 待宫女取了几块送到她这儿来,兰姝才小心拿起一块来,轻轻咬了一口,又赞叹了两句,夸得太后面上都多了几分笑。 “好了,莫要再夸了。这小厨房几斤几两,哀家心中还是清楚的。”太后听了兰姝的夸赞之后还是欣喜的,但还是出声稍微谦虚了一番,随后又提起了兰姝的来意,“且先说说你到哀家这儿来做什么?莫不是为了那华答应宫里的宫女吧?” 兰姝微微一笑,对太后说:“您真真是料事如神,连这个都能猜到。” 太后脸上挂着笑,却闭了闭眼做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说:“哪里有你说的这般神,昨儿那华答应跑瑶华宫去那般大的动静,哀家便是想猜不中也难。” 太后这般说,兰姝也不接话顺着往下说,只是提起了华婠婠来:“华答应性子软,皇上也不怎么到她那儿去,位分又不高,这才总是叫那些捧高踩低的宫人欺负。” 太后点点头,也没有说她这些话哪里不对,只在她略顿了顿的时候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见太后没有立时反驳,兰姝心中也有了计较,接着往下说:“那宫女是个性子直又忠心的,华答应原先那位宫女走后,就是她一直跟在华答应身边,才叫华答应免去许多委屈。臣妾瞧着那宫女只是不大机灵生了许多误会,打去宫正司多少有些过了,太后娘娘又是慈悲为怀之人,总归不会想要叫忠心护主的宫女受了那般责罚,不若便叫她回来,罚些旁的敲打敲打便是了。” 太后听完兰姝的话,并没有先说些什么,只是垂眸不知想什么,许久方才抬眼看向兰姝:“你怎不知哀家送她去宫正司不是要敲打她?” 兰姝一愣,凤眸微眯,脑中思绪一转,当即便明白了太后的意思:“您是叫她长长记性罢了?并非是真的要她去了半条命?” 太后点点头,又笑起来,说:“华答应着急,竟是能将你都请来,也是哀家没想到的。即是你亲自到哀家这儿来了,哀家又敲打过她了,那便将人放回去吧。” 有了太后这话,兰姝这才松了口气,朝太后露出一个明媚笑意,瞧得太后恍惚想起先帝时那位梅妃来。 但太后什么都没,只是唤来福寿宫女官,叫她到宫正司去传话,又赏了些东西给那宫女,叫大家知晓太后只是怪她莽撞,并非是怪她为了主子出头。 “这宫里头的宫人,多少有些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了。”太后吩咐完之后收了脸上笑意,提起了这事。 “是有些不放在眼里了,便是不得宠,便是性子软,那也是宫里头正经主子,哪有这般叫他们骑到头上去的。”兰姝说着这些话,其实她也不知这些宫人在华婠婠那儿狗眼看人低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但她回到二十二岁之前也是经历过那次软禁的,也不是没见过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宫人是个什么做派。 这般一想,兰姝柳眉微蹙,竟是因此生出几分恶心来。 太后余光瞥见兰姝神色异常,心中一动,朝兰姝微微一倾身,神色紧张些许,只问:“昭妃这是……身子不爽吗?” 兰姝心说好些日子没与裴景行行云雨之事,正月的小日子也是准准的,怎么都不可能是这个。 但太后这般反应,她也不好直接说不是,只说:“尚且不知,不过机会不大,臣妾好些日子不与皇上同房了。” 太后听了之后眉目间带上些许失望,但还是对兰姝说:“这会子没有也好,少华才三岁,此时再生一个,只怕是要顾不上少华。” 提到这个,兰姝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心中更是有了主意。 与裴景行同房这件事迟早都会有的,兰姝也不可能每一回都将人赶走,便是有心如此也没那般多的借口。 这般一来,不想要孩子,便须得使一些手段。且还得悄悄的,若是叫太后和裴景行知晓她喝避子汤,怕是要治她的罪。 - 从福寿宫回来之后,兰姝又叫人去知会华婠婠一声,好叫华婠婠心中有些准备。 等到她回到瑶华宫的时候,柳芽才犹豫着问出口,说:“您不是想着彻底原谅,而是想要叫太后换一种法子来罚她,奴婢猜得可对?” 兰姝听了柳芽这话,笑着说:“还不算太笨。” 柳芽听了可不愿意,笑着又与兰姝玩笑了两句,才说起了另一件事:“娘娘,半月之后可就要选秀了。” 兰姝卸下珠钗的动作一顿,垂眸掩去眼中情绪,只说:“与本宫有什么干系,皇上喜欢谁便选谁进来。” 刚好叫人莫要通报,想着悄悄进来看兰姝会不会有些惊喜的裴景行刚好听到这话,当即便黑了脸。 “可您不是心中有皇上吗?奴婢听说呀,外头许多世家的正室很不喜欢妾室呢。”柳芽说着自己听来一些事情,她也不知晓究竟是不是这样,只是将自己所听闻的拿来与兰姝说说。 “柳芽,你想没想过,本宫也是妾室。”兰姝一边回头一边与柳芽说这话,没想一回过头竟是发现裴景行不知在铜镜照不到的地方站了多久,“皇上怎么来了?” 柳芽听了兰姝这声呼唤,连忙捂住嘴一副闯了祸的样子,推到一旁后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便出去沏茶。 而兰姝则是不去管自己尚未全然卸下的珠钗,站起身来朝裴景行走去,打量了对方那复杂神色,问:“皇上来了怎的不叫人通报,臣妾好出去迎。” 裴景行听着这话总觉得哪哪不对味,抬眸看向兰姝时轻笑一声:“昭妃上回便不迎,还说你不在瑶华宫内,朕自然不敢再叫人通报。” 兰姝本要伸手扶一扶珠钗的手顿了下,展颜一笑,满是风情的凤眸一抬,略带讥讽地说:“即是不想到瑶华宫来,那皇上大可到旁人宫里去。” 裴景行听了这话也笑,反问:“昭妃,究竟是朕不愿意来,还是你不欢迎朕?” 兰姝走到榻边去坐下,收起笑意来抬眼打量了他一番,答道:“自然是皇上不愿意来,臣妾也不欢迎皇上。” 裴景行没想到兰姝敢这般回答,略微一怔,没能立时反应过来说些什么,便错过了掰扯这个问题的最好时机。 兰姝也无意与裴景行多说这些,只等着裴景行说明自己的来意,好叫他赶紧离开。 “朕本是想来与你说说半月之后的选秀之事,没想竟是无意间听见昭妃与宫女抱怨自己只是个妾室。”裴景行吹了吹杯中热茶,却是观察着兰姝脸上神色,想从中猜出什么来。 “怎的能是抱怨,臣妾不就是吗?”兰姝知晓裴景行虽尚未立后,但挑选世家女子为后是必然的,只不过是早或晚罢了。 裴景行放下茶来,抬起头定定看着兰姝,试探着说:“若是朕立你为后,你是不是不会再这般排斥朕?” 兰姝柳眉微蹙,重重将那茶一放,嗤笑一声:“这般换来的后位,臣妾可不稀罕。” 第十章 兰姝的话叫裴景行心中一震,瞳孔微缩之后又闪过一丝迷茫来。 他有些想不通兰姝要的究竟是什么,他以为妃嫔所追求的也不过是宠爱与后位,可兰姝似乎很是排斥他的宠爱,也不想要中宫皇后这个位置。 裴景行此生头一回生出几分无措来。 他坐在兰姝面前,好似离得很近,却又觉得离得很远。 兰姝也不去看裴景行,只是别开眼去不说话,等着他自己离开。 可裴景行并不想在此时离开,他明白自己若是离开,往后与兰姝的关系便不会再有任何改善,甚至可能会更加的恶化。 兰姝见裴景行不走,有些奇怪地瞪大了凤眸看他,怪道:“这回皇上怎的不气得拂袖而去了?” 裴景行闻言眉头一挑,忽然就意识到兰姝并非是小小闹一闹脾气,而是性子变了一些。 不仅是变了一些,甚至可以说是性情大变。 仿佛从前那模样的兰姝在这深宫之中不过昙花一现。 不过,裴景行更加喜欢如今的兰姝。 更加的鲜活,是那遍地绿野中唯一的一抹红。 不会因混入群芳之中而淹没,不再是按着外人传言中他喜欢的模样行走于深宫之中。 不再如从前那般只知跟在他身边,变得更加像一个鲜活的人。 兰姝哪里知晓自己的不做那讨好皇帝之人,这裴景行反倒是对她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好奇与兴趣来。 她只瞧着裴景行不走,柳眉一蹙,心中犹豫着究竟该不该再说一遍方才那般的话。然而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见裴景行朝候在外边的朱荣说了一声:“朕今夜便留在瑶华宫了,你去拿一些奏折来,朕也在这边批折子。” 这般举动可不像是裴景行,别说兰姝方才半点好脸色没给他,便说这将奏折带到妃嫔宫中去批,在从前也是少之又少的。 所以裴景行到底是抽什么风? 兰姝想不明白,张了张嘴想拒绝什么,却听得裴景行又说:“朕选不选秀不干昭妃的事,那朕留在哪里也不干昭妃的事了。” 这竟是将兰姝原先说过的话给还了回来,一时间叫兰姝耳朵一红,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什么不彻底惹恼裴景行又能叫裴景行不留下来的法子。 “皇上想留便留吧,只是臣妾小日子来了,怕是伺候不了皇上。”兰姝丝毫不怕裴景行去问这事儿,左右他们二人都知晓这不过是个借口。 至于为何知晓是借口,却并不去将谎言扯破的原因,自然是二人都不打算彻底撕破脸。 一个皇帝,一个昔日宠妃,若想安安稳稳过完后边的日子,便决计不能撕破脸。 他们没有人是蠢的,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裴景行也没有强求,他本就不是一个重欲之人,云雨之事便是许久没有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也知晓这种事情上兰姝的意愿比他要更加重要一些,自然不会强求。 “朕也没说要碰你,只是许久未与你同榻而眠了,夜里总是睡不安稳。”裴景行说的也并非全然是作假的,他确实一直睡不安稳,但与兰姝睡在一处并不能叫这些不安稳减缓,甚至因为身边多了个似乎有些不寻常的人,而叫他睡得更加的不安稳。 不过裴景行一向不是会因这些玄乎其玄的东西而针对谁的人,他并不觉得这是兰姝的错。即是他睡不着,是他身边有兰姝便更加睡不安稳,那也是他的问题才是,哪能是兰姝的问题。 只是这些裴景行都没有告诉兰姝,甚至还用这个来扯谎说自己在兰姝身旁睡得安稳。 兰姝略微惊诧地看向裴景行,又眯起眼狐疑地看着他,好久好久之后才自嘲地笑了一声:“皇上在臣妾身旁便睡得安稳,这事臣妾怎的不知。” 裴景行想兰姝该是没注意过此事,便笑着说:“兴许是从前那瞧着别的事,并不如何注意这个罢了。” 兰姝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去戳穿他,只坐在那儿不说话,一副二人各干各的事情一般。 裴景行也不恼,只是将自己今夜留宿的事情都吩咐下去,又叫御膳房做一些兰姝爱吃的菜来,想叫兰姝夜里给自己多一些好脸色。 平日里倒还好,这要睡到一起的,若还是黑着脸怕是连觉都睡不好。 入夜的时候兰姝更是没关裴景行,自个沐浴完之后便爬上床一副立马睡着的模样。 裴景行更是不恼,走上前去俯身仔细打量了兰姝一番才掀开被子坐进去。随后他用冰凉的手去抓兰姝的手臂,激得兰姝整个人就是一激灵。 被这样一刺激,兰姝气得凤眸一瞪,抬起手便给了裴景行两拳。 兰姝与那些个软绵绵没力气的宫妃可不同,她是正经武将世家出身,从小跟着哥哥们习过武的。虽说不至于学得十分精,但一拳下去到底与不习武之人有很大分别。 裴景行从前也被兰姝装模作样锤过两下,当时还想着兰姝果然是要入宫的女孩子,那习武只习了个花把式。 如今他瞧见兰姝出拳也当还是那般,没想这样两下锤下去,锤得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怎么会这般的重…… 裴景行转头去看兰姝,对上她那一双仿若在冒火的凤眸,本到了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换成了一句:“昭妃好身手。” 兰姝听着这话只觉得阴阳怪气,瞪了他一眼便扯过锦被翻身睡去。 裴景行坐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兰姝的背影,想起从前自己叫人去探听的结果,心中思绪一转,决定叫人再去一回。 锦衣卫许久没被裴景行叫去瞧瞧查探什么,这许久等来的一次查探的机会,没想竟然是让他们去打听入宫之前的昭妃是个什么模样。 这也不至于难倒他们,只是叫他们心中多少有些奇怪。 这事儿皇上当年不是问过了吗?为何还要再问一次? 其实兰姝入宫之前是什么性子还算是好些人知晓的,闺阁女子时常参加各府的宴席,常在席上走来走去的多少认得明媚张扬的兰姝。 只是这些人不一定都进宫,刚好进宫的都没仔细瞧过当年的兰姝,自然是多年下来也没人说过兰姝那模样是装出来的。 且便是有人发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一些人眼中,为了心爱男子抹去自己原本的模样那可是爱的表现,如何能是错的呢。 当然,有这想法的人可不好在如今的兰姝面前说这些。 兰姝可不知道要如何生气,又如何冷笑着责罚他们呢。 不过,兰姝并不知裴景行所为,也不知旁人如何所想。 她如今只将讨好男人这件事扔得远远的,想着郭浩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 至于裴景行如何想,他在锦衣卫查探完回来,听到与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的答案,甚至还有更详细的细节之后,陷入了沉思。 “在皇上您登基之前,昭妃娘娘曾在明国公府的赏花宴上见过您。” 在裴景行沉思之际,其中一名锦衣卫将自己查到的这件事禀报给了裴景行。 而本陷入沉思的裴景行听到这话猛地一抬眸,心中因此多了几分猜测。 第十一章 世家大族的宴席本就是贵女少爷们互相认识增进感情的地儿,时常有姑娘在那宴席上瞧中了哪家少爷,或是哪家少爷对哪家姑娘一见倾心,两家长辈便会寻个机会见上一见,若那一家也有这个意思,便由男方上门提亲。 这样的事常有,那同为世家贵女的兰姝在那明国公府的赏花宴中对他一见倾心也是寻常事。 这样一来也能解释初进宫时兰姝为何那般看他,也叫他想明白,也许当初兰姝是真的对他有意。 只是如今兰姝为何又突然不爱了呢? 裴景行思前想后怎么都没想通,甚至在那日之前,兰姝对他也并没有这样的极端排斥。 若说是因为他不给回应,那裴景行这些年一直都宠着兰姝,样样都给她最好的,能叫她舒服些便不会让她难受。 这样看来也没有什么地方能让兰姝心生不满的,那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这般的排斥他? 裴景行仍旧想不明白,这样的事儿兰姝不说,他也没有一丝丝办法,叫锦衣卫去查也查不出什么来,倒不如不叫他们浪费精力。 这般想着,裴景行吩咐道:“不必再往下查,但往后有关昭妃,有关兰家的所有事都立刻来禀报朕。” - 半月之后,瑶华宫内。 兰姝正要换上新装到御花园去散散心,便听说裴景行身边的朱荣来了。 “奴婢给昭妃娘娘请安。”朱荣脸上堆着笑,走到兰姝面前朝她行了个礼,随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皇上说上回选秀带了魏妃娘娘去,想着得叫您也去一回,便叫奴婢来请您过去。” 叫她也去一回? 兰姝咀嚼着这话,凤眸微微眯起,带着些微探究打量了朱荣一番。 随后,她唇角微勾,扬声道:“皇上要本宫去哪儿,怎的不亲自来接?” 寻常妃嫔受邀一块儿去选秀,都是觉得是荣宠与重视,一个个都高高兴兴往储秀宫去。 可兰姝不仅与他们不同,还敢开口叫裴景行来接她。 这可不是什么人都敢的。 朱荣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干笑两声:“这奴婢说的也做不得数,不如奴婢到福康宫去问问皇上是如何说的?” 兰姝也不说话,只笑着看他,叫朱荣额角沁出冷汗,心中直打鼓,一时间分不清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朱荣不了解如今的兰姝,可贴身跟着兰姝好些时日的柳芽却明白她的意思,开口道:“娘娘的意思,是叫您快些去问问皇上,莫要误了时辰。” 知晓柳芽是兰姝跟前最得力也最得信任的,朱荣也仿佛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又是堆起笑容应了一声,便赶忙往福康宫赶去。 而此时的福康宫内,裴景行正争取时间批今日新送来的奏折,蹙眉停下御笔盯着奏折看的时候,却听得一阵脚步声传至耳畔。 他刚在心中犯嘀咕这不像是兰姝的脚步声,便在抬头瞬间听见了朱荣的声音。 “皇上,昭妃娘呢问您怎的不亲自去接她。”朱荣将兰姝的话尽数告诉裴景行,候在一旁等着裴景行究竟是何反应,好快些过去将结果告知兰姝。 这样的要求,朱荣并不指望裴景行能够答应,就连兰姝自己都仅仅只是故意说来惹裴景行生气,好叫裴景行打消这个念头。 然而,无论是谁也没想到,裴景行薄唇微抿,眼睛也微微眯起,不知究竟在思索什么,小一会儿方才说:“好,那朕便亲去接她。” 朱荣听见裴景行开口说话了,还当说的是“告诉昭妃不必去了”之类的话语,刚想应一声说自己前去瑶华宫传话,还没开口呢便回过神来。 方才……方才皇上说的,似乎是要亲去接昭妃。 朱荣愣在了原地,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裴景行,随后低下头去应了一声,顺道将脸上那些个神色都给藏起来,跟着裴景行往瑶华宫去。 兰姝目送朱荣离开之后便又回去坐了一会儿,想着不去御花园走走了,不如邀魏巧意到瑶华宫来坐坐。这般想着,兰姝便叫宫女去请人来,好打发打发在这宫中的无聊时间。 也许这是兰姝最后的舒坦日子了,往后陈沁雪进宫来,可不知道要给她下什么绊子呢。 可兰姝在瑶华宫等了一会儿,在等来魏巧意之前竟是先等来了裴景行。 裴景行一身玄色锦袍站在那儿,抬脚朝他走来的时候带得腰间禁步轻微摇晃,抬手拂开她鬓边碎发时更是正正好瞧见那袖上祥云暗纹。 兰姝愣了一愣,抬眸朝裴景行看去,一掀眼皮,带得那眼角泪痣更显风情。抬手拨开裴景行指尖时还翻了个白眼,那娇纵气质就这般刻在她的举手投足间。 “朕亲来接你了,兰姝。”裴景行不因被兰姝拨开手而生气,还笑着看她,一个睁眼仿佛带上千万种情意。 可惜兰姝并不是从前的兰姝,并不会被这般模样给哄骗了去。 “臣妾也做不得什么主,跟皇上过去也不过是闲坐罢了。”兰姝的话叫在场之人都惊了一惊,他们原以为兰姝就是要裴景行来接自己,没想兰姝竟是真的不想要跟着去。 “中宫无主,这后宫事务朕可以交给你。”裴景行想是觉得嬉皮笑脸的模样叫兰姝生不出信任来,便收起笑容定定地看着兰姝说了这话。 “臣妾可不想累着自己。”兰姝别开眼去,同样是拒了这个差事。 裴景行没有立刻说些什么,只是张了张嘴仿佛有什么话就要吐出来,却因什么而没有开口,只是闭了嘴垂眸不知想了什么。 “朕会给你的,你别不信朕。”裴景行略想了想,觉得大约是自己说的话并不如何值得兰姝信任,所以兰姝对他说起给什么东西时才会这般反应。 “臣妾知晓皇上说了便一定会给,可如今什么都愿意给,谁有知晓往后会不会什么都不愿意给了。”兰姝语气怪异地说着这话,说到后边还笑了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讥讽裴景行。 早知道兰姝一定会不给自己好脸色,裴景行也不恼,只是轻笑一声过后说:“选秀大典就要开始了,昭妃还是快些与朕过去瞧瞧。若有你瞧不顺眼的,尽管与朕说说,朕定不会将人选进来给你添堵。” 兰姝也知晓自己对此次选秀的抗拒很好叫人猜中其中缘由,既然都猜中了,那不若趁此机会将陈沁雪拦在外边,不叫陈沁雪到宫中来害她。没有陈沁雪,旁的人再多加小心一些,兴许能被避开前世命运呢。 这般想来倒确实该去选秀大典了,兰姝眼珠子一转,心中立时有了计较,对裴景行说:“那臣妾可将皇上这话记到心里去了。” 兰姝即是这般说了,那就是愿意与他一同到储秀宫去。 裴景行心中满意不少,暗自也将这个法子记下来,想着往后若再与兰姝生出什么不愉快来,也可用此法来讨得兰姝欢心。 从前总是兰姝来讨他的欢心,如今兰姝不愿意了,那换成他来做此事也不是不成。 还能叫外人觉着他与兰姝恩爱非常,也给兰家足够的体面。 这般诸多好处,也叫裴景行下定决心来,与兰姝一边往储秀宫去,一边还盘算着往后又该如何做才对。 “今夜朕还是到你这儿来,顺道看看少华。”裴景行在储秀宫门外站定,转过身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兰姝,将这个决定告知于她。 “想皇上政务繁忙,看了少华可记得早些回福康宫去。”兰姝却装作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说了这话。 裴景行也不着急,等他今夜到了瑶华宫,只要他不因为兰姝一些刻意惹怒他的话语而动怒离开,那兰姝便一点儿办法都没有。难道兰姝一个妃嫔还要动手去赶他走吗?至多也就是找一些借口,叫他去忙,叫他雨露均沾,叫他到别人哪儿去。 再多一些的,便是说自己小日子,但兰姝的小日子前不久才来,又怎么可能再用这个借口呢。 且又不是来小日子他便不能留下来了,说得像是他到兰姝这里来只想着那云雨之事。那他到兰姝这儿来,就不能是想要看看兰姝,看看裴少华吗? 裴景行心中算着到时候该怎么办,与兰姝二人心思各异,一同进了储秀宫。 这些日子太后身子不爽,今日选秀便没有跟着过来。 虽说这般想并不好,但太后因病来不了选秀,却是叫兰姝松了口气。 裴景行登基后的每一回选秀,太后总是要插手选几位她觉得温柔贤淑的女子到后宫中来。面上顾及裴景行的面子,是先问的裴景行的意见,但太后这人十分强势,裴景行一有说不好的苗头,太后那脸色瞬间便要变得十分难看。既然从前的裴景行并不怎么到后宫去,也不怎么爱到除兰姝外的其他嫔妃那儿,那选谁进来也都是一样的,倒也没有驳了太后的脸面。 当初陈沁雪就是太后点进来的,这一回兴许是兰姝做的许多事情改变了什么,才叫太后来不了这选秀大典。 而来不了,想那陈沁雪也没办法入宫了。 看过前边许多女子,太监终于唱到了陈沁雪进殿来。 兰姝诧然听闻这个名字,心中就是一跳,柳眉微蹙,朱唇抿成一条直线。兴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听到陈沁雪这名字时她那脸色到底有多么的难看。 第十二章 裴景行自然不会注意不到兰姝脸上神色变化,他虽不知晓兰姝为何对陈沁雪此人反应如此之大,但既然兰姝不喜此人,他也不会将这人招进宫来添堵。 不等裴景行问一问兰姝与此人可有何过节,便见一名粉衣女子迈着莲步轻移而来。 到了正中方停住脚步,柔柔弱弱的模样行了个礼,状若不经意,又好似实在好奇帝王容颜般微微抬起头,露出那带着盈盈笑意的巴掌小脸。 原来这就是陈沁雪,恰好穿了裴景行不喜的粉色,睁着一双好似无辜的大眼睛,笑得好似十分甜,道:“臣女陈沁雪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 待裴景行微微一颔首后,她方抬眸用更加无辜的眼神,轻轻转头朝兰姝看去,又柔柔地朝兰姝行礼:“臣女陈沁雪给昭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兰姝凝神看了陈沁雪许久,恍然回想起当初陈沁雪泪眼朦胧地朝裴景行哭诉,哭诉自己是如何如何地受她欺辱。 想那时候的陈沁雪并不知她厌恶某个人,真真儿针对起某个人时是什么模样。 思及此,兰姝忽的笑了一声,只说:“陈秀女瞧着柔若无骨,举手投足好似都是精心设计,想是下了不少功夫吧?” 陈沁雪一愣,哪里能想到自己费尽心思要在今日将最贴近裴景行所爱模样展现出来,没得到裴景行夸赞,竟是还得了这般的数落。 但若是这点儿数落便能让陈沁雪灰心慌乱,那便不是陈沁雪了。 “自然是下了好些功夫的,臣女在储秀宫学了三月的规矩,日日夜夜都盼着能将最好的模样展现给皇上与昭妃娘娘,免得举手投足间哪儿不合规矩,污了皇上与昭妃娘娘的眼睛。”陈沁雪微笑着,说话间睫毛微垂,好似自己这般努力却被兰姝一张嘴否定了,于是她难过得仿佛一朵将要枯萎的花。 可惜裴景行一向觉得,如花般娇嫩的粉,与如花般娇嫩的人儿,都是不该留在后宫之中的。 “粉色是极为娇嫩的,即是娇嫩,留在宫中三两日便会枯萎,倒不如不留。”裴景行抬手拦住了将要说话的兰姝,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这般落下话来,丝毫不给陈沁雪为自己多争取的机会。 兰姝有些讶异地看向裴景行,眉心微蹙着,想问些什么,最终却又碍于尚在储秀宫而什么都没说。 陈沁雪难以相信,可她还是维持着那柔柔弱弱的模样,挪着膝盖朝裴景行磕了两个头,眼中含泪,抿了下唇做出强忍眼泪的模样。 她只问:“皇上,臣女是有何处不好,叫您连旁的话都不愿意听,便这般定了去留。” 裴景行眉头一皱,倒是没想到一个秀女会胆大到问他为何不许自己留下。 兰姝嗤笑一声,扬起下巴看她,说:“皇上即是不留你,自然是处处都瞧着不好。” 陈沁雪咬了咬下唇,心底堵了一股气,但最后还是强压着没有出声呛兰姝,只是做出一副因兰姝的话而痛苦流泪的可怜模样来。 裴景行看了兰姝一眼,嘴角不自觉地带上笑意,待看向陈沁雪时又是收起笑意,冷着脸说:“昭妃不喜欢,朕心中念着她,自然留不得你。” 陈沁雪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未想过竟是因为兰姝。 她从前便听人说兰姝如何如何的荣宠万千,仿佛裴景行满心满眼都是兰姝。 可她比谁都看得清楚,帝王宠爱也只不过是宠爱罢了,趁着荣宠加身的时候多为自己谋求才是正经的。 求什么帝王之爱在陈沁雪眼中是可笑至极的,她想要的是福寿宫那个位置。 至于旁的,对陈沁雪来说并不重要。 而挡住陈沁雪走向那个位置的,她都会不择手段将人除去,比如……兰姝。 可如今这一切已然无法实现,陈沁雪连后宫的门都进不去,又谈什么福寿宫。 陈沁雪心中生出恨意来,她方才进门来,瞧见兰姝第一眼便知晓自己与此人定然是不对付的。 可如今她对兰姝此人已经到了恨的地步,就是此人挡在了她的面前,如一座大山,如横亘河流,就这样阻断她往前走、往上爬的道路。 有了陈沁雪这般一打岔,裴景行也失了往下看的兴致,牵起兰姝的手,对朱荣说:“后边的秀女就不看了。” 兰姝也没挣脱开来,只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朝储秀宫外走去。 - 这夜裴景行没到瑶华宫去,而是在离开储秀宫的时候将兰姝也带到了福宁宫去。 虽说离开储秀宫的时候也才午时,但裴景行以回去一块儿用午膳为由将兰姝也带到了福宁宫,也算是顺利将人给带了过来。至于夜里该如何将人留下来,这自然是等到时候再说。 没到夜里,裴景行可不知会有什么变故,自然不好提前做好准备。 到了福宁宫之后,兰姝也没多话,只跟着裴景行往里走,并不问一些多余的话。她只是在路上的时候稍稍打量了福宁宫一番,心中叹了一句这福宁宫与记忆中倒还是一模一样。 待兰姝坐下之后,宫人们才涌入屋内,又是端茶又是端来一些小点心,好叫兰姝在等待中打发打发时间。 朱荣瞧着眼前情景心中也是舒坦,福宁宫好些日子没有这般热闹了。宫人们个个都带着笑意,不知道的还当福宁宫有什么好事呢。 不过,这儿唯一脸上没什么高兴神色的,便只有兰姝了。 兰姝并不觉得自己到这儿来是什么叫人心生欢喜的事儿,心中还想着待用过饭便找个由头回瑶华宫去。 今日她跟着到储秀宫去选秀,皇上便一个都没瞧中,想这两日太后便会叫她过去训话。 这般想来,兰姝眉眼间更是多了几分忧愁来,心中也多了几分不解,明明是裴景行一个都瞧不上,为何最后会是跟着去的妃嫔被叫去训话呢。 “怎的这般愁眉苦脸?朕今日可一个都没选进来,也没叫那陈家的姑娘进宫来给你添堵,总归不能又是因朕而发愁吧?”裴景行也瞧见兰姝神色异常,轻笑一声过后就要去牵她的手。 可兰姝却不叫他牵自己,在对方将要碰到自己瞬间躲开,方抬眸看向对方,只道:“方才忽的想到,皇上一个秀女都没选进宫来,那臣妾可不得被太后娘娘叫去训话了。” 裴景行想过许多种理由,却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他微微一愣,随后笑出声来,摇了摇头,说:“朕实在瞧不上能有什么办法,你总归不能硬是要朕选一个进来吧。” 兰姝也不说话,别开眼去只看着别处,一副不愿意搭理裴景行的样子。 裴景行也不恼,只坐在那儿看着兰姝笑,打量着对方脸上神色,心中思绪转了一圈,忽然问:“朕听人说登基之前曾在明国公府的赏花宴上与昭妃有过一面之缘,不知昭妃是否知晓此事?” 明国公府? 兰姝凤眸微抬,在与裴景行对上眼神时眯起眼打量着对方,想从对方脸上神色瞧出这般问的目的。 可裴景行只是笑,浅浅地笑着,让兰姝摸不清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摸不清也就摸不清吧,明国公府的事儿,倒也不是什么不可提起的往事。 那是兰姝刚过十四岁生辰之后,明国公府给兰家抵了个帖子,说是请兰家大娘子与姑娘一块儿到赏花宴上去。 明国公府二爷尚了先帝膝下的三公主裴兰芷,遂皇子公主们大都给明国公府几分面子,偶尔有个什么宴席也常到场坐一坐。兰家那会儿站在尚为太子的裴景行那边,身为裴景行胞妹的裴兰芷自然也给兰家几分面子,有个赏花宴也将兰家也算了进去。 遂兰姝那时候也得了机会到明国公府去的机会,也得以在那里见到了尚且还是太子的裴景行。 记得那时候她坐在桌案边正与身旁贵女说着话,忽的听见前边喧闹起来,复又安静下来,恰在这时前方桃树不知被谁撞了一下,顷刻间那桃花纷纷洒洒落下,与那正走过桃花树旁的锦衣男子相触,融成一副叫兰姝难以忘怀的美画。 恰在这时那男子抬起头来,一双丹凤眼狡黠中藏着张扬,薄唇微弯带着未来得及收起的笑意,只一眼便叫兰姝神魂荡飏,将此景深深刻入脑海之中。 之后兰姝朝身旁贵女打听那是何人,才知那举手投足间叫她心神荡漾的男子便是他们兰家一直支持的太子殿下。 自那以后兰姝便四处打听裴景行的喜好,悄悄叫人去打听什么样的女子最讨心爱男子喜欢,她学着去做从前自己并不擅长的事情,去压抑自己本来的性子。 她那时只有十四岁,却已知晓两年之后她便会入宫选秀,到时候便会被指给太子裴景行当侧妃。 可知晓归知晓,春心萌动时的她不懂太多,想不通许多事情,这才有了后来的那些事。 若早一些知晓她的入宫不过是因为兰家一直扶持裴景行,知晓她受尽万千宠爱是因为家族,那兴许便不会因裴景行不管她辩解后的软禁而生出怨怼来。 可惜即便知晓一切,兰姝依旧没有办法如从前那般对待裴景行。 在兰姝看来,即是因家族而得到这些,那她为何又要低声下气去讨好男人呢。 这本就是她的家族为她换来的,还低声下气去求做什么? 第十三章 明国公府赏花宴一事,从前在兰姝心中是如何的好,如今在兰姝心中便是如何难受的一根刺。 不至于痛,但想起来便叫她如鲠在喉。 那是一切的开始,若没有那一回,也许她会维持着那个明艳张扬的模样,相看别家的公子,再嫁去某个世家做那当家主母。也许那般并不会叫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愿成真,但至少比进宫要好上许多。 如今兰姝想明白了,嫁进门当户对的那些个世家大族,家族尚且能为他撑腰,为他上门斥责姑爷如何不疼惜她。可入了皇帝的后宫,家族至多便是抱怨一句,有时甚至连提一句都要斟酌再三。 受制于人,兴许便是如此。 至于那时候因好容颜而对裴景行生出的感情,如今已经失了那时心头悸动的感觉,与他相望时也再找不回年少时的春心萌动,思及一切若没有发生,自是不会因放不下而仍旧选择进宫。 这个时候兰姝便会想,既然都叫她回到从前,为何就不能叫她回到入宫之前,竟是叫她回到了二十二岁那年。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二十二岁这年有什么好回来的,总归不能是回来拦住陈沁雪入宫这件事吧? 这般一想,似乎又能说得通。 兰姝睫毛微微一颤,闭了闭眼,平复了一番自己因想起陈沁雪而心生不快的情绪。 “昭妃?” 见兰姝许久没有反应,裴景行唤了她一声,将她飘远的思绪给带了回来。 兰姝看了裴景行一眼,摇摇头:“臣妾没事,不过是忆起那年赏花宴罢了。” 裴景行倒没想到兰姝会承认此事,只是瞧着兰姝这般模样,却不像是因忆起从前而高兴的模样。即不是高兴,那想来便是因此事而伤神了。 “昭妃后悔那年遇见朕吗?”裴景行看着兰姝,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皇上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兰姝柳眉一挑,凤眸微抬,笑着说了这话。 见对方如此,裴景行便明白兰姝将要说的话想来是自己不爱听的。 不过裴景行并非是那般易怒之人,也不至于会因为对方一两句话不合心意而不满。上一回气着,也不过是因为太过突然,他一时间没能适应兰姝的转变,方才有了那样的反应。 如今他是不会了,他已然摸清兰姝如今的性子,自然不至于因话语不中听而动怒。 且一个帝王若因话语不中听而动怒,多少有些暴君了。 “自然是真话,朕想要你一直都与朕坦诚相见,莫要有那些个隐藏掩饰。”裴景行说到后边,似乎意有所指,深深看了兰姝一眼。 “皇上这话是在责怪臣妾从前装成您欢喜的模样吗?”兰姝直言。 裴景行有些惊讶地眉头一挑,没想到兰姝竟然会这般直言。 不过裴景行的反应也是快,很快便笑了起来,说:“谁告诉你朕喜欢那般女子了?” 兰姝一愣,眯起眼狐疑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问:“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景行也不卖关子,说:“意思自然是从前的你受了外人哄骗,朕不喜欢那般女子。” 兰姝这下是真的需要时间来思索此事,她愣愣地垂眸看向自己的手,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这件事。 她从前只当裴景行对自己没能生出感情只因自己装出来的小意温柔多少是不够味的,但如今她才知道,哪里是什么不够温柔贤淑,这分明是她装错了。 “朕说了真话,昭妃也该叫朕听听你的真话了。”裴景行没叫兰姝把话绕过去,而是适时将方才的问题给提了一提。 “真话……真话自然是后悔的。”兰姝说着,自嘲地笑了一声。 裴景行本想说些什么,却在听见那声自嘲的笑之后止住到了嘴边的话。 他知晓兰姝是察觉了什么,也许兰姝要的并非是后宫妃嫔都艳羡的宠爱。 宠爱宠爱,终究只是宠,没有爱。 裴景行多少有些明白兰姝原先想要的是什么了,也明白从前的兰姝似乎是把他的宠误会成了爱意。 有这般误会,后来清醒的时候才会如何瞧他都觉得伤心难过,甚至于因此不愿再见他。 只是裴景行如今对兰姝是否有那般深刻的感情,他的答案依旧还是否定的。 他清醒,一直都很清醒,清醒地明白自己对兰姝的感情也不过是多年相处下的习惯罢了。 至于为何选择兰姝而非旁人,他仔细想来该是对比之下兰姝更加合他心意,他也刚好需要兰家。 更何况,如今兰姝的性子实在是对他胃口。 他很喜欢这样的兰姝,也很为做回自己的兰姝而高兴。 只是他的感情也就仅此而已,若要再多,至少此时此刻是不能的。 “朕……朕自认待你不薄,若你不奢求太多,也许你我都能好过一些。”裴景行看着兰姝,犹豫过后才说出此话。 兰姝闻言只皱眉,瞬时压了压唇角,凤眸微眯过后便是一声冷笑。 这冷笑叫那本就为绝色容颜增添艳色的泪痣更添冷艳,看得裴景行心间忽的一阵荡漾,一时间只觉迷了眼。 “奢求?为何求得真心便是奢求?皇上是自认身为帝王的自己此生都不会给出真心,还是觉得臣妾不配您的真心?”兰姝的话十分尖锐,说完之后还勾唇自嘲一笑,更是叫那眉眼间冷艳更为明显。 “朕是不是这个意思,昭妃难道不清楚吗?”裴景行见兰姝不愿意听自己的话,也不恼,只是笑着说了这话。 裴景行说这话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是他不愿说一些重话来叫他们之间愈来愈远,也觉得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好谈论的。 可这样的话停在兰姝耳中,却有了另一番意思。 “皇上是想说臣妾猜对了,是不是?”兰姝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别开眼去不再看裴景行,想借此机会叫自己冷静一些。 “朕从未这般想过,即便对你没有那般深刻入骨的感情,可你在朕心中仍旧是特殊的。”裴景行实话实说,这样的事情并没有瞒着兰姝的必要。 且裴景行也看出来了,若是瞒着兰姝,那她免不得要胡思乱想,届时若再被有心之人挑拨,岂不是要生出更多误会。 裴景行不想与兰姝生出许多误会,他觉得兰姝待在宠妃这个位置很好,若要再进一步也很不错,但换成旁的人,不见得裴景行自己愿意。 所以他一直宠着兰姝,即便近些时日兰姝十分放肆,他对兰姝的不理睬也只有那么小一阵子,之后他还是选择站在兰姝身边。 他觉得即是如此,往后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会站在兰姝身边,他认为自己永远不会放开兰姝的手。 裴景行觉得,这般就可以了。 他见过先帝那时的后宫争斗,也见过先帝对后宫的制衡与面对后妃时的虚伪。 他觉得自己对兰姝已经是一个帝王能给的极限,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给兰姝更多。 裴景行看着眼前的兰姝,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问:“昭妃,朕承诺永远不会放开你的手,会永远站在你身旁。这是朕能给你的极限了,至于再多的……朕是皇帝。” 兰姝听见这话,眼中瞬间染上厉色,猛地转头凤眸一瞪,只说:“皇上怕是连这所谓的承诺都做不好,臣妾又如何敢要更多。” 这话意有所指,且说得这般信誓旦旦,仿佛兰姝曾经真的被他所抛弃、背叛。 聪慧如裴景行自然也敏锐地捕捉到其中异常,只是他不明白,在他记忆中自己从未做过对不起兰姝之事,兰姝究竟是听信他人谗言,还是……还是别的什么。 更多的可能,怪力乱神的一些可能,裴景行没敢多想。 他只是深深看了兰姝一眼,最终还是选择伸出手来,牵起她的手,说:“兰姝,朕向你保证,此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做出放弃你的事。若朕做不到,你大可以来找朕的麻烦,到时候你要什么朕都会给你。” 兰姝只觉胸口发堵,仿佛有那样一口气堵在那儿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咀嚼着裴景行的话语,脑海中不禁浮现了当初的裴景行将她软禁起来的画面。 那是兰姝二十六岁那年的秋天,陈沁雪诬陷她与李太医偷情,不知如何买通的那太医,竟还叫那李太医出来指着裴少华说他并非裴景行亲生,而是李太医的儿子。 这还不止,那李太医是个老头,陈沁雪便说兰姝恋慕苍老,说皇上正是壮年并非兰姝所爱,说不定还与旁的老男人偷情没被人发现。 这一切自然都是莫须有的,只是不知他们有了什么办法,竟是在滴血认清时叫裴少华的血与李太医相融,致使裴景行半句辩解都不愿听,直将她软禁在了瑶华宫内。 兰姝永远记得那时裴景行看她的眼神,仿佛撕了从前温柔相待的面具,将裴景行原原本本的狠戾展现在她的面前。 让她死心,让她不再幻想裴景行对自己是如何的特殊。 “若有人向皇上进谗言,说少华并非您亲生,您会信吗?” 鬼使神差的,兰姝便问出了这话。 裴景行瞳孔一震,半点裴少华是不是自己亲生的问题都没去想,只是在心中确定了一件事。 兰姝兴许知道了什么往后会发生的事情,所以才会突然这般排斥他,还忽的问他这样的问题。 有些恐惧,并非是臆想出某件事便能有的。 不是亲生经历,便是看见了自己的将来将来。 第十四章 裴景行久久没有回答兰姝的问题,这般的等待当中她更是愈发心灰意冷,只觉睁眼回来之后远离对方的决定是对的。也许裴景行就是那般一个多疑的人,多年同床共枕,又那般的亲近,仿佛是真正的夫妻,却因几句指控与那稍加注意一些兴许便能发现陈沁雪诡计的滴血认亲而将她软禁。 说来也不知被软禁之后的自己如何了,有没有受裴景行责罚……她甚至不知回到此时之后,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否还能活下去。 兰姝垂眸想着这些事儿,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裴景行从沉思当中抽身,一抬眼便发现兰姝脸上神色写满了难过,心中霎时一阵揪痛,伸出手将人拽入怀中。 忽的被拽入怀中,兰姝一个激灵过后便挣扎起来,待反应这会儿她与裴景行是没有发生那些事,此时这般激烈挣扎多少显得有些怪异,便浑身僵硬地停住了动作。 察觉兰姝的僵硬,裴景行也松开抓住对方的手,拉开一些距离看她,看着对方额角的冷汗,心底更是多了几分心疼。 兰姝只顾着平复情绪,倒也没有去瞧裴景行究竟是个什么神情,只喘着气叫自己将气顺下来,方才微抬那不知何时含泪的凤眸,只道:“臣妾先回去了,皇上先忙吧。” 知晓兰姝如今情绪不大对,裴景行也不敢贸然放她回去。他只伸出手拦住她,抬起头想对她说些什么的时候,竟是猝不及防对上那双含泪的凤眸。触及那含泪的凤眸,一时间只叫他心惊,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留下来,朕实在不放心你。”裴景行没敢再去抓兰姝的手臂,只是抬手虚拦在她身前,避开对方的目光,看向了别处。 “没什么好不放心的,臣妾想着回去要更好一些。”兰姝沉默了小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最终落下这话,便要绕过裴景行离开。 可裴景行没答应,他心中有一股直觉,直觉今日他不留住兰姝,往后怕是再也留不住她。 一想到自己往后可能再留不住兰姝,裴景行心中便一阵一阵的抽痛。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对兰姝生出几分欢喜,因为他清楚地知晓自己对兰姝的感情并没有到那般深刻。但他能确定的是,自己对兰姝是有感情的,也许不是爱,也许只是习惯,但确实是特殊的。 就是因为特殊,他才难以忍受兰姝的离开,难以忍受自己身边再无兰姝这人。 裴景行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他伸出手抓住兰姝的手臂,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让她与自己四目相对。 “兰姝,只是留下来罢了,朕不会对你做什么的。”裴景行猜测也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叫兰姝知晓日后会有如何不好的事情,而那时候的自己定然是辜负了兰姝的。 所以他如今要做的,便是先稳住兰姝这颗因未来而恐惧的心,叫兰姝能够再相信自己,哪怕只有微末的信任,也好过对他死心。 兰姝回头深深看了裴景行一眼,不知是不是忆起从前,垂眸掩去眼中神色,最终还是选择留下来。 裴景行心中生出几分欣喜来,想兰姝兴许对自己并非是全然失望,想自己也许还有挽回的机会。 其实裴景行是有些生气的,至于生谁的气,自然是因犯了错的那个自己生气。 那人究竟是做了什么事,竟是叫兰姝这般不愿再与她亲近。 原以为他们能这般亲近地在一块儿走到人生尽头,可兰姝半路竟是不干了,这可不是裴景行愿意见到的。 至于那人究竟做了什么,裴景行很想知道,却也知晓此时此刻并非是追根究底的好时机。 一切至少要等兰姝愿意开口了,他才好慢慢儿将此事问出来。 - 隔日一大早,兰姝也没管裴景行,收拾好自己便带着柳芽等人回了瑶华宫。 什么要伺候皇上穿衣洗漱,如今的兰姝可不愿意做。 一进瑶华宫的门,兰姝便被裴少华扑了个满怀,低下头看去便能瞧见裴少华那张委屈得皱巴巴的小脸。 “娘亲昨夜不回来陪少华,是不是不要少华了?”裴少华嘟着嘴不高兴,扯着兰姝的衣裙就是要兰姝抱。 “昨夜母妃到你父皇那儿去了,才不是不要少华呢。”兰姝也如他所愿俯身将他抱起来,颠了颠之后突然笑起来,“少华又重了一些,再多一些日子怕是母妃都要抱不动了。” 听到兰姝说是到裴景行那儿去了,裴少华更是不高兴起来,说:“父皇对娘亲不好就算了,还总不让少华跟娘亲待在一块儿。” 兰姝也懒得再去纠正他所喊究竟对不对,只是笑着抱他进屋去,问:“好了,莫要说些不高兴的,且告诉母妃,你今日用早膳了吗?” 裴少华伸手去碰了碰兰姝头上发簪,一边嘻嘻地笑一边说:“没有,少华在等娘亲回来呢。” 听到裴少华在等自己回来,兰姝鼻尖一酸,想起被前世被抱走的裴少华,心头更是多了几分酸涩。 “娘亲往后定然多陪陪你,旁的人娘亲才不多管呢。”兰姝想起裴少华被带离自己身边时撕心裂肺的哭声,心中更是如同扎了一根刺,说话间更是软了语气。 裴少华听出不对来,可又想不明白其中究竟有什么不对,又因兰姝说要多陪自己,心中高兴得不行,瞬时便绽放笑容来,搂着兰姝的脖子笑得开怀。 可就是因为搂住脖子,裴少华发现那颈侧竟是有几处红痕,瞪大了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嘴巴一撇便说:“肯定是坏父皇又欺负娘亲了!” 兰姝本还不知他说什么,可被他用手一碰,脑中不禁回想起昨夜裴景行搂着她的腰啃咬颈侧的动作,一时间红了红耳朵尖,又不想在儿子面前说这些事,便正色道:“莫要扯这些有的没的,咱们快些去用早膳才是正经的。” 裴少华见兰姝严肃起来,也不敢多话,趴在对方肩头小小声应着,又点了点头。 有裴少华这般一提醒,整顿早膳兰姝都没能吃得快活。 她本并不在意昨夜发生了什么,但被儿子指出颈侧红痕,多少还是陷入了那般尴尬的境地。且裴景行昨夜要说做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是抱着她温存一番罢了。只是这个温存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也就是整夜都是兰姝在被欺负,裴景行怕是半点都没舒服到。 不过,裴景行乐于在床榻之上这般逗弄她,心中究竟有没有舒服到,这个兰姝也是说不好的。 早膳过后,魏巧意到瑶华宫来,一进门便朝她展露笑颜,嘴里边说着:“好兰姝,你这是终于想通了?” 兰姝听了这话还有些奇怪,可想到前些日子自己的所作所为,瞬时明白对方是说什么,便摇了摇头:“是没想通,才会被他一哄便留了下来。” 魏巧意闻言,收敛了脸上笑容,叹了一口气:“想不通便想不通,你只管当着这宠妃,旁的事情咱们莫要去操心。” 兰姝听着这话,一时间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只是当这宠妃免得要与裴景行再有个什么亲近,这并非是她愿意的。 而知晓兰姝不愿之处的魏巧意并没有指责她,而是认真地思索了一番,竟是点了头:“你想的这些我是明白的,你懂你的心,你的心便如我的心一般。我对皇上全无欢喜,又不恋慕滔天权势,自是对讨好君王一事生出几分厌烦来。” 兰姝抿唇之后微微一笑,想说其实魏巧意不明白,但对方说的也并非全然未猜中,且她没有办法解释自己是从二十六岁回到如今这件事,便也就此作罢。 见兰姝不开口往下说,魏巧意也知趣地不聊此事,只是说起外边的传言,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便快要到了午膳时候。 午膳时,魏巧意与兰姝吃到一半呢,便见宫女进来将裴景行的去向禀报给魏巧意。 其实魏巧意并不在意裴景行去哪里,只不过是她不愿在福寿宫见到裴景行,自然是要避开一些的。 “太后娘娘召皇上过去一块儿用膳?”魏巧意语气中带了几分惊讶,连带着兰姝也觉得此事不同寻常。 仔细想想也该是不同寻常的,太后鲜少叫裴景行过去陪自己用膳,一个是裴景行确实政务繁忙,一个则是太后与裴景行母子情分因当年夺嫡一时伤了个彻底,二人见面也多是虚以委蛇,吃顿饭下来全是虚的,二人也都不愿意那般劳累。所以自裴景行登基以来,太后是很少主动开口喊裴景行过去的,至于三两次留在福寿宫用膳,那也是正好裴景行就在福寿宫。 “可打听到是什么事?”魏巧意眉心微蹙,心中多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听人说似乎是陈家老太太今晨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顺道请太后娘娘帮着问问为何她家孙女没被选为宫妃。”宫女说。 陈沁雪竟是找到了她家老太太头上? 兰姝听到这话,只觉五雷轰顶,心中更是忐忑。 她反反复复地想,想裴景行会不会答应让陈沁雪进宫来。 而太后究竟会用什么办法来说服裴景行,裴景行又会不会为了她咬死不肯让步呢。 第十五章 福寿宫内的气氛十分僵持,叫留在屋内的福寿宫女官和朱荣都有些忐忑,站在那儿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发出一丝丝动静无意间惹怒太后或是裴景行。 “母后这是什么意思?当年朕最难的时候母后选了六弟,后来好不容易坐稳东宫,您又可劲儿往朕后院塞人,便是登基之后,您也一手把控着朕的后宫。”裴景行顿了顿,自嘲地笑了一声,“您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朕的感受,对不对?” 太后的脸色很是难看,听见裴景行提起裴景奕的时候眸光微动,随后迅速压下那股情绪,咬了下牙,说:“你竟还敢来问哀家有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当年你将奕儿幽禁起来的时候,可考虑过哀家的感受!” 提起裴景奕那事,裴景行只剩下冷笑,他嗤笑一声:“谋害储君本就是死罪,仅仅是幽禁,还是朕向父皇求来的。若非他是朕的亲弟弟,朕何苦要到福宁宫前求父皇饶他一命。” 太后自然是知晓此事的,但她一直都偏爱小儿子,便是知晓此事,也只会觉得裴景行求得不够,是他无心要救自己的弟弟,方才会导致裴景奕被幽禁。 裴景行冷眼看着太后,只觉那登基以来一直维持着的“母慈子孝”在这个时候被太后无情地击碎。 他其实早该明白的,可到底血脉至亲,他想过母后不那么亲近自己,却从未想过母后眼中只有被幽禁的六弟,根本就没有当年在裴景奕一手谋划的刺杀当中差点儿死去的自己。 “您眼中只有被幽禁的裴景奕,全然就没有当年差点儿丢了性命的另一个儿子吗?若非昭妃的兄长舍命相救,今日您儿子根本就没有机会坐在这儿!”裴景行说到这里便想起兰姝,他明白是自己对不起兰姝,他若不是太子,不是皇帝就好了,他一定能给兰姝想要的。 可惜他是个皇帝,他看先帝,看书中记载的那些皇帝,从来都没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 他才坐稳皇位没两年,又如何去开这个先例,去与要求皇帝广纳后宫延绵子嗣的太后与大臣对抗。 裴景行闭了闭眼,又想起当年那危险时刻来。 那次刺杀也叫兰姝的二哥丢了半条命,从此别说耍刀弄枪,便是寻常走两步都是一件难事。身子骨在那次之后便彻底不成了,当年太医甚至都要叫兰家准备后事了,好在兰家二郎命硬,硬是给扛了过来,可扛到最后也只留下一副苟延残喘于世的病体。 这些让兰姝在裴景行心中更为特殊,让他即便兰姝并非他心中认定的那个所爱之人,也愿意给她最特殊的一切。 “哀家已经下旨,将那陈家姑娘封为嫔,赐号……便赐号愉吧。”太后没管裴景行如何反对,只是冷着脸落下此话。 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裴景行也没再与太后废话,只压下心头不满后拂袖而去。 - 后宫的消息传得很快,陈沁雪还没进宫呢,便四处有传言说太后因魏巧意不中用,新寻了个家世并不显赫的女子进宫来,欲与兰姝分庭抗礼。 兰姝有些不明白太后为何转变如此之快,前些日子才对她慈眉善目的,这没多久呢,就这般变了脸。 不过有了上辈子裴景行那遭,兰姝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左右她从一开始便没有将太后划为自己人的范畴之内。只是魏巧意这个与太后多多少少有些亲的,又从东宫到如今也一直孝敬着太后的人,心中总归是有些难过的。 “来了便来了,太后哪里会放着自家人不帮,跑去扶陈家的女儿上位。”兰姝安慰着魏巧意,心中也对此有几分猜测,猜测太后其实另有打算。 兴许她正计划着什么,但兰姝想不明白,太后已经坐上了那个位置,究竟还有什么好计划的。 只要她好好儿在那个位置上坐着,不仅能安安稳稳享受荣华富贵,若一切顺利又身体硬朗,兴许还能熬到下一任皇帝登基,熬个太皇太后当当。 魏巧意红着眼睛只叹气,抬眸与仍旧有些担忧自己的兰姝目光相触,又别过头去叹了口气,说:“太后娘娘指望我笼络皇上的心,又不许宫妃独占着宠爱,如今还扶另一人上来,我实在是不知她想要做什么。” 兰姝听着魏巧意的话,也明白她的意思,许多尖锐的话到了嘴边最终也没说出来,只是在喉咙口转了一圈,最终咽了回去,转而说:“是,你想的也是我想的。我实在不明白,她也是走过这些路的,为何还要这般为难下一辈呢?明明她什么都是知道的,她知道妃嫔的身不由己,知道困于深宫的心头郁结,她什么都知道,却要与从前自己一般的女人不好过。巧意,我也实在想不明白她究竟想做什么。” 魏巧意听了这话更是叹气,红着眼睛拈起帕子拭去眼泪,摇摇头:“罢了罢了,木已成舟,往后走一步看一步便是了。左右船到桥头自然直,再大的困难总归有办法的。” 兰姝点点头,拍拍魏巧意的背为她顺气,随后二人也不再说些叫双方都不高兴的事儿,只聊起一些宫中有的没的趣事。 没说一会儿话呢,便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魏巧意本是想留下来用膳,却听说裴景行要过来,想着有前头那事,二人该是要好好谈一谈,便不留下来扰了他们。 兰姝本是要留人的,可又觉着魏巧意此言有些道理,便点了点头,将人送到了瑶华宫外。 裴景行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兰姝与魏巧意牵着手在瑶华宫外说话,他匆匆扫过,将目光停留在兰姝脸上,看着她那含着担忧的神色,思及今日宫中传言,心中更觉郁闷。 “你快些回去吧,莫要误了用晚膳的时候。”兰姝拍拍魏巧意的手背,刚将人送走,转头便看见了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的裴景行。 兰姝对裴景行依旧是没什么好脸色,瞥了他一眼后一边往里走,一边说着:“躲在那儿做贼呢,要么进来,要么回你福宁宫去。” 裴景行知晓兰姝如今的性子,也明白陈沁雪那事定然是叫兰姝心中生刺,自是不会计较她的无礼,只是快步走到她身旁去,二人一块儿进了瑶华宫。 从进瑶华宫到用完晚膳这段时间,裴景行并不多言,而兰姝也没什么好与他说的,自然是度过了异常安静的一段时间。 兰姝本想着裴景行过来定然是有什么话说的,没想对方一直安安静静的,一时间竟是让她心中生出几分不满来。 若裴景行如先前那般追着她问,或是直接解释一番,兴许兰姝还能稍稍理解。毕竟这太后是裴景行的亲娘,在重孝道的大启便是皇帝也不好与太后闹得太过难看,便是有个什么,兰姝也能看在大启风气的份上稍微理解裴景行的无奈。可这什么话都不说,仿佛哑巴一般,便是兰姝原本并不生气,这般下来也要生出几分不快来了。 察觉兰姝情绪变化,裴景行心头一跳,思绪在心底转了一圈,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开口道:“朕只是想着该如何与你提起此事,先前承诺不会让你不喜之人入宫,如今母后硬是要她入宫来,朕……朕觉得自己真是窝囊。” 兰姝却是摇摇头,别开眼去看向别处,扶了扶鬓角,压了下唇角说:“这回倒不是皇上窝囊,若那日皇上硬是忤逆太后娘娘的意思不许那陈沁雪入宫,想来隔日早朝大臣们便要指着皇上的鼻子骂不孝了。” 大启风气本就为裴景行不喜,加上他因裴景奕之事与太后私底下闹得并不好看,心中自然也想找个机会改一改这风气。只是没想到尚未找到法子将这风气去了,便先被太后利用此风气给裹挟了。 “朕会想办法的,即是她处心积虑进宫来,且还没搬进宫来便使手段叫人传你的谣言,往后朕绝不会叫她好过。”裴景行向兰姝承诺着这些,思及先前说不会叫陈沁雪进宫来给兰姝添堵之事,心中更是多了几分愧疚。 “你不去她那儿就是了,旁的事儿臣妾自个能应付。”兰姝听完裴景行的话,先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想着从前便是信了你裴景行的鬼话,一切还是得靠自己才是。 裴景行哪里知道兰姝在想什么,见兰姝这般说还当她是怕自己分心到后宫来累着,因此心中也多了几分暖意。 兰姝也不知裴景行心中想了什么,只是看着对方那脸上笑意皱了皱眉,别开眼去说:“皇上也该回福康宫去了吧,难道皇上今儿个没有政务要处理的吗?” 裴景行听着她赶自己走的话,一瞬间想明白方才兰姝根本不是怕自己分心到后宫来累着,而是根本就不信任他。 这般猜测浮现脑中,裴景行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无奈。可兰姝这般想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裴景行实在是想知道兰姝看到的未来究竟是何模样,未来的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叫兰姝这般不信任自己。 知道了他才好时刻告诫自己莫要走那人的旧路,莫要如那人一般伤了兰姝的心。 而兰姝不知裴景行想了那般多,只是瞧着裴景行不走,站起身便要去沐浴,一副管你走不走,左右留下来了我也不会管你的模样。 第十六章 最终裴景行还是没有离开瑶华宫,只是二人一整夜什么也没再说,也什么都没做。直到裴景行隔日一大早去上朝,兰姝都没有再与他多说些什么。 待裴景行走了,兰姝才翻身坐起来,瞧了一眼外边尚黑沉沉的天,柳眉微蹙,想着实在睡不着了,便唤宫女进来伺候洗漱。 起来之后兰姝也无事可做,点了灯随意取来一本书看了两页,便撑着脑袋在那呆坐着,思索上辈子有关陈沁雪的许多事。 即是必然要与陈沁雪在宫里相遇,倒不如早做准备,以免到时候叫陈沁雪打个措手不及。 只是上辈子陈沁雪在初入宫时颇为低调,细细想来竟还有些查无此人的味儿……倒也不至于,在惹得裴景行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这件事,陈沁雪可以说是很积极了。只不过裴景行对她似乎并没有太大兴趣,去的次数也并不多,后来为何升位份还算快,如今想来怕是有太后的手笔。 兰姝眼睛一眯,对宫女说:“本宫思念母亲心切,想着请母亲进宫几日陪陪本宫。你去等皇上下朝,若皇上答应了,再到福寿宫去告诉太后一声。” 宫女应下之后便快步离开瑶华宫往福宁门赶去,以免错过裴景行下朝的时间。 - 太后脸色十分难看,眉眼间满是怒气与凌厉,看向眼前瑶华宫宫女,思及对方方才那番话,更是对兰姝生出几分不满来。 这样的时候唤兰家那位徐夫人过来能是为了什么,不过是商议陈沁雪之事罢了。 兰姝的娘,兰家那位徐夫人可是厉害角色。太后本以为兰姝在宫中没个能商量的人,定然是要如无头苍蝇一般,谁曾想兰姝竟能想到把徐夫人请进来。 这位徐夫人,文能斗翰林才子,武能战场点兵,手腕也是京城世家中一等一的厉害,寻常手段在她眼中根本是不够看的。 这般好的女子,先帝当太子的时候也是动过求为太子妃的心思,可惜徐夫人心悦彼时还是少将军的兰老将军,先帝也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此事到了今日依旧是梗在太后心里的一根刺,虽说先帝与徐夫人什么都没有,动心思也不过是因徐夫人适合成为太子妃罢了,可太后心中依旧是觉得不舒服的。 因着此事,之后兰姝入宫太后是不太待见她的,只是后来兰姝瞧着是个不错的孩子,裴景行也并未与她撕破脸,方才缓和些许。可如今裴景行要忤逆身为母亲的她,还是为了徐夫人的女儿,这实在是让太后难以平静。 至于兰家二郎那件事,太后也不觉得有什么。为了保护储君而丢了大半条命,那是他们身为臣子应该做的,裴景行这般为了个命如草芥的臣子害得自己同胞所出的亲弟弟被幽禁,怎么想都是不像话的。 亏得裴景行还是太子,还是皇帝,竟是连孝顺母亲,听母亲的话都不知。 不过也得亏裴景行是太子,是皇帝,否则若换成普通人,怕是要被狠狠罚一顿,且可能往后活在世上都要受人唾弃。 太后冷笑一声,心想若非她将裴景行生在了帝王家,此事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思及此,她又是对兰姝生出不满来,想着怎么又是兰家的人叫他们母子离心。 “去叫昭妃过来,就说哀家独自一人实在无聊,叫她来说说话。”太后冷着脸落下这话。 瑶华宫内,福寿宫女官站在屋内笑着对兰姝转述了太后的话,随后还拦住了想要跟着一起去的柳芽等人。 “这后宫妃嫔出门连个贴身跟着的宫女都没有,多少有些失了体面。且这中宫无主,宫中事务皆是太后娘娘在打理,这……这若传出去,岂不是有损太后娘娘贤德名声?”兰姝凤眸微抬,轻笑一声对眼前的福寿宫女官说了这话。 女官被兰姝这般噎了一下,差些就接不上话,好在这女官到底是太后跟前的人,遇上兰姝这样不肯给好脸色的也不是没有经验,当即便冷下脸来,说:“昭妃娘娘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大启是最重孝道的,太后娘娘是皇上的母后,而昭妃娘娘身为皇上的妃子,怎么说都是要顺从太后娘娘的教导,如何能这般顶撞。” “顶撞?”兰姝凤眸一瞪,嗤笑一声,“不过是为太后娘娘着想,到了你这嘴里竟是成了顶撞。这阖宫都知道本宫最是敬重太后娘娘,妃嫔中最常到福寿宫去请安的就是本宫与魏妃二人,这般敬重,如何轮得到你这个刁奴来多嘴!” 兰姝到底是主子,且还是一宫主位,如今裴景行心中最要紧的那个人。女官心中略一斟酌,当即明白便是为了太后也不能太过开罪兰姝。想明白后女官笑起来,说:“奴婢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所言只不过是转述太后娘娘的意思罢了。” 知晓女官意欲何为,兰姝洗澡呢后给你只是冷笑,面上却不说什么,值点点头随后带着柳絮往福寿宫去。而柳芽则是被留了下来,只是兰姝在临行之前给柳芽使了个眼色,想着叫她去寻魏巧意过来。 可柳芽却是会错了意,想着能在太后那儿说上两句话的想来也只有皇上了,便小跑着去了福康宫寻裴景行。 跟着女官到了福寿宫,兰姝一路上盘算着该如何应对太后。其实她并不知为何太后一定要陈沁雪进宫来,她也不知太后明明对自己已经有所改观,为何还是会这般的针对她。 难道是她不想要陈沁雪进宫这件事叫太后不满吗?可陈沁雪本就不讨裴景行欢心,裴景行不叫此人入宫也是寻常事,为何要这般迁怒于她。 兰姝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便到了福寿宫外,女官先一步上前去叫宫女通报,兰姝则是先在外边候着,待太后叫她进去了才许进去。 今日太后即是要刁难她,想来也不会太快叫她进去,若是与上回那般,想来便是在外边站上半个时辰或是一个时辰罢了。兰姝也不觉得有什么,左右她在太后这儿越是无缘无故讨不着好,往后要说起来她也越是有理。至于大启的孝道……再大那能大过皇帝吗? 不过,兰姝也不指望裴景行能帮自己。 当初陈沁雪害她的时候裴景行不相信自己,如今承诺不叫陈沁雪入宫也因太后插手而只能让其入宫,今日想要裴景行帮她……那实在是有些难。 至少,在兰姝心中是很难的。 在外边等了半个时辰,太后终于叫女官出来喊她进去,待她进去之后也不拿那些个客套话,只冷眼瞥她一眼,问:“哀家听人说你不喜一名秀女,便不许皇上将其纳入宫中,可有此事?” 兰姝闻言只笑,小一会才答道:“臣妾也只是瞧那秀女不合眼缘,哪里能干涉得了皇上纳不纳新人。那日太后娘娘也不在,莫不是听信什么小人的谗言方才对臣妾生出这般误会?” 太后也没急着否定她的说法,眉头一挑,装模作样地问:“哦?那你倒是说说,为何皇上心悦于她,却没能将她纳入后宫呢?” 兰姝听了这话有些小小的惊讶,凤眸一瞪便说:“可不是这般,皇上当时便说粉色娇嫩,不适合在宫中生长。又说那秀女实在不合心意,不肯叫她入宫。且还因那秀女言语间冲撞了皇上,叫皇上失了性质,连后边的秀女都没看便走了。” 这事儿太后也是听说过的,只是裴景行对陈沁雪说过那样的话却不是太后所知晓的。记得陈家老太太到宫里来,可是对她说皇上心悦陈家姑娘,却因昭妃阻挠才不得入宫。又说自家孙女对皇上痴心一片,回去之后因昭妃恶毒言语伤心得食不下咽,她这做祖母的实在于心不忍,这才入宫来求见太后,想问问昭妃究竟为何瞧她孙女不顺眼。 不过,陈家老太太所说的这些话,太后并不打算告诉兰姝。原先只当裴景行觉得陈沁雪合眼缘,又为了兰姝才不将人纳入后宫当中,后来与裴景行的争论之下只当他只是因自己而对陈沁雪生出不喜来,没想到最后发现裴景行竟是从一开始便对陈沁雪心生不喜。 太后心中思绪一转,想到这般一来岂不是更能恶心裴景行,便也决定将错就错下去。 既如此,太后也不会放过这个罚兰姝的机会。 她神色一凛,冷声道:“若非因为你,皇上怎会对愉嫔生出不喜来,你不好好劝着皇上就算了,还惹得皇上来福寿宫大闹一场,真是失了宫妃本分。哀家素来信佛,对人也下不得重手,便叫你到福寿宫外去跪三个时辰。待时辰到了再有女官进来将你是否有悔过之心告知哀家,若是没有,便再加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可不少,虽说兰姝身子骨很不错,但也没法儿一下子跪那般久。只是太后这明显是不打算放过自己,想来再求也是无用,不若便这般去外边跪,待柳芽将魏巧意叫来了,兴许就有救了。 兰姝这般想着,走到福寿宫外跪下,这一跪便跪了一个时辰。 而就是一个时辰之后,裴景行那儿议事的大臣终于从中出来,在外边等得着急的柳芽见状赶忙跑上前去,抓住朱荣的袖子急得直喊:“出事了出大事了,我们娘娘叫太后娘娘叫过去了!” 第十七章 裴景行火急火燎地往福寿宫赶,身后朱荣与柳芽并一干太监皆是被他甩开来,拉开好长一段距离,竟是没人能跟得上他的脚步。 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后会这般快便将兰姝叫过去,他方才答应兰姝将徐夫人请进宫时,尚且还犹豫这般叫徐夫人入宫来见一见兰姝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没想他刚答应下来还没一日呢,这太后便有了如此动作。且不说兰姝什么错处都没有,这宫妃叫母亲进宫见面本就是寻常事,太后究竟是拿此事来寻兰姝的错处,还是将陈沁雪那事儿提起来? 可是,即便是陈沁雪那件事,那又怎么能拿来治兰姝的罪。 他裴景行想要纳谁入后宫,难道是一个妃子能左右的吗? 平时需要这些妃子来管束皇帝的时候,皇帝做了什么、不做什么便是妃嫔的错;不需要这些妃子来管束皇帝的时候,又是说妃子总是管着皇帝,叫皇帝做事放不开手脚,总是顾及某位嫔妃。 左右话都叫他们说完了,到时候受罪的都是兰姝。 而他裴景行遇上这样的事儿,去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去帮了要说他不孝顺,为了个女子忤逆母后,他又是皇帝,最后受罚的定然还是兰姝。 不去帮又要说兰姝失了宠爱,要说皇帝也觉得太后的处罚是对的,最后只会叫兰姝的处罚加重。 这些事情,裴景行是越想越烦,越想越想快些打碎这一些叫人难受的东西。 但这并不是一件一时半会便能做成的事情,他如今要做的还是赶紧将兰姝给带回来。 方才走出福康宫的时候裴景行便想明白了,想既然去也是兰姝受罚,不去也是兰姝要受罚,不如他还是去,去了便态度强硬一些,想个办法将兰姝给保下来。 至于骂名……骂名叫裴景行来担也是可以的。 这般一想,裴景行更是加快脚步,走出福康门后往左手边直走去,穿过又一道门之后方才往宫妃居住的方向快步赶去。但在到达福泉宫的时候却是转而往左拐去,穿过三道宫门之后又一次左拐,径直往前走着,快要到福寿宫之时穿过一道宫门,竟是见到一身银红春衫的兰姝跪在那儿,一袭红衣因跪地的姿势铺在地上,竟是现出别样美感来。 可这般的美却不是裴景行在这个时候该欣赏的,他快步走上前,匆匆瞥了一眼趾高气扬站在兰姝面前的女官,又看了一眼被两名宫女拦在一旁不让靠近也不叫她离开的柳絮,心中更是对太后生出几分不满来。 女官并非喊兰姝过来的那名女官,原先那名女官早就觉得这差事不好干,寻了个由头去做别的事了。而留下来这名女官觉着这是个在太后面前表现的好机会,自然是趾高气扬地去罚兰姝。 那女官见裴景行过来,一对上那带着狠戾的目光便是心头一颤,不经生出几分紧张来,生怕因此事被狠狠责罚一顿赶出宫去。可她又想自己是太后跟前的女官,只要裴景行不想被戳着脊梁骨骂,那她因太后的命令再如何对兰姝,想裴景行也是没有办法的。 这般一想,女官扬起下巴瞥了垂眸不语的兰姝一眼,才福了福身对裴景行说:“皇上这是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吧?奴婢这就进去通报。” 裴景行嗤笑一声,只说:“朕是来做什么的,难道心中是不清楚的吗?” 这话让女官脊背一僵,干笑两声便要说些什么,却见裴景行一副根本没打算与她多话的模样,只看向跪在那儿的兰姝。 其实兰姝这会儿已经有些头昏脑胀的,恰好在裴景行开口说话的时候,她的眼前蒙上了白蒙蒙的一片,且不知为何,她张口与裴景行说话,他却仿佛听不见一般。 再之后……再之后便是裴景行伸手想将她拽起来带回去的时候,她身子一软,整个人往旁边倒去。 倒的方向该是没有裴景行的,可裴景行却反应极快地将她给捞了起来,又将她整个人抱到怀中去,站起身便转身离开。 既是在福寿门外发生的这事儿,那太后自然是很快便知晓裴景行过来直接将兰姝带走这件事。听到宫女禀报之时,太后整个脸色是难看得不行,看得刚干完活儿回来的另一名女官浑身一颤,这不经叫她想起当年太后知晓裴景行在先帝那儿只给裴景奕求了个幽禁时的神情,与如今几乎是一模一样。 “去,去叫皇帝过来!哀家倒是要问问,他是不是当了皇帝便不认娘了?竟敢这般将哀家要罚的人带走,难道就不怕如此宠爱毁了江山社稷?莫不是真要与昭妃一个做纣王一个做妲己,叫裴家江山毁在昭妃的手上?”太后气得一双眼直冒火,说到后边更是冷笑连连,眯起眼来,“不,你明儿去散消息,就说昭妃顶撞哀家,皇帝为了维护昭妃不惜与哀家这个当母后的作对。” 女官听着这些颠倒黑白之言,一时间有些头皮发麻,但想到她自己如今还在太后手下做事,也只能福了福身将此事应了下来。 - 若是将一件事稍加润色,传出去便可以有好几种说法,若再依照自己意愿抹去细节,以春秋笔法来润色过后将这件事传出去,便成了一把利刃,人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其中明里暗里受贬之人。 不过,既是自小便被立为太子,裴景行自然也是明白这些的。 他并不是一朵什么都不知的小白花,他在大启皇宫中沉浮的这些年,自然也明白该如何对付这般传言。 他也明白自己的母后是个什么样的人,更明白对方有什么手段。 “到外边去放消息,便说昭妃言语无状冲撞了太后,气得太后发怒罚了她,朕知晓之后便气势汹汹到福寿宫与太后大吵了一架,将太后气病了也不管,只管带着昭妃回来温存。”裴景行看了一眼天色,对身边的朱荣说了这话,“要传得快,还要将这消息的源头指向舅舅家中,你可将朕的意思听明白?” 朱荣点点头,应了一声过后采收:“皇上放心,奴婢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裴景行也相信朱荣的能力,便也并未多言,只是转身进了瑶华宫去,走到床边看了晕厥的兰姝一眼,方才给太医使了个眼色,二人一同到外边去说起兰姝的情况如何。 而兰姝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意识时有时无,还感觉到有人在给她喂水。 待差不多小半杯水喝下去后,兰姝方才有些迟钝的缓缓睁开眼来。 睁开眼后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去寻裴景行,一双凤眸带着浓浓迷茫,待她瞧见听见动静连忙走进来的裴景行方才松了口气一般。 这般先寻裴景行倒也不是因为兰姝有多依赖他,只不过是心中一直记着昏过去之前似乎听见裴景行的声音了,这一睁眼才想确定那是否是自己的臆想,以确定是不是裴景行将自己带了回来。 可裴景行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见她一醒来便找自己,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柔软,往床边一坐便牵起她的手,神色紧张地问:“可还有哪里不适?” 兰姝摇摇头,看了一眼在旁边急着要帮她再瞧瞧的太医,对裴景行说:“皇上也不会瞧病,不如叫太医先看看。” 经兰姝这般一说,裴景行才注意到太医就在他身后急着要看看是否还有哪里不适,一时间有些懊恼自己的过分紧张,站起身来为太医让了位置。 兰姝确定裴景行在了之后也没多看他一眼,便是太医在这里,她也半点不藏着自己对裴景行的不爱。 至于兰姝那些话算不算无礼,裴景行也无心去计较,只是在朱荣回来的时候朝他招了招手,到旁边去说了另一个要传的消息:“你再传一次,便说其实朕并未与太后大吵一架,所谓的气病了也不过是福寿宫的宫人传出来的时候说错了。” 朱荣已明白裴景行的意思,自然半点犹豫都无,应下之后便快步离开瑶华宫去找人办此事。 而兰姝则是躺在床上看向尚且站在外边的裴景行,心中不免多了几分不解,不解裴景行这是在做什么。 “你不用担心,一切会好起来的。”裴景行走进来的时候又与太医说了两句话,方才看向兰姝说起这个。 “好起来?皇上说的好起来是什么好起来,是臣妾仍旧当您那小意温柔的知心小女人吗?”兰姝自嘲地笑了一声,别开眼去没说话。 裴景行也不明白,兰姝为何一会儿想见他,一会儿又变脸得如此之快。 但不明白归不明白,如今太后的目的就是叫他二人离心,叫裴景行想要什么便得不到,得到了什么便会失去。 这一切都是太后报复他这个亲儿子的法子罢了,兰姝是受他牵连,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因一些小小的事儿而向兰姝动怒。 这般变脸,便是十分小的一件事。 所以裴景行即便不明白也什么都没有管,只屏退宫人后向兰姝说起自己的计划。 “你与太后为敌,是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吗?”兰姝挑眉,她还当大启这般风气下,裴景行定然是不会因别的什么原因去惹怒太后的。 “不是,朕仅仅只是……只是不想她这般对你罢了。”裴景行说完这话后连自己都有些惊讶,一时间惊讶于自己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兰姝则是因这话一挑柳眉,嗤笑一声,并没有将此话放在心上。 第十八章 当日夜里,福寿宫传来瓷器破碎之声,屋内女官宫女皆是大气不敢出,低垂着脑袋候在一旁,只等着太后吩咐些什么。 而太后则是脸色铁青地坐在榻上,扫了一眼地上狼藉,冷笑一声:“他那胆儿倒是愈发大了,竟敢这般与哀家作对!” 此时此刻二位女官也不好不出声,只站在一旁连连称是,又说:“太后娘娘息怒,您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岂不是遂了他们的意吗!” 这话也是有道理,太后自然也明白,只是他对这个大儿子的感情十分复杂,原先便因裴景奕的事与裴景行闹得不愉快,如今还有兰姝的事,更是叫太后心头恼火。 “愉嫔那儿什么时候能入宫?叫教习嬷嬷不必在家中浪费时间,留到宫里来也并非不可。且她从前也在储秀宫跟着教习嬷嬷学过几日,还是陈家那位老太太教出来的,想来规矩上该是没什么不好的。”太后眉心一蹙,斜斜将目光放到了左手边的女官身上,问出了这话。 “陈家说是再过两日叫愉嫔与家中告别,便可以入宫了。”女官福了福身,向太后禀报了此事。 知晓陈沁雪就要入宫了,太后的情绪也平复了些许。 其实太后并非不知陈沁雪不过是耍手段想要进宫罢了,什么裴景行看上了她,却因兰姝挑刺与针对羞辱才无法入宫通通都是编出来的。太后还不知道她这个儿子吗?这个儿子根本不可能真心喜欢哪个女人,裴景行与他父皇是如出一致,先帝在后宫之中将一碗水端平了,雨露均沾,对谁都是一个模样,整张脸便写满了应付。而裴景行更要过分一些,他连装都只对着出身兰家的兰姝装一装,其余的人,甚至连一碗水端平都不愿意。 太后心中想着,也许就是裴景行太像先帝,她才分外不喜这个儿子。她更加喜欢真性情的裴景奕,更喜欢对自己更为孝顺、什么都听的裴景奕。所以裴景奕刺杀裴景行被幽禁,太后心中是很责怪裴景行的。 虽说免了死罪,但幽禁终生与死了有什么区别。 裴景行身为大哥,就不能为了嫡亲的弟弟求一求他那无情的父皇,将这幽禁也免了吗? 要说先帝无情不肯放过亲生儿子便算了,为何裴景行登基之后也从未想过将裴景奕的幽禁去了。他难道就不疼自己的亲弟弟吗?他难道心中就只有太子之位吗?他亲弟弟是刺杀他,可他也没死,为何就不能放过呢? 太后每每想起,心中总是刺痛非常,无数的为何奔涌而来,叫她心头愈发刺痛。 - 隔日一大早,瑶华宫的床上,少见的是兰姝独自一人早早醒来。 想是因昨日跪得晕了一回,她昨夜睡得早,醒来时候天尚未大亮,身旁的裴景行也还睡着,想该是寅时左右。 不过,自兰姝与裴景行同床共枕起,便发现裴景行十分的警惕。 只要身旁有那么一丝丝的动静,他便会立刻醒来。 且瞬间睁眼时那眼中情绪可怖得叫人看不明白,仿佛惊醒这样的事儿曾叫他恐惧。 “怎的这般早?”裴景行见是兰姝醒了,勾住她的腰往怀里带了带,又往她颈侧蹭了蹭,呢喃着这些话。 “该是昨夜睡得早,这才醒得早一些。”兰姝觉着这事儿也没什么好与裴景行呛声,便如实说了。 裴景行点头之后也没放在心上,在抱着她温存了一会儿,便掀开被子起来了。 “今日你小心一些,若母后叫女官来请你过去,你便称病。太医中有母后的人,但朕早打过招呼,今日为母后所用的太医不会来太医院,其他人都听命于朕,他们会替你挑好合适的病。”裴景行一边在宫女的伺候下洗漱穿衣,一边对尚坐在床上的兰姝说。 “臣妾知晓的,可不敢再把自个送到人家面前去白白糟蹋。”兰姝意有所指,语气中带着几分怪异,叫裴景行挂上禁步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 兰姝也不怕裴景行看,还与裴景行对视着,一双凤眸瞪得圆,勾唇一笑:“皇上莫不是不用上朝,还在这儿看臣妾。” 裴景行对兰姝方才那话略有些猜测,但被她这般一催,只得接着将朝服往身上穿,收拾妥当之后方才看向兰姝。 “还不去上朝?若皇上误了早朝的时辰,臣妾岂不是要受连累了。”兰姝一瞪眼,催着裴景行离开。 “朕下朝了再过来。”裴景行走到床边去,不容挣扎地牵起她的手。 “皇上一天天的没有折子要看吗?总是往瑶华宫跑,大臣们该骂臣妾妖妃了。”兰姝抽出手来,别开眼去没看裴景行。 “朕可以将折子拿到瑶华宫来看。”裴景行看着兰姝,想说一些别的话,到最终却只落下一句,“朕只是怕母后又为难你。” 兰姝愣了一下,看着床边纱帘猛地眨了下眼,转头看向裴景行的时候,却只看见裴景行离去的背影。 临上朝路上,裴景行又吩咐朱荣:“露些尾巴出来,叫人去顺着寻消息来源,再引他们发现这一切都是舅舅家中在胡编乱造。” 朱荣应下此事,又问:“那皇上何时叫人知晓是太后娘娘为难了昭妃娘娘?” 裴景行垂眸想了想,说:“午膳的时候再去,若太后叫人传昭妃过去,昭妃又装病了,你便将太后无理将昭妃罚病了给传出去。太后那边也要注意一些,有什么动静立刻来报。” 如裴景行所想,太后果然在裴景行上朝之后遣人来唤兰姝过去,用的借口也是太后要与她说话。 可兰姝早有准备,叫宫女先盯着福寿宫那边的动静,若接近瑶华宫了,便叫柳絮装作急得不行的模样跑出去请太医。 福寿宫女官一到瑶华宫来便被柳絮撞了个满怀,眉头一皱便要怒斥一声,却见对方神色紧张,抓着她的袖子只说:“好姐姐可快些让让,我们娘娘晕倒了,得赶紧请太医来!” 女官心中觉得怪异,想着怎么她一要来请兰姝,这兰姝便病了呢。 可柳絮的模样又不似作假,叫女官心中打消几分疑惑,进去看了一眼,将太后的意思告知兰姝方才回去禀报。 太后知道之后自然是气得不行,又一次砸了东西,直骂那女官是蠢材。 女官跪在太后面前大气不敢出,只能低垂着头听太后骂自己。 “太后娘娘莫要气着自己了,她不来便不来,咱们往外传她目无太后的时候不也可以将这事儿说进去吗?”另一名女官对太后说。 “她可是对外宣称是病了,哀家这般岂不是搬起石头……不,外头哪知道昭妃是病了,只说昭妃拿乔不肯到哀家这儿来便是了。”太后眼睛一眯,叫人出去将消息散播出去,又想起什么,“可记得要先在宫里头传一传,叫人知晓是从宫里传出去的。” 女官应下之后便转身去办了,留下那被太后责骂的女官跪在那儿。 太后瞥了她一眼,只说:“青竹,你跟了哀家许多年,如今也是到了年纪,哀家如何对待自己宫里的人你也是看得明白的,所以哀家也如他们那般给你指门亲事,好叫你去享福,你觉着如何?” 女官心中直觉不好,连说自己要跟着太后娘娘一辈子,绝不嫁人。 太后的脸色有些难看了,但还是维持着微笑说:“哀家如何能如此苛待你,且你嫁了人也是可以留在哀家身边的,如何是不能跟着哀家一辈子呢?” 这话便是几乎直接点明太后要指的究竟是何人了,女官心如死灰,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自救。 可太后是半点机会都不给她,只用三两句话便将此事定下:“福寿宫的首领太监马兴德是个知根知底地的,哀家瞧着便很不错。” 第十九章 这日午膳时候,兰姝本以为裴景行就在福康宫待着,没想竟是真的与他所说那般跑来了瑶华宫。 还带了许多奏折过来,一副要到她这儿来处理政务的样子。 在朱荣指挥着宫女太监收拾出一块地方给裴景行批折子的时候,兰姝走到裴景行身旁,问:“皇上这是把瑶华宫当福康宫了?” 裴景行转身朝她伸出手,想将人揽入怀中,却被她给躲开,只能讪讪收回手来,看着她说:“朕说过了,只是怕母后再为难你。” 兰姝这张脸不施脂粉时本就有一种病态的白,嘴唇也是发白得叫人以为她身子十分的不适,遂也不必再多加些脂粉来装作病了的样子。只是裴景行看惯了平日里的朱唇,如今瞧着寡淡的模样,一时间竟是有些不适应。 听得裴景行说自个不适应如今的自己,兰姝凤眸微抬,轻笑一声:“既是不适应,不若皇上回福康宫去,左右眼不见为净嘛。” 裴景行被她这般噎了一下,也没有再多话,只牵起她的手坐到一旁去,问候在一旁的柳芽:“少华呢,怎的不见他?” 柳芽略一犹豫,抬眸看了兰姝一眼,见对方微微点头,方才说:“我们娘娘不想叫大皇子见您,知晓您要来,便叫大皇子自个玩去了。” 听闻此言,裴景行也没有立时去质问兰姝为何不肯叫自己见儿子,只是沉默着垂眸思索一会儿,方才转头看向兰姝:“是朕哪里做得不好,才叫你不肯少华与朕相见,对不对?” 见裴景行竟是自己先反省了才来问她,兰姝心中只觉惊讶,柳眉一挑,凤眸直盯着裴景行看,懒懒答道:“这倒不是,只是臣妾不愿叫少华学得皇上那薄情寡义的模样,自然……自然不敢叫他多多见您。” 裴景行听着兰姝话语间的“皇上”与“您”,听着似乎是下位者称呼上位者,可他却听不出半点对皇帝的敬意,甚至还能品出几分讥讽来。这让裴景行心中多少有些难受,让他更想从兰姝那儿知晓未来的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他知晓自己并未做过什么叫兰姝伤心的事,若是有定然就是以后的自己。 从前的他不信鬼神,可如今他看到兰姝这些异常,却是愿意去信一信了。 也许是诸天神佛想给他一个及时改错的机会,这才叫兰姝知晓往后会发生什么,才能将错误的一切改正过来。 裴景行这样想着,看向兰姝的目光更是多了几分愧疚,愧疚得她只觉莫名其妙。 “皇上还是快些去批折子吧,臣妾可不想叫大臣们戳着脊梁骨骂妖妃。”兰姝瞥了裴景行一眼,挣脱对方抓住自己的手,只往床边走去。 “都要用午膳了,还去那儿做什么?”裴景行有些奇怪。 闻言,兰姝白了裴景行一眼,说:“既是装病,那自然是要无时不刻提防着太后娘娘过来。这午膳也还没送来,自是先跟着躺着,待午膳来了再起身。” 裴景行听了也觉有几分道理,只是他想着这去御膳房取午膳的宫女怎么这般的慢,到现在都没回来。 思及此,裴景行也觉得不对,看了朱荣一眼,朱荣当即明白他的意思,领命而去。 而朱荣才走到瑶华宫门外,便见派去取午膳的宫女红着眼睛回来,一见他便说:“御膳房欺负人!总说娘娘病了只能吃清粥小菜,我说皇上还在这儿呢,取清粥小菜回来像什么样子,他们便说既是皇上宠爱娘娘,自然愿意陪娘娘吃这些。” 朱荣也明白这些人自然不是要裴景行展现自己如何的深情,而是单纯不肯叫装病的兰姝吃些平常的饭菜,便只许给这些。但既然装病了,那吃些清粥小菜也没什么,朱荣刚想着不如算了,打开那食盒一瞧,却发现那粥几乎就是一碗水,并没有几粒米。 朱荣脸色一黑,看了宫女一眼,领着她进了瑶华宫,叫她将此事一五一十禀报给裴景行。 裴景行也没想到御膳房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眼睛一眯,冷笑着说:“朱荣,你去一趟,也好好敲打敲打。朕在这儿都敢给昭妃脸色看,朕不在瑶华宫的时候也不知会摆多大的谱。” 朱荣应声之后在宫女手中接过那食盒,方领命而去。 - 御膳房一事也是解决了,兰姝刚好准备起徐夫人入宫这事儿。 不过其实这事儿麻烦的也不是她这儿,只是她须得将一些要与徐夫人商议的事儿都仔细在脑中理一理,自然得先准备才好。 用完午膳没多久便有大臣求见裴景行,他只得离开瑶华宫到福康宫去与大臣议事,恰好给了兰姝清净一些的时候。 只是裴少华见裴景行走了,竟是猫着身子跑到兰姝这儿来,忽的扑到她身上,笑嘻嘻地喊着:“娘亲!” 兰姝连忙伸手将他抱住,又抱起来坐到自己腿上去,点了一下他的鼻尖,说:“跑出来做什么?万一你父皇又回来,你不是不愿意跟父皇玩吗?” 裴少华撇撇嘴,本就圆嘟嘟的脸因为气鼓鼓的模样显得更加的圆,他说:“少华怕父皇欺负娘亲,就过来了。” 兰姝笑着看他,心说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小小年纪就会说这些话了。 裴少华被兰姝看得有些绷不住了,低垂着眼玩了玩自己的手指,实在顶不住这目光审视才说:“是想娘亲了。” 说到这儿,兰姝牵起裴少华的手,叹了口气,一些话到了嘴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而裴少华以为兰姝要与他说什么,一双眼满含期待,只看着兰姝。 “往后不可再唤娘亲,该唤母妃才对。”兰姝知晓这事儿很难改,但在外边喊错了可是要被人抓把柄的。 陈沁雪已经快入宫了,太后也开始针对她,若还是这般将把柄送上门,她往后怕是要吃苦头的。 裴少华又是撇撇嘴有些不高兴,但兰姝坚持,他还是点点头,奶声奶气说:“好,那少华……少华最后喊一次娘亲。” 兰姝摸摸他的脸,刚要应好,便听见宫女进来通传,说是太后想大孙子了,若兰姝病得厉害没法儿带裴少华过去,便将裴少华交给女官带来。 听着宫女的话,兰姝脸色一白,脑中浮现上辈子裴少华被带走的画面,一双手死死抓住裴少华的手臂,那双凤眸含着恐惧直瞪着宫女,张了张嘴想叫宫女再说一遍,最终却是没有多此一举。 第二十章 也许是上辈子受陈沁雪陷害时的遭遇叫她心中实在恐惧,兰姝在面对与那时有些相似的事儿时总会一激灵,尤其是关于裴少华的。 嫔位方可抚养自己的子女,兰姝已是妃位,亲自抚养裴少华是理所应当的。就是因为理所应当,将裴少华接走才昭示着兰姝的落魄,昭示着从前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兰姝恐惧这般好若梦境破碎的感觉,这让她想起那时她跪在地上抬头看向裴景行时,瞧见的那复杂眼神。 那时候的她心中慌乱,如何还能分心去思索裴景行那般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只是当时没分清,如今想来该也只是失望罢了。 但无论上辈子兰姝与裴景行有过什么,如今她的处境并不适合再与裴景行闹得不愉快。 至少在太后面前,只有裴景行才是真正能护一护她的。 兰姝垂眸看向裴少华那肉乎乎的小手,睫毛微颤着,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过是交易罢了。 她如今对裴景行莫要那般排斥,也不过因为他们坐在同一艘船上。不同只是船翻了她会被拽入湖底,而裴景行仍旧能漂浮在上边,兴许还有人来救他。 “你寻个借口出门去,小心莫要叫那女官拦下来了,动作快些去寻皇上来。”兰姝不可能违抗太后的命令,称病也不可能叫裴少华一起病,自然只能叫人去搬救兵来。 “是,娘娘千万走慢一些,奴婢尽全力在您与大皇子进福寿宫前将皇上请来。”柳芽眼睛一红,心里想着怎的这般多的麻烦事,又不敢太过耽搁,收拾收拾便离开了瑶华宫。 见柳芽离开瑶华宫,那名叫青竹的女官也很清楚她是去寻皇上过来的,心中略一犹豫究竟要不要阻止,可思及太后所说之话,心头一痛后还是决定不加以阻拦。 左右太后待她不仁,她又何须事事为太后考虑。 有了青竹的故意放行,柳芽到福康宫去求援的路途也变得顺利起来。而兰姝则是磨磨蹭蹭的,一会儿说裴少华出门前要喝水,一会儿说自己有些头晕要回去服药,硬生生拖到了柳芽紧赶慢赶去福康宫将裴景行请来。 见裴景行来了,兰姝也不再寻这许多事,只装作太后传唤要赶紧过去的模样,裴景行自然知晓兰姝并非是真的要去,便上前拦住了对方。 “朕有事儿找他们母子,你回去禀报太后,便说昭妃与大皇子都不过去了。”裴景行也没认真编什么理由,左右他与太后这些年来至多也就是维持在表面母慈子孝上边,如今更是连那表面功夫都没有,更是不怕如何撕破脸。 而兰姝就在一旁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并未多言。 至于裴景行,吩咐好之后便俯身抱起裴少华,与兰姝一块儿往瑶华宫内走去。 进了瑶华宫后,裴景行却并不坐下,只是将裴少华放下后摸了摸他的脑袋,抬起头看向兰姝:“你先带着他,朕去一趟福寿宫。” 兰姝挑眉,对裴景行的举动有些不解,心中想到许多可能性,嘴唇微张,犹豫之下还是劝道:“你也莫要冲动,此时与太后娘娘闹得不好看是咱们没好处。” 裴景行惊讶于兰姝竟是会开口劝阻自己,从前的兰姝尚且不会这般做,何况如今不怎么愿意搭理自己的兰姝。 见裴景行这般惊讶,兰姝转身看向别处好避开他的目光,却因那目光久久落在身上而实在是不自在,最终还是多解释了一句:“莫要多想,臣妾只是……只是不想因皇上一时冲动失了庇佑,仅此而已。” 这些话若是旁人来说,裴景行心中定是不大舒服的,但换成了兰姝来说,他只品出了几分小别扭,面上甚至因此多了几分笑意。 兰姝没去瞧裴景行,只是半天没等到对方离开,刚想回头看一眼究竟怎么回事,便被人拽进怀里蹭了蹭颈侧,又牵起她的手,亲吻着她右手食指内侧的小痣。 被他这般一闹,兰姝瞬时有些恼了,挣扎着要抽出手来,还要用空着的手去推对方。 可裴景行真的使劲儿来抓兰姝,又如何是她能挣脱得了的。这般力量悬殊之下,兰姝那点儿挣扎仿佛就是在调情,更是惹得裴景行亲吻起了兰姝的颈侧。 兰姝气得眼尾发红,手捏成拳一副只要给她机会便会让裴景行吃苦头的样子。 而就在这时,二人都以为已经被宫女带去偏殿玩的裴少华突然出声,挥舞着肉团子一般的手,奶声奶气地喊:“父皇又欺负娘亲!父皇总是欺负娘亲!” 裴景行因裴少华这番话而停下了动作,刚好被兰姝抓住机会挣脱了开来。 “皇上连孩子都不顾忌,真是叫臣妾开了眼界。”兰姝嗤笑一声,明显有些不高兴。 因着这话,裴景行忽的反应过来,兰姝此时并未与他和好如初,一切都没有解决,他方才所想该是误会才对。 可他又为何会因那误会而对兰姝生出这般亲近的冲动呢,且还这般熟稔地将人拥入怀中,这实在是令裴景行费解。 不过,费解归费解,裴景行这个时辰要做的事情,并非是与兰姝掰扯这些个事儿。当务之急还是先去一趟福寿宫,而不是在这里扯这些可以往后再说的事情。 裴景行深深看了兰姝一眼,并未多言,只落下一句:“莫要气着自己了,朕回来再细细与你说。” 兰姝没理他,只牵起裴少华的手便离开了裴景行的视线之内。 方才听见对方那话时裴景行便猜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裴景行也只是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开了瑶华宫。 兰姝见裴景行真的走了,心中赌着一口气。她想裴景行什么都不知道,一切只有自己知晓便算了,还回到了已经入宫的时候。这般一来,她便是心中不乐意,也只能留下来当裴景行的昭妃。 这样一来,仿佛就只有她一人在莫名其妙生闷气一般。 兰姝越想越觉得委屈非常,又思及太后的刁难,更是觉得入宫此事半点好处都无,还处处都是坎儿等着绊倒她。 裴少华在一旁看着她,见兰姝神情愈发难过,一时间也慌了神,连忙用肉乎乎的小手去抓兰姝那纤纤玉指,奶声奶气地说:“娘亲不哭,少华给娘亲擦擦。” 兰姝将儿子抱到自己腿上坐着,没去抓开对方肉乎乎的小手,只看着那肥嘟嘟的脸与亮晶晶的眼睛,笑了起来,也没去纠正对方又唤错的“娘亲”二字。 有了裴少华这般奶呼呼地安慰她,兰姝的注意力也都到了儿子这边。 不知不觉中母子也在欢声笑语中玩闹了小一会儿,叫兰姝在这样的惬意中忘记了裴景行给自己带来的难过。 直到朱荣到瑶华宫来,说皇上又碰见大臣求见便不来了,又说皇上觉着太后娘娘年事已高不宜劳累,决定将后宫事务都交给昭妃娘娘来处理了。 能接手后宫事务,往后便是再差也能晋个贵妃,至于入主凤仪宫,更是有了更大的机会。 兰姝大约能猜到裴景行的用意,心中也明白对方兴许只是想再给她一些东西,好叫她往后被陈沁雪冒犯了也能拿捏对方。 可她却并不开心,因为她知晓陈沁雪的手段并非是接手了后宫事务便能避开的。 第二十一章 不过,即便是这一切并不能对陈沁雪生出什么限制,兰姝也没有拒绝裴景行所给予的后宫协理之权。 无论如何,有些东西还是捏在自己手里要安心一些。 不过,兰姝也有些奇怪太后竟是就这样将后宫事务都交给她来处理,而非是与裴景行闹个天翻地覆。 这个问题兰姝不解了许久,在当夜裴景行又一次跑来瑶华宫的时候终于得到了解答。 “裴景奕的命还捏在朕手中,她不敢的。从前朕想着她是母后,后来想通了许多,想其实许多事跳出母子这个圈要好处理得多。”裴景行看着那紧闭的窗,说着这些好似感慨的话,忽的不知想起什么而转头看向兰姝,牵起她的手,“昭妃,朕是皇帝,并非一定要那般受限。” 兰姝明白裴景行的意思,也明白裴景行想通之后也不怕别人戳脊梁骨。左右他已经坐上了皇位,那些人再如何不满又能怎么样呢?有理的旁人尚且帮着劝一劝裴景行,这无理之事就让他们闹个无用功就是了。 不过即便裴景行是皇帝,与太后闹成这般都没什么动静,实在是叫兰姝心中不解。 “外头大臣没有劝您尽孝道吗?”兰姝柳眉一挑,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说起这个,裴景行不知想起什么而笑起来,又朝兰姝招招手,附在她耳边将自己做的事情都告知于她,又说:“如今都说太后听了陈家谗言误会你不说,还叫人往外传谣言,更是没有太后的样子。” 兰姝听到这儿有些奇怪,心说这大启最重孝道,为何会这般说太后的不是。 裴景行想是看出了兰姝的不解,向她解释道:“民间与寒门的声音并不算小,全然将那孝不孝的捧到天上去叫你唯命是从的,多还是世家。” 兰姝听出了其中的意思,更是品出了几分不同的味道来,她凤眸一眯,打量了裴景行一番,问:“皇上的意思,是想扶持寒门?” 见兰姝竟是猜出了自己并未言明的心思,裴景行心中说不惊讶那是假的。他握住她的手,压下心底那莫名的悸动,只说:“昭妃是懂朕的。” 兰姝别开眼去,想要抽出手来,却被对方死死抓住,只能声音冷硬地说:“是懂大启,不是懂皇上。” 裴景行只当她是心中别扭不肯承认,也没有太过当回事,只是在想到未来的自己不知究竟做了什么的时候,总是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好了,早些歇息,明日你母亲便要入宫来见你了,可千万要精精神神地见她,否则你家中要当朕亏待了你。”裴景行说了这话,便牵着兰姝往床边走去。 兰姝也没有挣脱对方,她明白裴景行不经她同意是不会做什么的,所以她也并不恐惧与裴景行同床共枕。左右都同床共枕这么多年,若无法离开皇宫,往后还有好些年要过,她不可能一直都不许裴景行上自己的床榻。 - 隔日一大早,兰姝便起床梳妆打扮,准备漂漂亮亮地见徐夫人,莫要叫徐夫人看出什么端倪,平白惹徐夫人担心。 只是兰姝想的非常好,实际上徐夫人一进瑶华宫来,行礼过后一见兰姝那打扮,便瞧出了几分不对来。 “你怀大皇子的时候娘也进宫来过,那时候你衣着素雅,样样儿都是照着外头传言皇上最爱的温婉模样打扮。如今才过了三年多些,你便抛弃那模样,换回了从前所爱,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可千万莫要瞒着娘,自个儿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徐夫人看向兰姝时多了几分心疼,牵着她的手左看右看,更是看不够一般。 兰姝哪能想到徐夫人竟能从这上边瞧出不对来,心中叹了一声果然是母亲,随后笑着说:“已是无事了,娘亲不必担忧。” 徐夫人知晓兰姝只是不愿叫自己担心,叹了口气,说:“既是不愿说,那便等愿说了,再使唤人到家中去告诉娘。从前的事儿娘可以不管,只是往后你在这宫中可要好好的。” 听着徐夫人的话,兰姝想起上辈子,不禁心里头一酸,强带起笑来,拉着徐夫人往榻边走,与她一块儿坐下。待坐下之后兰姝又看了一眼柳芽,柳芽当即明白她的意思,福了福身后便带着其他宫女先退了出去。 徐夫人见兰姝神神秘秘的,思及那外边的传言,眉心微蹙,问:“莫不是要说太后……” 兰姝摇摇头,对徐夫人说:“可不是太后,只是想问问母亲在外边可听说了那陈家的姑娘落选后又被太后娘娘封了愉嫔。” 徐夫人点点头,说:“这我是知晓的,听说是陈老太太亲自入宫求的。不过外头都说是问问为何落选,可我打听来的,是那陈沁雪一回去便寻死觅活的,还说自己惹了昭妃不喜,才叫本对她有意的皇上没能留下她。这陈老太太也是人精,一瞧便明白她那鬼心思多的孙女闹什么,便去见了太后,好问是不是陈家得罪了你得罪了兰家。” 兰姝原本便猜是如此,却没想竟是扯上了兰家,当即对那陈沁雪更是不喜,眉头紧锁着说:“这陈家……娘亲可有什么办法?” 徐夫人看着兰姝,心中依旧猜测她是遇到了什么事,轻笑一声后说:“孩子,兰家本是不做这样的事的,便是对方有错,也要等人家该做此事的人去抓把柄。但既是他们这般中伤你,娘亲自然会叫你哥哥们去试试。” 兰姝还当是要行诬陷等小人行径,却见徐夫人先一步猜中她的想法,摇了摇头:“他家本就不干净……不,京城许多世家都不干净,不过是不抓他们的尾巴罢了。” 兰姝明白了徐夫人的意思,又问起了一些管理庶务的问题,徐夫人也知晓女儿问起这个大约就是接管了后宫事务,便放大到皇宫来一一为她讲述该如何做。 至于旁的,兰姝也没有再问,更没有与徐夫人多说。 诸如什么上辈子的事情,兰姝便是不打算与徐夫人说的。 这样的事儿说了只不过徒增徐夫人对她的心疼罢了,到时候多一个人觉得难受,倒不如不说。 而陈沁雪该如何处理,兰姝本是想问问徐夫人在这方面有何见解的。但这些日子里有裴景行回护,又拿到了处理后宫事务的权利,兰姝再多细心一些防着陈沁雪,也不是全然做不到防范对方的阴招。 她垂眸想着这些,睫毛一颤,掩去所有情绪,抬头瞬间又是带着笑意。 徐夫人并非看不出端倪,只是兰姝不愿意说,她便也不多问,只告诉兰姝:“无论如何,兰家都是你的后盾,在宫里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娘。” 兰姝点点头,伸手抱住徐夫人,将下巴靠在对方肩上的时候,脑中不禁浮现起小时候徐夫人抱着自己的画面。 那时候的他们都很开心,没有人不高兴。 可如今二人心中都有担忧与难过,与小时候的心境全然是不同的。 若是可以,兰姝是不愿意长大的。 可一切总归是由不得人。 人总要长大,十岁和二十岁是不同的,人不能总是贪恋怀抱而不敢面对一切。 待二人又说了一会儿的话,兰姝叫人将裴少华带上来与徐夫人见见。裴少华见徐夫人少,但还是在第一眼瞧见时便觉得对方十分亲近,好一会儿都一直要徐夫人抱。但兰姝怕徐夫人累着,也不敢叫对方真的去抱,只叫徐夫人抱着裴少华坐在那小一会儿,随后便叫柳芽赶紧将裴少华抱下来。 徐夫人很喜欢裴少华,但也没有阻止兰姝将人抱走,只是笑着与他说一些俏皮话,又哄着他说了一些平日里兰姝过得什么样听听。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很难胡编乱造,大多数也只会将自己所见所闻给说出来,这也正是徐夫人想要的。 不过兰姝很是警惕,见徐夫人问这个便想法子绕到别的话去,说到最后徐夫人多问一些,兰姝赶紧叫柳芽将裴少华带走。 - 徐夫人出宫的时间来得很快,没过多久便是陈沁雪入宫的日子。 因是嫔位,已是一宫主位,陈沁雪还办了册封礼。只不过到底也只是恰恰好能办册封礼的嫔位,倒也并不如何隆重,只是在太后亲点的福泉宫小小办了。 不过,因此人入宫听着便有些猫腻,宫里头压根就没人到她的册封礼上去,都是等到人安顿好后才叫宫中人送些礼过去祝贺。 兰姝自然也叫人送了礼过去,不过她怕陈沁雪诬陷自己投毒,也不敢送吃的用的,只送了个画便算了。 宫中人人都送,她不送那就成了一个把柄。 兰姝也没有蠢到再给太后一个骂自己的机会,也没有在陈沁雪入宫这日找陈沁雪的麻烦。她只管熟悉手上的这些后宫事务,翻着内务府送来的账本看看宫里究竟都有些什么开支,好叫自己心里有个数。可兰姝都这般不去主动挑衅了,没想太后还是在陈沁雪入宫的第二日将她给叫了过去。 而理由竟仅仅是因为裴景行昨夜没有到福泉宫去。 第二十二章 兰姝有时候真的是看不明白这个太后究竟想做什么。 她明明可以安安稳稳在福寿宫颐养天年,却要插手这样那样的事情,还偏偏就针对兰姝,仿若给兰姝找不痛快便能叫她痛快一些。 可若是想找兰姝的不痛快,那起初兰姝将裴景行赶走的时候为何太后又不针对她了,还将裴景行叫来训了一顿。 思及此,兰姝回忆起两辈子里太后的种种表现,突然发现若裴景行与她站在一处,太后便要针对她,若她给裴景行找不痛快,太后便只是敲打敲打她,还要借机找训裴景行一顿。 莫非太后一直以来针对的都是裴景行? 兰姝眼皮一跳,心中不免对裴景行又多了几分怨,想着若真是如此,可真是受牵连了。 只是她想不明白的是,太后究竟为什么要给亲儿子找不痛快。按理来说身为太后,面对能坐上皇位的儿子该是怎么瞧怎么顺眼才对,为何会这般的针对他呢?总不能是因为大启那一定要儿女卑躬屈膝如奴婢一般言听计从伺候着的风气,太后才对没有如此做的裴景行如此不满吧。 这般想着,兰姝到了福寿门外,看见了那名为青竹的女官,与对方一同进了福寿宫内。 原本兰姝以为福寿宫内也就太后一人,没想一进来却见陈沁雪正跪在太后脚边为她捶腿,嘴角带着甜腻腻的笑容正说着不知什么话,而魏巧意则是带着有些僵硬的微笑坐在一旁不言不语。 “太后娘娘,昭妃娘娘来了。” 青竹走上前去,向舒服得阖眼的太后通报兰姝的到来。 而太后听说兰姝来了,才懒懒散散地睁开眼来,看向朝自己面前走来的兰姝,并未多说什么客套一番。 兰姝也只是规规矩矩的朝太后行了个礼,尽量不叫她挑出错来,方走向魏巧意身旁去坐下,朝她笑了一下。 知晓太后要说什么,兰姝先一步开口,笑得弯了眉眼:“臣妾想着太后娘娘是最和善,最疼我们这些小辈的,便与往常那般先坐下了,想来娘娘不会怪罪的吧?” 太后到了嘴边那怪罪的话一时间有些说不出口,心头赌着一口气,但面上还是得带出笑容来,说:“是,自不会怪罪,昭妃坐便坐了。” 魏巧意也寻着机会搭腔,说:“太后娘娘是最仁慈和善的,咱们往常来也是这般亲近,哪里还用问什么怪不怪罪呢。” 太后被魏巧意这般一说,更是不好说什么,只能另寻别的话来发挥。 “昭妃娘娘与魏妃娘娘的感情真真是好,不像臣妾到了宫里头也没什么好友,孤苦无依的。”陈沁雪突然出声,蹙眉柔柔地说了这话。 “原是愉嫔在那儿,本宫方才还当是福寿宫新来的宫女呢。”兰姝瞥了她一眼,随后才笑着说,“愉嫔这话好没道理,你这正给太后娘娘捶腿呢,宫中还有皇上与众位妃嫔,你开口便是孤苦无依,是全然不将这么多人放在眼里了吗?” 兰姝这番指控自然也是很没道理的,但既然陈沁雪最擅长的就是颠倒黑白、无理取闹,那兰姝自然也不必讲那般多的道理。 与这般流氓说话,讲道理可是会吃大亏的。 陈沁雪也没想到兰姝会这般说,跪在那儿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当即便朝太后磕了两个头,呜咽着说:“太后娘娘,臣妾绝无此意啊!” 太后自然也明白这些是胡掐乱造,但兰姝说得像模像样的,她也不好直说是兰姝胡说八道,只能安抚道:“下回管好自个的嘴巴便是,莫要再让昭妃分神来训你了。” 陈沁雪见太后没有说什么,心下松了口气,转而又要朝兰姝磕头。兰姝柳眉一蹙便躲了开来,挤到魏巧意那一边去,直说:“既是太后娘娘宽宏大量,你还与本宫磕头做什么?都是宫妃,何必磕头来磕头去的。” 兰姝确实也不喜这些,甩了甩帕子又看向魏巧意,说:“巧意,你说是吧?” 魏巧意点点头,说:“这般便是不必的,你究竟是回去给太后娘娘捶腿,还是到边上去坐着,还是快些想好,莫要总在地上这般挪来挪去的。” 陈沁雪听见魏巧意这般形容自己,眼底暗了暗,但抬起头瞬间还是用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面对众人,柔柔地点了下头,应道:“那臣妾还是却给太后娘娘捶腿吧。” 太后见陈沁雪选了讨好自己,心情也舒畅许多,满意地点了点头后对兰姝和魏巧意说:“你二人也学学她,这才是咱们大启儿女该有的样子。你们也叫宫妃们都学学,最好能叫皇帝也学一学。” 兰姝微微一笑,也不搭腔,只等了一会儿才对太后说:“方才是太后娘娘唤臣妾来的,也不知这究竟是有什么事儿,臣妾先知晓了才好回去处理宫中事务呢。” 太后见二人都不搭腔,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但见兰姝自己问起了这个,她便也稳了稳情绪好叫自己来教训兰姝。 “是,哀家确是有事才叫你来的。”太后收起笑意,严肃起来看向兰姝,“昨日是愉嫔入宫的日子,可皇上却并未留宿福泉宫,而是去了你那儿,可有此事?” 兰姝本就知晓太后要问这个,自然也不怕,只是说:“太后娘娘既是知晓皇上昨夜到瑶华宫去了,那太后娘娘可知臣妾昨夜没肯叫皇上进门,是叫他去别处的。” 太后愣了一下,她这儿只听说了前半截,当真是不知这后边的事情。 不过太后既是要找兰姝的麻烦,自然不会因为这个就不罚了。 可兰姝却是抢着说:“臣妾知晓昨日是愉嫔妹妹入宫的日子,瞧见皇上来了便知晓今日定是要到福寿宫来一趟的。臣妾愚笨,也不知该如何补救才好,方才叫皇上离了瑶华宫,去哪儿都成,莫要叫臣妾又要在福寿宫挨一顿罚。” 既是兰姝这般说了,太后再罚似乎有些不合适了,一时间只能将一肚子气都咽回去,露出一个颇为勉强的笑容来,说:“是原是这样,那想来是哀家没细问的错了。” 兰姝垂眸时目光落到陈沁雪脸上,轻笑一声,说:“兴许是告诉您这事儿的人忘了后边这茬呢?臣妾想着,将皇上赶走这样的事儿想该已经是阖宫都传遍了才是。” 太后听得兰姝这般说,垂眸看向跪在自己脚边的陈沁雪,忽的就想到一个补救的办法。 只见太后猛地甩了陈沁雪一个巴掌,骂道:“留不住皇帝的东西,哀家还听你家老太太说皇帝喜欢你,恐拆散一对佳偶方才叫你入宫,如今竟是这般的喜欢!” 陈沁雪被这一巴掌甩得别过头去,在众人瞧不见的阴暗角落,眼中浓浓恨意几乎盈出眼眶,叫她那温婉柔和的面容变得尤其可怖。可转头瞬间她又是变为那般的温婉柔和,哭着对太后说自己绝没有骗人,说兴许是皇上隔得太久了已经忘了她这个人。 太后在先帝时便觉得一个皇帝有那般多的宫妃,一些时日不见定然连人是如何都记不清了,何况是这样一个秀女。所以她也告诉自己陈沁雪这些话是在理的,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朝兰姝和魏巧意笑笑,摆摆手让陈沁雪滚回去。 而兰姝只是冷眼看着太后这般拉陈沁雪出来挡枪,想起陈沁雪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心中对太后的未来不禁生出几分怜悯来。 不过她也没有大度到能原谅屡次找茬的太后,这般情绪也只是一瞬间罢了。太后与陈沁雪会不会不对付起来,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二十三章 从福寿宫回来之后,兰姝又陪裴少华玩了一会儿,瞧着差不多了便叫人去传午膳来。 午膳时候裴少华神秘兮兮地看了她好几回,叫她心中好多不解,却思及裴少华小孩儿心性,怕这般一问叫对方以为是在训斥,便选择了等等看裴少华究竟想做什么。 而裴少华这样的年纪,便是心中有话也憋不了太久。 没等兰姝多吃几口饭,便见裴少华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手背,眨巴着眼睛看她,笑嘻嘻地问:“娘亲,父皇让少华问娘亲想要如何过生辰?” 兰姝听了这话停下筷子来,仔细打量裴少华一番,又咀嚼着对方方才这些话,猜测该是裴景行叫裴少华来问的。且裴景行说的,想来是叫裴少华说是自己想知晓,而不是直接将他父皇给暴露出来。只不过裴少华这样小的年纪,想来是做不好这般弯弯绕绕的事儿,裴景行这主意多少是打错了。 “既是父皇想知道,那边叫父皇自个来问。”兰姝笑起来,对裴少华说了这话。 “那少华去叫父皇来。”裴少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皱起眉头来,“少华不喜欢去福康宫。” 说起裴少华不喜欢去福康宫,这兴许是从前兰姝总带着裴少华到福康宫去的原因。那时候借口裴少华想裴景行了,或是说带孩子来看看他,这般撒谎总归是叫孩子不喜的。 兰姝心中后悔不已,揽过裴少华的肩安抚地拍了拍,声音竟是有些哽咽,她说:“那不去了,少华不喜欢的地方,咱们都不去。” 裴少华听得出来兰姝似乎有些不高兴,心底因不必去福康宫而涌上来的兴奋也因此如被浇灭的火一般。但他还是去牵兰姝的手指,晃了晃,说:“娘亲不哭。” 兰姝听着这声“娘亲”,也没再去纠正他这般唤究竟对不对。她只是点了点头,又叫裴少华赶紧吃饭。 - 自裴少华那儿听到生辰二字,兰姝便知晓裴景行是要来的。 而裴景行来了之后还神秘兮兮地将裴少华抱到旁边去,爷俩也低声音在那嘀嘀咕咕的。兰姝远远瞧着,只看见裴少华仰起头来牛气哄哄对裴景行说着什么,而裴景行瞧着有一瞬的错愕,捏了一下他的鼻子,笑着叫他去玩了。 兰姝坐着等裴景行过来,垂眸看着内务府今日送来的账本,看看这宫里还有什么开支能省去的。 而裴景行坐下之后直接将那账本取走,在她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时候眉眼带笑与其对视,问:“昭妃想要什么样的生辰,便是要到清宁殿办,朕也准了。” 兰姝翻了个白眼,只道:“清宁殿是每年大节办宴席的地儿,便是生辰也只办过你的万寿节,如何能办臣妾的生辰。” 裴景行仔细打量着兰姝的神色,判断是否真的不愿在清宁殿办,又试探着说:“帝后生辰,都是可以的。” 这话所含的意思十分明显,为什么而试探也更为明显。 但兰姝摸不准对方想要知晓什么,是自己愿不愿意当他的皇后,还是试一试她有没有这些不该有的心思。 在这方面,裴景行的心思很难判断,兰姝一时间也摸不准,只能依着最保守的来回答。 兰姝说:“臣妾是妃,帝后生辰与臣妾有何干系?至多也就是在下边吃宴席的份罢了。” 裴景行神色不明,叫兰姝蹙眉深思其用意,可最后他却是展颜一笑,说:“昭妃说得对,既是清宁殿不成,那便在御花园吧。将后宫妃嫔们都叫来热闹热闹,一块儿赏春日好风景。不知昭妃意下如何?” 兰姝倒是没想到裴景行是打算将生辰宴放到御花园去,她原想着裴景行该是在瑶华宫内摆上两桌,叫宫妃们过来凑个热闹就是了。没想竟是摆到了御花园去,这般一瞧想来排场也是不少,她思绪一转,说:“皇上觉得行那便是行的。” 见兰姝没有拒绝,裴景行也松了口气。 其实裴景行也不是非要叫其他人过来,只是别人的生辰都有许多人过去祝贺,若兰姝的生辰冷冷清清,想来心中总归是要难受的。 “那愉嫔……若你不喜,便不叫她来了。”裴景行犹豫着这般提起是否会叫兰姝心中不快,但思及这事儿还得兰姝拿主意,便多问了一嘴。 “若不叫她来,往后他们说臣妾仗着位分高打压她,说得她如何可怜的时候,臣妾岂不是有口难辩了?”兰姝凤眸一瞪,对裴景行说。 这般说来也有几分道理,且那般众目睽睽之下,想来陈沁雪也不至于真的做什么。裴景行略一思索,也是点了点头,又说不好叫寿星自己办生辰宴,他会叫人准备妥帖,叫兰姝只管放心。 有人干活,兰姝自然不会拦着不让,只懒懒点了点头,别开眼去没看裴景行。 裴景行也知晓兰姝心中是有什么疙瘩的,自不会贸然说些什么惹对方不快,只在兰姝不理会自己的时候尽量挑一些话来东扯西扯,好叫对方没机会赶自己走。 既是办生辰宴,太后那里自也是要叫人去邀请一番,来不来是其次,说没说又是另一回事了。 兰姝不愿叫人抓自己小辫子,便遣人到福寿宫去了一趟。而太后瞧着她便心烦,也觉得到一个妃子的生辰宴上实在是丢份,便托辞说不来了。 不过即便不来,太后在宫中这么多年,虽不太明事理,但也知晓一些面子上的功夫。所以这生辰礼还是叫女官好好儿送到了瑶华宫来,而来的女官又是不爱摆架子的青竹,又说了几句面子话,做得倒是叫双方面上都好看。 生辰那日,兰姝特意挑了一身石榴裙穿,又早早叫人为自己染蔻丹,挑了个朱红的,要与自己这石榴裙相衬一些。柳芽和柳絮都很高兴,一个为兰姝挽起墨发,一个为兰姝挑选合适的珠钗。 兰姝素爱珠钗,便是从前尤爱素一些的打扮,但如今相处下来宫女们也知晓兰姝的“新喜好”,自不是照着如今的来挑选。 不过,今日是生辰,兰姝又穿了这身石榴裙,便叫柳絮取一支牡丹绒花来。 大启在这牡丹只有皇后可用这方面倒是没有那般严格,只要不自比牡丹,戴一戴也不是什么大事。 柳絮为兰姝将头面首饰都备好了,只等柳芽将头发盘上,便可瞧瞧如何摆弄这些个头面首饰。 而好不容易等柳芽将头发打理好,柳絮才刚将那鸾鸟纹样的步摇插在斜后侧方的时候,却见裴景行来了。 一进门便瞧见那一袭惹眼的石榴裙,一回头又被那眉心花钿吸引了注意,他心底顿时软了几分,走上前去接过柳絮手中的牡丹绒花,寻了个好位置为兰姝簪上。 又说:“昭妃若是梳妆妥当了,便与朕一块儿过去。方才朱荣去瞧了,说是魏妃等人已到生辰宴上了。” 兰姝看着特意过来带自己一块儿去的裴景行,柳眉微蹙,忽的想起上辈子裴景行是不常到后宫来的,这般生辰也只是夜里特意到瑶华宫来与她温存一番罢了。 如今,竟是比之前世多出些许不同来。 第二十四章 生辰宴办在了御花园,自瑶华宫走去多少是要一段距离,兰姝平日里也常散步过去,倒不觉得有什么。可裴景行却觉得有些远了,硬是要兰姝与自己一同乘轿辇过去,兰姝也懒得与他争辩这段距离也并不很远,便敷衍地应了两声,与他一同乘轿辇往御花园去。 一路上裴景行总回头看她,但兴许是兰姝一路上总兴趣缺缺的模样,他脸上也多了几分失望。 兰姝偶尔瞥见,柳眉微蹙后只觉怪异,对裴景行来说这些事儿是十分多余的,前世的裴景行也并不常做这些在他看来是多余的事情,可如今却为何要……要这般在意她是否对这些个多余的事儿有反应。 兰姝垂下眸子,以那长而密的睫毛掩去眼底神色,也不再看裴景行如何,只管坐在上边等着到御花园。而裴景行见兰姝更是连看都不看向自己这边,心头也多了几分不解,想自己今日给兰姝的排场是不是不够。 等到了御花园,兰姝将手搭在柳芽手掌上下来,凤眸微抬,扫过眼前景象,心中也是微微一惊。 眼前摆设并非是许多人一块儿坐的圆桌,也并非是寻常宴席中规规矩矩排好的或单人或双人的桌子。而是将能坐双人的桌子分散在池子边,面朝着那池中央的台子,明显是要将生辰宴的歌舞都放到那儿去。 且兰姝也瞧见了裴景行单独的一张桌子,位置恰好是能瞧见清清楚楚正中那一张。 这让兰姝眉目间难言怪异,其实皇帝到这儿来是该坐正中的,可裴景行明显没有这个打算,甚至不打算与她坐到一块儿去。 虽说兰姝也并不想在生辰这日与裴景行坐在一块儿,但裴景行这般不再黏在自己身旁,却叫她一时间有些不习惯。再加上路上来的时候裴景行总一副要与她待在一块的样子,让她更觉得今日生辰宴会与她分开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好似裴景行学会忍耐,学会了克制。 其实身为帝王的裴景行定然是知晓克制的,这一点兰姝也很明白,可这些时日里往瑶华宫跑的裴景行便表现得很不克制,这才叫兰姝多了几分惊讶。 兰姝看完了布置,才看向聚在一旁三三两两说话的妃嫔们。 今日魏巧意穿了一身丁香色褙子,发上明显是一套新的头面,瞧得出来是刻意为了今日打扮过的。她本是与身旁的华婠婠说话,见兰姝看来,在触及目光之时露出浅浅一笑。 与魏巧意说着话的华婠婠今日破天荒穿了一件绣了花鸟的淡青灰色褶裙,瞧见兰姝看来,弯了弯眉眼,露出几分腼腆来。 而在她二人斜后方的,是齐云弗与越琼香、陈沁雪三人。 齐云弗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模样,也仍旧是穿着她平日里最爱穿的鹅黄色交领袄。她并不多话,只在越琼香说话时应两声,陈沁雪说时她只闭嘴不言,等着要健谈一些的越琼香去接话。说话间她发现兰姝朝这边看来,只微微一颔首,又用手肘撞了越琼香一下,便不再多言。 越琼香被推了一下才转头朝兰姝这边看来,见兰姝朝她颔首,也弯了唇角朝她笑笑。甚至发现裴景行不看这边之后,她还举起手朝兰姝挥了挥,惹得那葱青色的褙子被带得衣摆一晃一晃的,袖子也顺着滑了下去。 陈沁雪也瞧得出来是特意打扮过的,也不知她是何用意,不选自己平日里爱穿的浅色衣裳,偏偏挑了兰姝最爱的石榴红。只是陈沁雪妆容寡淡,也爱装得一副懵懂无知又柔弱可怜的模样,这石榴红实在是有些撑不起来,生生被衣裙给压了一头。 兰姝看过今日来的妃嫔过后,也没有多话,只过去与每个人都寒暄了两句打个招呼。而裴景行瞧着差不多了,便叫众人入座,自己独自走到一旁去坐下。 魏巧意本还以为兰姝今日定是要与裴景行一块儿的,没想兰姝竟是过来牵起自己的手,往那正中央的位置坐了下去。 而陈沁雪瞧着他们坐在那儿,咬了咬牙,死死抓住手中帕子,出声问道:“为何这皇上的位子坐了昭妃娘娘与魏妃娘娘呢?这昭妃娘娘的布置是否……是否不大妥当呢?” 兰姝听了这话,回过头意味不明地朝陈沁雪笑了笑,而魏巧意也掩唇不语,其余妃嫔更是一句话都不说,叫陈沁雪好生尴尬。 这样的时候没有人说话,且这明显是冲着兰姝来的,裴景行自然不可能一句话都不说。 只见裴景行轻咳一声,看都没看陈沁雪一眼,便说:“今日的生辰宴,皆是朕的主意,昭妃那是半点都没有插手。怎么?愉嫔这是指责朕的安排不妥吗?” 陈沁雪哪里能想到最该注重规矩的皇帝竟是亲自安排了这个,听了对方这番话更是心中暗道不好,连忙跪下来便哭着求饶。 “生辰这样的好日子,还是快些开始吧。”魏巧意知晓这是兰姝的生辰宴,若真叫陈沁雪闹起来,那可是随了陈沁雪的意。 裴景行也知晓这个道理,在魏巧意出声之后点点头,给朱荣使了个眼色。 生辰宴,便在忽的不知自何处而起的丝竹管乐声中开始了。 第二十五章 御花园内,明显是为了兰姝的口味新编来的曲子正演奏着,而那台子上也缓步走出一提剑女子。 兰姝本是兴趣缺缺,可那提剑女子缓步走到台子中央,先是朝着兰姝这边一个亮相,随后伴着那乐声提剑起舞。动作间透着英姿飒爽,刚中带柔,柔中又有刚,眉目间更是与那些装腔作势柔柔弱弱说是舞剑其实天知道是在卖弄什么的所谓舞女要强上百倍。 兰姝的兴趣被提了起来,坐正了一些后一双凤眸直盯着台上人看,半个步子,半个动作都不愿错过。 见兰姝喜欢,裴景行嘴角笑意更浓,等着这剑舞结束好与兰姝说说自己是如何准备这个的。 可等到剑舞结束了,兰姝却一个字都没有问他,而是与一旁的魏巧意说起这其中奥妙。 裴景行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想着无论如何都得叫兰姝知晓自己从哪儿找来这样得兰姝喜欢的剑舞,便轻咳了一声。 皇帝这般自然是有话要说的,在场之人也瞬间安静下来,除了兰姝,皆是转头去看裴景行。 “这般剑舞,昭妃可喜欢?”裴景行也觉得直接讲述似乎有些刻意了,便先问了兰姝喜不喜欢。 “臣妾喜不喜欢,皇上不也瞧见了吗?”兰姝猜中对方心思,并不正面回答。 “定然是喜欢了,才不枉朕费了好大功夫寻这舞者来贺你生辰。”裴景行笑着说了这话,抢着在兰姝开口之前说,“这舞者可是徐夫人教出来的,一手好剑法,又因本身善舞便将其融入舞中,这才有了今日的剑舞。” 兰姝自然能瞧出其中几个招式带着熟悉的影子,但没想到竟是母亲亲自教出来的,柳眉微挑,露出几分惊讶来。 裴景行是个聪明人,他为兰姝做了什么,只需说到这儿,兰姝便能明白。至于旁人如何想,知不知道他对兰姝的偏宠,又偏宠到了什么程度,其实都不重要。 他要的是兰姝明白,旁人那都是无所谓的。 兰姝坐在原处与裴景行对视着,脑中被裴景行狠狠责骂一番后软禁在瑶华宫,与眼前对方的浅浅笑意仿佛交织在了一起。 这让她一时间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裴景行,她甚至想要直接问出口,问裴景行哪一个才是真的你。 可此时此刻的裴景行什么都不知道,兰姝明白对方是没办法回答自己这个问题的。 她更明白在如今的裴景行眼里,自己的突然转变多少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但她既然决定不干了,便不会去管裴景行是如何想的。 兰姝闭了闭眼,说了两句面子上感谢的话,便不再停留在这个话题上。 裴景行也瞧出兰姝心不在焉,自然不会再说下去,而是给那边负责今夜生辰宴的人使了个眼色,叫他们接着往下表演。 - 之后的表演中规中矩,兰姝满意的也不过是那开场的剑舞与后来的入阵曲罢了。而差不多快要结束的时候,原本被抓去旁听太学学子们读书的裴少华才姗姗来迟,来了之后一副很生气哄不好的模样,坐在裴景行身旁气鼓鼓的,一句话也不愿意说。 在场许多人都被裴少华逗笑了,却又不敢笑得太过明显,免得后宫唯一的小皇子被气哭了。 “父皇坏,娘亲生辰不让少华来。”裴少华气鼓鼓地说。 “你这不是来了吗?”裴景行自然是故意将人支走的,便是不想二人在这儿重新将感情培养起来的时候多一个小拖油瓶。 裴少华听了更气了,哼了一声,说:“都要回去了。” 裴景行看着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裴少华说:“时辰不早了,你是该回去了。” 裴少华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瞪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裴景行,哇的一声哭喊起来:“父皇欺负人!” 兰姝有些看不下去了,招招手叫裴少华过来,裴少华见状就要美滋滋地过去,却被裴景行提住领子给拽了回来。他将裴少华放到腿上去,说:“你娘亲许久没与魏妃好好说些私密话了,你小孩儿家家的莫要去扰了你娘亲好兴致。” 裴少华撇撇嘴,想顶一句“明明是你扰了娘亲兴致”,但碍于对父皇的惧怕到底还是不敢说,只好臭着脸在心底嘀嘀咕咕。 而兰姝则是因裴景行的话生出几分震惊来,“娘亲”这样的称呼,裴少华年纪小不懂事瞎喊便算了,怎的裴景行也跟着喊。难道裴景行就不知妃嫔并非中宫之主,便是生育子女也是不可这般唤亲娘的。除非裴景行有几分那个意思,那便还好说,可若是没有,那岂不是把她推到风口浪尖去。 不过好在这后宫之中的妃嫔似乎都不爱争宠,他们似乎只要能将日子过下去便可以了。要说争个没完的,该是只有陈沁雪一人才是。 这般一想,兰姝也算是放下心来。 既是无论如何都有陈沁雪此人,那裴景行这儿如何也并不影响什么。 就在裴少华与裴景行三两句拌嘴之下,生辰宴渐渐到了尾声。 当然最后也不是直接便走了,还是要将饭吃完,再喝两口小酒,说两句吉利话才算是结束。 而裴少华这样的小孩儿本就不适应那些个表演,自是在歌舞之中睡着了。 裴景行低头看了一眼睡在自己怀里的小孩儿,招手叫朱荣的徒弟周勤过来,叫他将裴少华给带回去。 兰姝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她也知晓裴景行因当年某次刺杀之后对身边之人十分警惕,若是不放心之人绝不会放到身边来,所以倒也不担心裴少华被裴景行的人给带回去。 只是裴少华是个睡眠浅的,还没走到瑶华宫呢便醒了过来。 醒过来之后还不愿意回瑶华宫去,硬是要去寻兰姝。 周勤也没办法,只能带着他往回走。然而裴少华小小年纪那小短腿跑得倒是快,周勤差些没追上。 跟着跑回了御花园,裴少华却在半路撞上了一身鹅黄衣裙的齐云弗。 齐云弗也是喜欢小孩儿的,急急将人护住,露出几分笑来问:“跑那般急做什么?昭妃娘娘都要回去了。” 裴少华听了更是觉得要去,他觉得自己是要跟娘亲一起回去的。 齐云弗见他还要过去,想着兰姝就在那边,也没有阻拦,只朝跟着裴少华的周勤略一颔首,嘱咐他千万跟紧。 周勤自然是应下的,可他转身跟着裴少华过去时却见对方忽的停住了脚步。 与此同时他听见的,是一个不算小的水声。 有人落水了! 第二十六章 临走时兰姝本是要与魏巧意一块儿走的,但裴景行叫住了她,说了两句话后二人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便有些不欢而散。 但裴景行也没走远,因着魏巧意见他二人要说话,便先一步回去了,至于其他几人则是三三两两说着话往回走。 兰姝知晓裴景行大概率还是会在回去的路上等自己,便在池子边等了一会儿,想着等裴景行走远了再回去。 她懒得与裴景行多话,她心中堵着一股怨气,而此时的裴景行却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她与对方说什么都显得像是无理取闹。 这般一来,倒也不必多言,只各过各的便是了。 也不知为何,兰姝等在池边的时候,陈沁雪竟是走了过来。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兰姝,看得兰姝警惕起来,凤眸一眯便打量起她来。 “昭妃姐姐与臣妾想是有几分误会的。”陈沁雪声音依旧是柔柔的,拈着帕子掩唇弯眉,一副好生无辜的样子。 这模样叫寻常人瞧见了都是要生出几分怜惜的,可惜兰姝并不吃这一套。 她冷冷瞥了陈沁雪一眼,嗤笑着便要往安全一些的地方走去,嘴里边说着:“你我也没什么误会的,不过是……” 这话都没说完呢,便见陈沁雪过来牵住她的手,哭喊着说:“昭妃姐姐怨恨臣妾那日叫皇上多看了一眼,也不必如此羞辱臣妾,同为宫妃在这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啊!” 说话间,陈沁雪拽着她一起往池子里倒去,一副她推了自己的模样,还带着那十分惊恐的眼神直盯着她看。 一落水声后,又是一个入水的声音响在兰姝耳边。 不知为何竟是有一股力拽着自己下沉的兰姝无暇去顾及那另一个声音是什么,心中只猜是下来救人的太监。 可她仰面被拽入池子深处的时候,却隐约瞧见了裴景行的身影。 盈盈水光叫对方的脸瞧得不很真切,也叫兰姝心中更觉眼前一切不过幻影。 直到她被裴景行抓住了手,而裴景行眼前隐隐约约似乎瞧见了无数画面时,她才猛然惊醒一般,发现眼前一切都是真实的。 - 御花园内,气氛冷凝,尚未离开的妃嫔与宫人都有些害怕地看着那湿漉漉的二人,而不远处刚被救起来的陈沁雪瞧着眼前情景,咬了咬牙还是喊出了口。 “昭妃娘娘便是厌恶臣妾,也不该明知臣妾不会水还推臣妾下水啊!”陈沁雪哭喊着,肩上搭了一件蔽体的干净衣衫,珠钗发髻却东倒西歪的,那脸上的水珠还随着她因惊惧的颤抖而更加迅速地滑落。 裴景行下水救兰姝的时候便心头发慌,仿佛曾经尝过失去的感觉,如今遇上这样的事才会恐惧非常。他压下心底疯了似的恐慌,伸手将兰姝湿漉漉的碎发抹到一边去,想去触碰兰姝的手,却被半睁着眼喘气的她躲开。 裴景行心中一痛,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了陈沁雪这般哭喊,心中那股怒气终于是压不住了。 “你说昭妃推你,可有证据,可有人瞧见了?”裴景行微微侧过头,斜睨了一眼叫陈沁雪闭嘴,方才垂眸看向兰姝,说着这样的话。 而兰姝在听见这话时也是难掩震惊,瞳孔一缩后下意识微微张嘴想唤他的名字。 从前兰姝是不唤裴景行的,那不合规矩,不是一个温柔贤淑的女子该做的。 后来兰姝也不怎么直呼裴景行的名字,只有气急了的时候才这般直呼其名。 其实兰姝也很奇怪裴景行身为一个帝王,竟是不与自己计较这个。 不过,如今倒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兰姝更奇怪的是,裴景行竟会在她被陈沁雪诬陷的时候相信她,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她软禁起来。 思及前世之事,兰姝闭上双眼,强压下心底涌上的酸楚,不叫自己再去想裴景行如何。 而陈沁雪被裴景行这般一问也不怕,她只指向尚未离开的华婠婠和越琼香,说:“华答应和越常在看见了!” 二人被陈沁雪这般指出来,一时间更是慌了神,慌乱之下想起方才发生的事,也只记得是兰姝与陈沁雪说着话便拉扯起来。 至于拉扯起来后是谁将谁推下去,这他们并没有瞧清。 “嫔妾只瞧见愉嫔与昭妃娘娘拉扯着,没瞧清是谁推谁下水的。”华婠婠紧张地抓着越琼香的手,睫毛颤抖着说出了这话。 “那你说说,说说是谁先落水的!”陈沁雪有些急了,她确信二人当时的角度只能看到是兰姝推了她,为何就是不说,为何只是说他们拉扯。 陈沁雪咬了咬牙,将这二人记到了心底去,想着往后定是要叫他们好看的。 “够了!” 裴景行打断几人的话语,他明白陈沁雪就是要往兰姝推了她上边引,宫里头人人都知道兰姝不喜陈沁雪,这二人有这恩怨在前头,有个什么更是不奇怪。 兰姝只会百口莫辩。 他不能让兰姝陷入那样的境地,他得先帮她将这一切挡下来。 既是说了要站在她身旁,又怎能让她吃这样的苦。 裴景行思及此,深深看了兰姝一眼,将人打横抱起来,就要让所有人都先回去。 没想一个小团子这时候跑了出来,直直冲到了陈沁雪面前,狠狠推了她一把。 “少华!”裴景行见状,神色一凛,急急唤了裴少华一声。 而裴少华则是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裴景行,急得就要哭出来,对他喊着:“是她拽娘亲到水里去的!是她!就是她!”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连陈沁雪都没能反应过来,自己算好的一场戏,竟是这样被一个小孩儿破了。 “大皇子是昭妃的亲生儿子,说话自然是向着昭妃的。”陈沁雪也没愣太久,很快反应过来,硬是说裴少华的话不能算。 “朕的儿子从不撒谎。”裴景行冷了神色,看都不愿看陈沁雪一眼,只说,“先回你宫里禁足,待昭妃醒了再处置你。” - 当夜,裴景行并未留在瑶华宫,兰姝一清醒过来便叫他走,他看着对方那双明显藏了许多复杂情绪的凤眸,最终还是留一个清净给对方。 而回到福宁宫的裴景行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他总觉得有什么压在他心底,叫他喘不过气,叫他难以忽视那种压抑的感觉。 这样难以忽视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了夜半时分,他好不容易睡着的时候,却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兰姝一直都是那副温柔贤淑的模样,小意温柔、贴心非常,只要是吃这套的男人都很难不动心。 可裴景行不吃这套,他是日益相处中渐渐习惯了对方的存在,也将对方放在了一个较为重要的位置上。 一切直到陈沁雪入宫都没有改变,可后来太后明里暗里帮着陈沁雪,数次提拔陈沁雪,还要给陈沁雪掌管后宫事务的权利。这些对兰姝有威胁的事儿,裴景行当然不可能答应,也更是抬举兰姝,叫她在后宫能过得更好一些。 直到有一天,陈沁雪找了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证据,说兰姝混淆皇室血脉,说裴少华并非裴景行亲生。 那时陈沁雪拉拢了许多人,哄得他们都以为兰姝真做了这样的事,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叫裴少华的血与那所谓的奸夫融合。 好似证据确凿,他们都说裴景行该赐死兰姝,该赐死裴少华这个混淆皇室血脉的假皇子。 可裴景行还是……还是更愿意相信兰姝,他只是将兰姝软禁在瑶华宫,将原先的人统统都撤走,留下一些自己的人在那看守。 他想着,找到足以推翻陈沁雪那些所谓证据的证据,再将兰姝给接出来。 到时候他要立后,立兰姝为后,叫这些人再不敢造次。 可梦中的他才刚抓到些尾巴,便听前来禀报的宫人说,瑶华宫那位没了。 第二十七章 裴景行挣扎在梦中, 他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尤其真实,仿佛就是自己经历过的那般。 可他很确定自己并没有经历过这些,也能看出其中许多与自己所知晓的现实十分不同之处。 但……但这个梦却是那样的真实。 真实得叫他喘不过气, 几番想从中挣扎出来, 却都难以成功。 他只能留在原处,留在原处看自己究竟会如何做。 看自己因兰姝的死错愕, 为兰姝的死疯魔,为兰姝的遭人陷害毫无顾忌地抓拿许多人, 连太后这个当母后的都被他软禁在了福寿宫内。至于那些个叫嚣着不许他做这个做那个的大臣,但凡揪出小辫子的,一个他都没有手软。 什么制衡,什么即便心术不正也是个有才能的人,通通都是狗屁。 他不高兴了, 他看这些心术不正之人一个都不顺眼, 他就是要将敢迈出那一步的人通通除去。 其实如何清洗的, 如何将一切都收到自己手中的,裴景行并没有看到。 他只是看着一个个画面在自己眼前划过, 最后停留在了梦境中的他去见兰家人的画面上。 裴景行能听见梦境中的自己是如何想的,他知晓自己在兰姝死后是不敢见兰家兄弟的。 他不敢, 他愧疚, 他没有遵守承诺好好照顾兰姝。 他……都是他的错。 裴景行看见自己痛苦地闭了闭眼, 走进了兰家, 见到了坐在轮椅上, 神色冷漠的兰家二郎和站在一旁眉眼间难掩怒色的兰家三郎。至于兰家大郎,根本就不愿意见他。 “小姝对皇上一片痴心, 那样的事……那样的事是绝不会做的。”兰家二郎见裴景行走来, 想起最后一回见到兰姝的情景, 痛苦地闭了闭眼,又说,“是皇上您负了她。” 裴景行仿佛一个看客,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看着自己掩面痛哭。看着兰家三郎用尽力气克制着动手的欲望,最后泄气一般甩了一下手臂别开头去。 他也感同身受,他也想掩面痛哭。 而就在那痛彻心扉的感觉自心底如生根发芽一般蔓延开来,又充斥着整颗心的时候…… 他终于醒了过来。 - 兰姝醒来将裴景行赶走便又躺回去了,这一躺便又睡了过去。待她再醒来时,柳芽看着她欲言又止,而柳絮端姜汤进来的时候,却是毫无顾忌地直言裴景行病了一事。 柳芽见状不赞同地看了柳絮一眼,却被柳絮说:“不说心里如何想,至少外人看来皇上对咱们娘娘是没得说的,若此时娘娘不管不顾,岂不是要被人说冷血无情。” 柳芽听了直叹气,说:“我又何尝不这般想,可咱们娘娘也是落了水起来的,便是晚一些去也说不得什么。就是不去,也有好大的由头可以说,倒不必这般怕别人的嘴刀子。” 柳絮也明白柳芽的意思,只是她比起不叫兰姝懂啊福宁宫去,还是更想要兰姝过去的。 无论怎么说,兰姝去一趟总比不去要好一些。左右都醒了,病恹恹过去一趟,下回不去了,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兰姝听着二人争论,垂眸略一思索,便也拿定了主意。她轻轻拍了柳芽的手背一下,说:“去准备洗漱,本宫便去福宁宫一趟。” 柳芽闻言福了福身,应了一声后与柳絮一块儿出去准备。 至于兰姝,则是端起那姜汤喝了一口,心中细细想着昨日的事,又是叹了口气。 好好的生辰,竟是叫陈沁雪闹了这样一出,裴景行还这般病了,可不知后边要被太后和陈沁雪多做多少文章。 不过做文章就做文章,太后既是在裴景行的底线上试探,总有一日要撕破脸。至于撕破了脸后如何,自是拿太后手下这些好狗先开刀。 到底是母子,便是没有情分,也得顾及外头风言风语,否则这大臣觉得名声不好了,这奏折怕是要把人都给淹了。 兰姝按了按眉心,在复又进来的柳芽、柳絮二人的伺候下洗漱梳妆,又换上衣衫,方才与二人一同往福宁宫赶去。 到福宁宫的时候,其他妃嫔具是到了,只陈沁雪没来。一问却是说病了,还加人问候皇上的身子,说自个身子好些了立马就来侍疾。 兰姝知晓之后嗤笑一声,因吹了风掩唇轻咳两声,方朝魏巧意的方向走去。 而朱荣见兰姝过来,连忙迎上来先一步拦住了兰姝的去路,对她说:“娘娘可算来了,皇上烧得厉害久久不醒,嘴里头还总念叨着您的闺名。奴婢想着既是如此,那娘娘来了兴许便好些了,遂一直等着娘娘来。” 兰姝也不知朱荣这话是否哄骗了自己,柳眉一蹙沉吟片刻,最终还是与对方一同进了内。 兰姝在家中极为受宠,自然养了一副任性的模样,若非当初为了所谓裴景行喜欢的女子而装了几年,如今想来还找不回当初那放松的感觉。但那样的她总归是没法儿彻底回来了,她压抑太久,如今下意识便去想旁人的目光如何如何,并不如从前那般想自己如何。 好在日子还长,一切也还能慢慢改回来。 这般想着,兰姝进了,被朱荣引着去见了裴景行。 宫人都没有跟进来,朱荣也没有,只兰姝一人靠近裴景行身边,一过去便听见裴景行急慌慌地唤“兰姝”。 兰姝被裴景行唤得一愣,想起方才朱荣说的话,心中暗道朱荣竟不是说来哄骗自己的。 可裴景行甚少唤她的闺名,他谁的闺名也不唤,为何会突然在梦中这般地唤她。 且还唤得……唤得如此的急慌慌。 兰姝很不明白,她在床边坐了下来,试探着用指尖去碰裴景行露在外边的手背。 只是这般一触,便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滚烫。 也不知她一个待在后宫疏于锻炼的女子都没成了这副模样,裴景行这样一个成天都留出时间去练武的男子怎会病成这副模样。 这让兰姝有些怀疑,怀疑裴景行这场大病其实另有原因。 但她一时间也想不出除却下毒之外的其他原因,可下毒……下毒这样的事,难道裴景行的人防不住吗? 她可记得,当初兰家二郎为救裴景行重伤濒死后,裴景行便对刺杀一事极其敏感,不仅自己防备非常,对身边的守卫也是安排得十分严密。 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一丝缝隙是留给这些意图不轨之人的。 所以这一场大病,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兰姝为前世的事情心中郁结,不愿意再当那讨好裴景行的后妃,不愿再装对方喜欢的小意温柔。 可这仅仅是兰姝自己不愿讨好裴景行这个男人罢了,她并没有想要裴景行出什么事。 裴景行是皇帝,虽说膝下有裴少华这么个儿子,可裴少华只有三岁。若他出了什么事,那些个王爷虎视眈眈的,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到时候裴少华与她这个当娘的便是保住了小命,也只能被幽禁起来苟且偷生。 兰姝这个当娘的又如何肯叫儿子过那样的日子,她前世又曾被软禁起来,更是不愿意重蹈覆辙。 不,甚至不是重蹈覆辙,而是陷入一个比前世更加难以度过漫长岁月的境地。 兰姝咬了咬牙,转过身打算到外边去问问太医究竟是如何说的,却是被猛地坐起身来的裴景行自身后死死抱住。 仿佛……仿佛在抓住什么曾失去的。 兰姝睫毛一颤,心头似乎有所感应,却又觉得太过荒唐。 她回过头去,看着不知为何竟在流泪的裴景行,凤眸微瞪,只问:“你……你这是做什么?” 她最终也没有直言,到底是怪力乱神的事情,说出来也不过平白叫人恐惧罢了。 至于裴景行是否相信,兰姝想这些帝王该是只信自己想信的。 她不知道裴景行会不会信自己,信自己是已历经过一事,所以才不愿再靠近他。 “兰姝,别走。”裴景行不知是否还陷在梦魇当中,抱着兰姝时眼睛并不似在看哪处地方,好似只是感觉到了她在此处,而本能作出这般动作罢了。 “臣妾在,皇上醒来便能看见了。”兰姝略一犹豫,还是决定先稳住对方,再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兰姝这话起了作用,裴景行竟是靠在她肩上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来,那双眼便清明许多了。 “兰姝……” 可裴景行看兰姝的眼神仍旧是有些怪异,带着兰姝难以理解的心疼,唤她时那声音竟还是颤抖着的。 兰姝蹙眉挣扎起来,想离对方远一些,好叫他冷静一些,冷静下来才好弄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可裴景行见她要走,竟是不管不顾地将她抱了起来,将她往自己的怀里带,将她往床上带去,将她放到床的内侧去,以身体阻拦她离开的所有路。 仿佛是要将她藏起来,好叫她再也不离开。 “皇上既是醒了,那臣妾便回去了。”兰姝冷下脸来,推开对方的手臂,只冷冷说了这话。 “不许走,兰姝,别离开朕。”裴景行看着她,浓浓的不舍几乎将兰姝淹没。 兰姝凤眸微抬,只瞥了他一眼,勾唇微微一笑:“离开?皇上不会是……看见了什么吧?” 这话几乎是明着说了,裴景行又如何不知她是在问什么。 他想着若叫兰姝知晓自己什么都知道了,那既是无法离开,想该是会给他这个弥补的机会。 都绑到一起去了,自是要将日子过下去的。 且裴景行也发现了,兰姝在自己心中地位绝非原先想象的只是有一席之位。 而是……而是十分的重要,是不能失去的那个人。 他没有办法失去兰姝,他不能接受兰姝的离开,他可以为兰姝留下来做任何事。 裴景行淹了咽唾沫,看着兰姝那冷漠的神色,最终点了下头,又抢着说:“兰姝,朕那时是信你的。只是人言可畏,所有证据都指向你,朕只是想着先查清了再……” 原本裴景行不提这个尚且还好,裴景行一提这个兰姝心里便来气。 她斜睨了裴景行一眼,重重推开对方,用生平最快的速度下了床,只管往外跑去。 裴景行见状连忙追去,也不管自己只穿了中衣,鞋袜也全然没套上,人还发着烧。 他只追着兰姝而去,追到了福宁宫外,在众妃嫔面前抓住兰姝的手腕,将人给抱入怀中。 “裴景行你干什么?!” 兰姝只感觉心中一股难以压制的情绪涌上来,整颗心抽痛抽痛的,本想远离裴景行冷静一些,却被对方这般抓回去,一时间更是难以控制住心底那股情绪。 朱荣与魏巧意刚想上前来瞧瞧怎么回事,便听见兰姝对着裴景行的这声吼,二人皆是吓了一跳。朱荣连忙就要上前来,魏巧意也更是加快脚步要来劝阻两句,叫裴景行莫要怪罪兰姝的无礼。 而裴景行只是扫了他俩一眼,说:“别过来,都回去。” 二人停住了脚步,魏巧意也明白回去是对自己与一众妃嫔说的,可她还是担忧兰姝,一时间也不敢走开太远,只在远一些的地方等兰姝过来。 至于兰姝,被裴景行死死抓在怀里,心中情绪愈发难以抑制,回过神狠狠瞪着对方,只说:“既是知晓了一切,为何还要拦着我?” 裴景行看着对方这般排斥自己的模样只觉痛心,也更加的后悔当初自己的选择,说:“朕只是想要弥补,朕只是看清了你于朕而言是不同的。” 兰姝听到这声“不同的”都气笑了,她嗤笑一声,说:“不同?皇上的不同,就是将臣妾软禁起来吗?” 裴景行也知晓兰姝心底过不去这个坎,叹了口气,揽着对方的肩膀想将人抱得紧一些,却被挣扎开一些。若非他反应过来抓紧她,怕是连人都难以留住。 若要弥补,总归得人还在。 裴景行不可能对着空荡荡的皇宫去弥补,他得看得见兰姝,得与对方面对面,对说得上话,他才能做些什么去弥补那时候的错误。 可兰姝根本不想听也不想看什么裴景行的弥补,她只想做回原本的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能不能出宫这事儿她甚至都不敢想,这事儿没人敢做,兰家在大启朝堂上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的风光。 当年为了支持裴景行,可是步履维艰。 如今若她为了离开皇宫而叫家族与裴景行作对,那岂不是叫兰家往后过得艰难。 兰姝知晓家中父兄定是愿意的,父母兄长疼爱自己,便是付出代价也要叫她如愿。 可兰姝哪里是那般自私之人,她怎么能叫家族多年经营成了泡影,仅仅只是为了她从这后宫出来。 付出的代价,远远比她得到的更多,那样争来的自由实在不值得,兰姝也不愿意。 所以她并未想过离开皇宫,她想的只是不再讨好裴景行,在这宫中与裴景行各过各的便是了。 兰姝闭了闭眼,放弃了挣扎,只深吸一口气后对裴景行说:“臣妾只是累了,不想装成那……传言中你欢喜的女子,也不愿再与您好了。” 裴景行愣在了原地,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兰姝,眼中带着浓浓不解,却在想起梦中宫人告知自己瑶华宫娘娘薨了的消息时又一次感受到那心被紧紧揪住的痛楚。 他看着眼前的兰姝,他忽然就感觉自己留不住对方了。 裴景行是个很聪明的人,兰姝不必再说太多,她只说了这些话,他便能用尽力气去克制自己。 此前的放肆不过是以为兰姝仅仅是赌气,如今发现兰姝并非赌气,甚至是决心与他划清界限时,他才明白是此前那般仿佛因对方对自己有几分欢喜便肆意妄为的行为,是万万不可的。 “朕……朕不再强留你了,但朕也不会如梦中那般对你,朕绝不会信小心谗言……”裴景行说着说着便与抬眼看向自己的兰姝对上目光。 只见兰姝自嘲地笑了一声,说:“绝不信……从前你也是这般说的。都说天子一言九鼎,但往后您说的话,每一个字,臣妾都不信。” 兰姝说完,挣开裴景行本就没有抓紧的手,脚步疾疾离开了福宁宫。 只留裴景行在原处看着兰姝的背影,回忆起方才那梦中所见,痛苦地闭了闭眼。 在一阵晕眩之感后,他朝朱荣招了招手,嘱咐道:“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惩罚昭妃,尤其是软禁,可记住了?” 朱荣瞧着裴景行脸色不对,心中也奇怪对方为何要嘱咐这个,紧张地应了下来后刚要问皇上圣躬安否,便见裴景行直直往旁边倒了去。 福宁宫的宫人因裴景行晕倒而惊得慌乱起来,请太医的请太医,合力将人带回龙榻上的又合力将人带回去。 只兰姝什么都不知,快步回了自己宫里,看着朝自己跑来,小心翼翼地问父皇身子如何了的裴少华,忽的想起当初裴少华被强行带走的时候。 兰姝也知晓自己不该将这些情绪带给孩子,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蹲下身与裴少华平视,笑着说:“你父皇他……” “娘娘,不好了!您刚一走,皇上便晕厥过去了!” 第二十八章 兰姝哪里能想到, 裴景行一个时常锻炼身体的大男人竟是脆弱至此。 落水之后便高热不醒,又不知怎的知晓了前世之事,竟是死死抓着她不肯放手。 这也便罢了, 为何她离开之后便会晕厥过去, 对裴景行来说她的离开有那般重要吗? 若是那般重要,前世又为何不信任自己, 为何要不先查清真相便先惩罚她呢? 兰姝一想起此事便心中郁闷,抬手触碰自己额角, 一旁的柳芽立时上来为她揉着额角缓上一缓。 “娘娘也不必着急,想是出来吹了风才会如此。听说原本身子好的人病起来要更猛烈一些,也更难好一些,定然不是因为娘娘才如此的。”柳絮安慰着兰姝,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叫兰姝去瞧瞧。 可裴景行是在兰姝走后便晕厥过去, 若是去了之后遇见太后, 定然要责怪兰姝, 兴许还要挨一顿罚。 虽说留在瑶华宫想来也躲不过,但能躲得一时便是一时, 若运气好裴景行醒了,岂不是刚刚好不用罚了。 别人不知, 柳絮身为裴景行留在兰姝身边的人, 多少还是知晓裴景行对兰姝有那么几分在意的。 “呵, 本宫刚一走便晕了, 这旁人又如何想不到本宫头上。”兰姝闭上眼, 心底闪过无数画面,想自己因裴景行吃的苦头怎的就那般多。 若是没有前世那事, 如今兰姝兴许还关心一番裴景行的身子如何。 可有了前世那一遭, 无论如何兰姝都很难在发现裴景行已经知晓前世之事的时候去关心裴景行。 从前还说这个时候的裴景行什么都不知道, 她这个知晓未来之事的人与对方划清界限,此后不再为旁的人而活便是了,何必要什么都不知的人为未来的事情卑微赎罪。 可如今……如今裴景行什么都知道了。 他还是什么都不知的人吗?他还是可以不必为了前世自己做过之事赎罪的人吗? 也许还是可以不必的,因为便是裴景行知晓了一切,那也只是知晓,他并不是亲历者。 但兰姝心里就是过不去那道坎,她就是没办法面对什么都知道了的裴景行,没办法将对方将前世软禁自己的男人割裂开来。 若真的论,其实他们就是一个人。 区别是有,不过一个是二十六岁的裴景行,一个是三十岁的裴景行罢了。 就在兰姝为前世今生的裴景行而头痛时,却听见宫女来禀报,说是太后叫兰姝到福宁宫去。 到底还是来叫她过去了,兰姝自知晓裴景行晕厥一事便明白,太后是必将要抓住机会罚一罚自己的。 若太后的目的是恶心裴景行,那这个时候以裴景行晕厥做名头来罚她,可不是刚刚好恶心了裴景行。 倘若今日裴景行不愿她走的心是真真的,那裴景行醒来后发现因她又在自己眼皮底下挨了罚,想只会觉得像是吞了只苍蝇一般的恶心。 “娘娘,太后娘娘那儿催得紧,要不……要不咱们先过去吧?”柳芽出去了一趟,见是青竹便多问了一句,回来时满脸皆是担忧。 “走吧,去见见太后娘娘。”兰姝勾唇一笑,扶了扶发上珠钗,好似不在意的模样,站起身先一步往外走去。 - 接近福宁宫的时候,远远的便能瞧见太后站在外边,一身华服加于身,倒是叫她多出几分威严来。 只是太后在兰姝心中的形象与威严实在是搭不上边,这样的威严在她眼中也是削弱了不少。 “昭妃倒还知道来。”太后本是紧闭双目,听见兰姝过来的动静方才睁开眼,一双美目直盯着她看,话毕还冷哼了一声。 “臣妾也是落了水的,本是想着莫要因自己过了病气叫皇上病情加重方才回去的,哪里知晓皇上竟是病得这般重。”兰姝垂眸避开太后凌厉神色,略有些费解地说,“可太医那儿也没说竟是这般的严重。” 太后闻言瞪了兰姝一眼,其实太医确实没有这般说,甚至还说裴景行身子健朗,定然不会有什么大事。 就连太后自己都没想到裴景行会突然晕厥过去,但她也不关心裴景行究竟如何,在他不救裴景奕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她的儿子了。她心中只有如何惩罚兰姝才能叫裴景行醒来之后觉得恶心,她看得出裴景行对兰姝的特殊,自然是要在对方最在意之人上边下手。 就如……就如裴景行对她最在意的儿子见死不救一般。 思及此,太后眯了眯眼,冷笑一声,说:“皇帝那般宠爱你,你却连侍疾都不愿意,真真是该罚。” 兰姝凤眸微抬,也不怕她借此机会来自己,只是说:“既是太后娘娘觉得该罚,那罚便是了。” 虽说大启推崇孝道到了令人费解的地步,但其实也不是毫无办法破解此局。 只要不怕被戳脊梁骨,其实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且太后坐在那样高的位子上,总归有人看她不顺眼,对她的要求要高一些。所以真要说来,裴景行虽然因大启风气而受制于太后,但也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 兰姝想,裴景行怎么说也是皇帝,若真的撕破了脸,便是一时让太后占了上风,也绝不会长久。 所以撕破脸到最后也是太后吃亏,这太后又不可能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杀了她。至于今日的事要说成她害了裴景行,那也很难拿出实质的证据,这般指控还不如前世陈沁雪诬陷她时拿出的证据叫无关之人相信。 兰姝可不怕太后。 太后见兰姝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眉头一皱便要骂她一顿后再以不敬太后为由狠狠打一顿。 却在将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看见朱荣走出来,她心头一跳,想着不会是裴景行醒了吧。 “太后娘娘,皇上特意交代了,若要罚昭妃娘娘,需得等皇上醒来再做定夺。”朱荣笑着迎上太后那明显紧张的目光,笑着将裴景行晕过去之前交代的话告诉了对方。 “连哀家都没这个权利了吗?”太后神色一僵,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朱荣,心里头堵了一口气,满肚子都是火。 朱荣听了这话笑笑,并不直接说有或是没有,只说:“这奴婢也不知,究竟有没有还得等皇上醒了才知道。” 兰姝在一旁瞧着二人言语拉扯,心中震惊非常。 她怎么都想不到,裴景行竟是在晕厥之前短短时间内想到这个可能,并且为她做了考虑,将此事交代给了朱荣。 这在前世是很难有的一件事。 虽说前世的太后对自己的刁难并不很难以忍受,但一些小小的为难还是有的。 从前她被为难的时候,裴景行可没有为自己这般考虑过。 兰姝沉默着,垂眸没去看太后脸上怒色,只想着前世的裴景行。 她很不明白,裴景行究竟为何变了,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不愿意讨好他了吗? 那裴景行是犯贱,只喜欢那些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女子吗? 还是说……还是说有别的什么缘由? “娘娘,既是来了,不若到福宁宫内坐坐。太医说皇上只是一时晕厥,很快便会醒来的。”太后一走,朱荣便迎了上来,笑着说了这话后,又小声接上一句,“奴婢斗胆揣摩圣意,皇上该是想见您的。” 兰姝抬眸看他,摇了摇头,摆摆手叫柳芽、柳絮二人先到远处候着,才对眼前满含期待地看着自己的朱荣说:“可本宫不想见他。” 朱荣那满脸的期待在此时僵了一僵,他似乎有些不相信兰姝竟是会直接说出这样的话。 可他蹙眉仔仔细细看着兰姝,却发现对方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 看来,是真心实意这般想的。 朱荣也没了办法,叹了口气,说:“那奴婢等皇上醒了,便叫人到瑶华宫去一趟,好叫娘娘知晓此事。” 这一回兰姝倒没有拒绝,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此处。 而朱荣则是站在原处看向兰姝的背影,看她极快的步子,想她那模样好似不愿多停留一瞬。 回到瑶华宫后,兰姝猛地灌了自己一杯凉水,坐下来瞬间仿佛有些脱力。 她好似还没从裴景行已经知晓前世之事的冲击中缓过神来,而明明还没缓过神来的她,却还要面对太后对她的找麻烦与裴景行醒来之后该怎么办的焦虑。 这般焦虑如同一块大石头叫她难以呼吸,她痛苦地闭上双眼,最终再睁开眼时,只对柳芽说自己想睡一会儿。 今日太后的事儿多少叫柳芽有些后怕,闻言也觉得睡一会儿很好,便忙前忙后去铺好床,又取来寝衣好叫兰姝换上。 待那纱帘合上,床上只余下黑暗的时候,兰姝才终于是放松一些,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柳芽二人也算是松了口气,想着兰姝这般睡一觉放松放松也是极好。 可谁也没想到,当夜柳芽去叫兰姝起来用晚膳的时候,却发现兰姝发起了热。 且这个时候,福宁宫那边的太监刚好过来,说是裴景行已然醒来,朱荣吩咐他赶紧到瑶华宫说一声。 第二十九章 谁也不知这二人究竟是怎么了, 一个落水醒来另一个便病倒,一个晕厥醒来另一个便高烧不醒。 就连宫中妃嫔们都说裴景行与兰姝兴许是有几分缘分在的,否则又如何解释二人这般……这般如同孽缘的巧合呢。 不过, 这样的话谁都不敢到外边去乱说, 无论是太后还是裴景行,听到了这话定然是要不高兴的。 裴景行尚且还好, 若叫太后听到他们说裴景行与兰姝是有缘的,怕是要气他们将皇帝与一个妃子这般编排, 质问他们往后是不是就要编排兰姝是未来皇后了。 太后从前当皇后的时候安安静静,倒瞧不出竟是这般的难相处。 也是先帝在的时候能压得住太后,也从未有什么事能叫她操心的,只裴景奕这个儿子的事情总让她与裴景行闹罢了。 “太医到瑶华宫去了没有?”裴景行在去往瑶华宫的路上,眉头紧锁着问身旁的朱荣。 “自是去了的, 说身子没什么大碍, 想该是心病。”朱荣大约说了一说后觉得不妥, 又将太医说的话原原本本禀报给裴景行。 裴景行听了直皱眉,心中其实也明白, 却是不肯承认,他说:“什么心病, 兰姝怎会有心病, 莫要胡说八道。” 朱荣张了张嘴想说其实该是有的, 但裴景行如今这副模样想来也听不进去话, 便也没有多言叫自己白白受骂。 到了瑶华宫, 裴景行快步跨过院门又进了正殿,径直往兰姝床边而去。 “皇上怎的来了, 娘娘病重, 恐过了病气给您, 不若等娘娘大好了再到福宁宫去向皇上请安?”柳芽见裴景行仍旧脸色苍白便急匆匆赶来,一咬牙后上前拦住了对方。 “朕心中念着她,又如何能在福宁宫等得下去。莫要再拦朕,兴许如朕一见她便醒来,她也一见朕便醒来了呢。”裴景行瞥了柳芽一眼,知晓这是兰姝的人,便也没有说那般重的话。 可柳芽却还是拦着,笑着说:“皇上,娘娘若是醒着,定然也不愿叫您因她再一次病倒。” 裴景行听着柳芽这话,初还因十分好听而觉得有几分道理,但仔细一想,如今的兰姝可是怨他,又如何会担忧他是否病倒呢。 “说实话,你们娘娘怎么了?”裴景行心头一紧,想着不会是兰姝出了什么事吧,问出这话后当即便绕过对方走到了兰姝床边。 兰姝床边并没有别人,只有柳絮一人在那儿伺候,叫裴景行有些奇怪,蹙眉刚要问呢,便见柳絮哆哆嗦嗦地往兰姝身旁挪了挪,像是要掩饰什么一般。 裴景行瞧着兰姝的脸色并没有难看到立时便要一命呜呼,也算是松了口气。可既不是病得人都要不行了,为何柳絮和柳芽二人要拦着他。 他越想越不对,打量着挡在兰姝面前的柳絮,眼睛一眯,只说:“老实招来,莫要有什么隐瞒朕。” 既是这般说了,想该是在提醒她莫要忘了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 如此一品裴景行的意思,柳絮浑身一颤,哆哆嗦嗦地让了开来。 可她兴许是觉得如今自己跟在兰姝身旁,有个什么也会被一块儿算进去,便说:“皇上,娘娘对您也是一片痴心,想是梦中见着什么了,才会这般言语冒犯您。” 裴景行靠近兰姝的脚步一顿,咀嚼着柳絮的这些话,心中多少有了计较。 他坐到兰姝身旁去,看着那微微动着的嘴唇,俯下身贴近对方,如同从前兰姝贴近自己那般的近。 他去听兰姝说什么,听听看对方究竟是如何言语冒犯自己的。 于是,裴景行在昏迷不醒的兰姝口中,听到一遍遍的“滚”。 其中还混杂着他的名字,她一遍又一遍地说:“裴景行,滚。” 想来是真不愿意再与自己有什么瓜葛,这才会连昏迷当中都呢喃着这些。 裴景行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痛苦,问:“你们娘娘……她,她这般多久了?” 柳絮原本还当裴景行会怪罪兰姝,甚至牵连整个瑶华宫的宫人,可她没想到裴景行竟是先关心起了兰姝。 她说:“娘娘回来后便睡下了,奴婢酉时正到屋里头来唤娘娘起身用膳的时候,才发现娘娘竟是发起了高烧,这才叫太医赶紧过来。” 这个其实朱荣在来的路上便已经禀报给他了,比起已经知道的事情,裴景行更想知道兰姝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这些话的。 柳絮隐约也猜到裴景行其实想问的是这个,但裴景行不说,她也装自己不知道。免得到时候裴景行想要怪罪兰姝,还得将他们呀牵连进去。 所以柳絮只说兰姝何时睡下,又何时发现发起烧来,并不说什么时候开始便说起了这些话。 柳絮是裴景行挑到兰姝身边的人,怎么会全然不知对方的心思。 他略一沉吟,对柳絮说:“朕知道,朕想知道她何时开始说这些话的。” 柳絮张了张嘴,没想到裴景行竟然真打算细问,心头更是发慌起来,叫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撇清关系。 毕竟兰姝在说那样的话确实是她发现的,也是她告诉了柳芽,叫柳芽在外边拦住裴景行。 所以说柳絮若想撇清关系,想来并没有那般简单。 可就在柳絮纠结这些的时候,裴景行却说:“朕不怪你们,尽管说。” 柳絮抿了抿唇,刚要说些什么,便听见床上有了动静。 裴景行一听再没心思去管柳絮如何,只是朝兰姝看去,握住她的手笑起来,对刚刚好睁开眼的兰姝说:“太好了,兰姝,你没事便好。” 兰姝神色冷漠,抽出自己的手,锦被一掀便翻过身背对着裴景行。 这般动作想是要叫裴景行不高兴的,兰姝也不在意对方究竟高不高兴。 既然知晓了那前世之事,那兰姝也再难将对方当成是什么都不知晓的裴景行。 且兰姝也不知对方究竟只是梦见,还是说完完全全就是前世的裴景行。 反正无论是哪一个,兰姝都要当成前世裴景行来看待,以免她心底想着不该迁怒,却猛然发现对方其实就是前世的那个人。 既如此,不如早些做最坏的打算。 “朕留下来陪你。”裴景行瞧着并不怕兰姝不理会自己,也不因对方的不理会而生气,只是说出这话来宣告自己要留下来这件事。 可兰姝并不想要他留下来,兰姝等的就是他离开。 此时此刻,若兰姝不说些什么,怕是裴景行便要一直留下来留到不知什么时候。 兰姝闭了闭眼,有些为眼前的一切都头痛,最终在对方的靠近下忍无可忍。 她猛地坐起身来,强撑着身体的不适,对裴景行说出了自己梦中说过的话。 她说:“裴景行,滚出去。” 一旁还未离开的柳絮吓得不行,连忙跪下来准备为兰姝求饶,可跪下来有一会儿却只感觉到周遭的安静,没能嗅到一丝丝名为盛怒的气息。 柳絮犹豫着抬起头来,刚刚好看见裴景行后退两步,深深看着兰姝,说:“兰姝,朕知道错了……” 兰姝猛地打断他,嗤笑一声,说:“既是知错,为何还要到臣妾面前晃?” 裴景行张了张嘴,想问知错与不许他到面前晃有什么关系,想说自己只是想要讨她欢心,让她高兴一些,好弥补前世的遗憾罢了。 他其实,其实也没有想那般多。 如今裴景行所求的,也不过就是弥补兰姝,叫兰姝不再因前世之事生自己的气罢了。 兰姝见他不走,凤眸微抬看向他,想到一件事儿,问:“既如此,那臣妾想知道,皇上处置陈沁雪了吗?” 裴景行被兰姝给问住了,自生辰那日落水之后,裴景行一直没有时间去处置陈沁雪。起初他想着兰姝醒来后依着兰姝的意思来罚,可兰姝醒来后他便病倒了,他好不容易醒来后兰姝却病倒了。 一直都没有机会,没有机会让裴景行去处理此事。 可这些在兰姝耳朵里,想来也只会是借口。 “既是连愉嫔都处置不了,那皇上下回可莫要来瑶华宫了,我们瑶华宫可进不了这样大的佛。”兰姝翻了个白眼,拈着帕子掩唇轻咳,往旁边的那些个挂着的书画看去。 “朕会处理她的,你得给朕时间。”裴景行眉头微皱,心中该如何解决掉陈沁雪才能叫兰姝满意。 兰姝柳眉一蹙,满是不赞同,但她上下打量了裴景行一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作出一副看你表现的样子。 至于裴景行,则是叫来朱荣吩咐他去做几件事,完了依旧坐在那儿,只是不出声来惹兰姝厌恶罢了。 兰姝见对方不说话,也不再在意对方是否坐在这儿,她只是仿若没有这个人一般,叫宫女进来伺候洗漱。 待一切都整理好之后,兰姝才看了裴景行一眼,说:“没你的饭。” 裴景行也不意外,只点头说:“能留下来便好了,有没有晚膳倒是无所谓。” 兰姝心想怎的有人软硬不吃,眉心微蹙后便是一整夜不再与裴景行说话。 第三十章 最后裴景行还是死皮赖脸地留了下来, 但兰姝是真的半点都不搭理他,也不将裴少华叫过来与他见面,只叫柳絮去哄裴少华睡下。 裴少华没了每晚兰姝陪他说话, 心中也对惹兰姝生气的裴景行生出几分幼稚的不喜来。裴少华能懂什么, 他就看见父皇一来,母妃便不能跟自己讲一些小故事, 也不能与他说些母子之间的玩笑话。至于裴景行惹兰姝生气,他也只依着自己看见的想, 并未多想其他如何复杂的事情。 可即便心中这般想,裴少华还是没有到兰姝那边去打扰对方。当然,没有过去更多还是因为兰姝特意吩咐了不要过来罢了。 既是要叫裴景行不高兴,那裴少华就高兴,更别说吩咐的人是兰姝, 他更是得好好儿配合。 没能见到裴少华, 兰姝在自己身旁还压根当他不存在的样子叫裴景行心中多少多了几分不满来。只是不满归不满, 他还是一心想着叫兰姝原谅自己。 只是叫兰姝原谅自己,要如何做才能叫兰姝原谅, 那倒是一个大问题。 裴景行从前并未讨好过女子,就连太后他都不讨好, 又如何知晓该如何让女子欢喜。不过, 他虽不知自己做什么事能叫兰姝原谅自己, 但知晓处置了陈沁雪, 定然能叫兰姝高兴。 兰姝并不知道裴景行想了这般多, 她只管在裴景行死皮赖脸地硬要留下来时不理会他便是了。至于其他时候……该做样子的时候她也懒得做,左右裴景行后宫那般多的女子, 他也不是非她不可。 若非入了宫便如同踏入牢笼, 一辈子都出不去, 她还想要出宫去。可惜这不过是奢望,她从明白这皇宫进了便出不去后,便不敢有这样的妄想。 不过好在裴景行也是要上朝的,总不可能一直待在瑶华宫。而兰姝等到裴景行走了,也不是全然没办法阻拦对方跟在自己身边如同影子一般阴魂不散。 待裴景行去上朝了,兰姝便穿戴整齐带了裴少华出宫去,先是到了魏巧意的瑶清宫坐坐。魏巧意见兰姝带了裴少华过来也不惊讶,叫人赶紧上一些裴少华喜欢的零嘴来,又吩咐要有几样兰姝喜欢吃的糕点。 “也不知你这会儿要带少华过来,半点准备都没有,倒还得叫御膳房特意做。”魏巧意叹了一声,笑盈盈地朝裴少华招手叫他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又说,“少华似乎又高了些。” “便是早说了,那也不是叫御膳房特意做嘛。”兰姝笑笑,又因她这话而仔细打量了裴少华一番,“是嘛,许是日日待在一块儿,这才瞧不出来。” 聊了两句裴少华,二人便不再聊孩子,而是聊起了别的。 后宫女子成日里没什么事儿做,说来说去免不得便要说到近日的一些事儿,自然是说到了陈沁雪身上去。 “那日可多亏了少华,否则怕不是又要惹一身脏水。”兰姝勾唇一笑,凤眸微抬朝裴少华看去,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可不是,我那时不在,还都是听华答应说的。”魏巧意叹了口气,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又去抓兰姝的手,“好在你没事,那愉嫔也没能将脏水泼到你身上。” 兰姝嗤笑一声,说:“她断定那日我与她站的刚刚好是华答应他们看不清的地儿,而华答应本身胆子便小,若是瞧不清的地儿,被人吓一吓兴许便要顺着应下去了。” 魏巧意听到这话感叹道:“没想华答应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从前帮她的时候,可从未想过她这般胆小的性子竟会一口咬死没看到你推了愉嫔。” 其实兰姝也是没想到的,她原本还当华婠婠会被陈沁雪吓得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可华婠婠不仅没有,还不肯听陈沁雪的。 至于齐云弗,兰姝却更是想不通为何要帮自己。 她与齐云弗似乎是没什么交集的。 思来想去,二人唯一的交集似乎就是那次太后硬要裴景行到齐云弗宫里去,这才……其实也没有交集。兰姝回忆起来,当时她与齐云弗几乎就是点头之交,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好了,莫要想这些了。你平安无事便是最好的,旁的便交给皇上去处理。”魏巧意说着,拍了拍兰姝的手背叫她安心。 “皇上?他到今日都没有处置愉嫔,也不知是如何想的。”兰姝也没直说裴景行兴许不处置陈沁雪了,她只抱怨一样地说到今日都没处置。 其实一般人看这事儿,怎么也该是裴景行还在犹豫罢了,而非是觉得裴景行不打算处置陈沁雪了。 只不过兰姝不同,兰姝心中的裴景行比寻常妃嫔眼中的裴景行要更加恶劣一些。他们眼中的裴景行也不过是普通帝王那般的无情,可兰姝眼中的裴景行却是个承诺永远站在你身边,却因别人那点根本不可信的谎言而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仿佛当初的承诺都是一句空话,让兰姝被软禁在瑶华宫的时候只余下萦绕心间难以释怀的痛苦。 魏巧意不懂这些,兰姝也不打算将此事告知对方。 这样的事太过怪异,越少人知晓越好。且前世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前世她与魏巧意也不是那般好的知心好友,若叫对方以为自己是因为前世对方帮了自己才靠近,到时候多想一些可就不好了。 兰姝这般想着,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找了个机会将话题扯到别处去。魏巧意见兰姝不愿再聊这事儿,也识趣地没有再提,而是接着对方的话往下说去。 二人这般聊了一会儿,思及那日齐云弗并未替愉嫔说话,恰好这齐云弗便住在瑶清宫偏殿,二人想着最好还是过去拜访一番。 如此想来,二人立时动身,兰姝将裴少华留在了魏巧意这儿叫宫女带着,自己与魏巧意一同往瑶清宫偏殿而去。 其实嫔位已经是可以住主殿了,但这瑶清宫有魏巧意这个妃位的在,自然轮不到齐云弗来住主殿。且齐云弗想是在这瑶清宫住惯了,倒也没说一定要搬去别的宫里住主殿,便这般住到了现在。 兰姝心里想着这些,叫齐云弗的宫女进去通传一声,便转头看向魏巧意,又与她说起话来。 魏巧意与她还没说两句话呢,便看见齐云弗带着宫女迎出来。 仍旧是那身鹅黄衣裙,清清冷冷的模样,一步步仿佛踏莲而来。 行至兰姝二人面前,抬眸间恰好与兰姝那满是风情的凤眸撞上目光,清冷与明艳相触,更是叫眼前这画面变得叫人移不开眼。 “给昭妃娘娘请安,给魏妃娘娘请安。”齐云弗给二人请过安后便将二人给迎进去。 兰姝点了下头便往里走,进了屋内才发现齐云弗住的地方与她这人是同样的清冷不近人。且这屋子虽住了几年,但瞧着并不像是一个住人的地儿,看来看去总叫兰姝觉得奇怪,一时间却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她眯起眼打量起四周来,看着看着却是发现,这屋内无论什么地方,都没有那种生活过的气息。 仿佛只是在客栈住上一晚,随时都可以抽身离去。 可后宫女子哪有什么抽身离去,只有被留下来,被困在这里罢了。 兰姝自嘲地笑了一声,想自己方才怎么会那般觉得。 随时可以抽身离去,那很难,几乎是办不到。 齐云弗跟着她二人坐了下来,等着兰姝与魏巧意说明来意。其实兰姝与魏巧意也没什么来意,不过是因着那日落水之事过来坐坐罢了。 没想竟是这般缘由,齐云弗清冷神色终于有了几分波动,睫毛微颤过后却又归于平静,仿若方才那些许情绪的波动都不过幻影。 兰姝看了她一眼,刚想说些什么,便见柳絮从外边进来,附在兰姝耳边说了一句话。 “娘娘,皇上褫夺愉嫔的封号,将其降为答应了。” 第三十一章 嫔位入宫赐了封号, 当上那嫔位之首,却在入宫没多久后便褫夺封号降为答应。 虽说本也没爬到多高,但这般摔下去多少还是有些难看的。 这般一来, 宫里头也多了许多风言风语, 但因兰姝与陈沁雪明显不对付,早些时候这些个风言风语也传不到兰姝耳中。 只是这宫里头也就那般大点地方, 再如何传得慢,终有一天也会被兰姝给听到。 “你说宫里头都在说陈答应自以为野鸡变凤凰, 没想凤凰的边都摸不着便摔了回去。”兰姝抬眸看了柳絮一眼,心里头并没有多少快意。 对兰姝来说,最好的报复法子是叫陈沁雪因伤害她而受惩罚,而不是因为得不到裴景行宠爱而遭人嘲笑。 都是女子,何必以男人不男人的东西来为难对方, 就事论事, 因伤害了自己而恨对方, 因挡了路而恨对方,那都可以。可因对方得了或是失去男人的宠爱, 而去嫉妒或嘲笑对方,那总归是不该的。 没那个必要, 报复陈沁雪有更好的办法, 可这个流言……这是不该的。 兰姝将刚喝了一口的茶放下, 凤眸一压, “去抓几个冒尖出头的好好儿罚一顿, 叫他们往后再不敢说主子闲话。” 柳絮一惊,她哪能想到兰姝知晓此事后非但没有高兴, 且还要处置那些说闲话的。但既是主子的命令, 柳絮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应了一声过后徐徐退出,出了门去办此事。 待柳絮走后,兰姝身旁的柳芽为她按了按额角,有些不解地说:“娘娘为何要帮那陈答应,她不是还将您拽下水吗?” 兰姝凤眸一抬,因柳芽这话想起那日陈沁雪所说的话,陷入沉思后许久才想起回答柳芽的话,“你瞧他们说的是陈答应因拽我下水被惩罚吗?不是,他们根本不在乎陈答应拽我下水,更不在乎我受人所害或是陈答应去害人,他们只在乎谁得宠谁又失宠。我知晓裴景行是这后宫的中心,所有人无论什么事都会先想起裴景行,可我希望大家伙先想想自己,想想处在后宫之中的人,而不仅仅只围绕着裴景行。” 兰姝知晓自己所想在柳芽这些人看来定是怪异的,就如她幼时听母亲谈起这些的时候觉得与自己平常听到的有很多不同一般。 从前她不懂母亲,如今大了许多,经历了许多,将从前的性子捡回来,将从前的自己找回来,再回头看时才发现母亲所想皆是对的。 且不提这些,兰姝一直觉得,她想要陈沁雪遭遇报应,需得是陈沁雪因害人被发现而受到惩罚,不是陈沁雪身为一个女子去吃什么苦头。 虽说此番陈沁雪确实是因害她而被罚,但宫里头只看得到她摔下来,只说她失宠,却全然不在意其害不害人。 这不是兰姝想看到的。 “娘娘的意思……”柳芽开口之后又顿了顿,笑起来,“奴婢似乎有些明白。” 兰姝眉头一挑,看向柳芽后勾唇一笑,点了一下她的笔尖,并不言语。 午膳之前柳絮便罚完人回来了,兰姝也没再将此事放到心上去,而是用了午膳后照例准备午睡。 可她刚刚躺下,便听说太后来了。 兰姝听人禀报的时候还小小惊讶了一下,她可没想到太后会屈尊纡贵跑来瑶华宫,而不是坐在福寿宫叫人来召她过去。 不过想来是前几回被她用理由搪塞过去,这回怕她不来,这才特地跑了一趟。 太后造访,兰姝也不好去午睡,只好收拾好自己后便迎出去。 见兰姝一身枣红衣裙走来,如一朵艳红的花一般,娇艳又明媚。太后不知回想起什么,眼睛一眯,竟是仿佛被刺中了一般。 兰姝却没管太后是何感受,只上前行了个礼给太后请安,方才徐徐落座,懒懒地说:“臣妾身子尚未大好,想着小憩一会儿,便听说太后娘娘来了。” 太后倒也没有笨到听不出兰姝在怪她扰了自己午睡时辰,眉头一皱,就要压不住心头怒气狠狠骂对方一顿。却被她身边的青竹扯了一下衣袖,硬是将心头怒气给压了下来。她轻咳一声,说:“哀家也没什么事,只是听了些风言风语,想着来问问你就是这般处理后宫事务的?” 风言风语想来便是说的陈沁雪那一些了。 不过这太后到底是来晚了一些,若再早一会儿,兴许柳絮还没罚完人呢。 “风言风语?太后娘娘说的不会是宫人们嘴碎说陈答应闲话的那些吧?”兰姝一挑眉,笑着问。 见兰姝如此,太后心中也有些犹豫,犹豫是否应该接着往下为难兰姝。可兰姝今日的打扮与徐夫人实在是相似,且给兰姝找麻烦便是叫裴景行不痛快,太后又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 咬了咬牙过后,太后说:“自然是关于陈答应的事,哀家还当你不知呢。” 兰姝笑着看太后,等着她将后边的话说下去。太后也没察觉哪里不对,只接着往下说:“果然不是皇后,处理起这些事儿多少带着些小家子气,没有中宫之主的气度。便是那陈答应与你不合,也不能放任底下人这般说主子闲话。” 兰姝又是笑,见太后停下来喘口气,也没给太后接着往下说的机会,只带了几分不解说:“可臣妾已经抓了几个冒尖出头的,好好儿罚了一顿,罚到了午膳时候才叫他们回去呢。” 太后听了这话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十分的精彩,且一时间也是说不出话来。 “想是有什么人在太后娘娘身边说了什么闲话吧?”兰姝微笑着,可那一双凤眸却带了几分攻击性。 “自然是这些爱传闲言碎语的宫人胡说八道,也不将你已然处置了的事告知哀家。”太后见兰姝这般说,愣了一下,也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 “既如此,那与太后娘娘胡说八道的人可就留不得了。此番还好是遇上臣妾,这若是在外人面前弄错了事,可不知要被说成什么样呢。”兰姝没打算给太后再说些别的什么,或是直说自己要走了的机会,只抓紧好时机提起这个。 那些话自然是太后身边另一个女官告知太后的,而那位女官总跟在太后身边,如何有机会出来更快地知晓宫中的消息,这才叫太后不知兰姝已经处置了,便贸然跑一趟。 不过,便是兰姝不提,回去之后太后定然也要拿那女官出气。只是出气到底是关起门来自己的事,兰姝要将此事抬到大家伙面前来,叫太后不得不将此人留下来。 就是这个女官总是给太后出馊主意,本就不很聪明,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这又来一个自然是更加的叫后宫不安宁。 其实兰姝也不在意裴景行的后宫安不安宁,只是她自己身处其中,又有交好的魏巧意与关系还算不错的华婠婠和齐云弗在,自然是安宁一些的好。 “这倒也是,不过此人是哀家从家中……”太后话还未说完呢,便见兰姝惊讶地叫了一声。 “竟是太后娘娘家中之人,难道是在这宫中生了二心,这才哄骗太后娘娘来……”兰姝捂住了嘴,一副不小心说了太后坏话的模样。 太后能听出兰姝后边要说什么话,蹙眉看向身旁的青竹,说:“去,叫青绿将手头的活儿放放,滚回福寿宫见哀家。” 兰姝抬眸看着站起身来的太后,笑盈盈地跟着站起身,差不多送到了门口,方才转身收起笑容来。 太后走后,那名叫青绿的另一名女官被太后塞了些银钱叫她出宫去,便没有再回来。至于后来如何了,兰姝也没去管,出宫之后能不能过得更好全看自己造化。 若是自己有能力活下来,那出宫想是比留在宫里还要好一些的。 提起出宫,兰姝便有些黯然,想自己怎就不是寻常宫女,若是寻常宫女,还有个离宫的盼头。 如今她成了裴景行的女人,除非裴景行肯放手……裴景行怎么会肯放自己的妃子出宫呢。 兰姝闭了闭眼,原先因为挡住了太后的为难而生出的几分的好心情也因此消散无踪。 而就在这个时候,兰姝听外头的宫人唱了一声“皇上驾到”,方蹙眉站起身来。可她又懒得出去迎,便又坐回了榻上,靠在那儿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想会不会有什么法子叫裴景行答应放自己走。 可裴景行怎么会同意,她也不知离开之后能做什么,更不知该如何与裴景行提才不会被立时否了。 裴景行想来也习惯了兰姝任性地不愿出去迎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只进屋来之后坐到兰姝身旁去。他也没去看她,只接过柳絮递来的茶,吹了吹喝上一口,才说:“陈答应的父亲,被你兄长弹劾了。” 兰姝听见自家消息,坐起身来直直盯着裴景行看,犹豫着问:“弹劾什么了?” 裴景行停住喝茶的动作,摆摆手叫宫女都出去,才复又看向兰姝,“前朝之事本不该叫你知晓,但你既是想知晓家中之事,告诉你也无妨。” “你兄长弹劾陈答应的父亲——陈程,贪了前年松江府水灾的赈灾银。” 裴景行重重放下茶盏,闭了闭眼,吐出这话来。 第三十二章 兰家大郎弹劾陈程一事, 兰姝其实并不知情。她丝毫不知自家大哥会在这个时候弹劾陈程,也不明白裴景行此时此刻告诉她这件事究竟是何用意。 不过,兰姝倒是记起来, 先前她问家中是否能帮忙的时候, 母亲是答应了下来的。 徐夫人能答应,其实很是出乎兰姝的意料。 在兰姝印象里, 徐夫人既有手段,又十分正直。诬陷他人、特意去抓旁人的小毛病来放大都是徐夫人不可能, 也不会让膝下子女做的事情。 不过那时兰姝的想法也不是要这般抓陈家的不是,而是想问问兰家在朝堂上是否也能给她一些助力,也叫家中小心陈家。 陈沁雪不是个好的,陈家那般能叫他家老太太到宫中来见太后的,想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只是兰姝没想到家中会拽出这样大的一件事, 且在陈沁雪被褫夺封号降为答应的时候出来弹劾陈程。 “这朝堂上的事, 臣妾也很不明白。兄长既是出面弹劾, 想来手上也是有几分证据的。”兰姝避开裴景行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只装作不知。 “朕自然知晓你的, 你从不干涉朝政,与家中的联系也从未与此相关。”裴景行深深看了兰姝一眼, 话毕之后却是笑出声来。 而兰姝则是细细咀嚼了裴景行方才那话, 凤眸一眯只觉不对, 猛地转头看向他, “皇上这是派人监视臣妾了?” 裴景行知晓兰姝听说此事后定然会生气, 但便是生气,那也是肯与自己多说几句话了。他抬手趁着兰姝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拂去对方额角碎发, 答道;“是, 只不过他们并非为了监视你留下来, 而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 兰姝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臣妾不需要皇上保护。” 裴景行听出对方后边还有话,顺着问下去:“为何?若是理由得当,朕便把人都撤了。” 兰姝蹙眉有些不快,斜睨了他一眼,说:“皇上不来瑶华宫,臣妾便不会有任何危险。” 裴景行的笑容僵在脸上,收起笑容来打量着兰姝,想判断对方的话语究竟有几分是真心。 可仔细想来,若兰姝真是经历了前世之事回来的,那这般想也无可厚非。 但裴景行还是会因此感到有一丝丝的难受,不知他自己有什么资格难受,只知他被兰姝那话给深深刺了一下。这一刺,叫他心口揪痛起来,几乎难以忍受,却还要在兰姝面前装作没事的模样。 而就在这时,兰姝还说:“皇上不是早知晓了那些事吗?既是知晓,为何还有此疑问呢。” 兰姝根本就不是在问裴景行为什么这般问,她只是将那讥讽地神情摆在裴景行面前,肯定地说着那样的话,说裴景行明知故问。 - 那日裴景行并未留宿瑶华宫,他瞧明白了兰姝与他待在一处的时候便是不叫自己好过也要叫他不好过,那他也不必留下来给兰姝添堵,也叫对方在这般言语上更加气着自己。 兰姝也没管叹气后离开的裴景行,只顾着过好自己的日子,又在隔日把一些本不必过目的后宫事务拿到跟前来亲自看着。 就这样,裴景行连着好些日子不到瑶华宫来,宫人们都传二人又是大吵了一架,裴景行才甩袖离去。 这般传言惊得魏巧意跑到瑶华宫来,见兰姝还在仿佛没事人一般处理着那些本不该是普通妃嫔来处理的后宫事务,一时间只叹气。 “你怎的还坐得住,宫里头可都在说你与皇上大吵了一架,把皇上气得往后都不来了呢。”魏巧意坐了下来,看着正翻看手中账本对数目的兰姝,直觉对方似乎并不很在意这件事。 “怎的就坐不住,他不来最好。”兰姝嗤了一声,将账本合上递给旁边战战兢兢的太监,方才看向魏巧意,“不过确实得好好儿敲打敲打这些嘴碎的宫人,叫他们知晓那日并非裴景行拂袖而去,而是我将他赶走的。” 魏巧意听了这话,起初还觉得震惊,仔细想来却又觉得若此人是兰姝,那也不是什么怪事。 “那皇上可动怒了?”魏巧意更怕裴景行回过神来罚兰姝,便问了这个。 “兴许是没有吧。”兰姝摇摇头,其实她并没有太注意裴景行是什么神情,她只记得自己抬头瞬间瞥见的那神情,似乎……似乎并不像是生气,更像是无奈与难过。 魏巧意听了兰姝的话才稍稍放下心来,随后又叹着气,“你呀,怎的总是与皇上吵起来。便是再不喜,总归是要留在宫里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般闹又是何苦。” 兰姝垂眸没说话,许久才笑了笑,“若能出宫……罢了,不过是妄想。” 魏巧意被她这话也带得多了几分伤感来,若有得选,寻常女子又有谁愿意入宫呢。 因着提起这个,二人说话时也多了几分伤感,而就在这个时候太监进来通传,说是华答应来了。 自上回那事之后,兰姝与华婠婠也多了些话说,偶尔也会到瑶华宫来坐坐。不过华婠婠胆子小,甚少出门来,来的次数并不很多。 兰姝点头叫华婠婠进来,又吩咐宫人去准备一些华婠婠爱吃的点心来。 待华婠婠进来,兰姝招呼她坐下,待茶与点心都上了,三人扯了一会儿闲话,方才问起她的来意。 “嫔妾想着许久未见娘娘,便到瑶华宫来拜见。”华婠婠的声音柔柔的,笑起来眉眼弯弯,可兰姝能瞧出她的来意似乎并不是这个。 会意之后,兰姝叫宫人们都出去,只留下华婠婠与魏巧意二人与自己待在这儿,方才又问起对方的来意。 华婠婠终于松了口气一般,说:“我方才见陈答应跑出宫来,一路喊哭喊着跑到福寿宫去,硬要说是您对她不满,便叫家中人捏造些莫须有的罪名来弹劾陈家。” 华婠婠也知晓兰姝并非这样的人,但宫里头的人闲得很,只管嘴碎谁管你是真是假。 她想着不能叫宫里头的风言风语扰了兰姝这般平静的好日子,也不叫裴景行生出误会后对兰姝有个什么不该有的惩罚,便跑到瑶华宫来告知兰姝。 “此事本宫自会去处理,也谢过你特意跑一趟将此事告知本宫。”兰姝点点头,笑着谢过华婠婠之后,又是一阵沉思,抬眸时眉心微蹙看向魏巧意,“可这陈答应明明被禁足了,怎的还能跑出去?” “这个嫔妾也听人说了,说是拉着那送饭的太监问了好一通皇上如何,这些太监也常见被禁足的妃嫔这般,倒也没警惕起来。没想就是因为没放在心上,竟是叫陈答应推开自己趁机逃了出去。”华婠婠见兰姝问,出声将自己知晓的说出来。 “可这般跑出来,怎的还能叫她跑去了福寿宫?”魏巧意有些奇怪,陈沁雪住的福泉宫离福寿宫虽说不远,但这样一段路想要不被宫人抓住,那得是多灵活的身手。 “说是路上不知为何路过许多宫人,碍手碍脚挡住了宫人们抓陈答应,便叫她逃去了福寿宫。而太后娘娘那边也不肯放人,只管叫皇上过去与她亲自说。”华婠婠叹了一声,想这陈沁雪也真是能闹腾。 兰姝则是有些奇怪,既是都已经到了太后不肯放人了,为何兰姝这边才刚刚知晓此事。 就在这时,刚刚回来的柳絮快步走到兰姝身边来,附在她耳边将此事说了。又说自己被人给拦住了,许久才放她回来。 听了这话兰姝又有什么不明白,不过是拦着不让她知晓此事,以防她有个什么应对罢了。 兰姝嗤笑一声,对二人说:“本宫去一趟福康宫,既是要见皇上,那本宫便请皇上过去。” 而此时此刻的裴景行那边,刚刚好有大臣在禀报公务,而裴景行见大臣的时候是不许人进去打扰的。若是关乎兰姝安危的事尚且可以报一报,那旁人的事,是万万不可进去打扰的。 所以陈沁雪一事裴景行也是不知的,而守在里头的朱荣一直没走到外边去更是不知。 直到兰姝一身石榴裙风风火火闯进来,冷冷瞥了那魏家的人一眼,柳眉一挑:“太后娘娘叫你来拖着皇上的?” 那位魏家出身的大臣被对方这般气势压得一哆嗦,定了定神才说:“昭妃娘娘莫要血口喷人,臣这是有要事禀……” 兰姝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截断他的话,说:“有要事?刚刚好就在被禁足的陈答应逃到太后娘娘那儿求庇佑的时候来,怎就这般的巧呢?” 那位魏家出身的大臣咽了咽唾沫,转头去看裴景行,刚想让裴景行主持公道,却见裴景行明显不耐烦地闭了闭眼,斥道:“滚出去。” 大臣终于不敢留了,连忙跪安后离开了福康宫,只留下兰姝与裴景行二人在原处对视。 “是朕的错,委屈你了。”裴景行也不知陈沁雪跑出去的时候做了什么伤害兰姝的事,他只知兰姝既是来了,那定然是在此事上边受了委屈的。 既然定是委屈了兰姝,那裴景行先说这话,他自己觉得是应该的。 “什么都不知便说这样的话,倒叫人怀疑您前些日子里对臣妾说的所谓歉意,究竟是不是真心实意,究竟是不是仅仅只是漂亮话。” 兰姝冷笑一声,冷冷瞥他一眼,落下这样一句话后,半点犹豫都没有地转身离开。 第三十三章 那日之后, 兰姝更是没有踏足福康宫,而裴景行到太后那里强行押走了陈沁雪,听人说还跟太后闹了好大一场不愉快。大启风气如此, 此事叫外边的大臣知晓之后自然是纷纷上折子劝说裴景行要孝顺太后, 可这一回裴景行的态度十分强硬,根本就不管大臣如何说, 还叫人监视器了太后的一举一动,莫要叫太后再与陈沁雪来往。 而陈沁雪那边, 裴景行一句话都没有跟她说,只是叫朱荣过去传话,告诉她陈家的事证据确凿,若是再这般胡闹,到时候怕是连她自己都难以保住。 太后并不知晓裴景行叫人这般与陈沁雪说了, 只是后来陈沁雪的人悄悄摸去了太后散步时的必经之地, 将此事告知了太后方才知晓。 就这样闹着闹着, 渐渐入了夏。 兰姝换上夏衫的同时,还将一个活儿交给了手下之人。 她叫柳絮到太医院去找一个人, 前世与陈沁雪勾结,声称与她私通生下裴少华的那个太医。 不过兰姝对此人的相貌记得并不很清楚, 只知晓是姓李, 年纪不小了, 旁的特点只能记个七七八八。 但太医院叫得上名能给得宠的妃嫔看病的统共也没几个, 她这般叫柳絮去找, 想来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柳絮也没有辜负兰姝的期望,没多久便寻了些有用的消息来。 “娘娘, 太医院统共有两位李太医, 年纪约莫都过了而立, 不知您要找的是其中哪一位?”柳絮不知兰姝找着人做什么,但瞧着似乎是个颇为重要之人,而兰姝既然交给了自己去做,想来是又一次重视起了自己来,柳絮自然是要好好儿将此事办好。 “有两位李太医?”兰姝眯起眼,一时间觉得有些棘手,想这般一来总不能将二人都赶出太医院,可她又不可能不去将那与陈沁雪勾结的人找出来。 柳絮打量着兰姝脸上神色,心中思绪转了一圈,有了主意后问:“娘娘寻这人是要做什么的?是从前识得此人吗?若是识得,不若亲自去认一认?” 兰姝摇摇头,她知晓自己不能到太医院去,她不去尚且被陈沁雪抓着说是与太医私通,若是去认人了,陈沁雪岂不是更能抓着些什么来说她。 柳絮见状,也没再说什么,眼珠子一转不知在想什么,便听见兰姝说:“你去打听打听,哪一个与陈答应有过来往。” 闻言,柳絮心中了然,将此事应下之后便匆匆离去。 一旁的柳芽有些不解,给兰姝捶着腿,说:“娘娘为何要将此事交给柳絮呢?不是说柳絮有二心吗?” 兰姝摇摇头,笑起来,“她不是哪个娘娘的人,她是裴景行的人。” 柳芽可是头一次听兰姝说起这个,愣了一下后好一会都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眨巴着眼好一会儿才说:“原……原是皇上派到娘娘身旁的。” 兰姝瞥了一眼柳芽,看着对方脸上神色,也猜到对方心中定然是万千疑问。但她并不打算与柳芽解释什么,只是闭了闭眼叫自己稍稍休息一会儿。 柳芽看向兰姝,见对方正闭目养神,手上动作也放轻了一些,以免动作大起来扰了主子休息。 - 之后的日子里,太后时常与裴景行争吵,虽说裴景行每回都没打算与太后多话,屡次在碰见人的时候避开,但也耐不住太后直接找上门来,还抓着他咄咄逼人每一句都往裴景行心窝子上扎。 裴景行与太后想来是没什么母子缘分的,否则又怎么会这般的不亲,又为了另一个儿子与一些琐碎的事情这般与他争吵。 甚至那些琐碎的事情如何,太后根本就不在乎,她只在乎某一些事情可以给这个儿子添堵。 这日太后又跑去福康宫与裴景行大吵了一架,说的依旧是关于裴景奕的事情。刚刚好那日有几位大臣在福康宫与裴景行议政,其中刚刚好便有魏家与柳家的人,便顺势劝起了裴景行。 裴景行气得脸色铁青,冷笑着问他们若储君被刺杀可以就此算了,是不是以后朕被贼人刺杀,也可以算了。 魏家与柳家的人闻言连忙跪下来说自己并非这个意思,连说是裴景行误会了。 裴景行也懒得与他们多说,只问他们可还有别的事要奏,两家人面面相觑,最后由柳家人开口将另一番来意提了一提。 听说太后这时候还赞赏地看了柳家人一眼,叫那柳家人大受鼓舞,又是提了一提为陈家求情之事。 此时为了查案,陈程已然被拿到了天牢内暂时收押,待此事查清后才可放出来。裴景行未免身为太后娘家的柳家听了太后的馊主意,杀了陈程以嫁祸兰家,还将看守的人尽数换成了自己的心腹,以免案子未破这人便死了。 可今日柳家人竟是跑到他面前来说一切皆是兰家诬陷,还力保陈程,称陈程绝不会坐这样的事。 裴景行从前怎的不知柳家与陈家这般要好,要知道太后本身便是捧高踩低之人,最是看不起比自己家世差一些的,她生长的柳家更是如此。所以陈沁雪所在的陈家,于太后,于柳家来说都是根本不必去交好的小小世家。 所以说,这般举动更是让裴景行觉得,太后这般大费周章给他添堵,一切的源头只是因为裴景奕刺杀他不成被幽禁了起来。 可裴景奕不该幽禁吗?裴景奕甚至该死,可他身为兄长,因为母后的哀求而跑到父皇面前去求情,被父皇狠狠一顿责骂,骂他身为储君却有这般不该有的心软。 裴景行好不容易为同胞弟弟求来了一条命,可他们却仍旧是不满足。 他突然就有些累了,他看着眼前义愤填膺唾骂兰家的柳家人,薄唇微张,“滚出去。” 太后眉心一蹙,看起来很是不满,张嘴便要指责他这般对待自己舅家之人,没想她还没开口呢,便听见裴景行对朱荣说:“太后想是累了,派几个得力的送她回福寿宫。” 在场众人谁听不出这话的意思,这是要强行将太后送回去。可太后是裴景行的亲生母亲,在这些大臣面前如此,裴景行难道就不怕被戳脊梁骨吗? 太后气得够呛,刚想大骂裴景行,却又念及眼前这些大臣在,想顾及自己太后的颜面。她只咬了咬牙,心里盘算着等裴景行回去了再闹一闹,没想被请出门瞬间,却又听见裴景行说:“这些日子太后精神不大好,该是留在福寿宫叫太医好好儿调养一番才是。若是没什么大事,还是莫要叫太后出来受累了。” 这是要将太后禁足的意思? 在场众人心底皆是这个想法,个个儿都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也没来得及阻止裴景行,太后便被人强行带离了此处。 兰姝听说此事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魏巧意到底与太后沾着几分亲,听说了这事后多少带了几分担忧。 可想着兰姝与太后之间的矛盾,她又觉得在兰姝面前关心太后似乎并不很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太后娘娘也并不是针对我,她只是针对裴景行罢了。”兰姝垂眸看着桌上的玉带糕,想起重生回来之后头一回到福寿宫去,太后还叫她吃玉带糕。 “但太后娘娘也确实给你添了诸多麻烦,无论是何缘由,到底都是对你不好的。”魏巧意叹了口气,抬眸瞧见兰姝在看桌上的玉带糕,似乎明白她想起了什么,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着她。 其实兰姝是一个很任性的人,从前的她并不会去在意旁人如何。 但她的任性又时常带着分寸感,尤其是对着并不熟悉的人。 所以能够让她放下分寸感,或是放下任性,那这个人兴许已经在她心底有了一定的位置。太后其实并不能算,只是她太早看清这一切是裴景行与太后的争端,而她不过是个无辜被牵连进来的人罢了。 兰姝闭了闭眼,刚想与魏巧意说什么,便见柳絮匆匆走进来,附在兰姝耳边说:“娘娘,人找到了。” 兰姝猛然一睁眼,勾唇笑了起来,对魏巧意说:“终于有了些好消息。” 魏巧意见柳絮需得这般悄悄说,便猜是一些不可叫旁人知晓的事,便也没有多问,只点点头。 兰姝想着待处理好了再与魏巧意细说,便也没有多言。 不过,兰姝一个后妃想要就手伸进太医院在明面上多少是有些难的。但若是那李太医自己犯错叫兰姝给抓住了,那将人赶走可没有人能说什么。 兰姝叫柳絮去找人的时候自然也叫她顺道查一查那李太医是否还偷偷摸摸做什么事情,好叫她将李太医给赶出宫去。 柳絮也是个得力的,竟是真的查到李太医在先帝那朝曾向妃嫔们出售催情功效的药粉,这般药物可是宫中绝对禁止的。 兰姝一得到消息,便叫人去搜集证据,还在发现李太医那儿还藏有此类药物的时候派人去拿了李太医,将人直接扭送到了裴景行面前去。 而裴景行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第三十四章 其实裴景行先前并不是没有想到要去找到这个太医, 先一步将人给赶出宫去,以免对兰姝又一次造成伤害。 可后来许多事情都堆到一起来,裴景行便也没了时间去关注这件事, 只能将此事一推再推。 推来推去, 连裴景行自己都不知究竟要推到什么时候,却发现兰姝比他要更快将此人给抓出来, 甚至还将人给送到了他面前来。 “到底是太医,臣妾小小妃嫔也不好处置, 便送到皇上这儿来了。”兰姝毫无恭敬之意,凤眸微抬直盯着裴景行看,想看看对方又一次见到这太医会是何反应。 而裴景行看着兰姝的模样,不免想起梦中在瑶华宫内看到的那冰冷尸体,这叫他心头一颤, 忍不住想叫兰姝过来。 可他也明白兰姝如今带这李太医是叫他处置的, 并非是叫他想起梦中那些前世之事如何的后悔。 兰姝变得尤其现实, 她不想听那些虚得不行的话语,她只想看到实实在在的。 这很好, 裴景行也觉得很应该。 可就是因为这样,裴景行那些悔意与难过, 放到对方面前却都仿佛成了假的。 假的假的, 如今的真成了假, 也全怪他当初捧出的真心没几分真。 有了从前, 兰姝又如何能相信他呢。 有了假, 之后的真合该被人怀疑。 那是信任的崩塌,是他该受的。 兰姝见裴景行久久不回答, 眉头微蹙, 想裴景行那所谓的后悔不会是骗鬼的吧。 而就在此时, 却见裴景行走过来,牵起兰姝的手,“这事儿还劳你亲自走一趟,找见了人直接到福康宫来知会一声便自行处置了,何须这般劳累。” 兰姝狐疑地看他一眼,勾唇笑起来,“这般重要的事,怎么会劳累呢。” 裴景行知晓她意有所指,也没有逃避,“那般重要,朕定当处理妥当,不叫你再因此生气伤心。” 兰姝听出对方话语中的深意,抬眸间淡淡瞥他一眼,冷笑过后凑到对方耳畔,“裴景行,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不过迟来的正义……端看你如何做了。” 裴景行趁对方尚未退开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臂,将人给圈在怀里,深深注视着那娇艳容颜,说:“朕定不叫你失望。” 话毕,那李太医是审也没审,便直接定了罪。 兰姝看得心中有些不舒服,虽是知晓裴景行不过是因前世之事治一治那李太医,并非是因为刚刚发现的这个罪名。 可这般不管不顾直接定罪惩罚,却很难不叫兰姝想起上辈子受陈沁雪陷害的自己。 而裴景行还没能察觉,只走到兰姝身旁来,“你不必担忧,朕已经处置他了,那陈沁雪,朕也不会放过。” 兰姝猛然抬眸去看他,眯了眯眼,久久不语。 裴景行心头一跳,只觉告诉他这一回自己似乎又做错了,可他又想不出要如何做才能既报复李太医,又叫兰姝满意。 他忽的有种感觉,似乎就因为是他,所以他做什么都很难让兰姝满意。 兰姝自己都没能搞清楚那其中的怪异感,便也没有直接向裴景行发难,只是拨开对方揽住自己的手,带上柳芽、柳絮二人一同离开了福康宫。 留下裴景行站在那儿望着兰姝的背影,看她匆匆离开,忽的感觉自己似乎要抓不住这个好不容易察觉到感情的女子了。 - 赶走李太医后,太医院便有了空缺,刚刚好医者世家的孟家小公子凭借一身好医术进了太医院,便正正好填上了这个空缺。 这孟小公子名唤孟子真,与兰姝便认识,不过兰姝不喜那般文文弱弱的男子,与他的关系一直都是不冷不热,仅仅停留在双方家中有联系那一层。不过既是进了宫,孟家自然也会嘱咐孟子真多照顾兰姝一些,兰姝往后在宫里也能多个帮手。 至少一些入口的东西能有孟子真帮忙看着,也免得神不知鬼不觉被人在这些事儿上边下毒手。 不过,兰姝到底也没机会召孟子真过来叙叙旧,孟子真这边刚进宫呢,她便听说了兰家三郎被弹劾的事情。 “弹劾什么了?三哥有什么好弹劾的?”兰姝眉心微蹙。 “奴婢出去从朱荣公公那儿打听来的,说是柳家弹劾三公子贪了军饷。”柳絮打听消息这方面要强一些,且本身便是裴景行派来的人,与朱荣那边也颇为熟悉,刚刚好也是可用的。 闻言,兰姝凤眸瞬息间添上几分怒火,“三哥怎么可能贪军饷,他连自己碗里头的都要分给手下,如何还会贪人家的。” 柳絮连连称是,又说:“朱荣公公也说定是不可能的,皇上那边也念及三公子这些年功劳,没将人拿入狱,只叫三公子留在家中先莫要外出。” 兰姝心里头的那口气终于才舒缓些许,她想着若裴景行用当年对待自己的态度对待兰家三郎,那她往后想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原谅裴景行了。 思及此,兰姝压了压心头郁结之气,站起身朝外走去,心想怎的总有这些事儿叫兰姝没法彻彻底底远离裴景行。可仔细想来,便是没有这些事,兰姝身为后宫妃嫔,其实也没有办法彻底远离裴景行。 除非……除非她能出宫,且还是彻彻底底出宫。 但裴景行他难道就肯放人吗? 兰姝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然收拾好这些个情绪,快步朝福康宫的方向赶去。 可到了福康宫外,她却是被朱荣给拦了下来。 重生回到22岁的这么长时间里,兰姝还是头一回在福康宫外被朱荣给拦住。 “娘娘,皇上说您若是来了,便到福宁宫去等他。”朱荣说着,瞥了一眼福康宫的大门,“柳大人在里边呢。” 这般一说,兰姝当即明白裴景行的意思,心中也知晓如今想要现状不要变得更糟,便只能放弃与裴景行对着干。 不过,兰姝也只是能做到不强行进去罢了,至于去福宁宫等裴景行,她可不愿意去。 会到福康宫来也不过是关心兰家三郎心切,她很明白自己的到来根本就帮不了什么忙,自然也没有到福宁宫去等裴景行的必要。 “有个什么动向遣人到瑶华宫叫本宫知晓便是,福宁宫……本宫便不去了。”兰姝落下此话便转身离开,留下朱荣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 就这样,兰姝径直回了瑶华宫去,心绪郁结之下想着弄些酒来喝,便叫宫女去寻酒来。 柳芽见状与柳絮对视一眼,她先上前去劝了两句,“娘娘,饮酒对身子可不好。” 柳絮也上前去,略一思索,“娘娘,您不还得等三公子的消息吗?若是饮了酒,待会有个什么事可怎么办。” 兰姝本也只是想寻些事情做打发时间,听了二人的话也没再有这个念头。 而此时外边太监来通传说太医院的孟太医来请平安脉,兰姝想着孟子真进出宫闱该是知晓不少事情,又与兰家颇有联系,该是更清楚兰家情况的才是。 “快请进来。”兰姝坐直了身子,叫太监将人给请进来。 太监应下之后便匆匆出门去请孟子真进来,引着人进了瑶华宫内,方才徐徐退出。 而兰姝抬眸去看来人,看着那一身官服跨过门槛的青年,恍惚间就在想,若上辈子有孟子真在,她是不是不至于那般被动。 “臣孟子真给昭妃娘娘请安。”孟子真给兰姝行礼,并未抬头去看兰姝。 “起来吧,平安脉且等一等,本宫有话问你。”兰姝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说出了这话。 孟子真也知晓她要问什么,不等兰姝多问,便将兰家的状况说了一说,“娘娘不必担忧,兰家并非寻常人可轻易撼动,除非是通敌谋逆这等大罪,否则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兰姝这才放心地点点头,想自家大哥为了裴景行差些丢了一条命,怎么说他也该念在救命之恩上多相信兰家几分。 而孟子真既是说完了该说的,便按部就班为兰姝请了平安脉,刚要对兰姝说些什么,便听说魏巧意来了。 魏巧意该也没想到屋内还有别人,一进门便说:“我才知道我家中人竟那般针对你,可叫我心头愧疚不已,若非我实在说不上话,又如何会叫他们这般掺和进来。” 这话刚说完,魏巧意便发现这屋子里是有太医在的,且还是个颇为陌生的太医。 魏巧意眯起眼打量了孟子真一番,走到兰姝身旁去,拉着她的手坐下,“这位便是那新来的太医?” 兰姝点点头,“嗯,是新来的孟太医。” 魏巧意心里叹了一声好俊俏的男子,又不好当着人的面说些太过轻浮的话,便朝兰姝笑笑。 兰姝与魏巧意交好这么些日子,多少能看懂她这些个小动作是什么意识,见她这般笑,一时间也有些惊讶。 没想魏巧意竟是高看孟子真几分,兰姝微微露出几分讶异,却并不多说什么。 魏巧意再如何高看,也不过是谈论一番皮囊如何罢了。私底下谈论也只是谈论,若叫孟子真知晓,或是叫旁人知晓,怕就不仅仅是谈论皮囊这般简单了。 第三十五章 孟子真并没有在瑶华宫停留太久, 他只将兰姝身子需要注意的一些点都说了,便站起身准备离开。 魏巧意看着孟子真离去的背影,转头与兰姝对视一眼, 却只见兰姝摇摇头。 兰姝能看出魏巧意对孟子真生出几分兴趣, 但他们是帝王妃嫔,便是仅仅生出心思来, 都有可能害了孟子真。魏巧意不是那般愿意牵连他人的人,定然明白兰姝的意思, 所以兰姝也并未多说,只是摇了摇头。 魏巧意垂眸略想了想,笑出声来,不再说孟子真,只说起了那前朝的事。 “后宫本不能干政, 但你我交好, 家中却闹得不可开交, 实在是叫我无颜到瑶华宫来。”魏巧意叹气。 “这有什么的,我岂会不知这魏家你根本做不得主。”兰姝笑笑, 没有放在心上。 魏巧意见兰姝没放在心上,也算是松了口气, 又说起了太后与裴景行之事。 “太后与皇上这母子闹得如此不愉快, 真是孽缘。”魏巧意看着兰姝叫宫人们都下去, 这才叹了一声。 “可不是, 不知道的还当皇上不是亲生呢。”兰姝口无遮拦地说着, 惊得魏巧意连忙要去捂她的嘴。 可兰姝似乎不怕的样子,笑着摇摇头, 扬声说:“可不怕这个, 此处便是叫人听见了, 也是叫皇上听见。” 魏巧意一惊,“那皇上听了岂不是要一怒之下罚你?” 兰姝看向魏巧意,她很难跟魏巧意解释清楚,只说:“他不会。” 魏巧意惊讶于兰姝的笃定,但兰姝既是这般说了,想来也是真没什么的。 只不过魏巧意记得从前兰姝似乎很是排斥与裴景行在一块儿,那此时又是为何这般呢。 二人这样的关系,有个什么疑问自然也是明说的。所以魏巧意心中不解,自是将此疑问说了出来,还问她是不是又与裴景行和好了。 兰姝抬眸去看她,勾唇笑了笑,“破镜难重圆,我与他再难如初。” 其实兰姝与裴景行的初,仔细想来也并没有多好。 其中似是掺杂了许多虚情假意,叫兰姝难以分辨其中究竟是有几分真的好。 - 兰姝与魏巧意的对话还是传到了裴景行的耳中,朱荣独自一人战战兢兢地跟候在一旁,看着眼前青年帝王垂眸沉思。 许久,他咀嚼着兰姝那话,竟是笑了一声。 破镜难重圆…… 但若是他偏要强求,偏要重圆呢? 裴景行闭了闭眼,压下心底郁结之气,想有些事情强求是强求不来的。 兰姝那样的性子,若是强求,想最后也只能是一场空罢了。 兴许……兴许比梦中还要惨烈一些。 裴景行连梦中的结局都难以接受,何况是强求之后的破碎。 他压下心底那不该有的念头,对朱荣说:“那孟家既是与兰家有些往来,那往后便都叫孟子真给昭妃请平安脉。若昭妃需要孟子真做些什么,你们……你们莫要阻拦。” 朱荣在宫中这么多年,若连裴景行这点意思都看不出来那也白待这么些年了。他有些惊讶于裴景行肯放一个太医在兰姝身边,更惊讶于对方竟会愿意让后宫妃嫔有些小心思。 要知道,不说远了,近几朝的皇帝可最是忌讳妃嫔有这样那样的小心思。耍心机一事便是为争宠,也是万般不喜,何况还是将这未断了根的太医放到妃嫔身边去。 朱荣很是惊讶,可裴景行一向说一不二,他自不会多问什么。左右问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兴许还要被骂一顿,倒不如不问。 裴景行没去看朱荣如何想,他只垂眸看着手上的奏折,心烦意乱地往桌上一扔,“朕那个好弟弟近些时日如何了?还闹不闹?” 朱荣一直叫人注意着南宫那边的动向,闻言点头,“安分了许多,想是闹累了。这么些年关在那,天天闹下来,谁又能不累呢。” 裴景行嗤笑一声,“看紧了,也莫要叫太后给他送东西。” 这边说过了裴景奕的事儿,裴景行按了按眉心,想起另一件棘手的事。 “兰家那个事儿,叫他们查快一些。兰三此人,朕还是颇为了解的,他并非贪军饷的人。”裴景行对朱荣说。 “皇上,若查出来就是呢?”朱荣小心翼翼地问着。 这个可能性,裴景行不是没想过。 梦中对兰姝的指控瞧着也是似有十二分真,且那证据那出来每一条都能将兰姝捶入十八层地狱。 但那就一定是真的吗? 裴景行不信。 他有私心,他觉得该是对方手段高明,头一次查没被抓到尾巴罢了。 所以这个时候该如何,裴景行很清楚。 他说:“那就再查。” 朱荣身形一颤,抬眸悄悄看裴景行一眼,最终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将此事应了下来。 而当天夜里,太后前些日子得了几匹好料子,特地叫人到南宫去量了裴景奕的身形来做衣衫。这日下午刚刚好送来,太后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想着如今她与裴景行闹得那般僵,白日里还是莫要送去为好,以免闹大了她脸上也不好看。 于是她选在了这日夜里,叫宫女将新做好的衣衫送去给裴景奕,还细细嘱咐说一定要敲打南宫的管事太监,莫要见裴景奕落难了便欺辱他。 太后说起裴景奕时总是眉眼慈祥带笑,面对裴景行时才有的尖锐似乎荡然无存。宫女沉默着接过那些新衣衫,与另一位提着福寿宫小厨房特地做的糕点的宫女一同朝南宫的方向而去。 到了南宫,两位宫女如从前那般靠近,却在门口被人给拦住了。 里边的裴景奕早知道今日福寿宫的宫女要来送东西,听到动静跑去了紧闭的院门口去看看怎么回事,却刚刚好听见看守太监正训斥着两名福寿宫宫女。 “从来没有一个被幽禁的王爷……哦,尚且不是王爷,一个皇子,还是先帝那朝的皇子能吃好喝好的。行刺储君本是死罪,皇上念及手足之情求得先帝宽恕,已是仁至义尽,你等可莫要再跑来南宫,做这坏了规矩的事。”太监说着,视线扫过眼前两名宫女,转身离开。 宫女也没再敢过去,只匆匆回了福寿宫去,将此事禀明太后。 “那太监当真这般说?”太后气得将那没能送出去的糕点摔到了地上去,眉眼间不再慈祥带笑,而是仿佛要生吃了裴景行一般。 “是,那太监是这般说的。”宫女哆嗦着答话,想皇上与太后怎的又闹成这般。 太后猛地站起身就要去寻裴景行算账,却在走到门口时想起什么,咬了咬牙转身回来坐下。 她喝了一大口茶,眉头紧锁着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看看那边,明显是正想着该如何处理此事。 一旁的青竹看着太后的模样,给宫女使了个眼色叫他们收拾好地上那掉落的食盒,走到太后身边去劝道:“娘娘,您这又是何苦。您在这福寿宫颐养天年,本可以与皇上和和气气的,待往后时间长了再好好儿与皇上说说将六皇子放出来,兴许便能母子团聚了呢。” 青竹这话说得不无道理,以母亲的身份强逼裴景行放人是行不通的,裴景行的性子并不那般好拿捏,又如何肯在这般威逼下放裴景奕出来。但太后如今正是听不进去话的时候,便是青竹说的很有道理,她心中也总觉得青竹是在帮裴景行说话,并不向着自己。 “你莫要帮那逆子说话,哀家是他亲娘,是他亲娘,他连亲娘的话都不听,连亲弟弟都不肯放出来,那个不孝子,合该天打雷劈!”太后语无伦次着,声音也渐渐有些颤抖。 青竹见状一蹙眉,直觉太后状况不好,转头叫宫女去请太医来。 - 深夜,兰姝听到外边吵吵嚷嚷的声音,蹙眉翻身坐起来,纤纤玉手掀开纱帘往外看去,正好与端着灯进屋来的柳芽视线相触。 “外头出什么事了?”兰姝蹙眉,心头本就烦乱,还这般被人吵醒。 “说是福寿宫那边请了太医,各宫现在都往那边赶,娘娘可要去看看?”柳芽将自己打听到的告诉兰姝,等着她有什么吩咐。 太后病了? 兰姝眉头一挑,思及大启那风气,彻底掀开纱帘出来,“既是各宫都往那边赶,本宫也不好不去,稍稍梳个简单的便过去吧。” 柳芽点头,招呼宫女们进来伺候,又找了几件轻便衣衫来伺候兰姝穿上,梳了个简单的头便簇拥着她往福寿宫去。 半路上兰姝遇见了同样赶往福寿宫的魏巧意,二人只颔首打了个招呼,便急匆匆往福寿宫赶。 待到了福寿宫,裴景行已经到了,近一些的妃嫔也焦急地等在一旁。 兰姝跨过福寿门,朝裴景行福了福身,径直走到了妃嫔那边。 “兰姝。” 没想裴景行却叫住了她。 兰姝回头看他,柳眉一蹙,并不言语,等着听裴景行说什么。 而裴景行却是犹豫了许久,先朝她招招手,待她犹豫着过去,才压低声音,“朕待会离太后远一些,跟在朕身后,莫要靠近。” 第三十六章 兰姝对裴景行这番话感到些微的惊讶, 却并没有作何反应,甚至都没有瞥他一眼,只走到了魏巧意身旁去。 太后与她也不很熟悉, 怎么想她都不可能跑到太后跟前去找骂, 裴景行这话多多少少是有些多余的。 所以兰姝更是没有放在心上,只到魏巧意身旁去, 等着里边的太医为太后请完脉。 “也不知究竟怎么回事,昨儿瞧不还好好呢嘛。”魏巧意有些担忧, 她知晓太后许多时候是不对的,但他们多多少少沾着亲,且魏巧意刚入宫的时候也颇得照顾,心中担忧太后也无可厚非。 “待会太医出来了便知。”兰姝淡淡落下一句,抬眸扫了来到这里的妃嫔一眼, 见没有陈沁雪, 心头还觉得有些奇怪。 太后竟是没叫陈沁雪趁机到这儿闹上一闹, 倒是稀奇。 不过,这也说明太后这回是真的有些不好, 方才没安排陈沁雪来闹上一通。 至于裴景行的人看住了陈沁雪,兰姝才不想这个可能。 既能跑出来一回, 那陈沁雪想跑, 便会有第二回 。 除非时时刻刻在里边将人看住了, 否则想要只在门口守着不叫人出来, 那还是有些不好守的。 等了不知多久, 太医从里边走了出来,到裴景行身边去将太后的病情禀报给对方。 兰姝没有过去听, 只看了一眼裴景行脸上神色, 猜测太后究竟是如何了。 只见裴景行眉心微蹙, 眼睛眯了一眯后压低声音不知对太医说了什么。那太医听了之后连连点头,转身又低声嘱咐了一番跟着自己来的太医们,这才带着人离开。 太医走后,裴景行率先走进福寿宫去,后边的妃嫔们也跟了上去,尤其是魏巧意,是走在最前头的。 兰姝知晓太后不喜自己,渐渐的便落后于众人,走到了妃嫔最末端的华婠婠身旁去。 华婠婠也知晓太后与兰姝的不对付,朝她柔柔地笑笑,也没有多言。 待到众人来到太后床边,却发现太后不知何时坐了起来。 至于人瞧着如何,精神头并不是很好,一双眼带着红血丝,脸色十分的差,眉眼间还隐隐带着难以消散的怒气。 看得出来,现如今太后的心情很是不好。 兰姝没想上前去惹来麻烦,便在最外围停住了脚步。 可也许人的恨意会更加让人注意到讨厌的人事物。 太后竟是在一大群人里边首先发现了兰姝,在谁也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猛然将上前来关心自己的魏巧意推倒在地,跳下床去快步朝兰姝扑了过去。 裴景行一直都在观察着太后的动作,自是在她刚有动作时便作出了反应,但无奈太后不知哪里来的劲儿,起初竟是连裴景行都没能追上。 好在裴景行到底是多年习武练出来的,迅速上前去抓住太后的手臂将人往旁边一拽,随后一个跨步上前扣住兰姝的手腕将人护在了身后。 兰姝突然被裴景行拽着往身后推,一时间也有些被惊到了,站在他身后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仍旧被裴景行扣着手腕。 而裴景行此时此刻根本无暇顾及安慰兰姝,他警惕地看着眼前疯了似的太后,想起方才太医说的话,扫了朱荣一眼,“叫几个人进来,将太后带回床上去。” 朱荣方才自然也是听见了这话,但仍旧有些犹豫。这到底是一国太后,无论是传出真相还是将人强行困在此处,叫宫外听见了怎么都是不好的。 可裴景行一见朱荣犹豫便猜到缘由,他轻笑一声,“不就是积郁成疾,疯魔了嘛,有什么不能说的。朕看母后自六弟被幽禁后便疯得不轻,早知今日,该早早便将这福寿宫看管起来才是。” 太后自然是极端地不肯相信自己病了,她觉得自己很好,她觉得自己还能为小儿子争来个解除幽禁的机会。 她甚至在这个时候看着自家大儿子的嘴脸,想自己还能为小儿子争取一下皇位。 只有小儿子当上皇帝,她才能舒舒服服当这个太后。 她偏执,她极端地这样想着。 但不知为何,她牙齿却打着颤,一双眼直直盯着裴景行,终究没能将压在心底那些话都说出来。 不仅没能说出来,她还在心中郁结到几乎难以喘过气的时候猛然一瞪眼,随后软绵绵倒了下去。 - 福寿宫又是乱成一锅粥,但那儿本就没有妃嫔们什么事,且太后又成了那样,裴景行便叫妃嫔们都先回去。 魏巧意本想留下来,裴景行却是摇摇头,“你们虽沾亲带故的,但你与兰姝交好,如今的她免不得迁怒于你,还是早些离开要好一些。” 兰姝也是这样想的,但碍于魏巧意与太后的关系不好上前说这样的话,便只在裴景行提起的时候附和两句。 而裴景行见她赞同自己的话,忽的停下没说完的话朝兰姝投去目光。 兰姝熟练地躲开裴景行的目光,看着别处,只等魏巧意与自己一同回去。 裴景行这边被太后的事绊住脚,一时间也没空去哄兰姝,只能目送她二人离开。 等到第二日一大早,兰姝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恍惚太后竟是就这样疯了。 虽说看起来似乎还是好好儿一个人,但那眼中浑浊,同样能明显瞧出就是不大对劲的。 兰姝按了按心口,没再想太后如何,只在柳芽等人伺候洗漱的时候问了一嘴外边的情形。 柳絮知晓兰姝醒来定是要问的,便早早叫人去打听了。打听回来自然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说是皇上将太后关在福寿宫,还叫人严加看管太后的事不知怎的就传出去了,现在大臣们正在福康宫闹呢。 “闹什么?他们可知皇上为何要关太后?”兰姝眉头一蹙,心里头那藏了许多年的正义感冒了出来,破天荒为裴景行说了句话。 “该是不知的,否则也不会闹得这样凶。”柳絮猜了猜。 可兰姝却是摇摇头,她略有些讥讽地轻笑着,“便是知晓缘由,怕是也要闹的。” 柳絮与柳芽都并不听很明白,兰姝却不愿意再往下说了。 主子不愿再谈,二人也不好刨根问底,便忙着去传早膳来。 用了早膳后兰姝在瑶华宫怎么坐都有些坐不住,又不想到福康宫去问裴景行此事如何了,便带着裴少华和柳芽几个打算到御花园去走走。 裴少华最近很少与兰姝出门,如今有了一次机会自是高兴得不行,一路上蹦蹦跳跳的,还要去摘花来给兰姝。 兰姝自然不可能在太后之事闹成这样的时候拿着花四处跑,便出声拦住了他。 裴少华没能达成给娘亲送花的心愿,小嘴一撇,明显有些不高兴。 但小朋友的不高兴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便在逛御花园途中忘却了方才的不愉快。 兰姝也因在御花园碰见了华婠婠而暂时忘却今日太后之事。 不过但也不单纯因为碰见人,而是因为华婠婠看着有些不对劲。 “你怎的了?瞧着像是遇上什么事。”兰姝直觉不对,便多问了一嘴。 “没什么,只不过是叫今日那阵仗给吓着了。”华婠婠摇摇头。 这般一说倒也说得通,兰姝虽心底仍旧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还是选择相信华婠婠的话。 只不过华婠婠眼神闪躲,到底是叫兰姝多留了个心眼。 与华婠婠分开之后,兰姝仍旧因太后之事心烦,便没有回瑶华宫,只带着裴少华到瑶清宫去坐坐。 去的时候正好见魏巧意扶着脑袋坐在窗边惆怅,她便叫裴少华过去引得魏巧意注意,也免得总想今日太后之事。 只不过太后终究是与魏巧意有几分亲,裴少华过去时也不过叫魏巧意露出几分勉强笑意,随后又是惆怅。 兰姝叹了口气,叫柳芽带裴少华先去边上,自己则是走到魏巧意身旁去坐了下来,“左右都这样了,平日里多走动,亦或是多送些东西便是了。” 魏巧意摇摇头,“我自不会因此钻牛角尖,我想不明白的不过是太后娘娘她为何会变成今日这般。” 兰姝其实也想不明白,她记得上辈子的太后并没有疯,也没有与裴景行闹得这般的僵。 总不能……总不能是因为她才会如此吧? 可兰姝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能耐,且太后的矛头无论对准哪里,最后的目的都是给裴景行找不痛快。 从前不找唯一的可能就是没能摸到能让裴景行不痛快的事罢了。 至于现在……兰姝忽的想起那次选秀,兴许那是太后真正摸出裴景行怎样才会不痛快的时候。 但兰姝总觉得应该再早一些,或许再早一些便有苗头了,只不过她没发现罢了。 就这样猜测着,兰姝在魏巧意这儿待到了晚上,离开时实在没忍住,还是决定到福康宫去问问情况。 因时辰也晚了,兰姝便叫柳芽带裴少华先回瑶华宫去,自己独自一人去了福康宫。 到福康宫时不知为何,本该在外头守着的朱荣等人竟是不见了踪影,且里头的灯瞧着也昏昏暗暗的,似有人也似无人。 第三十七章 福康宫很少有这般无人看守, 里头又亮着灯的时候。 兰姝直觉不对,叫宫女在前殿外边守着,又叫柳絮去寻朱荣来。 待几人都走了, 只留下她与那守在外边的宫女, 她才蹙眉盯着那眼前的门小一会儿。 她还是有些犹豫,她怕眼前是出了什么事, 而她这般一进去,又要与裴景行多扯上一些关系。 但她都到了福康宫门口, 无论里面发生什么,总是要被卷进去的,倒不如进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好叫她早做准备。 兰姝闭了闭眼,叫身后的宫女守住这道门, 方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昏昏暗暗的, 兰姝一进去便闻到了一股甜腻的香味。 宫中与甜腻香味有关的龌龊事也不过就那些手段, 她无需多想便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叫兰姝不明白的是,究竟是谁这般大胆, 敢对裴景行用这样下流的东西。 要知道,这么多年她虽摸不准裴景行对自己究竟有没有感情, 但她知晓裴景行眼里决计容不得这样的沙子。 无论此人是谁, 怕都是要遭殃的。 兰姝循着香味走向东暖阁, 刚一进门便听见一声巨响, 隐隐约约还瞧见一几乎衣不蔽体的女子被推倒在地。 不待她有何反应, 便听见裴景行对着地上那女子吼了一声。 “滚出去!” 兰姝脚步一顿,垂眸刚好与那被推到地上的女子目光相触。 怎么是陈沁雪? 本该在禁足的人出现在此地, 兰姝心里头忽的有些闷闷的, 总生出许多不大好的猜测来。 她想, 陈沁雪……不,应该是太后的能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强一些。 至少从前的兰姝想不到太后疯魔后被关在福寿宫里头出不来,竟还能将手伸到福康宫来。 她神色渐渐染上几分严肃,凤眸微抬,看向明显因那甜腻香味而难受不已的裴景行,想裴景行是不是仅仅因为不想让太后得逞,方才这般的克制。 在看见陈沁雪时兰姝便猜到了太后的目的。 无非就是想让陈沁雪来搏一搏,万一怀上龙胎,那什么陈沁雪重新被放出来好好儿当妃嫔的心愿得以实现,太后也能用陈沁雪和这个孩子来恶心裴景行。 两个人都能高兴,不高兴的也就只有兰姝和裴景行罢了。 虽说陈沁雪生不生孩子是自个的自由,但兰姝明白,若陈沁雪能生个皇字出来,势必要视裴少华为眼中钉肉中刺。到时候……兰姝是见识过陈沁雪的手段的到时候无非就是裴少华要时时刻刻生活在危险当中罢了。 好在裴景行不愿叫太后如愿的心与兰姝不愿叫陈沁雪得逞的心思不谋而合,倒也省去许多麻烦。 而此时裴景行似乎看见了兰姝,他一步步朝她走来,牵起她的手用那双红红的眼只盯着她看。 兰姝沉默着,什么都不打算说,只看着裴景行打算做什么。 坐在地上的陈沁雪看着裴景行去牵兰姝的手,死死咬着牙,明显是不服气的样子。 因兰姝一直垂眸观察着她的动作,所以当她朝兰姝扑来的时候,兰姝才能反应过来。 只是兰姝刚要往边上躲去,便被裴景行一把拽进了怀中。 不仅如此,还死死将她按在怀里,冷眼看向地上的陈沁雪,喊了一声,“朱荣呢?” 兰姝想说朱荣根本不在外边,但裴景行将她死死按在心口的动作叫她有些说不出话来。 而刚好这个时候前殿的门被人推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便听见了朱荣的喊声,“皇上!皇上您没事儿吧?!奴婢回来路上叫人绊住了脚,这才来晚了,望皇上恕罪!” 知晓如今裴景行怕是心头满满都是怒火,朱荣连忙高声请罪,又招呼着人将陈沁雪带走。走的时候觉着陈沁雪虽说犯下大错,但到底是帝王妃嫔,这般衣不蔽体出去多少有些不好,便叫人拿来一张薄被披在陈沁雪身上,将人给带了出去。 屋内只留下兰姝和裴景行二人,气氛一时间尴尬不已,叫兰姝一刻都不愿多留。 她只瞥了裴景行一眼,甩开他的手转身往外走,一边说:“既是无事,臣妾便先回瑶华宫了。” 没想她刚转过身,还未走出东暖阁呢,便被裴景行抓住手腕,随后一阵天旋地转。 她整个人被裴景行打横抱了起来。 可抱起来后裴景行却是什么都没有做,他只一双满是情.欲的眼直直盯着她看,“小兰姝……” 兰姝只觉身上起了不少鸡皮疙瘩,柳眉一蹙别开眼去,“哪里学来的称呼,往后别唤了。” 裴景行却是不肯,他只直直盯着她看,声音沙哑,“小兰姝,帮帮我,好不好?” 兰姝沉默了一会儿,抬眸看了看对方那明显忍得难受的神色,想裴景行活儿还是不错的,且多年同床共枕什么没做过,多这一回也没什么。 就当是图他那活儿,明儿一早就把人踹开。 兰姝心里这般想着,点了下头。 裴景行见兰姝点头,也许是没想到兰姝这般快便答应了,还站在原地愣了一下。但不等兰姝说些什么来提醒对方,便见他抱着她走过穿堂,径直朝后殿去了。 - 隔日一大早,兰姝迷迷糊糊当中感受到身旁动静,只觉被扰了好眠,柳眉微蹙便朝身旁踹去。 而那一脚结结实实踹到了温暖皮肤上,脚踝又被人抓住,这才叫兰姝稍稍清醒一些。 但兰姝每日这个时辰是还在睡的,清醒也并不很清醒,只迷迷糊糊睁开眼,与裴景行那深沉黑眸对上,一瞬间彻底清醒过来。 她忽的回忆起昨夜的荒唐,想裴景行从未如此放纵,闹了几个时辰都没能停下来。到后边兰姝实在累得不行睡了过去,对方还抱着自己不知念叨什么。 可兰姝实在困得不行,到底是没仔细去听,如今更是想不起来。 不过,既然兰姝打定主意与裴景行撇清关系各过各的,那裴景行说什么其实都不必再去想。 多想无益,不如想想今夜之后该如何接着与裴景行各过各的。 “昨夜……昨夜是朕冲动了。”裴景行知晓兰姝并非全然愿意与自己欢好,昨夜会点头想也只是因为她想帮自己罢了。 至于对他仍存有几分感情,这么些时日的相处下来,裴景行是不敢想了。 兰姝凤眸微抬,强撑着坐起身来,刚要说话便见锦被从身上滑落,露出星星点点红痕。 裴景行喉结一滚,别开眼去没敢看这般模样的兰姝。他还得上朝,且现在便是起了念头,兰姝也不一定会答应,倒不如一开始便不去看。 而兰姝更是因此景而耳朵红了红,一时间二人气氛尴尬无比,且都沉默着无人打破僵局,更叫这尴尬难以破除。 好在这个时候柳芽带着兰姝的衣物过来,还带了几个兰姝惯用的宫女,在外边跟朱荣商量究竟能不能进来伺候。 朱荣哪里知道行不行,按规矩肯定是不行,但如今在裴景行那里,兰姝就是规矩。 裴景行耳力极好,自然是听见了外边朱荣与柳芽的声音,他回头看了兰姝一眼,出声对朱荣说:“让他们进来。” 朱荣得了裴景行的命令,给了柳芽一个眼神,便领着伺候洗漱的太监和宫女鱼贯而入。 当然,裴景行只有一个太监伺候,与朱荣为他拿来朝服,并不需要许多人伺候。而兰姝还得梳个好发髻,还得梳妆,自是要多几个人。 洗漱穿衣途中二人又是无言,直到裴景行将要去上朝了,才回头看她一眼,“你……你午膳也在福康宫用了,如何?” 兰姝抬眸看他一眼,淡淡道:“不必了,少华还得等臣妾回去。” 提起裴少华,总归是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但裴景行还是试着问:“也可以将少华带来,朕也许久没见他了。” 兰姝这回看都没看裴景行一眼,“前些日子才见过,不必了。” 裴景行再无话可说,只好带着朱荣转身离开福康宫去上朝。 而原本大气不敢出的柳芽终于松了口气,想问兰姝为何不肯与裴景行一块儿用午膳,可又觉得身为宫女的自己问太多似乎有些不好。 好在兰姝瞧出她那难以抑制的好奇心,轻笑一声,“本就是要各过各的,若还这般黏在一起,岂不成了只是嘴上说说。” 柳芽明白兰姝的意思,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为她将最后一支珠钗簪上,扶着她站了起来。 “回去用早膳吧。”兰姝连早膳都没打算留下来用,扶着宫女的手便要走。 “娘娘……”朱荣的徒弟周勤见兰姝连早膳都不用便要走,连忙唤了一声叫住她。 兰姝也不愿为难这些下人,便解释了一番,又说是自己的意思,叫裴景行心有不满便到瑶华宫来寻她。 周勤见实在拦不住,也不好为了叫兰姝留下来用个早膳便得罪对方,只得应下。 从福康宫到瑶华宫是有些远的,兰姝本是打算一路上胡思乱想着便到了,没想路过福泉宫的时候却是听到了一阵指甲挠门的声音。 第三十八章 福泉宫是陈沁雪住的地方, 能在这个地方用指甲挠门,想来也就只有她了。 若是前些日子,兰姝可能还有兴趣过去看一眼, 但她昨夜实在是被折腾狠了, 一时间也没了兴致,只快步朝瑶华宫的方向走。 进了瑶华宫后, 兰姝叫柳芽去请孟子真过来,自己则是先去看了看裴少华。见裴少华还睡着, 她嘱咐宫人待会他醒了也先叫他在屋里待着。 回到正殿后,刚好孟子真提着药箱过来,进门时清冷眉眼一抬,“娘娘可是身子不爽?” 兰姝摇摇头,先叫其他宫女都下去, 只留了柳絮和柳芽二人。 她坐在那儿, 看向眼前正与自己对视的孟子真, “本宫想要避子汤。” 避子汤,一般是帝王不许叫妃嫔怀上龙胎的时候赐下的。 至于妃嫔自己, 是不可擅自服用,否则怕是要被治罪的。 但兰姝可不管这个, 如今趁着裴景行还对她有几分愧疚, 先把这避子汤喝了再说。否则往后裴景行要没了愧疚, 硬是叫她再生个皇子公主, 怕是她想再偷偷摸摸喝避子汤也得费好大劲了。 “娘娘, 避子汤到底伤身,您……若非必要, 还是莫要服用。”孟子真中间明显是要说什么的, 却话锋一转说了别的。 “本宫不在乎。”兰姝盯着孟子真看, 明显是拿不到避子汤便不罢休。 孟子真斟酌许久,最终还是妥协。 但妥协之后,他还是叫兰姝服一些补药,将避子汤伤的身子补回来。 兰姝不置可否,但若孟子真那边真的配了补药送来,她该也不会拒绝。 补身体的好事,谁会拒绝呢。 将此事说完,兰姝本是想叫孟子真回去的,没想却在这时听外边太监通传,说是魏巧意来了。 孟子真闻言,眼皮一掀,瞬息间便又恢复了垂眸看着地上的模样。 魏巧意来了,兰姝也不可能不见,便叫太监请人进来。 想魏巧意也想不到孟子真在这儿,一进门瞧见他也在,神色间多少多出几分不自然来。 兰姝直觉不对,但想着柳絮还在这里,她也不好说什么,以免刚好是什么裴景行不能知道的事。 她扫过二人脸上异样神色,心中也有了底,对身旁的柳絮说:“你去告诉皇上,就说本宫今夜到福宁宫去有事与他说,回来路上顺道到内织染局瞧瞧本宫上回叫他们染的新料子可染好了。” 柳絮一心想要站稳兰姝心中的位置,想要重新取代柳芽,瞧见兰姝给自己活儿,自然是心中欣喜,半点怀疑都没有,应下之后便匆匆离开了瑶华宫。 见了柳絮走了,兰姝又叫柳芽先出去,方才问:“你二人莫不是……” 她并没有将话说完,但她知晓若魏巧意与孟子真是那样的关系,定然能明白她的意思。 魏巧意听见兰姝这话,一时间有些慌了神,但那边的孟子真却是在此时出声,“娘娘与臣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想该是不会计较此事的吧?” 兰姝轻笑,想着孟子真也是聪明,能立时想到这个,“到哪一步了?” 魏巧意听着这话,脸上一红,别扭地说:“不过是刚说上话罢了,便叫你发现了。” 孟子真看了魏巧意一眼,才迎着兰姝探究的目光,“从前曾见过魏妃娘娘,一见倾心,见之难忘,才有了今日的入宫。” 兰姝沉默了小一会,沉默到冷静如孟子真都险些慌了神,却听得她说:“罢了,我也不好做那棒打鸳鸯之人。只是你们在这宫中千万小心,否则若是有个什么事,我可保不住你们。” 兰姝说的是实话,二人其实都知晓,所以并不怪罪兰姝会这般说。甚至在魏巧意心中,会这般担忧提醒他们的兰姝才是她愿意交往的好友,她很是感激兰姝愿意为自己着想。 “既是没什么事,那臣便告退了。”孟子真见说得差不多了,便行礼告退。 “去吧。”兰姝颔首应下,她自不会留孟子真,以免被人抓着不放说成是她与孟子真有个什么。 魏巧意也明白这个道理,并不留他,只说既是太医,便不必避着去她那请平安脉。 兰姝咀嚼着魏巧意的话,也觉得在理,“躲着也是叫人觉得怪异,不如顺其自然。” 孟子真自是明白二人的意思,也没有多言,只颔首后又一次行礼告退。 那边裴景行听了柳絮的话,本郁结的心情在此时仿若豁然开朗。 他嘴角不自觉带上笑意,那总带着凌厉的眼也在想起兰姝时带上几分柔和,他问:“昭妃可是说今夜要来?也不必她跑一趟,朕亲去一趟瑶华宫也并非不可。” 柳絮心道皇上还是心疼自家娘娘的,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将避子汤之事禀报对方。 她犹豫着,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裴景行脸上笑容一僵,却不好在手下人面前显露什么,只垂眸掩饰眼底暗色,“回去吧,告诉昭妃,朕今夜会过去。” 柳絮应下后便匆匆离去,又跑了一趟内织染局后才回到瑶华宫去。 大抵是她这一趟跑得有些久了,回来时无论是孟子真还是魏巧意都已经离开,只余下兰姝一人正与身旁柳芽吩咐着什么。 见柳絮回来,兰姝问过裴景行说什么后,只淡淡点头,并没有为裴景行今夜会过来而生出什么高兴的情绪。 好似对兰姝来说,裴景行来与不来,都是无所谓的。 柳絮带着探究看向柳芽,昨日她还当裴景行与兰姝二人关系破冰,没想到今日一瞧竟还是这般。 柳芽没有回应柳絮,只站在一旁等着看兰姝打算做什么。 兰姝昨夜累着了,人都走了之后便也没心思再做旁的事,只摆摆手叫他们伺候更衣,随后钻到自己床上去补觉了。 这一觉,就这样睡到了傍晚,裴景行带着奏折打算到瑶华宫来用晚膳的时候,见到的是刚睁开眼准备起身的兰姝。 那身轻薄寝衣穿在兰姝身上,随着动作露出肩颈雪白肌肤,叫他不免想起昨夜。 裴景行喉结滚了滚,却并未提起昨夜,只问兰姝是不是病了。 兰姝摇摇头,叫人进来伺候洗漱,又当着裴景行的面喝下了避子汤。 她全然不怕被裴景行知晓自己喝避子汤,更全然不怕裴景行因此责罚她。 裴景行意识到这一点,想起对方这般任性妄为的源头,似乎是因为梦中的自己叫她伤心了。 也许是报复,也许是摆出一个态度,叫裴景行知晓她不愿再与他扯上什么关系。 有一个裴少华就够了,什么怀上孩子就为了孩子回头,那是不可能的。 兰姝仿佛在用行动告诉裴景行,妄想以这些来叫她回头,那还是想都不要想为好。 裴景行垂眸避开兰姝刚好扫过的目光,喉咙仿佛堵了什么,“你……你唤朕来,是想做什么?” 兰姝懒懒抬眸看他一眼,“臣妾可没叫你来。” 裴景行沉默了一瞬,想其实这般说也对,不过是他怕兰姝大老远从瑶华宫跑去福宁宫太过劳累,这才说要亲自过来。 “是朕怕你劳累,不是你想要朕来。”裴景行呢喃了一遍,才深深看了兰姝一眼,“那你叫宫女来,说有事要告诉朕,那是什么事?” 兰姝其实也没想好是什么事,那时不过是支开柳絮的一个办法罢了。 不过想不出来就想不出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兰姝将药碗递给柳芽,眼皮都没掀一下,“忘记了。” 裴景行想过许多可能,却从未想过兰姝会将想要与自己说的话忘记。 他怔了怔,随后讪笑一声,“忘记了也没关系,待你想起来再告诉朕。” 兰姝却是站起身往外走去,轻嗤一声,“想不起来了,往后也没什么好说的。” 裴景行一瞬好似明白了兰姝的意思,明白她要说什么话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经不愿与裴景行说什么了。 这夜裴景行还是硬着头皮留了下来,但他们躺在床上相对无言,似乎还不如昨夜的意外。 -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裴景行仍旧三天两头到瑶华宫来,即便二人一晚上过去说不到两句话,但每回来后宫,他都只到兰姝这儿。 兰姝本是觉得有些烦,可一个月下来裴景行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待在瑶华宫批折子,偶尔抬起头来深深看她。 并非全然不能接受,她也没办法真的三番两次将人赶走,便由着他去了。 时间渐渐到了秋猎前半个月,兰姝本以为今年这般,裴景行定然不会到围场去。没想这日却见朱荣特地跑了一趟,说是裴景行要带她一块儿去秋猎。 “大皇子去吗?”兰姝多问了一嘴。 “大皇子年纪尚小,大约是……这还是得请示皇上。”朱荣本要答大约是不去的,可转念一想,这究竟去不去,不还是得看兰姝和裴景行的意思,便话锋一转,说成了去请示裴景行。 兰姝垂眸思索,睫毛微颤,“去告诉皇上,大皇子不去,本宫便也不去了。” 朱荣连忙应下,刚要转身离开,便又听得兰姝问:“太后和陈答应,皇上可有安排?” 第三十九章 太后疯了, 陈沁雪又犯了错被关起来,二人本就不该跟着去的。 可兰姝这般多问一嘴,却叫裴景行想起另一件事来。 虽是太后疯了, 但裴景奕可没疯, 他的手上也不可能完完全全就没人了。更何况还有太后,太后手里头本来也不可能半点底牌不留, 便是太后不太聪明,那还有柳家呢。 至于陈沁雪……先前他们在宫里都能给她逮着机会作妖, 这回人走了守卫松了,可不知道她要做出什么事。 裴景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陷入沉思小一会,才说:“将陈沁雪带上,至于太后……留下来吧, 叫暗卫看紧她与福寿宫所有人。从今日开始, 福寿宫所有人不许进出。” 朱荣应了下来, 转身匆匆去办了这事。 至于裴少华会不会一起去秋猎这件事,既然兰姝提了, 裴景行也不可能不答应。 裴少华虽说尚未开蒙,但能跑能跳的, 带他去见见秋猎那般大场面也是不错的。 裴景行膝下只有裴少华一个, 自然是什么都想着裴少华。 当然, 裴景行想, 之后便是再有别的孩子, 他心里怕也是只有裴少华是最要紧的。 不过他如今碰都不碰旁的妃嫔,兰姝又在喝避子汤, 想来这别的孩子是不会有了。 瑶华宫内, 兰姝听着福康宫太监说的话, 点点头后便叫柳芽赏些银锞子。福康宫太监见状笑着接过,连连说了几句吉祥话,便行礼告退了。 留下兰姝坐在原处撑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个探头探脑的小脑袋,轻笑一声朝他招招手,“少华,过来。” 裴少华从屏风后钻出来,蹬蹬蹬小跑着朝兰姝跑来,猛地扑到她身上去,抱着她的手臂喊娘亲。 兰姝没再纠正裴少华该不该唤自己娘亲这个问题,她只是摸着裴少华的头发,笑着问:“方才可听见了?高不高兴跟娘亲去秋猎?” 裴少华弯了眉眼,“高兴,只要跟娘亲在一块儿,少华就高兴。” 兰姝听了也觉心中一股暖意升起,摸着裴少华的头发轻笑着说些俏皮话哄他。 母子俩笑成一团,远远瞧着很是其乐融融。 - 到了秋猎那日,一身藕色衣裙的兰姝牵着裴少华坐上马车,并不理会派朱荣来请她到前边去伴驾的裴景行。 “谁爱伴谁去,反正本宫不去。”兰姝冷笑,直钻进了马车,压根就没打算给他们商量的机会。 柳芽和柳絮在外边与朱荣面面相觑,也没有办法,只能出主意叫朱荣将原话带给裴景行。 “皇上也不是不知娘娘的性子,该是不会动怒的。”柳芽笑眯眯地说完,也钻进了马车。 “这奴婢也没办法,公公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想来是有办法的。”柳絮落下这话,看都没看朱荣,速度极快地钻进了马车,生怕被朱荣叫去劝说兰姝。 朱荣没法,只能硬着头皮回去将兰姝的话复述了一遍。 本是做好了裴景行不高兴的准备,想着至少会变一变脸色,没想却是半点怒意都没有,甚至能瞧出几分习以为常。 “知道了,朕也没想过她肯过来。”裴景行按了按眉心,声音中明显带着几分疲惫。 “娘娘心里该还是有您的。”朱荣连忙说。 “不,她没有的,朕没必要自欺欺人。”裴景行自嘲地笑笑,嘴上虽这般说,心底还是因朱荣的话多了几分期望。 可过了好几日,直到一行人到了围场,裴景行都没有看到兰姝的影子。 对方根本就没想过到他跟前来,仿佛是真的要与他彻底划清界限一般,只要并非必要,便不会到他这儿来。 裴景行眼底暗了暗,望着远处牵着裴少华正与魏巧意等妃嫔欢声笑语谈天的兰姝,终究是没有利用皇帝的身份唤她过来。 众人都安置好之后,多数人都没有到外边去走动,而是留在自己房内好好休息一番。舟车劳顿过来,夜里还有宴席要参加,此时还是留下来养养精神要好一些。 兰姝自然也不例外,带着裴少华在房内,哄着精力旺盛的小孩儿睡觉。大抵是兰姝甚少哄裴少华睡觉,他也不闹,便是睡不着也乖乖躺在床上闭着眼。 裴少华的不吵不闹,也给了兰姝一个睡觉的好环境,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约莫是兰姝睡着后小一会儿,在裴少华也要睡着的时候,却见裴景行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迷迷糊糊裴少华看着来人,起先还没反应过来,等人走近了仔细一瞧,竟是裴景行来了。 惊得裴少华差些跳起来,却在临要动之前被裴景行按住。 裴景行朝裴少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在不吵醒兰姝这件事上,父子俩也是少见的意见相同。 裴少华点点头,还捂住嘴表示自己一定安安静静不吵醒娘亲。 裴景行则是站在床边看着兰姝的睡颜,左看看右看看要如何才能钻进兰姝的被窝里,还不叫她发现。 这几日兰姝压根就不搭理他,连见都不肯见他,他实在是想对方了。 连日思念熬到了围场,裴景行终于有时间在私底下来寻兰姝。他只想跟兰姝好好儿温存温存,却又等不及以后,只想着现在就来看看她。 旁的倒是无所谓,他如今站在这里看一看,也算是解了相思之苦。 裴少华在被窝里看看裴景行,又看看兰姝,心想坏父皇是不是要来欺负娘亲。 不过,裴少华的猜测终究是没可能,裴景行的愿望也没能实现。 因为在二人大气不敢出的时候,兰姝被身旁细微的动静给吵醒了。 睡眼朦胧间她睁开眼,刚想问裴少华怎么了,便看见裴景行站在自己床旁。 原本的困意都因裴景行的出现而消散,兰姝坐起身来,蹙眉打量着裴景行,“你来做什么?” 裴景行听着这话,只觉对方是在赶自己,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想见你,朕便来了。” 兰姝狐疑地看他,有些不相信,“皇上真是愈发会说花言巧语了。” 裴景行苦笑一声,想解释什么,可兰姝明显不愿听的样子,叫他一时间有些奇怪。 明明在宫里头还好好的,便是不理会他也不至于这般针锋相对。 这究竟是怎么了? 难道这外头与宫里有何不同……不,这外头与宫里是很不同的。 裴景行虽是皇帝,可他也明白的。 很不同,一些被困在宫墙之内的人,一辈子的愿望就是到外头去。 所以很不同,很不同。 但裴景行是头一回知晓,在兰姝心中也是那样的不同。 原本他想,这宫里有她曾爱过的自己,有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裴少华,想来是不会向往宫墙之外的。 如今看来,该是裴景行想错了。 “你如今这般厌恶朕,是觉得自己被朕困住了吗?”裴景行勾起唇角,想露出一个不那么难看的笑容,可露出的仍旧是苦笑。 “是,原先不出来的时候臣妾还能强迫自己不去想,可一出来,一出门来,臣妾便忍不住去想……去想若不是入宫当了你的妃嫔,臣妾……不,我也可以在那更广阔的天地里生活。”兰姝死死盯着裴景行,那双美极了的凤眸含着裴景行甚至都不敢看的复杂情绪。 裴景行咀嚼着兰姝这番话,只觉心头苦涩难耐,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说……说朕放你走。 可裴景行愿意放手吗? 不,他不可能愿意让兰姝离开自己。 他只要想到兰姝离开自己后可能会跟其他人在一块儿,可能再也没办法将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那双凤眸也许再也没有他,他便嫉妒、难过得几乎要发疯。 裴景行自认不是一个大度的人,他没办法接受……没办法平心静气地坦然接受自己曾拥有过且动心了的女子跟别人在一块儿。 他知道这般想何其自私,知道一个拥有后宫的男人这般想何其自私,但他还是控制不住,控制不住自己心底那发狂一般的念头。 裴景行知道他不配这样想,所以他可以想个办法,想个办法刚自己配。 比如……比如遣散后宫。 这个想法有些大胆,往前数几百年也从未有人做过,裴景行也不知道究竟如何遣散才算是将事情做圆满,才算是让所有人……至少能让兰姝满意。 - 从兰姝那儿回去之后,裴景行便琢磨起了遣散后宫一事。 但女子在这世间极为不易,被遣散的妃嫔回了家免不得要受责怪或是忍受许多流言蜚语。 兴许还会叫他们想做什么,或是想再许良人时多许多磨难。 这不是裴景行愿意叫兰姝看到的。 他知道兰姝在乎这些同样被困住的女子,所以在处理这些人时才要更加的慎重。 若这些妃嫔回去之后有个什么闪失,想兰姝也会怪到他头上去。 被兰姝责怪,裴景行不会有半句怨言,但他……他不想让兰姝不开心。 在这样的沉思当中,时间渐渐到了傍晚时分。 为秋猎而办的宴席在草原上开席,包括兰姝在内的多味妃嫔都到了席上。 至于陈沁雪,本是被关押着的,却不知为何竟成了领舞的舞女,蒙着面纱对裴景行抛去一个如丝媚眼。 兰姝见此景只眉心微蹙,转头看向裴景行,冷笑着看他究竟作何反应。 第四十章 裴景行怎么都没想到, 陈沁雪被他带到这里来,强行与太后分开这般远之后,竟还能做出这样出乎意料的事情。 不过, 无论陈沁雪是如何混入舞女之中的, 裴景行都不会给她留一丝一毫的情面。 只见裴景行冷眼看着陈沁雪,冷声道:“拿下。” 陈沁雪笑容一僵, 看着那些朝自己扑来的士兵,心头一慌过后似是下定决心, 竟是朝着兰姝冲了过去。 兰姝对陈沁雪的举动并不很意外,见状只把裴少华往柳芽怀里一推,又叫其他人护好裴少华,自己上前拦住陈沁雪。 叫陈沁雪碰了自己还算好,若是碰了裴少华……不, 裴少华才三岁, 若是有个什么, 怕是命都保不住。 兰姝心中有了计较,见陈沁雪拔出发间削尖了的发簪, 更是明白对方想做什么。只见兰姝抬手劈开陈沁雪抓住自己的手,往旁边一躲, 却不知被谁给推了一下, 重心不稳差些被陈沁雪给抓住。 而陈沁雪也借着这个机会要去抓她, 手中发簪也猛地朝她刺了过去。 兰姝打量着自己的位置, 想这一下该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 刚想闭上眼睛生生受住这一簪,却被人抓住手臂给拽入了怀中。 她睁开眼, 与眼中满是焦急的裴景行目光相触。 “兰姝, 可有受伤?”裴景行的声音有些颤抖, 方才陈沁雪那发簪是对准了兰姝的心口,虽说兰姝躲开了一些,可若真是被刺中,多少还是要吃些苦头的。 可无论有没有刺中,或是刺中哪里,方才陈沁雪的举动总让裴景行想起梦中兰姝的逝去。 那让他无比的恐惧,他不愿再看到兰姝冰冷的尸体。 所以,裴景行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想让兰姝重蹈覆辙的人。 尤其那个人还是梦中……或是说前世陷害了兰姝,致使他们离心的人。 裴景行转头冷冷看向被按在地上的陈沁雪,声音冷硬如冰,他说:“先关起来,待回京之后再扔到牢里去,好好招待一番。” 兰姝在裴景行怀里想转头看一看陈沁雪是个什么反应,却被裴景行死死按住,没肯叫她回头看去。 随后她便听见陈沁雪撕心裂肺且带着恨意的诅咒声,仿佛这般喊叫诅咒着人便能如愿。 也许是害怕这样的诅咒真的影响到兰姝,裴景行捂住了兰姝的耳朵,垂眸与她对视着。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听得有些模糊,好似是在说……别怕。 最终这场宴席被陈沁雪给搅和了,裴景行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兴致,抱着兰姝往自己的住处走,叫其他人都回去。 裴少华想要跟上去,却被柳絮给死死抱住,半哄半骗地将他给带了回去。 兰姝被裴景行带回去,一路上少见的没有讥讽裴景行什么,只是安安静静的待在对方怀中,直到被放到床上去。 “饿了吧?朕叫人送些饭菜过来。”裴景行说完后也没去看兰姝,只对朱荣吩咐了两句。 “不用去。”兰姝其实并不饿,她知晓宴席本就吃不了多少东西,出发之前也吃了一些别的垫垫肚,此时自然是不饿的。 既是不饿,便没必要叫宫人去忙活。 人家以为做完宴席的菜就可以歇息了,完了这边又要叫他们做,岂不是叫他们还得起来忙活。 且兰姝更想说的,其实是裴景行的事。 裴景行这样只随口一问,也不管别人如何想,便按着自己的意思去做的人,实在是让人讨厌。 太过自大,让兰姝怀疑从前的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瞧中他。 还喜欢了那么些年,如今她想起来,真是觉得荒谬至极。 - 那夜兰姝与裴景行终究是相对无言,但思及她是被裴景行抱着回去的,这般离开多少叫二人面上都有些不好看,便还是留了下来。 只是留下来归留下来,兰姝并未给裴景行什么好脸色,甚至连话也没说几句,只收拾收拾便睡下了。 隔日一大早,兰姝睁开眼没见到裴景行,心中虽有些奇怪,但仍旧冷着脸并不多问,以免叫裴景行误以为自己尚且留恋,生出许多麻烦来。 起来之后兰姝并没有在裴景行这儿用早膳,而是收拾收拾准备回自己目前的住处去。 但她刚走出门,却看见裴景行朝这边走来。 裴景行见她要走,丢下身旁正说着话的大臣,快步走来挡在了兰姝面前,“兰姝,你是要走吗?” 兰姝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皇上,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裴景行一顿,薄唇微张,犹豫小一会才吐出几个字来:“能不走吗?” 兰姝嗤笑一声,终于舍得掀一掀眼皮看他一眼,“不能。” 裴景行沉默了,无声站在原处与她对视着,看着那带着怨的凤眸,终于还是让开了路。 兰姝见状快步离开便,半点回头的想法都没有。 留下裴景行一个人站在原处,紧抿着唇望着兰姝的背影。 许久,久到周围大气不敢出的众人都想出声提醒他一声,他才转身走进屋内。 回到自己的住处,兰姝先是去看了谁的明显很不安稳的裴少华,才坐下来叫人传膳。 裴少华也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见兰姝回来,不肯洗漱只一心朝兰姝抱去。 知晓昨日是吓着裴少华了,兰姝将他抱在怀中哄了一小会儿,才叫他赶紧洗漱用早膳。 裴少华被兰姝哄了之后也定下心来,听话地去洗漱换好衣衫后才蹬蹬蹬跑到她身旁。 兰姝朝裴少华伸出手,牵住儿子那软乎乎的小手后才拍拍身旁的位置叫他坐下。 她并不会一直抱着裴少华,这个年纪了能不抱便不抱,免得过两年开蒙上学去还觉得自己是个小娃娃离不得娘亲。 裴少华年纪小,若在寻常人家,兰姝定然愿意多抱一抱他。 可裴少华生在皇家,还是皇长子,没有其他兄弟,不出意外往后他便是储君。 兰姝无意叫裴少华当太子,可若裴景行膝下再无其他皇子,那便只能裴少华顶上去。 没有办法的事,她不愿意,也没有办法。 且若是往后有机会,有机会能够离开,兰姝因着这个也不可能带裴少华走。 也许往后会想,会因不能团圆而流泪,但若裴少华真的如她原本设想那般当上储君,当上皇帝,那她往后也能在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里听到自己的亲生儿子过得如何。 兰姝转头去看裴少华,忍不住伸手去摸摸他的脑袋,刚好与奇怪娘亲为何摸自己脑袋的裴少华目光相触。 裴少华眨巴了眼,以为兰姝是要问自己昨夜有没有乖乖听话,声音软软地说:“娘亲,少华昨夜很听话的。” 兰姝点点头,夸了他两句,没有再说下去。 今日是秋猎第一日,裴景行与参与众位大臣到围场上去,愿意参加的妃嫔也可参与其中。不过多数妃嫔养在闺中,并不擅长骑射,最后也只兰姝一人换了骑装骑着马到了人群当中去。 裴景行见了那红衣身影微微一愣,本想唤她一声,却碍于他还得射出这秋猎第一箭,在场几乎所有人都盯着他这里,他也只能等射出这一箭再去呼唤兰姝的名字。 让他有些失望的,是看着自己是否射出这箭的人里头,并没有兰姝。 不过,这也是裴景行意料之中的。 今晨兰姝离开时裴景行便有预料自己与兰姝怕是又要冷上许多时日,这才刚头一日,自是不可能理会自己。 但不理会便不理会,裴景行想着,自己多到她跟前去,多呼唤她的名字,多讨好讨好她,兴许就能多看他一眼了。 久而久之,也许……也许便不再这般冷着了。 裴景行想得很好,可当他射出一箭后,却找不着兰姝的身影了。 红衣本是最惹眼的,可裴景行看着眼前草原,却无法从那一大片人当中寻到一抹红衣。 - 兰姝策马在草原上狂奔,路过许多猎物都懒得去看,只盯着前方广阔的草原,想自己若能一直这般该多好。 身后记录狩猎数量的宫人险些跟不上兰姝,甚至半点都没敢放松,生怕把兰姝给跟丢了。 兰姝跑了一段后终于想起自己是来狩猎的,放慢下来观察着周围是否藏匿着猎物。 她武将世家出身,骑射自是不会差,此番若她运气好,兴许还能在那些文臣武将里头争个名次。 从前想着裴景行该是喜欢温温柔柔的女子,不喜这般仿若野马一般管不住的,所以兰姝从未在从前的秋猎上真正参与其中。如今她不再管裴景行如何了,自是要叫自己玩够了再说。 她凤眸微眯扫过眼前草丛,抬手拉弓,嗖的一声便射中一只兔子。 那兔子哆哆嗦嗦的,缩在那儿不敢动弹,看着还是能治好的模样。 兰姝盯着那小兔子看,不知想到什么,竟是有些心软。 她看向那跑去将兔子捡起来,收入篓里的宫人,突然说:“将兔子留下,莫要叫人吃了。” 宫人一愣,回头想多问一句,却见兰姝已经调转马头将目标放到了另一边躲藏的猎物去。 第四十一章 秋猎那段时日, 兰姝没再到裴景行那儿去,只带着裴少华自顾自过日子,仿佛并没有裴景行这个人一般。 裴景行也没有强求她过来, 只是在每一回见到她时直直盯着她看, 不愿放过对方哪怕只是落在自己身上的一个眼神。 可那仿佛只是奢望,仿佛只是裴景行心中妄想。 等到了秋猎结束, 将要回宫的时候,兰姝都没有再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坐在回程的马车当中, 兰姝哄得裴少华睡下之后,才转头看向柳絮,“近些日子陈答应可安分?” 柳絮是裴景行的手下,且在这方面也颇为机灵,在陈沁雪一事上兴许知道得比寻常人要多一些。 所以兰姝将这个问题抛给了柳絮, 想听听柳絮这里打听来又是什么说法。 柳絮见兰姝问, 压低声音对她说:“想是皇上加派人手看着, 倒是比从前安分许多。” 兰姝点点头,见还是这个说法, 心中有了计较,又问:“可有风声说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柳絮见兰姝问起裴景行的想法, 顺势笑着说:“皇上如何想奴婢怎会知晓, 娘娘若是实在好奇, 可到皇上那儿问问。” 兰姝听了这话, 似笑非笑地看着柳絮, “皇上有没有教过你,不要在本宫面前自作聪明?” 柳絮吓得几乎就要跪下来, 但又恐惊醒裴少华, 只能连声请罪。 兰姝也无意真的去惩罚柳絮, 只摆摆手叫她往后不要再说。 就这样,回京花费了小几日,一行人回到了京城,顺顺利利进了皇宫,各自回了自己宫里去。 只裴景行下马车的时候看着某个方向眯了眯眼,不知是在想什么,垂眸沉吟片刻后才转身回福宁宫。 - 回宫已经有两日,兰姝听说回来第一日裴景行便想要处置陈沁雪,却生生被太后以死相逼给拦了下来。 不过听说这回裴景行也没给太后留什么面子,叫人给太后点了安神香,便将陈沁雪给打入诏狱。 诏狱本不该是关陈沁雪这样的妃嫔之处,但鉴于她在秋猎时偷跑出来行刺,裴景行还是将其当成了寻常人行刺帝王来处置。 至于最后结果是什么,还是要锦衣卫那边审出来才知晓。 至于陈程贪赈灾银与兰家二郎贪了军饷的事情,竟是在这时候没了许多阻碍,叫查案变得更加顺畅起来。 兰姝从宫人递来的家书中得知这消息,也算是松了口气。 “给家里送些银钱,好叫他们拿去打点。”兰姝知晓家中不缺银钱,但缺不缺的,她这边给了便是心意。 “是,娘娘自己攒些体己钱可不容易,还这般拿回去给家中。”柳芽笑着应下,说了这话后才亲去取来银钱,嘱咐宫人好好儿送出去。 兰姝瞧着柳芽回来了才接上她方才的话,说:“哪能怎么办,怎么说也是自己娘家。” 柳芽轻笑,点头称是,又走过去为她揉揉肩放松,嘴里边说些逗她开心的话语来。 柳芽一向有心,兰姝自不会不给面子,听了几句后扯动嘴角笑了笑。 刚好这时魏巧意进门来,见状微微笑着问:“什么事儿叫咱们兰姝这般高兴?” 兰姝拉着她坐下来,见她眉眼间带着喜色,笑着反问:“方才柳芽逗我开心罢了。你呢?你瞧着开始人逢喜事,可得与我说说,叫我也高兴高兴!” 魏巧意却是在兰姝提起喜事的时候笑容一僵,抬手按了按眉心,眼神往别处飘去,“哪有什么喜事,不过是瞧你笑,我也觉得欢喜。” 兰姝知晓定然不是这个原因,勾着唇角也没接话,只摆摆手叫柳芽带着宫女们都出去。 见兰姝叫宫人们出去,魏巧意也知晓对方猜到了什么,只能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与她说了。 兰姝一听有些震惊,虽说她秋猎之前瞧着便有些不对,但也想不到二人进展竟是如此迅速。 她打量着魏巧意,犹豫着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多问了一嘴,“可注意着了?” 魏巧意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原先还很是自责,觉着是他难以自控才叫我只得喝避子汤,是我与他说,说一切都是我愿意的。” 兰姝其实多少能猜到魏巧意的想法,见她提起,也明白是想与自己诉说,便安安静静听着。 魏巧意说:“自小我便听家中的命令,他们叫我学女德我便学,他们叫我入东宫我也入了,他们叫我想办法笼络皇上的心……我无意做此事,皇上也对我毫无情意,这我哪有办法。左右我从未做过自己想的事,如今重见子真,恍惚想起入宫前的自己,心头悸动下更是难以自控。” 兰姝轻笑,“你是想说,难以自控的是你,并不是他。” 魏巧意点点头,又摇摇头,“也许是,也许是我们。我只知晓,我实在是被困在一个地方太久太久了。人压抑久了,总归是有些疯狂的。也许这就是我的疯狂,我不顾暴露之后丢掉性命,只求眼前随心所欲。” 兰姝看着魏巧意,心中咀嚼着她说的这些话,一下下点着头,若有所思。 魏巧意在兰姝这儿留了许久,二人牵着手又说了许多话,并不都是提起孟子真,更多还是说他们自己,说若不入宫该是什么好日子。 到了用晚膳时,魏巧意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而兰姝也叫裴少华先过来等着用晚膳,自己独自一人送魏巧意到瑶华宫院门外去。 兰姝看着魏巧意离开,背着光在院门外站了一会儿,拢着袖子不知垂眸在想什么。待她瞧着似乎出来得有些久了,抬眸瞬间却隐约瞧见不远处似乎站了一个人。 那地方阴暗,瞧不清人影,只能约莫从那身形猜测来人是谁。 兰姝愣了一愣,凤眸微眯打量了一番,忽的发现什么,只迅速转身就要进瑶华宫去。 可那人也很快,不待她走进瑶华宫的院门,那人便快步过来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带到了怀里去。 兰姝下意识挣扎起来,来人……不,裴景行想来也没想到她会有这般激烈的反应,竟是被她给挣脱开来。 且挣脱开之后兰姝也是一瞬的剧烈反应,竟是在挣脱开瞬间甩了裴景行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在瑶华宫院门口,惹得瑶华宫内的宫人都忍不住探头出来看,却是只见自家主子与裴景行二人站在院门外。 裴景行的神情瞧不清,加上本就对帝王妃嫔有着极其刻板的印象,他们下意识便觉得定是自家主子挨打了。 得了消息的柳絮和柳芽急匆匆赶出来,走近前刚要安抚兰姝,顺道为兰姝说几句话,却借着微弱的光瞧见了裴景行脸上红红的巴掌印。 二人都愣在了原地,面面相觑之下决定还是跪下来为自家主子求情。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甩了皇帝一巴掌可不是什么小事,二人都吓得有些哆嗦,只兰姝还直直站着,冷眼与裴景行对视。 裴景行也不恼,只与兰姝对视许久许久,才扯动嘴角轻笑一声,“你就那般厌恶朕,厌恶到连碰都不愿被朕碰吗?” 兰姝沉默着别开眼去,面无表情地说:“本是想与你各过各的,可瞧着皇上似乎不愿意,臣妾自是只能将皇上推开了。” 裴景行咀嚼着她的话,想先前对方稍微软了的态度,心中琢磨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叫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变成如今这般。 可他其实早就知晓的,他没处理好太后与兰姝之间的事,他也没早早将陈沁雪一事处理掉。 细细想来,似乎无论是上辈子叫兰姝不痛快的,还是这辈子叫兰姝不痛快的人,他都没能处理妥当。 也难怪,难怪兰姝怪他,不愿理会他,不愿与他待在一处。 “朕,朕此番一定处理得妥妥当当叫你瞧见。”裴景行想该是因陈沁雪一事,便如此说。 “她于秋猎上行刺,本就是要受处置的。”兰姝淡淡道。 “朕追究你曾受过的委屈,朕一定叫她吃苦头。”裴景行想起梦中那些事,想兰姝该是因此而心中不痛快,便提起了此事。 “她还什么都没做,皇上拿什么去追究?”兰姝嗤笑一声。 裴景行安静下来,抿了抿唇,一时间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可以让兰姝高兴。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母后因朕与六弟之事找你麻烦,朕不能杀了母后,也不能放了六弟,但是朕……朕没有不管的意思,朕一定会想个办法,好好想个办法……” 兰姝冷笑着打断裴景行的话语,“那就等皇上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再来与臣妾说吧。” 裴景行上前一步想抓住兰姝的手腕,想留下对方来多说一些什么,却被她避开,只指尖触碰,一触即离,仿若他再也抓不住她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瑶华宫的院门关上,看着那瑶华宫内的灯火,抬起手来,垂眸看着那指尖似有似无的温度。 裴景行在瑶华宫外站了不知多久,直到将要上朝的时刻才转身离开。 他背影落寞,仿若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第四十二章 那之后裴景行没再出现在兰姝面前, 她也乐得不见对方,只好好儿过着自己的日子,并不去管裴景行如何。 至于陈沁雪最终如何处置, 倒是还没正经下定论。 想裴景行是打算给她吃点苦头, 再看能不能将太后娘家——柳家拽到局里来。 不过,柳家倒也不能算是被拽进来, 他们本就在局中,只不过一直藏在暗处, 叫人以为他们并没有在罢了。 兰姝懒得去管这些,她只想听最后的结果,只想听到裴景行正正经经拿陈沁雪的罪过来定罪。 而不是扯一些别的,甚至扯到上辈子去。 拿上辈子的剑来杀陈沁雪,别说服不服众, 连当初受陈沁雪所害的兰姝本人都觉得十分不妥。 这般一来, 裴景行要如何与世人解释陈沁雪今生压根没做过的事为何会被拿来定罪, 如此给自己,给兰姝找麻烦的事情, 她又怎么可能愿意。 陈沁雪的事情还拖着,兰姝二哥被诬陷贪军饷的事情却是有了消息。 这日柳絮不知从哪里打听来了消息, 小跑着回瑶华宫, 匆匆给兰姝和魏巧意行礼问安, 便跑到兰姝身旁去将此事告诉了她。 兰姝略有些惊讶, 原以为此事还会一拖再拖, 没想却是这般快查了个清清楚楚。 “且听说……”柳絮刚想往下说,却想起魏巧意也在此处, 连忙闭了嘴。 “不必担忧本宫, 你且说便是。”魏巧意笑笑。 兰姝看了魏巧意一眼, 摆摆手先叫柳絮下去,对魏巧意说:“大抵是叫你不高兴的事儿,那便先不听了。” 魏巧意笑着摇摇头,“左不过是他们听了太后娘娘的话,最终却害人不成反被查出来罢了。” 兰姝沉默了一会儿,才轻笑一声,“便是如此,那也是你的亲人,多少还是会难过的。” 魏巧意一愣,随后垂眸微笑,许久才牵起兰姝的手,重重点了下头。 二人又在瑶华宫聊了一会儿,待魏巧意回去了,兰姝才将柳絮叫过来细细问过。 “说是牵扯了柳家和魏家不少人呢,还连带着把他们偷偷摸摸扣了送去边关的军饷这事扯出来了。”柳絮说着,声音是掩饰不住的雀跃。 兰姝却是沉默了,她垂眸细细思索,小一会儿才眼皮一掀看向柳絮。 她也不说话,只打量着柳絮,想这么些消息绝不可能是柳絮一个身处后宫的宫女能打听出来的。若说有什么可能,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裴景行想要她知晓这些事,所以叫朱荣或是其他人透给了柳絮,或是直接告诉了柳絮。 想借柳絮,来叫兰姝知晓一些事情。 若是旁的事,兰姝兴许便不听了。 但这事儿与自己家中多少沾些关系,她不可能叫柳絮闭嘴不说。 至于不叫柳絮说,要裴景行亲自来说,那便违背了兰姝不愿见裴景行的初衷。 这多少让她心头生出几分不舒服来。 仿若前路与后路都被人给堵死了,仿若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头,叫她喘不上气来。 兰姝突然就想,裴景行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想要她如何回应呢。 是想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他在推动? 还是想叫她感恩戴德,到福宁宫去谢恩求宠? 亦或是……仅仅想要她念在这事儿上去见他一见? 兰姝看不明白,也不打算作何反应。 不知如何做的时候什么都不做,至多就是停留在原地。 若是想要再差,叫局面再差,想来是不能了。 福宁宫内。 裴景行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兰姝,忍着叫人暗中去瞧瞧兰姝究竟在做什么,有没有打算过来见见自己,问一问自己家中之事。 可他不敢,他怕叫人去瞧了之后知晓的答案并非是自己想听的。 他怕,他怕知晓答案之后,他会忍不住跑到瑶华宫去,去问兰姝自己究竟该如何做才能叫她理理自己。 裴景行闭了闭眼,忽的想起那夜甩在自己脸上的一巴掌,只觉仿若回到那夜,自己的脸依旧那般火辣辣。 而就是这般的火辣辣,叫他打消了到瑶华宫去见一见兰姝的念头。 他想,兰姝既不愿见自己,那总到她跟前去,多少是惹人烦的。 若叫兰姝烦他,倒不如不见。 - 几日之后,兰姝听说陈沁雪因还要审问其他几人,仍旧被关在诏狱内没能行刑。 不过,兰姝总觉得裴景行是故意的。 以裴景行的能力,不可能抓不出其他几个人。这个时候留下陈沁雪是根本没有必要的,但他却是以一个很合理但其实没什么意义的理由将陈沁雪留在了诏狱了。 要知道那诏狱可不是寻常人能久待的,久一些之后免不得要被吓成什么样,甚至会疯疯癫癫的不再能正常生活。 但兰姝猜到归猜到,她只在乎结果,至于裴景行是如何将陈沁雪和她背后的人揪出来,她其实并不在意。 就这样又过了小半个月,渐渐入了冬,到了冬至那日。 冬至算是大节,宫里也要办宫宴,而太后虽是疯了,但近些日子安分不少,裴景行想着大过节的,便也下了命令许太后到宫宴上去。 兰姝没什么意见,也觉得这般做并无不妥。到底是裴景行的亲娘,时不时放出来一下,发疯了再关回去,也不必叫人说成是仅仅意见不和便将亲娘关起来。 且若是太后真的在宫宴上发疯,那也好叫外人知晓,太后是真的疯了。 冬至夜里,兰姝带上裴少华到清宁殿去,一到地方便跑到魏巧意他们那边去。 至于裴景行,帝王总是晚到的,并不会与他们是同一个时候到清宁殿来,倒也省了许多麻烦。 宫宴很快开始,兰姝无心去管宫宴上都有什么样的节目,便只带着裴少华闷头吃菜。 待到最后一个剑舞的节目,兰姝才抬眸朝前方看去。 舞剑之人并非乐坊那儿最多的女子,而是一长相阴柔的男子。 男子的动作与他的长相也是颇为相似,看了两眼便叫兰姝失了兴致。 像是花把势,没什么看头。 兰姝心中想,便也没再看,只转头去与裴少华说话。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却是异变横生。 那舞剑的男子突然提剑猛地朝兰姝扑来,一剑便要往兰姝胸口刺去。 这时候兰姝才发现眼前男子并非全然是花把势,堪堪避开却还是被剑挑破了肩膀的衣料。 她也无暇顾及衣裙是不是被划破,只扯了裴少华往旁边的柳絮怀里塞,又将柳絮和柳芽往裴景行的方向推去。 好在兰姝身手也不算差,那男子的几击多多少少也能避开。 但她没想到对方刚开始的失误全然是轻敌的结果,并非是他真正的实力。 忽然猛烈的攻势叫手无寸铁的兰姝几乎再难避开,却在这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了过去。 她看向来人,刚要说什么,却被对方死死按到了怀里去。 一阵刀尖刺破皮肉的声音传入兰姝耳中,叫她惊得一阵窒息感便涌了上来。 她猛地抬起头,张了张嘴,“裴景行……” 裴景行估摸着是疼的,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强撑着朝兰姝咧了咧嘴角,“兰姝,别怕。” 兰姝听着对方的轻声细语,愣了一愣,想此时的自己忽的回忆起当初对方的虚情假意是不是多少有些没良心。 裴景行救自己是真,曾以宠代爱哄得她团团转也是真。 兰姝哪个都不可能忘记,这两个极端的情绪将她撕扯得几乎发狂,叫她整个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抬眸望进他的眼中,嘴唇微张,最终还是……还是忍不住稍稍心疼了他一下。 只一下,只今夜他救自己之后的一会儿。 更多的,她到底是做不到。 之后的一切都混乱起来,兰姝被人扶着到了一旁去,太医急匆匆被叫到了福宁宫,而那行刺的男子被按在地上却仍旧大笑着。 他说他与陈沁雪情投意合,知晓是兰姝害了陈沁雪,这才来刺杀兰姝。 可兰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总觉得那男子的恨意是冲着裴景行的,可即便陈沁雪是被迫入宫,他总归也不至于有那样深的恨意。 但那夜的兰姝什么都没想明白,她只在混乱当中下意识转身去寻柳絮,去寻被自己推到柳絮怀里的裴少华。 而裴少华的呼唤声也在混乱与惊呼中传入兰姝耳中,叫本就恍惚的她更加的混沌。 “娘亲!” 裴少华的声音近在咫尺,他扑上来抱住兰姝,看见兰姝肩膀上的血,只呜呜地哭。 而兰姝伸手刚要抱裴少华,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与坐在前方不远处的太后目光相触。 太后目光深沉,叫兰姝心中那几分异样感更是叫嚣着四处冲撞起来。 也许……也许今夜的一切与太后有关呢? 但太后哪里来的能力,在这样的时候还能将手伸到这里来? 兰姝眯了眯眼,掐了自己一把好叫她提起些精神来。 随后她扬了扬下巴,冷眼看着太后,对身边裴景行留下的人吩咐了一番。 “将太后娘娘带回福寿宫,皇上醒来之前,勿要叫任何人靠近福寿宫,也莫要叫里边的人出来。” 第四十三章 走出清宁殿时, 周遭混乱已经渐渐停息,兰姝一步步走出去,走到那洋洋洒洒的大雪中去。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雪……一片瞬息间融化的雪, 在柳芽取来伞快步跑到她身旁时呢喃了一句, “下雪了。” - 裴景行醒来得很快,夜半时分迷迷糊糊醒来了一回, 问过兰姝如何之后便又昏睡过去。待到第二日清晨又一次醒来,已是清醒许多, 只是清醒之后却不似迷糊时那般询问兰姝之时,也没有叫兰姝一定要来。 本听说裴景行醒了,想着该是会叫她过去的兰姝等到用过午膳都没见福宁宫的人来。她心中有些奇怪,眉头一挑,叫来柳絮一问, 才知裴景行竟是只在昏昏沉沉时才问起过她。 “听朱荣公公说, 皇上听说您没事, 又没被旁的人为难,这才安心睡下。”柳絮小心翼翼说着, 生怕被兰姝责怪为裴景行说好话。 可兰姝只是沉吟片刻,什么都没说, 只摆摆手叫她下去。 柳芽见状走过来, 犹豫着说:“娘娘, 不然还是去瞧瞧吧?” 兰姝按了按眉心, 沉默了小一会儿, 方才站起身来,“那便走一趟吧, 顺道先提一提昨夜之事。” 见兰姝愿意到福宁宫去, 柳芽才算是松了口气。 只是兰姝收拾齐整准备出门的时候, 却见裴少华小跑着过来死死抓住她的手臂,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只带着哭腔说:“娘亲不要出去,外面很危险。” 兰姝想,也许是昨夜吓着裴少华了。 她蹲下身去,牵着裴少华的手,微微一笑,“娘亲去瞧瞧你父皇,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裴少华嘟起嘴来,明显有些挣扎,却仍旧不想放手。 兰姝轻笑一声,“别怕,天底下最安全的地儿,便是你父皇那。” 裴少华听了之后撇撇嘴,嘟囔着说:“那父皇为什么不早些叫娘亲去他那里,难道父皇不用保护娘亲吗?” 兰姝笑容一僵,久久沉默过后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哄了裴少华两句,才叫柳絮将裴少华带去午睡。 走出瑶华宫的时候,兰姝在院门外站定,沉默了一小会儿,方才踏上前往福宁宫的路。 一路走到福宁宫,兰姝也没遇上什么人,等到了福宁宫,方才听朱荣说是裴景行不许人来探望。 兰姝又是沉默,只看了朱荣一眼,便一脚跨入福宁宫的门,一路绕到后殿去,推开了门就要绕过屏风。 “说了无事莫要来打扰,朱荣,你真是愈来愈把朕的话当耳旁……”裴景行说到一半,一抬头却是瞧见兰姝站在屏风旁,只凉凉望着自己。 他撑着就要坐起来,一副要赶过来见兰姝的模样,可他刚被人捅了一刀,兰姝不可能真的让他起来,便快步走过去轻轻按住了他。 也许是裴景行对兰姝始终有愧,这般被兰姝一碰,也无需多少力气,他便止住了动作。 不仅止住动作,他还在兰姝轻轻往下压的动作下躺了回去,看着面前连带恨眼神都不愿给自己的兰姝,他沉默许久,最终只别开眼什么都没说。 兰姝见他不说话,有些奇怪地挑了下眉,在朱荣刚搬来的小凳上坐下,才懒懒抬眸看向裴景行,“你也有这种时候,真没想到。” 裴景行微微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却在最后闭了嘴转而说:“从前的朕也想不到。” 兰姝瞥他一眼,“昨夜救命之恩,臣妾自不敢忘。不过今日来,是为了太后一事。” 裴景行动了动,瞧着倒是并没有起来的意思,只让自己离兰姝近一些,才说:“朱荣已将此事禀报予朕,你做得很好,朕不怪你。” 兰姝没有与他拉开距离,只维持着原本的模样,淡淡道:“臣妾也不觉得自己错了。” 裴景行一愣,抬眸朝兰姝看去,对上对方那双凤眸,读出几份情绪,方轻笑一声,“是了,差些要将你当成从前那模样了,如今……如今的你比从前胆大多了。” 兰姝被他这般一提,想起从前的自己,只嗤笑一声,“从前不过是眼盲心盲,当自己付出真心便能得到真心,却不知一切皆是镜花水月……臣妾那模样是假的,你的真心也是假的。” “兰姝……” 裴景行闻言,有些慌地伸手去抓兰姝的衣摆,却见她站起身避开,俨然一副不愿与他接触的模样。 兰姝走到一旁去,瞧着远些了才转身看向裴景行,“你救臣妾,臣妾很感激。但一码归一码,上辈子的事儿,臣妾仍旧难以释怀,且……且仍旧想出宫。” 裴景行其实并不知道兰姝一心想出宫这件事,从前虽是想过,但并不知道对方有那般强的意愿。 如今他瞧了兰姝的模样,才终于知晓兰姝是真的要离开自己。 裴景行沉默了许久,最终闭了闭眼,挣扎着坐起身来,撑着床沿抬眸看向兰姝。 “能不能……能不能不走?”他一双眼直盯着兰姝看,却不似从前那般意气风发,而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带着几分难过。 兰姝一瞬想起裴景行昨夜护住自己的模样,内心竟是在一瞬间有些动摇。 可她知晓自己若是这般便动摇了,那前世被软禁的日子便是白吃苦了。 如此一想,兰姝用力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是毫无动摇之意,只瞥了裴景行一眼,落下两个字。 “不能。” - 那日兰姝回瑶华宫之后便再也没有到福宁宫去,她将大多数时间拿来陪裴少华,连魏巧意都只是时不时见上一面。 不过如今魏巧意仿若情窦初开的少女,满心满眼都是孟子真,便是真要常见想来也没机会。 兰姝也不觉得有什么,女子被因家族入宫,明明双方毫无感情,一天天的也见不上裴景行几面,难道还要为了所谓的女德为裴景行这个皇帝守活寡吗? 只是这般做终究是不合宫规,若真被抓住了,魏巧意兴许还看在魏家与太后的面子上留一命,可孟子真怕是小命不保。 这般一想,兰姝心中又多了几分新的想法。 但那太过荒谬,从前没有帝王做过这样的事,兰姝不敢保证裴景行能够答应自己。 且陈沁雪还关着没最后定罪,太后那儿也还僵持着,想来此时仍是没空去想这个的。 兰姝垂眸想了想,倒也没有急于一时,只想着再等一等。 至少等这些人都解决了,再来想后宫这些女子的事。 这日兰姝牵着裴少华到御花园去,正好碰见华婠婠一身素衣自眼前走过,面上脸色很是不好,叫她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担忧。 但华婠婠瞧着很是没有精神,身旁也没跟着原先那肯为了主子出头的宫女,而是个不知是何人的生面孔。 兰姝站定之后唤她一声,才叫神色恍惚的华婠婠回过神来。可回过神来抬起头,却发现华婠婠那眼圈红红的,眼睛瞧着好似哭肿了。 兰姝心头一跳,上前去牵起她的手,问:“怎么了这是?可是又有不长眼的欺负你?” 华婠婠连忙摇摇头,吸了吸鼻子,强撑着扯出一个笑,“嫔妾没事的,娘娘不必担忧。” 兰姝蹙眉,心中直觉不对,可华婠婠不愿意说,她也没什么好办法去撬开她的嘴。 一旁的裴少华歪了歪头,走到华婠婠身旁去甜甜地笑,“华答应为什么不穿红衣服,改穿白衣服了呀?” 兰姝原本还想着华婠婠兴许是近来想换换口味才换了这身素衣,到也没想那般多。如今被裴少华一提醒,她却想起华婠婠似乎是头一回穿这般浅色的衣衫。 如此一想,她朝华婠婠看去,正好对上对方那有些慌乱的眼神。 兰姝更是直觉不对,牵着华婠婠的手往旁边走去,不许那宫女跟来,问:“究竟怎么了?你原先那个宫女呢?怎的不见她跟着你?” 华婠婠见兰姝问起那宫女,有些哽咽,“她……她说是得了机会能出宫采买,要替嫔妾送信给家里,却在半路被京城纵马的纨绔给,给踩死了。” 京城纵马还踩死了人?这事儿怎么兰姝不知? 兰姝蹙眉,神色严肃起来,问:“何时出的事?你又是如何知晓的?怎的不来告诉本宫?你来了,本宫也好替你想想办法。” 华婠婠却是摇摇头,哽咽着说:“娘娘,没有用的。那是柳家的少爷,是皇上的表弟,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子!” 兰姝一愣,她原倒是没想到柳家头上,只想着该是京城哪些太把自己当回事的世家罢了。 不过,若是柳家……倒比不是要好办一些。 兰姝轻笑,安抚地拍了拍华婠婠的手背,说:“不怕,本宫一定替你讨回公道。刚好本宫与他们家还有些帐要算,也算是帮自己。” 华婠婠怔怔看着兰姝,有些想不明白兰姝一个妃嫔如何与太后作对,一时间也不敢答应下来,急着就要将兰姝给拦下来。 可兰姝哪里是华婠婠拦得住的,她只转身看了一眼那面生的宫女,稍稍敲打了一番,便叫柳絮将裴少华带回瑶华宫去。 而她自己,则是抚了抚发鬓,垂眸不知想到什么,冷笑一声后朝福宁宫的方向而去。 第四十四章 裴景行该也是没想到兰姝还会来, 他坐在床边与太医说着话时听说兰姝来了,下意识还当是朱荣哄自己开心。 可朱荣又重复了一遍说昭妃娘娘来了,他才恍惚间回过神来, 垂眸掩去眼底神色, 只叫他将人请进来坐一坐。 太医也是贯会察言观色的,见状也连说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要回去写方子快些抓药来。 裴景行听了也摆摆手叫他去,又说下猛一些的药, 莫要叫他耽搁太久的朝政。 太医连连应下,却似乎想要说什么,碍于裴景行急于见兰姝而不好在此时拖延时间,便也没有开口,只就这般离去。 兰姝进来之前, 裴景行叫屋里头伺候的太监赶紧替自己收拾收拾, 又理了理头发, 问那太监说这般是否妥当。 太监哪敢说不妥当,自然是连说妥当的。 待兰姝进门来时, 裴景行甚至还要换一身衣衫,刚好被她给瞧见了, 自然也没再吵着要去换。 见裴景行如此, 兰姝眉头一挑, 却只当做没看见, 只说起了自己的来意。 原本裴景行还抱着一丝希望, 想兰姝是想见自己了才来的,没想竟是为了旁人的事。 他神色有些黯然, 垂眸掩去眼底失望之色, 只道:“朕会将此事处理妥当, 给你一个交代。” 兰姝看都没看裴景行,只说:“皇上是要给华答应,给那些个受柳家那帮子纨绔欺负的老百姓一个交代,不是给臣妾。” 裴景行知晓她说得十分在理,但他心底……心底还是想稍稍与兰姝搭上边。很奇怪,但就是想再搭建一些联系,不叫她似乎与自己再无旁的关系。 可是兰姝不愿意,裴景行他又能怎么样呢…… 裴景行闭了闭眼,垂着眼没敢看兰姝,只说:“朕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你不必担忧。” 兰姝看着他那架势,倒像是要现在便亲赶去抓人似的,柳眉一蹙,“此事也不很急,若是因急着办这事儿叫皇上伤势加重,臣妾的罪过可就大了。” 裴景行笑了一声,看向兰姝脚边衣摆,却不敢抬眸与她对视,“哪有什么你的罪过,都是朕的罪过。” 听着裴景行这话好似意有所指,兰姝垂眸略一沉吟,并不打算接话,只理了理发鬓,“既然皇上心中有了打算,那臣妾便回去了。” 话音落下,也不管裴景行是个什么反应,只转过身便往外走去。 外边候着的朱荣和柳芽二人大气不敢出,待兰姝走出来之后,柳芽才与朱荣对视一眼,匆匆跟上兰姝的脚步。 - 几日之后,柳家那位少爷被拿了,不仅拿了,还要他偿命。 案子审理的结果是大理寺给的,可驳了大臣们为柳家那位少爷求情,硬是要那少爷偿命的,却是裴景行。 柳家不可能对裴景行做什么,自然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将此事给咽了下去。 但柳家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自那以后,华家在朝中屡屡受挫,明里暗里被那柳家一派的大臣们排挤打压,日子过得异常艰难。 华家能将华婠婠送进宫,对她自是好不到哪里去。 朝中一受挫便将气撒到了华婠婠身上,华家大娘子借思念女儿心切的理由进宫来见她,说的却句句皆是诛心之言。 华婠婠本就是温婉娴静又不擅争论的人,被人说急了也只急得红了眼睛,根本不知该如何辩驳。便是想出什么话来说,刚一开口便被人打断,一时间只能急红了眼。 刚巧这时候兰姝来寻华婠婠想聊聊这事儿,她那宫女也是个机灵的,见兰姝来了也不通报,只粗略与兰姝说了里头的情况,求兰姝赶紧进去。 兰姝也明白宫女的意思,但里头到底是华婠婠的母亲,她这般贸然进去插手到底是有些不好。可她若是不去,华婠婠不知还要被骂成什么模样。 一番挣扎之下,兰姝还是叫那宫女放心,随后抬脚往屋内走去。 一进门便见那华家大娘子正指着华婠婠的鼻子骂,丝毫没有注意身后来了什么人。 兰姝抬手拦住华婠婠想要行礼的动作,只扫了华家大娘子一眼,笑道:“哟,这是谁呀?方才在外边听着,还当是太后娘娘在华答应这儿呢,否则又有谁能这般趾高气扬地斥责帝王妃嫔呢。” 华家大娘子听了这话脊背一僵,僵硬地回过头去看看到底是谁来了,见兰姝衣着华贵,眼珠子一转,心中多了几分猜测。 “臣妇给娘娘请安,不知……不知是哪位娘娘?”华家大娘子也不敢确定,先是问了一嘴,方才笑着拍起马屁来,“瞧您这周身气度,定然是魏妃娘娘吧!这宫中可只有您这般出身的娘娘,又是妃位,才能有这般的贵气。” 兰姝凤眸微抬,勾唇冷笑,“华大娘子怕是眼拙,魏妃从不似本宫这般打扮,你这又是如何将本宫认成魏妃的?” 华大娘子一怔,满脸笑容僵在那儿,整个人在兰姝的注视下冒起了冷汗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挽回,只频频回头去看华婠婠。 华婠婠瞧着华大娘子这般,叹了口气,上前去就要求情,却又一次被兰姝拦住。 “本宫并非难以容人之人,且魏妃是本宫的好姐妹,你这般夸她,本宫心中也是十分高兴的。”兰姝坐了下来,瞥华大娘子一眼,“不过,你方才那般斥责华答应,多少还是有些不妥的。” 华大娘子手心冒着冷汗,抬眸看向兰姝,犹豫一番后还是说:“可昭妃娘娘总不能霸道到不让我们做娘的教训女儿吧!” 兰姝嗤笑一声,“你是教训?她做错了什么值得你特意找借口进宫来教训她?” 华大娘子支支吾吾的,就要将柳家打压华家一事扯出来,却见兰姝抬手拦住她,说:“本宫仔细一琢磨,不会是你们怕了那柳家,才要到宫中来教训惹了柳家的女儿吧?” 见兰姝提起此事,华大娘子刚想应下,却又觉得有些不妥,心里头念头一转,决定换一种说法,“可娘娘又不知我华家处境,如何能在这里说这般风凉话。” 兰姝吹了吹宫女端来的茶,小小抿了一口,“不知你华家处境?柳家与魏家可是打压了兰家许久,倒也没见本宫的母亲与哥哥到宫里头来说本宫不该与柳家作对。” 华大娘子有些急了,脱口而出便是一句:“那华家与兰家又如何能一样呢!” 兰姝掀了掀眼皮看她,“自然不能一样,但一样的是受小人欺压便要与小人为伍的想法,本身便是错的。” 华大娘子急道:“可臣妇一家只是为了活下去!” 兰姝笑起来,“活下去?活下去有千千万万种方法,你怎么就偏偏选了偏向柳家那一条路吗?” 华大娘子刚想再说,却被兰姝打断,“便是柳家再势大,皇上也不是什么偏听偏信柳家的昏君,如何便除此之外没了活路?” 华大娘子被说得哑口无言,一时间也忘了再反驳,愣愣地站在原地,小一会儿之后发现过了反驳的最好时机,只好讪讪说自己要走了。 兰姝也没有拦,只在颔首后端起茶来喝,一副丝毫不在意对方走不走的样子。 而华婠婠则是看着兰姝,一时无言,许久才道了谢。 兰姝却是摇摇头,“今日这般说你母亲,倒是本宫要向你道歉才是。” 华婠婠连忙摆手摇头,神色黯然间瞧得出来是在强打精神,“嫔妾知晓娘娘是为了嫔妾好,且娘娘说的话,也是嫔妾的意思,只是母亲说得急,嫔妾一时间插不上嘴罢了。”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待天色晚些了,兰姝才起身回瑶华宫去。 - “她真是这般说?” 福康宫内,灯影灼灼映得裴景行脸上疲色更是明显,但突如其来的喜悦却冲淡了几分疲惫,叫他心中满是欢喜。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因为旁人的夸赞而这般高兴了。 如此说他的人并不算少,可只有兰姝……只有兰姝的话语能够牵动他的心神。 朱荣见裴景行高兴,也笑了起来,连连说是。 裴景行就要站起身来,却忽的想起什么,放下撑着桌面的手,按了按眉心。 他的理智在这时候回笼,突然就想,其实兰姝会说这样的话,也只不过是劝华大娘子莫要误入歧途罢了。 至于夸他……想来是没有这个意思的。 兰姝原本的性子是直话直说的,裴景行便是原先被对方那装出来的样子蒙了眼睛,如今与对方相处过来也多少知晓她的性子。 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旁的人…… 这般认知让裴景行心头揪痛,不断回忆起从前兰姝待自己极好、极亲近的时候。 也许他就是贱,非得人家不喜欢自己了,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似乎是喜欢对方的。 裴景行自嘲地笑笑,转头看向那盈盈烛光,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看得有些入神。 而朱荣见他神色有异,也不敢多话,只小心翼翼在一旁伺候着。 等了小一会儿,想着裴景行尚未用膳,朱荣略一犹豫,将要出声之际,却听得他先一步开口说话。 “朱荣,你说这一件事错了,是不是得将一切结束后重新开始,才能一切顺遂、称心如意。” 朱荣一怔,抬眸看向灯影之下的裴景行,放轻了声音。 “不是的,皇上。结束是应该的,可是不是称心如意,还得看另一人的意思。” 第四十五章 原本兰姝以为, 劝了华家大娘子,华家便不会再为了那样的一件事而迁怒华婠婠。可她却低估了华家攀附柳家的心,更高估了他们的眼界, 当他们看得清柳家大势已去。 华婠婠的青梅竹马被牵扯了进来, 还莫名其妙惨死家中,成了一桩难破的案子。又刚好在朝廷忙碌的时候, 在一大堆案子里混着,竟也没能顾得上, 叫这案子堆得几乎成了悬案。 得知消息的那日,兰姝特地到华婠婠那儿跑了一趟,好好儿安慰了她一番,又不大放心她独自待着,特地嘱咐宫女要看紧了。 回瑶华宫的路上, 兰姝总觉得心中闷闷的, 眼皮也一直跳, 叫她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可刚从华婠婠那儿出来,她又嘱咐了宫女注意着, 想来该是不会有什么事才对。 兰姝压下心底那股不好的预感,叹了口气, 想着华婠婠今日那模样, 决定回去陪陪裴少华便再到华婠婠那儿去一趟。 回自己寝宫之后, 因裴少华今日胡乱画了外边的花, 一副求夸奖的模样跑到兰姝面前来, 只问她自己画得如何。 兰姝自然是好好儿夸了他一番,又握着他的手教他画外边的花。 有兰姝手把手教, 这画自然是比刚开始要好上不少, 裴少华自己也十分的满意。 大抵是因十分满意, 裴少华竟是拿着画问遍了整个瑶华宫的宫人,想听他们夸夸自己。听完了这还不够,竟还要兰姝带他去其他娘娘宫里去给他们看看。 兰姝笑着问他怎的一定要其他娘娘也见见这画,原以为只是想被其他宫的娘娘也夸夸,没想却听裴少华奶声奶气地说:“这是娘亲跟少华一起画的,少华要让大家都知道。” 这话让兰姝一愣,她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缘由。 她别开眼去,收拾好心情方才笑着看向裴少华,问他想先去哪儿。 裴少华嘟着嘴想了想,嘴里边嘟囔着:“本该是先给父皇看的,但娘亲不喜欢见父皇,那……那先去魏妃娘娘那里吧。” 就这样,兰姝带着裴少华几乎走遍了整个后宫,又在几个相熟的妃嫔那儿坐了一会儿,方才在天色渐晚时走向最后一个地方——华婠婠的寝宫。 其实兰姝本有些不想带裴少华过去,想裴少华一个小孩子,若是见到华婠婠之后胡乱说话,平白惹她更为伤心便不好了。但兰姝转念一想,想小孩儿闹腾,华婠婠平日又对裴少华颇有好感,这般一闹兴许分散了注意力,心中郁结便消散一些了呢。 带着些许担忧,兰姝牵着裴少华的手往华婠婠那儿走,一路上还教裴少华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可走着走着,她却听见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前方许许多多的宫人正朝同一个方向跑去,手中还都提着水。 这般情景叫兰姝一瞬间猜中发生了何事,她只感觉耳朵嗡嗡的,隐约也听见周遭跑过去的宫人嘴里边喊着“走水了”。 她牵紧了裴少华的手,蹲下身去嘱咐了他几句,才对柳絮说:“带大皇子回去,本宫过去瞧瞧。” 柳絮有些犹豫,想叫兰姝一块儿回去,却在看见自家主子转头瞬间的眼神时咽下到了嘴边的话。 柳芽也有些担忧,她扶着兰姝的手臂,抬眸看向那被火光染红的天空。 她想,华答应此番……怕是凶多吉少。 - 火光冲天,兰姝站在救火的人群之外,只觉喉间发堵,心里头更是酸涩。 其实她并不很能想明白华婠婠纵火的缘由,但她想,华婠婠这般心思细腻的人,该是想了许多,想了太多太多,才会这般走不出来。 此时已临近除夕,兰姝站在那儿被风吹着,却好似根本不在意风雪有多大一般。 忽然,她肩上一沉,清晰感觉到肩上搭了一件厚实的斗篷。 兰姝都不用回头便知晓来人是谁,她长叹一声,声音带着几分疲惫,“臣妾想,若这般死在宫中,倒不如皇上做做善事……将大家伙都放了。” 站在她身后的裴景行没有回答,只沉默了许久许久,才努力叫自己的声音维持平稳,他说:“那你呢?你也要走吗?” 兰姝转头看他,望进裴景行那双满含隐忍的双眼,轻笑一声,“皇上心中莫非不知吗?” 裴景行知晓的,他知晓兰姝想要走,想要离开自己。 但他仍旧不愿接受这一切,他想着只要自己不提不想便不会有这样一天。 可兰姝却是将这样的一个问题抛到了他面前来,叫他不得不将目光放到这件事上来。 但是这件事……其实裴景行可以拒绝,还没有哪一朝的皇帝会因为妃子的一句话而遣散后宫。 他要承受的压力,他要面对的质疑与指责并不会少,这样一件事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多的好处。 可是,可是不这般做,兰姝会不开心。 裴景行不可能让兰姝再因自己的事情而心生不快,甚至生出郁结来。 如此想了许多,裴景行才垂眸避开兰姝的目光,张了张嘴,许久许久才落下一个字。 “好。” - 华婠婠的死算是自尽,帝王妃嫔自尽是不合规矩的,若是真的要论起罪过,怕是华家还要受牵连。 但真的牵连华家,兰姝定然要不高兴,裴景行便一直压着不提此事。 可谁都想不到的是,华家竟是这般的蠢,在一日上朝的时候跑出来说自家女儿罪该万死,要自己请罪。 这些话听得裴景行眼皮一跳,心里头想这华家的人真的能胜任他们如今的官职吗? 而周遭其他大臣,尤其是柳家一派的,见状纷纷要裴景行治华家的罪。 裴景行本也在怀疑华家这些人的能力,但此时也不能遂了柳家的意,只说了些场面话,又说此事自己并不打算追究。 柳家见裴景行不追究,就要追着逼他下令处罚华家,却被其他不追随柳家的大臣出声打断了话,话题一下子便被带到了别处去。 裴景行也乐得接上其他话,并未去管柳家如何。 下朝之后裴景行想着去见见兰姝,与她谈一谈此事。却在半路想起兰姝愿不愿意见自己这个问题,一时间纠结万分。 至于兰姝,此时的瑶华宫内,魏巧意破天荒跑到瑶华宫来寻兰姝。想是因华婠婠的死而跑来与兰姝说说话,而这般事情本不该多提,但他们聊着聊着却也不可避免地扯到了这上边去。 聊到华婠婠的死,二人都是十分的惋惜,但兰姝并没有将自己与裴景行说起过的那事告知魏巧意。 还不知能不能成呢,还是莫要叫他们先知晓,到时候空欢喜一场,岂不是要心中难过。 魏巧意见兰姝不说话,还当她心中难过,又安慰了一会儿。兰姝自是连说自己没事,但脸色瞧着并不很好,才叫魏巧意一时间不敢走开。 而就在这个时候,外边宫人却是唱了皇上驾到。 兰姝眼皮一掀,心想莫非是先前说的那事有了结果,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去。 魏巧意见兰姝急着见裴景行,眼珠子一转,想莫不是二人和好了。 裴景行进屋来便见兰姝迎上来,心中闪过一丝欣喜,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兰姝匆匆行礼后压低声音问:“先前与你说的事,可有眉目了?” 他听了这话,脸上笑容就是一僵。 原不是想见他,是急着要走。 裴景行闭了闭眼,强扯出一个笑来,“朕定当竭尽全力,你不必担忧。” 兰姝狐疑看他一眼,心中对裴景行其实并不很信任,便补上一句,“臣妾可以晚一些,待其余人安排妥当了再回去。” 跟在兰姝身后出来的魏巧意有些奇怪兰姝说的这话,裴景行也知晓兰姝不会想太早叫他们知晓,便也闭嘴不言,只是点了下头算答应下来。 魏巧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也明白二人是有些私密话要说,想着兴许是自己不能听的,便找了个由头离开了瑶华宫。 待魏巧意离开,其他宫人也陆续退出正殿,只留下兰姝与裴景行坐在里边。 兰姝并不打算先开口,只安静等着听听裴景行到瑶华宫来是打算做什么。 而裴景行则是等了一会儿,略想了想,才将华家那事告知兰姝。 兰姝听了之后竟是半点惊讶没有,端起茶来吹了吹,喝了一口之后才说:“意料之中,臣妾曾见过华大娘子,确实不大聪明。” 裴景行挑眉,他甚少听兰姝这般评价一个人,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他微微瞪大眼看她,小一会才轻笑,“你也会这般说人,想她是真不大聪明。” 兰姝眼皮一掀,懒得接话,她淡淡说了对华家一事的看法,也不说多,只叫裴景行自己去想。 裴景行心中本也有些想法,与兰姝倒是不谋而合,便点头应下后雷厉风行地去办了。 且治一治华家,也顺道将华家身后的柳家给扯了进来。 陈家那边差得差不多了,未免夜长梦多,裴景行还叫他们先处置陈沁雪。 知晓此事的时候,兰姝正好在处理后宫事务,凤眸微抬看向来报信的朱荣,沉默了许久,只摆摆手叫他回去。 第四十六章 柳家已是强弩之末, 如今大势已去,几乎已经承受不起任何动荡。 仿佛只需要最后一击,这大厦便会就此倾塌。 但垂死挣扎这样的事, 柳家也是会做的。 太后心心念念的先帝六皇子裴景奕, 便是柳家垂死挣扎的最好人选。 放手一搏,左右再差也就是死。 - 接到消息说裴景奕与柳家有异动时, 裴景行刚好灰溜溜从瑶华宫出来。 听到手下禀报此事,他眼皮一掀, 只道:“且注意着他们的动静,先莫要打草惊蛇,待他们动了再一举拿下。” 前来报信的暗卫应下之后便隐入了黑暗当中,留下裴景行原地站定,回头看了一眼瑶华宫的方向, 沉默许久方才挪动步子回福宁宫。 隔日一大早, 兰姝破天荒地早早醒来, 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精神万分。 听见屋里边的动静,柳芽进来瞧了瞧, 怪道:“娘娘今儿怎的醒这般早?这个点儿便是皇上也还在早朝呢!” 兰姝坐起身来,揉了揉额角, 蹙眉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本宫也不知, 就这般忽然醒了。” 柳芽笑笑, 招呼宫女进来伺候洗漱, 又问:“既是醒得早, 娘娘用了早膳可要出去走走?” 兰姝也觉得不错,便点了下头, “那便随意走走吧, 也算是瞧瞧清晨的皇宫。” 柳絮本是看着裴少华那边, 听见这边的动静,叫宫女看好裴少华,自个过来瞧了瞧。见兰姝起得这般早,她也是怪道:“娘娘这般早便醒了,昨夜大皇子还念叨着今晨要与您一块儿去玩呢!” 兰姝笑着说:“这小子就知道玩,过些日子便是除夕,除夕后再翻过一年便要开蒙了,还这般好玩。” 宫女们只笑,也没敢说什么裴少华年纪小玩一玩没什么的话,怕因此触了兰姝的霉头。 旁的还好说,这扯上自家孩子的,总归是多了几分偏向,如何会听得进旁人的话。 不过,兰姝也只是说说,左右该学的时候学,该乐一乐的时候便玩,这般便可以了。 收拾妥当之后,兰姝站起身来绕过屏风出去,用了早膳方带着柳芽走出瑶华宫去,想四处走走散散心。 昨夜裴景行的到来又一次闹得好不愉快,兰姝也需得找些事情做来分分心,以免被那坏情绪给带进去,平白叫自己不痛快。 出了瑶华宫,外边的天才刚亮一些,兰姝在瑶华宫院门外站定,扬起下巴看了看天色,方才往前方走去。 大抵是一边胡乱往前走,一边胡思乱想,兰姝走着走着竟是有些不知自己走到哪儿去了。 “娘娘,前边是南宫了。”柳芽提醒道。 “怎的走到这儿来了,回去吧。”兰姝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瞥了一眼南宫的方向,转身就要离开。 可转身之后她却发现几分不对来。 这平日里有好些人看守的南宫,如今为何半个人影瞧不见。 兰姝停住脚步,眯起眼来略一思索,当即下了决定,“回宫,回瑶华宫。” 柳芽有些奇怪,却不敢多问,只跟着她快步离开了此地。 而不远处的南宫内,有一玄衣人正透过门缝远远望着兰姝身影,眯起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笑了起来。 回瑶华宫的路上,兰姝心中闪过无数可能,又想到这无数可能的关键之处,叫了一个小太监,“去福宁门寻皇上,若能见着便悄悄禀报他说南宫异常,若不能见着人便赶紧回来。” 小太监直觉该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也不敢嬉皮笑脸,也跟着紧张地点了头,匆忙朝福宁门的方向跑去。 走到临近瑶华宫的时候,兰姝愈发觉得不对来,宫道上的宫人实在是太少了,仿佛个个儿都躲起来了一般。 但宫人们这个时辰该是要干活的时候,又如何能有机会躲起来不出门。 若真是躲起来不出门,那只能说是有个什么事儿才都躲着。 兰姝蹙眉加快脚步,一进瑶华宫的门便叫他们将门给关了起来。 而柳絮见兰姝回来,牵着明显刚用完早膳的裴少华匆匆忙忙跑过来,先是警惕观察了四周一番,方才压低声音,“娘娘,福宁宫派了人来,叫您躲着别出去。若真有个什么……真有个什么,瑶华宫偏殿的床底下有个暗道,娘娘可从那儿先逃出宫去。” “皇上呢?”兰姝听着这话,明白裴景行怕是早就知道裴景奕将有动作,但为了别的什么原因选择了按兵不动。 “皇上说待一切都解决了再来见娘娘,叫您千万保重自己。”柳絮说着,有些着急地看了看外边,“娘娘,奴婢已为大皇子收拾好行装,也为您收拾了一些,只要您点头,咱们进了暗道出来便有人接应。” 兰姝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你和柳芽带少华走暗道先行离开,本宫先留下来。” 柳絮急了,“娘娘!皇上心中牵挂的便是您,您若是留下来有个什么事,叫皇上如何心安!” 柳芽也劝道:“娘娘,大皇子才三岁便遇上这样的事,若身边没有您这个做娘的陪伴,可不知会如何害怕呢!” 裴少华也配合地拽了拽兰姝的衣袖,带着哭腔喊道:“娘亲!娘亲!娘亲要跟少华在一起!” 兰姝仍旧是摇摇头,将裴少华的手硬生生扯开,带着人快步进屋去,看了看柳絮收拾的行装,点了点头,“你办事很是妥帖,想来也能带着少华先行离开。切记遇上接头的人后要确定了对方身份,方才可带着少华靠近。” 柳芽红着眼睛,不管不顾地去抓兰姝的衣袖,“娘娘,您一块儿走吧!” 兰姝没接话,只接着说:“本宫会多叫几个信得过的宫人跟着你们,你二人千万小心,看护好少华也要保护自己。至于何时回来……待宫中传出消息来了,或是皇上派人去接你们方才可以带少华出来。” 柳絮本就比柳芽要冷静一些,听着兰姝这番话也明白他们怕是劝不动对方,便不再耽误时间,只颔首应下后便要带着人走。 柳芽跺了跺脚,看着兰姝十分不舍,刚想说什么,却被柳絮拽了一下短短两句话分析利弊。方不再犹豫,只不舍地看了兰姝一眼,便与柳絮一同带裴少华离开。 而兰姝站在原地略一思索,进了屋换上一身方便行动的衣衫,方走出正殿,问:“小全子回来没有?” 宫人们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现在都没回来,想来不是被裴景行留了下来,便是凶多吉少。 兰姝蹙眉往外走了走,亲自到紧闭的院门边看了看外边的情形,却是瞧见两队人马在外边对峙着,明显都是要来瑶华宫的。 两边的人都颇为熟悉,但左边的领头人却不是她见过的任何一人。 瞧着那周身气度与衣着,该不是普通人才对。 兰姝眉心一蹙,看了一眼右边明显是东厂的人,估算了一番外边两队人的距离,垂眸略一沉吟,心中有了主意。 留在瑶华宫内并不安全,且他们若是发现裴少华不在,拿下她之后一番翻找,定然能找到暗道。 若暗道叫他们给发现了,那逃出去的裴少华等人便危险了。 所以,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去。 兰姝还有些功夫在身,倒不至于直接被这些人拿了。 但为了不叫他们知晓裴少华已经离开,兰姝回头看了一眼,叫了两个身形与柳絮柳芽差不多的宫女去换上柳絮柳芽的衣衫。又想了想,叫人去取了个长枕头,取来一张布将裴少华的鞋缝上去,再把二者缝到一起去,外边包上一个长长的斗篷,叫办成柳絮的宫女抱着。 “抱着它,不要叫人看到里边是什么。”兰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才领着人去看了看外边的情形如何。 一瞧发现两边的人已经有了十分激烈的冲突,且左边明显是强势一些的。 兰姝心中思绪一转,朝身后宫人们勾勾手,吩咐了一番后才推开门往外跑去。 她知晓这些宫人们都不是擅长打斗的人,便叫他们都先朝裴景行的人跑去,不必多管自己。 兰姝自己,则是比他们要慢几步,警惕观察着四周。她瞧着有人要冲过来,瞧着位置将人给拦住,又巧妙夺下对方的刀,一脚踹中对方胸口将人踢开,同时提刀砍向朝自己扑来的另一人。 先离开的宫人见兰姝被人袭击,连忙就要回来帮忙,却只听得兰姝落下一句,“莫要添乱,都走。” 见兰姝如此说,宫人都有些犹豫,裴景行留下的人也连忙过来帮忙,护着兰姝往后撤去。 领头的人见差不多安全一些,方才对兰姝说:“娘娘既是出来了,便与臣一块儿去皇上那儿吧。” 兰姝没有回答,只是打量了他一番,笑道:“是裴景行叫本宫过去?” 那人被那笑容晃得一瞬恍惚,也跟着笑起来,应道:“是,是皇上叫您过去的。” “可皇上他……他方才可不让本宫过去呢。” 兰姝勾唇笑着,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第四十七章 那人被兰姝杀了, 还未有动作呢,便见裴景行那些暗卫刚刚好在这个时候赶来,迅速冲出来制住叛军。 而兰姝瞧见这些人, 柳眉一挑, 还想着裴景行在何处,便感觉到握剑的手被人抓住。那触感熟悉, 叫她在起先难以自控的挣扎后便强压下了这反抗的想法,回过头去看向来人。 如她所想, 来人正是裴景行,且还是满眼担忧只看着她的裴景行。 “为何不走?若是朕没能赶来,难道你要带着这几个人与裴景奕的人搏斗一番吗?”裴景行的话语中带着浓浓担忧,话毕叹了口气,“怪朕过分自负, 以为很快能将此事解决, 便也没有告诉你。” “便是早些告诉臣妾, 臣妾也不会逃走。”兰姝抽出自己的手,将剑递给裴景行的暗卫, 走开两步拉开与他的距离,才问起了战况。 裴景行听见兰姝方才那话, 眼眸微动, 却不敢多问以免叫自己失望, 只与她说起现在情形如何。 “少华跟柳絮他们先走了, 皇上若是胜券在握, 便派人去接他们。”兰姝眼皮掀了掀,想起什么, 附在裴景行耳边说了这话。 “好……”裴景行感受着吹拂在耳畔的风, 愣愣地将此事应了下来。 见裴景行如此, 兰姝眉心微蹙,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不再与裴景行说话。 - 因着尚未抓到裴景奕,兰姝暂时跟在了裴景行身边。路上想起其他人,问起了裴景行如何安排。 裴景行自是想到了这个,说是叫人去暗中保护,若是不成也能及时转移。 兰姝点点头,也没去问那为何没派人来瑶华宫。 可兰姝不问,裴景行却是急着要解释的。 “兰姝,朕……朕是想自己来的,还叫暗卫们快一些过来,以免你没走,叫裴景奕给害了去。”裴景行频频转头去看兰姝,却只瞧见对方脸上淡漠神色,心中更是多了几分慌乱。 “嗯。”兰姝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并不把裴景行说的话当回事。 裴景行见兰姝如此,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恰巧这个时候暗卫来报发现裴景奕踪迹,二人也再没机会说起此事。 兰姝仍旧是跟在裴景行身边,只是身边加派了许多人保护,好防止裴景奕趁乱危及她性命。 她并不觉得自己身手有差到会轻易被裴景奕抓到,但裴景行既是有心如此,且此时又不是掰扯太多浪费时间的时候,她也没有多说什么来拒绝。 待到了福寿宫外,兰姝刚好瞧见裴景奕被满脸泪水的太后抱着,脸上焦急却又小心翼翼地安抚着太后。 瞧见裴景行等人来了,他眉心一蹙,伸出手去抓着太后的手臂,就想要将人往身后推去。 可太后她一抬头瞧见裴景行与兰姝等人过来,那眼睛瞬时变得红了起来,怒火中烧地骂着:“你们来做什么!又想要将哀家的奕儿关回去吗!” 裴景行冷眼扫了裴景奕一眼,对太后说:“六弟私自出逃,妄图谋反,本就是死罪。若朕只将他关回去,那便是朕念及与六弟的兄弟之情。” 太后不知是听了哪个字给刺激到了,一时间浑身颤抖着,被裴景奕软软抱在怀中还要无力地指着裴景行骂:“你可不是哀家肚子里出来的,如何能与哀家的奕儿有兄弟之情!” 这话叫在场之人皆是一惊,众人神色各异,福寿宫外一时间安静得不行。 兰姝也沉默着,许久方才转头去看裴景行,没有什么过激的情绪,只问:“你从前知晓此事吗?” 裴景行张了张嘴,似乎有许多话说,可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两个字,“没有。” 没有,那就是裴景行这么多年被蒙在了鼓里。 一直以来以为的娘亲,都不是自己的亲娘。 一直以来以为的同胞弟弟,也不是自己的同胞弟弟。 而这个娘亲与同胞弟弟,还对他恶语相向,想要置他于死地,将他从皇位上拽下来。 原本裴景行是如何想太后和裴景奕的呢? 兰姝想,应该是觉得太后只不过更偏爱小儿子,更加纵容小儿子,还觉得小儿子更能孝顺自己,方更想要小儿子坐上皇位。 可如今却发现不是这样的。 这个所谓的亲娘不是亲娘,这个所谓的同胞亲弟弟不是同胞所出的亲弟弟。 那这么些年裴景行给予血脉相连的亲人的原谅,都是给错了。 兰姝看向裴景行的目光中不自觉带上几分怜悯,她朱唇微启,想着说些什么安慰对方。 可裴景行却是急急捂住了她的嘴,长睫微颤别开眼去,“兰姝,别可怜朕。” 兰姝本是要退开,却在裴景行这话落下之后愣在了原地。 她凤眸微抬,看向眼前明显情绪有些不对的男人,抬手抓住他的手臂拽开捂住自己朱唇的手,“事已至此,皇上该往前看。” 裴景行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还是心中难以平复,强压下那情绪后方才缓和些许。 而那边的太后见裴景行有所反应,抓着裴景奕的手臂靠在对方身上,大笑起来,“你是那个贱人生的儿子,可她到死都以为自己生的是个死胎!皇上也当她真的克死孩子,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哈哈哈哈哈,到头来还是本宫,还是本宫能笑到最后!可……可奕儿来了,本宫又怎么能让你坐在奕儿的太子之位上呢,本宫当然是要帮帮奕儿的,本宫当然要帮奕儿把太子之位抢回来的,本宫当然要帮奕儿……” 见太后逐渐胡言乱语起来,裴景奕眉心一蹙,有些担忧地看了太后一眼,喊了两个人过来就想强行带走太后。 太后见有人要来抓自己,不知想起什么来,只死死抓住裴景奕的手臂,大喊着:“不,不,不能让奕儿离开本宫,哀家,哀家好不容易再见奕儿,本宫不能放手,本宫一放手,奕儿就要被关到南宫去了!” 听太后这般说,裴景奕眉眼间难掩伤感神色,叹了口气之后低声安慰两句,才叫人将太后带走。 “慢着。”裴景行却是叫人拦住了裴景奕,勾唇冷冷地笑,“即便太后不是朕的生母,也是前朝皇后。前朝皇后,当今太后,无论如何都该是留在宫里头的。” 裴景奕嗤了一声,骂道:“怎么,你自己没有娘,也不许别人把自己亲娘带走吗?” 裴景行嗤笑一声,“你是怕朕拿太后威胁你,怕自己不管太后日后便是成事了也要被人戳脊梁骨。” 听到这话,裴景奕一愣,还未有什么反应呢,便听得裴景行说:“裴景奕,你根本就不是多心疼、孝顺太后,你所想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这番话听得裴景奕脸色更加难看,却也没有立时否认,而是思索了小一会儿方才没什么底气地反驳。 看得出来,裴景奕也许是真被裴景行给说中了,所以才会这般。 兰姝掀了掀眼皮看他一眼,心底多少也能猜到裴景奕这小子在打什么算盘。不过究竟如何处理裴景奕,那是裴景行要想的事情,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她才懒得去管这兄弟俩的事,若不对她和裴少华生出什么威胁,她压根都不打算去了解这些事。 至于裴景行如何…… 兰姝已经过了那个会关心裴景行的时候了,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要提起裴景行便心中欢喜的女子了,如今的她并不在意裴景行究竟如何。 当然,裴景行如今的安危,还是关系到她与裴少华的安危。真的说全然不关心,倒也是不行的。 而眼前这一切也意外的好解决,裴景奕根本就不是裴景行的对手,宫中这所谓的乱,其实都在裴景行的掌控当中。 唯一没能掌控的,是他去护着兰姝去晚了一些。 - 几日之后的瑶华宫内,兰姝抱着怎么都不肯从自己身上下来的裴少华,抬眸看向眼前神色恹恹的魏巧意,问:“那日可吓到了?” 魏巧意摇摇头,“吓到倒是不至于,只是子真家中觉得当太医成日便要担忧丢了小命,倒不如请辞回家开个医馆,还说要给他谈姨母家那位表妹。” 兰姝挑眉,她这几日没见孟子真,倒是不知道这茬,一时间有些惊讶。 见她如此,魏巧意也猜到她不知此事,便说起了自己从何得知。 “魏家告诉你的,能作数吗?那他们如何说孟太医的意思的?”兰姝笑着说。 “他们说孟大娘子娘家妹妹的女儿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子真瞧了她连眼睛都移不开,自是十分愿意的。”魏巧意越说越觉得委屈,想自己若是不入宫,兴许还能争取一番,但她如今是帝王妃嫔,总不能真的叫孟子真做她一辈子的情人。 兰姝咀嚼着这些话,眼珠子一转,招手叫人去请孟子真过来,就说要请平安脉。 “叫他来做什么呀!”魏巧意见状一惊。 “别慌,问问便知。”兰姝拍拍她的手背只叫她安心。 裴少华刚好这时候醒来,伸了个懒腰,问:“娘亲是叫父皇来吗?” 兰姝刚想说不是,却在此时听见外边宫人唱了一声皇上驾到。 第四十八章 裴景行要来, 自然便不能叫孟子真来。 兰姝眼珠子一转,看了魏巧意一眼,压低声音与她说了两句话, 便拍拍她的肩膀, 抱着裴少华出去见裴景行。 裴少华也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想着待会儿要见到裴景行, 心中十分不开心。 兰姝笑着摸了摸裴少华的头发,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背, 什么都没有说。 裴景行一进来便见魏巧意匆匆忙忙告退离去,扯了个明显是借口的自己宫里有些急事。他也没打算多管,对魏巧意,包括宫里除兰姝之外的大多数嫔妃,只要不是伤害兰姝与危害社稷之事, 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兰姝牵着裴少华的手等在正殿门口, 远远正望着裴景行, 那目光没了平日里的尖锐,却让他不自觉生出几分心慌来。 裴景行脑中不禁浮现起从前兰姝对自己说过的许多话来, 许多许多,直到最后停留在她要离开这话上边。 他不愿叫兰姝离开, 可他也明白, 自己不可能不放手。 裴景行望着兰姝沉默了许久, 才走上前去, 如平常那般唤了她一声, 又摸了摸裴少华的脑袋,三人一同进了正殿。 好似什么都没有变, 裴景行却感觉一切都在支离破碎。 兰姝坐了下来, 先闲扯了两句, 瞧着裴少华坐得有些困了,又叫人将裴少华带去睡觉。至于屋内宫人,自是叫他们都先出去。 宫人们以为兰姝是想与裴景行说些亲密些的话,不好意思才叫他们出去,脸上也挂上几分笑,徐徐退出时也并不怀疑什么。 只柳絮和柳芽两个了解兰姝的觉得有些奇怪,对视一眼后似乎想到什么,碍于裴景行在此处,只能先压下心底好奇,也跟着走出去。 待周围彻底安静下来,兰姝才微抬凤眸看向裴景行,朱唇一碰便是直入主题。 “臣妾有个小小的请求,不知皇上可愿给个恩典?” 裴景行心中一紧,手不自觉抓紧了腿上衣料,眼睛一错不错只盯着兰姝看,心中挣扎万分,怕极了她后边要说的话。 而兰姝见他如此,勾唇略带讥讽地轻笑一声,“想求皇上遣散后宫,不知您舍不舍得这三千佳丽呢?” 裴景行这才松了口气,可他又想起这后宫之中也是包含兰姝的,一颗心瞬时又仿佛被人紧紧抓住,“朕只舍不得你。” 这样的话多少还是叫兰姝有些触动,可她早就打定主意要狠一狠心,便说:“舍不舍得,总归是要放手的。” 裴景行默然许久,才轻声唤道:“兰姝……” 兰姝掀了掀眼皮看他,“先叫其他人走,臣妾可以再留一留。” 裴景行知晓兰姝并非是为了自己留下来,什么想与自己多待一阵的鬼话,他也不至于这般自欺欺人。 但不自欺欺人,他心底便多了几分更极端的猜测,他问:“兰姝,你这是不信任朕,对不对?” 兰姝轻笑,“对,臣妾对皇上早已没了信任可言。” 裴景行心中一痛,闭了闭眼之后咬着牙,刚要应下来,便听说太后那边闹了起来。 裴景奕被处死之后,太后愈发疯疯癫癫,时常闹得裴景行不得不过去。而等到他过去了,太后却是不闹了,只冷冷看着他说一些难听至极的话。 兰姝没有跟去过,只是听朱荣提过一嘴,加上她对太后的了解,也猜到太后会如何刺激裴景行。 “兰姝……”裴景行看着兰姝,唤了她一声。 “太后发病了,皇上还是去看看吧。”兰姝没有留他,左右这件事她早做好了与裴景行磨很久的准备,也不急于这一时。 裴景行见她如此,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太监跑来又是一阵催促。 “皇上,太后娘娘不吃不喝,硬是要往柱子上撞,力气也大得不行,奴婢们险些拽不住。” 裴景行闻言也是皱起了眉,心中思绪一转,长出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有些僵硬地转头看向兰姝,紧抿着唇,许久才说:“那……那朕走了?” 兰姝甩了他一个“快滚”的眼神,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裴景行眼睛一亮,还当兰姝要跟自己一块儿去,就听见兰姝说:“臣妾只是去一趟其他人宫里探探他们的意思,别到时候皇上赐下恩典,又有人不愿意走。那样叫人走也不是,不让走也不是,事情岂不是办得不妥当了。” 裴景行空欢喜一场,也无心再去细想这些,何况兰姝说的还是他很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更是没了心思去想。 瞧着裴景行这模样,兰姝心中生出几分畅快,轻笑两声,才朝瑶华宫外走去。 裴景行起先还当自己听岔了,犹豫着抬头朝兰姝看去,却只看见那一抹红从眼前飘走。 他的心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抓了一下,不知缘由,许是连他的心也知晓自己是抓不住这抹红的吧。 兰姝一路走着,心中盘算着先去谁那里。 方才的话也并非全是为了气裴景行,她原本也确实有这个打算,只不过没想过在这个时候去询问其他人罢了。 齐云弗与魏巧意住在一个宫,兰姝略一思衬,想着不如先去独自一人居住的越琼香那儿。 所有人中,兰姝觉得可能会动摇的,也该就是越琼香了。 齐云弗心中装着别人,魏巧意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孟子真,只有越琼香……只有她不喜欢裴景行,也没有其他别的什么追求,仿佛身边的人说什么她便跟着一般。 兰姝心中思绪万千,思索间隙便到了越琼香所居宫殿门外。 听说兰姝来了,越琼香连忙迎出来,笑盈盈地朝她行礼,“嫔妾给昭妃娘娘请安。” 兰姝抬手虚扶了一下,与她一同进了屋内,屏退宫人后才说明了来意。 “若有机会出宫……若有机会出宫自是好的,只是嫔妾回去之后能做什么呢?”越琼香低垂眼睫,瞧着模样像是真真苦恼。 “你本性活泼好动,哪里会找不到事儿做。至于嫁人一事你不必担心,皇上自会有办法,那皇后都能有嫁过人的,寻常人家哪能不成。”兰姝笑笑,直接点破了越琼香这么些年一直在装作是个温婉贤淑女子。 越琼香被兰姝这样直接点破,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嫔妾见大家伙个个儿都学,觉着嫔妾若不学多少有些不妥,便也学了起来。” 兰姝点头,“本宫自是知晓,你若不喜欢,也不必总以这副模样示人,累得慌还叫自己心里不舒坦。” 越琼香虽不知自己要什么,却也明白装出一副别的性子是有多累。到底都是活生生的人,怎么会不累呢。 她大大方方笑起来,说:“娘娘说得是,嫔妾往后都听娘娘的。” 兰姝摇摇头,竟是说:“不必听本宫的,往后……往后你要听自己的。” 越琼香一愣,起初有些不明白兰姝的意思,嘴唇微张一副想要反驳的模样。可她吞下到了嘴边的话,仔细咀嚼起了兰姝这话后,却恍然大悟,仿佛想通了什么来。 瞧见对方一副开了窍的欢喜模样,兰姝也受其感染,跟着勾唇笑了起来。 能这般简单说服越琼香,倒是兰姝没想到的。 而齐云弗会不答应出宫,也是兰姝没想到的。 “他已成家,嫔妾出宫去回不得娘家,也没法儿去见他,那嫔妾该去哪儿呢?”齐云弗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 兰姝蹙眉上下打量齐云弗,许久许久才叹了口气,“天地那般大,自有你的去处。” 齐云弗愣了一下,盯着兰姝瞧了小一会儿,却是说:“昭妃娘娘,您变了许多。” 兰姝也没想到她会说到自己身上来,轻笑一声,“本宫也这般觉得。” 齐云弗仔仔细细打量了兰姝一番,并不说自己如何,只问:“那您会走吗?” 兰姝点点头,说:“会,没有人想被困住。” 齐云弗抿了下唇,明显有什么话想要说。她犹豫许久,才试着开口,“娘娘,可您的心还在宫里。” 兰姝抬眸看她,瞬时明白她的意思,“本宫会将它带走。” 心还在宫里。 会将它带走…… 这是连人带心都要离开的意思了。 齐云弗微微一惊,毕了却是笑出声来,“也许您是对的。” 兰姝理了理衣袍,突然对她说,“云弗,你很少笑。今日是本宫见你笑得最多的一回,往后若是心中欢喜,也可以多笑笑。” 齐云弗也没想到兰姝会与自己说这些,心中也有些感激。 兰姝见齐云弗想开了,也没有再多留,与她又说了两句话,才站起身要走。 “本以为你是最顺利的,没成想你尚有顾虑。”兰姝临走时说了这话,听得齐云弗叹了口气,也不多说什么,左右她二人也都知晓。 从齐云弗这儿出来,兰姝直接钻进了瑶清宫正殿去,想与魏巧意谈一谈,没想却见孟子真也在此处。 魏巧意眼圈红红的,一双手死死抓着孟子真的衣襟不放。 而孟子真面露难色,一副想推开对方却又不忍动手的模样。 兰姝柳眉一挑,道:“看来本宫来得不是时候。” 第四十九章 没想到兰姝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魏巧意和孟子真身形都有些僵硬,猛地推开对方后便离得远远的。 “本宫并非不知,何必这般紧张不已。”兰姝觉得好笑, 走过去自顾自坐下, 扫了孟子真一眼,只见对方瞬间低下头去。 这般模样, 倒是显得有什么事儿是她不知道的。 兰姝柳眉微蹙,看了一眼魏巧意, 心中思绪一转,还是叫孟子真先行离开。 孟子真直觉他们要说的什么话是自己听不得的,也没有多留,只行礼告退。 而魏巧意则是有些不舍,眼圈红红的坐在那儿直叹气。 兰姝瞥了孟子真一眼, 又看向魏巧意, “一时相见不如长久相见, 不急于一时。” 魏巧意愣了一下,抬眸看向兰姝, 有些不敢相信地问:“皇上……皇上答应了?” 兰姝摇摇头,“没有, 但我会说服他。” 见兰姝这般笃定, 魏巧意也放心一些, 只面上还是忍不住嘀咕着一些担忧。 兰姝也不恼, 只听她说着, 偶尔宽慰两句,惬意的在这里度过了一整个下午。 至于孟子真的事儿, 兰姝还得再问问。 其实她并没有插手别人家里事情的癖好, 但既然事关魏巧意, 她能帮则帮,若帮不上忙,也算是尽力了。 回到瑶华宫后,不出所料的见到了等在这里的裴景行。 兰姝毫不意外,只随口问了一句:“皇上何时来的?” 裴景行放下手中茶盏,望进那双凤眸,“刚来。” 一旁的朱荣欲言又止,兰姝只一瞥便明白裴景行估摸着是来很久了。 “既是来久了,怎的不使唤人到瑶清宫唤臣妾回来?”兰姝挑眉,心说这并不是裴景行的习惯。 “你与魏妃感情好,多聊两句也是好的。”裴景行笑笑。 这样讨好的话语,兰姝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只当做没听见,扯起了别的。 裴景行的笑容僵了一瞬,但看着兰姝并未提起遣散后宫一事,也算是松了口气。 可没等他放下心来,就听见兰姝幽幽开口。 “不知皇上可记得,臣妾与您说起的遣散后宫一事?”兰姝那妖艳凤眸直盯着裴景行看,仿佛早已看穿他的心思。 如今的裴景行在兰姝面前十分好看透,仿佛只要看一眼便能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记得,朕当然记得。”裴景行呢喃着,深深望着兰姝,“兰姝,只要是你的事,朕都记得。” “那皇上可记得您骂臣妾不知检点,要将臣妾软禁在瑶华宫的时候?”兰姝朱唇微勾,凤眸极具攻击性。 裴景行瞳孔一缩,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他很难去面对这件事,即便那时候的他是更偏向于信任兰姝,但为了先稳住局面将兰姝软禁起来,他还是说了那样伤人的话。 那时候的兰姝定然难过极了,否则他们怎么会走到今日。 都是他的错。 裴景行眸光黯淡,垂眸以长睫掩去眼底情绪,不愿叫兰姝察觉自己那狼狈的脆弱。 “好了,如今也不是计较此事的时候。左右臣妾与皇上迟早要一刀两断,往后再无瓜葛,也不必总想这些个前尘往事。”兰姝勾唇一笑,笑声中带着几分自嘲的味道。 裴景行听着对方仿若宣判死刑的话语,心中揪痛不已,只觉有一双利爪用尽力气撕扯着他的心,让他痛不欲生,让他难以呼吸。 “是朕负了你,是朕……不,是我的错,我不该的,我不该为了那,那可笑的大局不顾及你,是我错了,你如何说与做,如何惩罚我,都是我该受的……” 裴景行看着眼前的兰姝,双眸赤红,双手握成拳,仿佛正压抑着什么。 兰姝眼眸微动,微微一怔,凤眸将男人红着眼睛哀求自己的模样收入眼底。 她不知道男人这副模样究竟有几分是真的,到现在她仍旧不敢全然相信裴景行,生怕对方所谓悔意也如当初深情一般……都是假的。 裴景行见兰姝不说话,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伸出手去扯她的衣袖,想与她再靠近一些。 却是被兰姝微微一挪动手臂,躲开了他的触碰。 裴景行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人生生撕碎,整个人陷入了无止境的痛苦当中,无论如何挣扎都难以从中逃脱。 “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兰姝咬了咬牙,装作云淡风轻地落下这话,站起身往自己屋内走去。 裴景行望着兰姝的背影,心里头只觉恍惚非常。但他还是倔强地不肯走,只坐在原处许久许久没有离开,待到他低垂眼眸时眸光微动,不知想到了什么,直接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朱荣见状连忙跟上,给刚好走出来的柳絮打了个手势,叫她有什么情况及时来报。 之后的许多日子里,裴景行都没有到瑶华宫来。宫里又是流言四起,纷纷说兰姝太过骄纵,终究还是失宠了。 可兰姝根本不在意裴景行到底来不来,她只在意他会不会履行对她的承诺。 那个放大家伙出宫的承诺。 兰姝知晓这个承诺从下决心到履行起来都很难,有些事情也并不是裴景行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 若裴景行从一开始就是个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百年之后会被文官批成暴君的皇帝还算好,可裴景行要做明君便很难顶着极大压力去做某件事。 至于太后……太后那已经证实并非裴景行生母,且还做下种种恶事,甚至帮助先帝六皇子谋逆,其罪当诛。如今念及太后身份只是软禁在福寿宫已是念及太后这个身份,想给这位嫡母一些面子,大臣们如何还能要求更多。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魏巧意那边听说孟子真家里都相看好人家了,只等着孟子真点头,她一时间也是急得不行。 慌乱之下,她跑来了瑶华宫,拉着兰姝的手巴巴地望着前方,嘴里边嘀咕着究竟什么时候能走。 兰姝笑着安慰她:“孟子真不是始乱终弃之人,他既是给了承诺,想该是能做到的。” 魏巧意摇摇头,有些不放心地说:“可这男人的话,这……这能信吗?” 这话将兰姝给问住了,她垂眸想了想,嘴角微弯,“我不信,是因为裴景行不可信。你信,是因为孟子真可信,这不能混为一谈。” 魏巧意也明白兰姝的意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知又沉思着想了什么。 之后几日,裴景行还是安安静静的,只兰姝听到了些许风声,说是这几日便要提一提这件事了。 但兰姝总觉得单纯提起多少有些突兀,不如想个办法为遣散后宫铺垫一番,才好叫一切都顺利一些。 不过裴景行既是有了决定,兰姝也不插手其中。 免得到时候裴景行误会什么,临到头不肯放手,那可就不好了。 且以裴景行的聪明才智,想来也不难找到合适的办法。只是有时候需要走一走弯路罢了,或是他有更多考量,愿意为了某个人事物去放弃更好走的路,那旁人如何劝阻也是没有办法的。 这日齐云弗破天荒地到瑶华宫来,与兰姝说起了华婠婠,二人皆是有些惋惜。 “若是一切都没有发生,华婠婠活到了现在,知晓这个好消息还不知有多高兴呢……唉。”齐云弗叹了一声,不住想起华婠婠那的音容笑貌,总觉得与她欢声笑语的日子仿佛还在昨日。 “如今绾绾走了,陈沁雪也死了,看似好像一切都好起来,可本宫总觉得空荡荡的,恍惚有什么是缺了的。”兰姝垂眸看着手中的茶,不住感叹。 齐云弗多少能明白兰姝的意思,她犹豫着伸手去抓住对方的手腕,凝视了兰姝小一会儿,才说:“嫔妾明白您的意思。” 兰姝凤眸微抬,因齐云弗这话而怔了一瞬,轻笑一声,“难得宫里头有人能明白本宫的意思。” 齐云弗少见地笑了起来,“只不过是因为嫔妾也深有所感罢了。” - 近些日子,前朝因裴景行欲遣散后宫一事而轰动异常,大臣们……尤其是一干老臣轮番到福康宫来跪着不肯起来,更有年轻言官直接跪在了宫门外。 一个个仿佛裴景行遣散后宫便是如何危害江山社稷一般,摆出来的架势又仿佛裴景行不收回成命,他们便要跪死在外头。 逼迫皇帝的意思十分明显,可裴景行若要当明君,便不可能真的让他们在外边跪。 若是从前的裴景行,也许当日下午便寻个由头让他们起来了。 可这一回他却是态度极其强硬,无论大臣们如何磕破了头,都不肯松口。 “怎么办呀!若是此番皇上被大臣们劝得松了口,下回再想要办这事儿,便难上加难了!”魏巧意急得不行,从前温婉模样仿佛不见了踪影,可如今带着几分俏皮的模样却叫兰姝觉得更好一些。 “不怕,他是皇帝,若他真的想要,没什么能逼他放弃。”兰姝淡淡落下这话,仿佛并不关心这件事是否能成。 魏巧意也并非毫无眼界之人,闻言一蹙眉,问:“可……可若要付出的代价是皇上不能承受的呢?” 兰姝听到这话终于抬眸朝几人看去,微微一笑,“为何不想想,也许放弃之后的代价是他更不能承受的呢?” 第五十章 兰姝的话让周围几人面面相觑, 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好在兰姝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打算与他们深入谈论,这番话题也就这般被带了过去。 前朝的闹剧闹了好些一日, 约莫又过了三个月, 遇上了东南水灾一事,大臣们的注意力才堪堪被拽到了别处去。 但有着水灾一事, 裴景行也很难放松下来,依旧是焦头烂额。加上朝中派系盘根错杂, 可不是人人都为了百姓盘算,要办好事自然也难了一些。 这日兰姝带着裴少华在宫里头散步,正好碰见匆匆忙忙往福康宫赶的朱荣,有些奇怪地叫住了他,“急急忙忙的, 这是做什么去了?” 朱荣见是兰姝, 擦了擦额角的汗, 叹了口气,“唉, 太后娘娘又犯病了,吵着嚷着要见先帝呢。” 兰姝挑眉, 心底有一句话一时间也知晓不当讲, 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没有再问下去。 可裴少华听了朱荣的话, 却是奶声奶气地问:“娘亲, 皇祖母生病了,为什么大家不用去看她呀!” 兰姝蹲下身单膝虚虚跪着与裴少华平视, 笑着说:“皇祖母病了, 大家才不能去打扰呀。” 裴少华似乎仍旧有些不解, 但也没有再问,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可兰姝却十分了解这个儿子,她站起身后压低声音吩咐身旁柳絮,“这几日看紧他,莫要让他往福寿宫跑。” 柳絮应下,不动声色地跟到了裴少华身后。 夜里兰姝将要睡下,却是听说裴景行来了。 “兰姝,朕……”裴景行绕过屏风停住脚步,那模样仿佛有千言万语想向兰姝倾诉,却又怕惹她嫌恶,什么都没有说。 “进来吧,左右也没几天好见了。”兰姝神色淡淡,说出来的话却尤其伤人。 裴景行喉间一哽,用力闭了闭眼,只犹豫了一瞬,还是选择朝兰姝走去。 兰姝见他过来,随手扯过一件外衣披上,靠在床畔看着走来的他。 “今儿怎的突然想到瑶华宫来了?”兰姝随口一问。 “刚从福寿宫出来,走了走,便走到这儿来了。”裴景行想说自己是习惯,却又不敢明说。 “想来是从前做戏做得连腿都认得路了,皇上不想,也能走到这来。”兰姝把玩着自己染着蔻丹的手指,看都没看裴景行一眼,只随口吐出这话。 裴景行瞧着半点都不生气,听到这样的话竟还点了点头,沉默了许久才说:“也许今日到这儿来,便是错的。” 兰姝动作一顿,眼皮一掀,凤眸直盯着他瞧,“来都来了,想说什么便说。不过,若是不愿放臣妾走这事儿,倒可以不必说来惹人烦。” 裴景行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被兰姝这样讥讽,竟是心头一荡。 他生怕被兰姝察觉自己的异样,脚步有些匆忙地坐了下来,别过头去避开兰姝的目光。 兰姝有些奇怪裴景行明明自个跑来瑶华宫,却是安安静静坐在那儿,叫她心中颇为不解。 可裴景行就是坐在那儿小一会儿都没动静,等到兰姝没了耐心,蹙眉刚要问究竟来做什么的,却听见他又开口说话了。 “其实太后……太后那事儿,我不是没怀疑过。”裴景行看着自己按在膝上的手,声音低沉却带着几分难过,听着像是将什么东西硬生生在兰姝面前剥开。 血淋淋的,伴随着痛苦,全都呈现在兰姝面前。 兰姝没有说话,她只是深深看了裴景行一会儿,才轻笑一声,“发现了,却又自欺欺人到了今天?” 裴景行依旧没有抬头,摩挲着自己右手食指内侧的那颗痣,沉默良久,才说:“也许是吧。” 话音落下,又是沉默。 二人似乎再没什么话说,他们之间没有相看两厌,却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夜渐渐深了,裴景行一直坐着没走,兰姝靠在那儿困得不行,脑袋如小鸡啄米一般一点一点的。 裴景行瞥了她一眼,犹豫了一瞬,朝她走了过去。 兰姝警惕地睁开眼看他,明明困得要睡着了,还是不肯放松警惕。 裴景行有些窘迫,他无措地站在那儿,与警惕的兰姝对视了许久,才叹了口气,“我回了,你早些歇息。” 兰姝淡淡点头,瞧着十分平静,并未有特殊的反应。 裴景行神色有些黯然,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径直离开瑶华宫。 留下兰姝一个人坐在那儿,凤眸直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不知在想些什么。 - 裴景行想还是有些办法的,他与大臣们断断续续争了几个月,终于在又一年除夕之前将一道遣散后宫的圣旨送入了后宫之中。 后妃们高兴不已,整个后宫浸在少见的欢喜之中,连宫人们都被感染,带上了浓浓笑容。 魏巧意得了消息,不顾形象地小跑着到瑶华宫来,一进门便牵起兰姝的手,热泪盈眶地说:“兰姝,终于……终于能从这儿出去了!” 兰姝眉眼间带着淡淡笑意,瞧着似乎并没有他们欢喜,只轻轻呢喃了一句:“终于能出去了。” 不过,魏巧意跟孟子真约好了借请平安脉见一面,倒也没有多坐。临走时只叫兰姝出了宫也要常聚聚,便匆匆离开了瑶华宫。 第二个来的是齐云弗,她要冷静一些,但眉眼间也带了藏不住的喜悦。 “昭妃娘娘,若不嫌弃寒舍简陋,待出了宫可要多多到齐府来坐坐。”齐云弗浅笑着,又递上了自己绣的香囊,算是一个临别礼物。 “好。”兰姝笑着接过,又夸了一番齐云弗的绣工,听得她眉眼间笑意更浓。 说了一会儿话,齐云弗站起身来刚要走,却听见外边传来越琼香的声音。 “昭妃娘娘,我没有在做梦吧?皇上真的肯放咱们走吗?” 兰姝听见越琼香咋咋呼呼的声音,嘴角带上几分笑意,与齐云弗对视一眼,一块儿往外走去。 越琼香提着衣裙走近,发现齐云弗也在,惊喜道:“齐嫔姐姐也在呀!是来跟昭妃娘娘聊出宫一事吗?” 齐云弗点点头,淡淡道:“你与娘娘聊着,我先回瑶清宫了。” 越琼香也没留她,只走上前叽叽喳喳地与兰姝说着出宫这事儿,问来问去也都是一个意思。 这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 兰姝无奈地笑,“天子一言九鼎,既是下了圣旨,便不会是假的。” 越琼香乐得眯起了眼,又开始叽叽喳喳跟兰姝说起出宫之后要做什么,说以后不想嫁人了,又说其实裴景行压根就没碰过她,裴景行与她仿佛是个熟悉一些的陌生人。 兰姝静静听着,待越琼香停下来了,才好奇地问:“你说他没碰过你?可本宫记得……他似乎是翻过你的牌子。” 越琼香脸上露出几分尴尬,叹了口气,“那夜我怕得不行,皇上一走近我便发抖,他便叫我等一会儿直接回去。 兰姝挑眉,心想裴景行此举倒是保全了越琼香的颜面,否则她若是侍寝当夜刚一进去就被送回去,岂不是要成了宫里的笑柄。 虽说兰姝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但宫中就是爱说这些个闲话。 有些人眼中,皇帝的宠爱比什么都重要,其实只要后宫没有捧高踩低的刁奴,裴景行不来也就不来呗。 “娘娘?娘娘?” 兰姝思绪翻涌之际,越琼香的呼唤声将她从沉思中唤了回来。 她抬眸看向笑意盈盈的越琼香,唇角也带了几分笑,问:“何事?” 越琼香猜兰姝方才没听见,便又问了一遍:“娘娘,嫔妾瞧着您对皇上似乎……似乎与我们很是不同。那您……您此番也是要走的吗?” 兰姝沉默了许久,轻笑一声:“走,为何不走?能走出这座金牢笼,是一件极好的事。” 越琼香看着兰姝,心里总有些怪怪的感觉,但又怕是自己感觉错了。 这时裴少华小跑着进来,经过越琼香身边时唤了她一声,直接扑进兰姝怀里。 “毛毛躁躁的。”兰姝接住裴少华,脸上没有平时的对待他的柔和,看起来十分严肃。 “娘亲好凶,这几个月都好凶……”裴少华撇撇嘴,小脸鼓鼓的,明显有些不高兴。 可兰姝却半点没有心软,只抱着他说了许多话。 都是些教裴少华往后该如何如何的,越琼香咀嚼着兰姝那些话,心中暗暗想,原来昭妃娘娘那么早便知晓,这事儿一定能成吗? 几个月前就做足了离开的准备,可瞧着又好似放不下大皇子…… 越琼香没有多嘴,也没有留下来扰了他们母子,只是站起身做了个由头告退,便徐徐离开瑶华宫。 这夜,兰姝哄着裴少华入睡,刚想起身回去,便看见裴景行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兰姝蹙眉,压低声音问。 “都要走了,不多陪陪他?”裴景行也怕吵醒裴少华,同样低声说。 “他需要长大,你政务繁忙,总归没法时时顾着他。”兰姝垂眸看了裴少华一眼,狠狠心从床上下来。 裴少华似乎感受到了身旁动静,睡意朦胧中仍不忘抓住兰姝的衣摆。 “娘亲,别走……” 第五十一章 屋内一片寂静, 兰姝坐在床旁没走,裴景行也站在一旁凝视着眼前情景。 画面仿佛温馨画卷,可兰姝却仍旧狠心将这画卷撕碎。 “他翻过年也才五岁。”裴景行试着提醒兰姝。 “五岁, 皇子五岁已是可以开蒙了, 他……他不该一直黏着我,仿佛长不大。”兰姝看着裴少华, 将衣摆从对方手中扯出来,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兰姝。”裴景行转身看向兰姝, 跟着她走了出去。 “何事?”兰姝脚步没停,径直回了自己屋内,坐在床畔抬眸去看裴景行。 裴景行看着眼前的兰姝,眸中神色复杂,许久才说:“我……我们还有机会重新开始吗?” 兰姝没有立即回答, 只是垂眸沉吟片刻, 才轻笑一声:“如今有没有机会, 定然是没有的。至于往后……那不好说,端看你如何做, 也看我如何想。” 裴景行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也明白兰姝给的希望, 其实无异于没给。 这夜兰姝破天荒的没赶裴景行, 可二人躺在一张床上, 却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说。 - 裴景行没有说妃嫔们多久之内一定要出宫, 只让他们慢慢收拾,什么时候走都可以。 甚至还在清宁殿设宴, 让大家伙聚在一块儿好好告别。 但这场离别宴, 裴景行却没有去。 兰姝一袭石榴红衣裙走在去清宁殿的路上, 听到身旁太监禀报,沉默良久,平静地道:“知道了。” 太监见兰姝没有半句多余的话,微微一惊,却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接了一句“奴婢告退”便离开了她面前。 “娘娘,皇上这是……这是想见您吧?”柳絮略一犹豫,才问了这话。 “是呀,明明叫朱荣公公到清宁殿说一声便是了,还要特意来告诉您,这……这别有用意呀!”柳芽也这般觉得,跟着柳絮说了起来。 “本宫知道。”兰姝自然也品出几分别样意味来,方才才沉默良久。 见兰姝竟是猜出来了,柳絮和柳芽对视一眼,最终是柳芽问了一声,“娘娘,那您可要见见皇上?” 兰姝摇摇头,抚了抚发鬓,淡淡落下一句:“本宫与他,不如不见。” 轻飘飘一句话,叫二人都惊了一惊。 兰姝说完便径直踏入清宁殿,身后二人回过神连忙跟上去,察觉自家主子似乎心绪有些乱,也不敢再贸然开口。 清宁殿内,妃嫔们正脸带笑容地谈天,便是平日里冷冷不爱笑的齐云弗,这会儿也多了几分笑容。 殿内氛围洋溢着欢喜,叫兰姝也舒缓了心绪。 她走上前,扫过在场众人,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位子,姿态优雅地坐下之后,才懒懒开口:“皇上今夜不来了,叫大家好玩个尽兴。” 众人一愣,没想到裴景行给他们设宴,自己却不来了。 魏巧意思来想去,觉得有些不合规矩,还是开口问:“不如遣人去问一问,若真不管了,是否有些不合规矩?” 兰姝摇摇头,勾唇轻笑,“不必,不来便不来了。那圣旨一下,大家都不再是宫中妃嫔,也不必事事儿想着皇上如何。” 兰姝这话说得放肆非常,妃嫔们有些怕叫裴景行知晓,有些犹豫是否该提醒她谨言慎行。可她扫了一眼便看出众人心中所想,平静地说:“他都知道。” 妃嫔们微微一愣,想起从前裴景行对兰姝的宠爱,纷纷猜测起来。只有稍微知晓二人闹得如何僵的魏巧意小声叹气,却并未多言。 这夜的离别宴,除却刚开始的忐忑,妃嫔们都玩得颇为开心。 只兰姝瞧着总有些心绪不宁,让魏巧意和柳絮、柳芽都有些担忧。 回到瑶华宫,兰姝却又像个没事人一般,拉着裴少华苦口婆心说了许多话,说得裴少华烦了,哼哼地跑回自己屋里,想跟自家娘亲冷战两日。 兰姝坐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才站起身回自己屋里。 “娘娘是舍不得大皇子的吧……”柳芽瞧着,忍不住对柳絮说。 “好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又是亲手把大皇子带大的。这会儿要走,换谁都是不舍的。”柳絮直叹气。 “若大皇子大一些许是还好,可还这般小……娘娘总归是放心不下。”柳芽也是叹气。 二人说话声并不大,但周遭实在是安静过了头,这些谈话声还是传入了兰姝耳中。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坐在床上,闭了闭眼,掀开锦被躺了下去。 一夜无梦。 隔日一早,魏巧意特意来了一趟瑶华宫,目的……自然是与兰姝道别的。 “此番出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虽家中同在京城,可你我两家……唉,思来想去,还是该来道别才是。”魏巧意牵着兰姝的手,不知为何,明明待兰姝也出宫去,他们便能相见,却忍不住还是掉了眼泪,仿佛他们往后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一般。 “我思来想去,也该送送你。只是不知你何时要走,又怕多问了像是催你走一般,这才一直犹豫。”兰姝轻笑,挽着她的手,二人一块儿往外走。 这时,裴少华刚好过来,见魏巧意要走,小跑着到了兰姝身旁去。他轻轻抓着她的衣袖,问:“娘亲,魏妃娘娘要去哪里呀?” 兰姝垂眸看他,仍旧是蹲下去与他平视,少见地柔声道:“魏妃娘娘,她要回家去了。” 魏巧意似有所感,看了兰姝小一会儿,终究什么都没说。 裴少华年纪小,哪里知道那么多,只是看着眼前有些不同的娘亲,若有所思后问:“可皇宫不是魏妃娘娘的家吗?” 兰姝摇摇头,“魏妃娘娘有自己的家,娘亲也有自己的家。少华,你出生的地方,或是……你依赖的,你心之所向,才是自己的家。” 裴少华这个年纪,又如何听得懂这个。 兰姝说这些,不过是瞧他已记事,说给长大后的他听罢了。 至于如今听不听得懂,那不重要。 至于会不会难过,能不能从中走出来……那便交给裴景行与时间了。 第二个走的,是越琼香。 她听说魏巧意特意来与兰姝告别,也在离开那日来了瑶华宫,拉着兰姝说了好一会话,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兰姝既是送了魏巧意,自然不可能不送越琼香。 她将人送到了宫门口,看着越琼香坐在马车上频频掀开帘子回头看她。 “停车!” 突然,越琼香声音尖利地叫停了马车,提着裙摆从马车上急匆匆跑下来,仿若赶着去哪儿一般,直直朝兰姝扑了过来,用力抱住了她。 “昭妃娘娘……不,兰姝,兰姝姐姐,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只有你还留在这座皇宫中。”越琼香的声音有些哽咽,不知她在梦中究竟看到了什么,竟是这般大的反应。 “不会,不怕,本宫会走出去的。”兰姝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声音都放轻了一些,安抚地说着这些话。 “兰姝姐姐,我瞧得出来,你是我们之中最想离开的,却也是我们之中……最可能留下来的。”越琼香松开兰姝,却还是按着她的肩膀不放,也不知越琼香究竟做了个什么梦,竟是说到了这个上边。 连兰姝都不觉得自己会留下来,为何越琼香就是觉得她会留下来呢? 她没有拂开越琼香的手,只是静静看着对方,勾唇轻笑,问:“为何会这般想?” 越琼香沉默良久,才支支吾吾地说:“我不知道,我就是……就是直觉。且梦中的兰姝姐姐似乎并非被逼留下的。” 兰姝摇摇头,并未多说自己与裴景行那荒唐的上辈子,只是说:“本宫与他终究是要分开的,至于往后会不会回来……那是往后的事。至少,如今的本宫并不想留在这皇宫之中。” 越琼香若有所思,拉着兰姝的手没说话,许久之后才说:“可皇上待您……似乎已有真心,真心相待,您真的不会受其感化而留下来吗?” 兰姝没想到越琼香看起来咋咋呼呼,却观察得这般的仔细,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朱唇一碰:“既是已有真心,那便是从前未有真心,未有真心的感情……那从前的浓情蜜意便都是哄骗本宫的。琼香,你觉得本宫该与他一刀两断吗?” 越琼香微微瞪大眼,仿佛头一次见到兰姝这副模样,从她嘴里听到这般说法。 从前越琼香想着裴景行是皇帝,从未设想过什么真心不真心的,如今从她嘴里听到这些,一时间又是惊讶又是觉得好奇。 见越琼香仿佛被吓到了一般,兰姝轻笑着想说些什么转移话题,却见越琼香眼带好奇地对她说:“兰姝姐姐,你……你这番话,竟是叫我也……也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总觉得从前迷茫的,不知所措的,都有了些方向。” 兰姝挑眉,竟不知自己随口一说,便能叫越琼香这待在宫中许久都不知自己要什么的人,想通什么东西。 “好了,既是如此,便快些家去……去寻你想通的那些。”兰姝没有多言,也没叫越琼香说明白,只是挽着她的手往马车的方向走,看着她上了马车。 “兰姝姐姐,你……你也快些飞出去,雀儿不能留在这里。”越琼香死死抓着兰姝的手,眼中情绪让她不禁怀疑,那个没说明白的梦,是不是提到了什么关于她的事情。 第五十二章 越琼香离开之后, 兰姝在远处站了许久,等到柳絮和柳芽都有些担忧,刚抬脚准备上前询问时, 却见她转身淡淡落下一句。 “回吧。” 午膳时候, 福康宫内。 裴景行御笔一顿,眼眸微眯, 却连脑袋都没抬一下。 他声音冷冽,如玻璃珠子砸在玉盘上, 薄唇微微一碰,说:“她真这么说?” 朱荣拢着袖子,低垂眼睫揣摩着裴景行的心思,应了一声:“是,二位娘娘确是说了这些话。” 话毕, 他微微抬眸才裴景行看去。见对方神色不变, 眸中却明显恍惚, 微微张嘴想劝些什么,却见对方瞬息间敛了神色, 好似与寻常没什么区别,可那御笔批奏折的速度, 却是比方才还要快上许多。 这夜, 瑶华宫内。 兰姝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 凤眸空洞望着前方, 似是在想今日之事。 “娘娘, 外边天凉,你还是快些进去吧。”柳芽见兰姝只穿着袄子, 连忙取来斗篷给她披上, 话语间也带上浓浓担忧。 “本宫再坐一会儿。”兰姝摇摇头, 抬头看向那黑沉沉的夜,忽然伸出手去,呢喃了一句,“下雪了……” 柳芽也跟着看去,发现天上正洋洋洒洒飘起白色小点,连忙转身往屋里跑,“娘娘,奴婢进去给您拿伞。” 没等柳芽进门去,便与刚好拿了伞出来的柳絮撞上。 柳絮瞧她一眼,塞了一把伞给她,自己撑了一把朝兰姝走去。 雪尚未落到兰姝身上,头顶便撑起了一把伞。 柳絮站在兰姝身旁,看着她那艳丽侧颜,欲言又止许久,才问:“娘娘是忧心越常……越姑娘今日所说梦境吗?” 兰姝闻言,微微侧头去看柳絮,柳眉微挑,问:“为何这般问?” 柳絮瞧着兰姝的模样,愈发觉得对方心事重重,答道:“您打送走越姑娘,便这般心绪不宁,不是因为越姑娘又是因为什么?” 柳芽听了这话,连忙扯一扯柳絮的衣角,唤了一声:“柳絮……” 兰姝摆摆手,从复又进屋的柳芽手里接过手炉,唇角微勾,“她说得没错,也不完全对。本宫是在想琼香所说之事,只不过……并非是在意那个梦境。” 柳絮和柳芽皆是微微一愣,有些好奇地看着兰姝,却发现她并未有接着说下去的意思。 带着不解,二人撑着伞在一旁陪自家主子坐了许久。 直到兰姝睫毛微颤,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对身旁的柳絮说:“今夜少华是留在福宁宫?” 晚膳时候裴少华破天荒的想见裴景行了,兰姝不愿多见裴景行,以免生出事端,便叫了个常照顾他的宫女并几个太监领着他过去,并未亲自带他去福宁宫。 可如今夜都渐渐深了,裴少华却并未回来。 裴景行也没遣人来说裴少华留宿,兰姝直觉有些不对。 她眼中闪过一抹凌冽,声音都冷了几分,“去,到福宁宫问问。” 柳絮和柳芽二人直觉出什么事了,连忙叫一机灵的小太监到福宁宫去问问,柳絮则领着太监先出去寻。 而兰姝却坐不住,接过柳芽手中的灯,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作势要亲到外边去寻。 “娘娘,外边天寒地冻的,还是让奴婢们去寻吧。”柳芽连忙劝说,生怕兰姝出去跑一趟那个把自己给跑病了。 “不,都去找,分头找。”兰姝摇摇头,她心里直觉裴少华去了……去了福寿宫,所以她必须亲去一趟,而不是让宫人们无头苍蝇一般在宫道上跑。 但兰姝又不很确定,便想着亲去福寿宫瞧一瞧,若没有便只当是她这个与太后不对付的妃嫔最后找一找福寿宫的麻烦,若是有……自然是将裴少华好好儿带回来。 兰姝脑中满是那日裴少华问起太后时的模样,小孩儿心中好奇,人家不叫他去,难免偷偷就跑去了。 这也是兰姝叫宫人们多看紧裴少华的原因,只是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怎的偏偏这个时候出了事。 思来想去,兰姝心中只觉不能再拖,叫柳芽也带人去寻,自己则是带了几个健壮些的太监便往福寿宫去。 柳芽有些担忧,看了看兰姝去的方向,提起裙摆小跑着往福宁宫去。 福宁宫内。 裴景行自听了朱荣的话之后,便心中如乱麻,实在批不下去奏折,遂决定今夜早一些睡下。 没想刚换了寝衣躺下,便听见外边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朱荣带着一眼熟的小太监进来,神色慌张说:“皇上,大事不好了!大皇子不见了!” 裴景行瞳孔微微放大,不过眨眼间便扯了外衣披上往外走,嘴里边问着:“昭妃呢?” 小太监听裴景行问起自家娘娘,跟着对方往外走之际刚想回一句在瑶华宫,便又听见一阵急促脚步声。 柳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到裴景行面前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喘着气急急忙忙说:“皇……皇上,大……大事不好!我们……我们娘娘往……往福寿宫去了!” 裴景行微微一愣,心底当即猜到原因,朝暗处打了个手势,叫暗卫先一步过去。 朱荣也明白裴景行打算做什么,给太监们使了个眼色,吩咐道:“你们几个,先去宫找。余下的人,都麻利点跟上来。” 话音刚落,裴景行已经走出去老远,朱荣等人连忙跟上。 小太监本也想跟着,但瞧着柳芽还站不起来,忙上前去扶她。 柳芽心中挂念着裴少华和兰姝,急得不行,攀着小太监的肩膀站起来,走了两步怕拖了小太监后腿,拍一下他的肩膀,“去,你先去!不用管我,我慢慢挪过去便是!” 小太监也不敢不听,连连应下后便小跑着朝福寿宫去。 皇宫之内,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尚未离开皇宫的齐云弗推开窗,看了看外边景色,对身旁宫女呢喃了一句。 “如此吵闹,究竟发生了什么?” - 兰姝站在福寿宫前,看着那紧闭的福寿门,心底隐隐有些怀疑。 裴少华真的来这里了吗? 但便是有一丝可能性,兰姝都不可能放过。 她走上前,看着拦住自己的禁军,冷冷开口:“让开。” 禁军有些犹豫,但仍旧拦着兰姝,“昭妃娘娘,不是我等不让您进去,是皇上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福寿宫。” 兰姝冷笑,拂开他们拦在自己面前的手,径直走上前推开福寿宫的门,回头看着他们,“皇上可说了,这个任何人包括本宫?” 禁军愣在了原地,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裴景行没说过究竟包不包括,他们也不好回答。 毕竟裴景行对兰姝的宠爱,可是有目共睹,后来甚至……甚至有些超过了一般帝王对妃嫔的宠爱,一切似乎有些越界,叫他们更加难以分辨。 而就是他们犹豫这点时间,兰姝已经走到了福寿宫前,伸手推开了门。 “娘亲!” 裴少华的声音从里边传来,兰姝往屋内看去,从那只点了一盏灯的屋内看到了披头散发的太后。 太后坐在裴少华身后,一点一点抚摸着裴少华的背,看向兰姝时眸中盈满了狠毒。 兰姝瞳孔微缩,脚步也快了些许,径直朝太后走去。 而太后则是冷笑着看她,并不说话。 可就是不说话,才像是酝酿着更大的危险。 “娘亲,皇祖母明明就没有生病,你们为什么说她病了呀?”裴少华见兰姝走过来,好奇地问了起来。 兰姝没有回答,只是扫了太后一眼,加快脚步朝裴少华伸出手去。 太后见她将要抓住裴少华了,才拿出一块碎瓷片,抵住他的脖子,怨毒地盯着她瞧。 “别过来,否则哀家杀了这个小杂种!” 兰姝顿住动作,耳边满是裴少华慌乱的哭声。 “皇祖母,疼……” 裴少华心底仍旧将太后当做自己的皇祖母,被抵着脖子还下意识向对方喊疼。 可太后却是恶狠狠瞪他一眼,骂道:“皇祖母?谁是你皇祖母?你这样的小杂种也配?你那个短命的爹根本不是哀家生的,他杀了哀家的儿子,还想哀家拿他儿子当孙子?做梦吧!” 裴少华哪里知晓发生了什么,听见太后这番话只愣在了那儿,小一会才满心恐惧地看向兰姝,呜咽着喊“娘亲”。 兰姝没去安抚裴少华,只看了一眼说话间又一次沉浸到回忆当中的太后,猛地扑上前抓住那碎瓷片,又将裴少华往外边一推,与反应过来的太后撕扯起来。 太后死死握着碎瓷片不放,见兰姝过来也不怕,毒蛇一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着那张脸,不禁想起了徐夫人。 虽说徐夫人对当年的太后毫无威胁,可太后还是……还是耿耿于怀。 若非有这些人,先帝便会多看她两眼,便会将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 她该有的一切,都不会被旁人分走。 太后双目赤红非常,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是抓着碎瓷片朝兰姝压去。 兰姝别过头,想借此让那碎瓷片划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待太后这股劲儿过去,便是她反击的时候。 可那预料之中的疼痛感并未到来,一声巨响伴随着风划过兰姝耳畔,未待她反应过来,已被人拥入怀中。 “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五十三章 兰姝耳边满是脚步声, 背后又是滚烫胸膛,让她一瞬安心,却又回想起上辈子安心之后的下场, 脊背也瞬间僵硬起来。 裴景行感受到怀中人的僵硬, 沉默良久方叹了口气。他扶着她站起来,握着那满是血的手, 心底止不住的心疼,但面上却只克制地说:“带着少华先回去, 我叫太医到瑶华宫一趟,为你瞧瞧手。” 兰姝点点头,并未在此多言,只牵起被吓呆了的裴少华,一步步走出了福寿宫。 回到瑶华宫后, 兰姝将手递给太医包扎, 目光却落在脸色苍白的裴少华身上。 裴少华惊魂未定, 眼角仍闪着泪花,看着兰姝久久不挪开眼, 呜咽了许久才说:“皇祖母她说娘亲会来接少华,不让少华走, 让少华等娘亲来。” 兰姝沉默良久, 淡淡瞥了太医一眼, 见手上伤口已包扎好了, 才摆摆手让他下去。待太医走了, 方才看向裴少华,问:“你可知错?” 裴少华一怔, 没想到兰姝不仅不安抚自己, 还问自己知不知错。 一旁的柳絮和柳芽二人也大为不赞同, 上前一步,都是欲言又止。 “关你一个月禁闭,什么零嘴玩乐通通不许碰。”兰姝神色一凛,斜睨了裴少华一眼,顿了一顿,“伺候大皇子的宫人,看护不力,罚三个月月俸。” 裴少华瞪大了眼,连忙说:“三个月?!少华犯的错,凭什么罚姐姐?” 兰姝没有纠正裴少华那声姐姐,只扫了一眼屋内跪了一地的宫人,对他说:“你犯了错,你身边的人便要跟着挨罚。裴少华,往后做什么事儿,都先用你这脑瓜子想一想,究竟是不是会牵连旁人。” 裴少华眼角泪水有些憋不住,渐渐变为抽泣,瞧着整个人可怜巴巴的。 但兰姝还是接着往下说,并未去安抚他,也并未因他的哭泣而停下来。 她说:“一个月不许出门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三个月月俸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可这些宫人也是有家人的,他们就指着这些月银过日子,他们都因……裴少华,若今日你听不懂本宫的话,过些日子见了你的太傅,便好好儿问问,今日你究竟错在哪儿了。” 裴少华不明白,他只是关心皇祖母,听说皇祖母病了想去瞧瞧,为何就成了天大的错。 “你是皇子,你是唯一的皇子,天底下多少人想要你的小命……罢了,余下的等你父皇来教你,回去歇着吧。”兰姝用力闭了闭眼,压下心底那股气,站起身朝自己屋内走去。 走在路上,她心底叹了一声,方才她确是有些失控了…… 跟着兰姝一块儿出来的柳芽瞧着对方的模样,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唤了一声:“娘娘……” 兰姝脚步一顿,站在自己屋门前,重重叹了一声,才说:“私下补贴银子给那几位宫人,莫要叫少华知晓。” 话毕,她径直进了屋内,卸下发上珠钗,又在柳芽的伺候下换了寝衣,才躺到床上睡下。 - 隔日一大早,一道圣旨如平地惊雷一般,叫一干老臣们惊得赶忙跪到福宁门前,哭得老泪纵横,只求裴景行收回成命。 朱荣带着裴景行的话往福宁门去,心中不断想这些大臣会如何义愤填膺。 不过义愤填膺也没有用,裴景行铁了心要将太后送去行宫软禁,这一干老臣如何反对都是没有用的。 今日之事若换成从前的裴景行,也许还会有些犹豫,斟酌这般送走太后是否值得。 可如今他想通了许多,他是皇帝不说,太后本也是犯了事的,将人送走是最稳妥的。 想一些寻常人不会关心的事情,倒不如想法子将国家治理得更好一些,不如想法子……想法子挽回兰姝。 走过福宁门,哭声几乎惊动天,连外人面前沉着冷静的朱荣都皱起眉,等了小一会儿才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 一干老臣见朱荣过来,相互对视一眼,更是哀嚎得凄惨一些。 这帮老臣都是文人,一开口那迂腐酸气能把这地板都酸没了,说的话也与老百姓安乐生活没什么关系,却偏要将天下万民挂在嘴上。 朱荣没有这些老臣推崇的“文人风骨”,他只看得到实际的,自然半点难以理解老臣们不愿妥协的究竟是什么。 “太后娘娘虽不是皇上生母,但到底是先帝嫡妻,是皇上的长辈!便是昭妃如何瞧不惯太后娘娘,皇上也不能为了一个小小妃嫔,做出这般不敬嫡母的不孝之事啊!” 一位老臣见朱荣走过来,连忙抓住他的裤腿,哭得声泪俱下。可一抬头,却瞧见朱荣冷得几乎掉冰渣的脸色,心头便是一惊。 能混迹官场自然也是人精,哪里会连这点不对劲都品不出来,一时间也是怔愣在了原地,不知该不该接着闹下去。 但周围其他老臣仍旧在闹,那说话的老臣也不好停下来,只好嘴巴一张就想接着哭嚎。 但没等他哭嚎出声呢,便感觉到肩膀一重,朱荣竟是按住了他的肩膀。 语气幽幽,轻声轻语的,却叫人心底发寒。 朱荣说:“大人是聪明人,该是知晓什么人该攀扯,什么人又不该攀扯。” 那老臣听了这话,手臂颤抖着撑在地上,瞪着眼看地上,额角是一滴滴的冷汗。 朱荣生生将自己的裤腿扯出来,走到众人面前的正中央去,冷冷扫过众老臣一眼,轻咳一声。 老臣们有些愤愤,心说自己科举出身的正经大臣,竟然要看这个阉人的脸色。 朱荣却全然不管他们不满,只幽幽将裴景行所交代的话都说了出来。 “皇上口谕,朕知晓你等必要拿孝道说事,便问问你等,究竟是孝顺狸猫换太子叫朕与生母分离,屡次勾结庶人裴景奕,昨夜又险些杀害储君的太后,还是该孝顺自小分离未得见一面的生母?” 老臣们都愣在了原地,他们如何想都想不到太后竟会对大皇子下手,且……且方才朱荣说的可是储君! 皇上这是拿定注意要立大皇子为太子了…… 老臣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是。 可裴景行叫朱荣带的话,可不仅仅是这些。 “骨肉分离,又牵扯杀母之仇,朕不杀她已是念及与先帝的父子情分……你等阻拦朕将她送往行宫,莫非是叫朕即可杀了她为生母报仇吗?” 朱荣话音落下,审视一般扫过众人,记下这些人的脸与反应。 待他们终于哆哆嗦嗦地想说什么,朱荣才扬起下巴笑着说:“话已带到,诸位若还有什么话,明日福宁门大朝会,皇上等着诸位。” 说完,朱荣转身进了福宁门。 却刚好瞧见角落处不知来了多久的兰姝,微微一怔,收起方才的架势,连忙上前说:“娘娘这是来寻皇上的?这帮宫人实在是不懂事,奴婢这就领您进去!” 兰姝摆摆手,转身牵起齐云弗的手,只说:“来送送齐姑娘,见这边闹事,便来瞧瞧。” 齐云弗也走上前来,朝朱荣打了个招呼,对兰姝说:“我等他们走了再去,也好多与你说会儿话。” 兰姝颔首,又叫朱荣莫要告诉裴景行,才与齐云弗一块儿其他地儿走去。 - 齐云弗走时并未多说什么话,只轻笑着对兰姝说,在宫外等着给她发帖子,叫她快些出宫。 兰姝笑着应下,目送着她离开,回头却看见裴景行独自一人站在那儿。 “大臣们闹事,没吓着你吧?”裴景行瞧着有些担忧,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真的如寻常无异,才放下心来。 “太后送走了?”兰姝看他一眼,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问起了太后。 “明日便走,留在宫里免不得再出什么事。”裴景行也没计较,只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兰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敢对裴少华出手,已然触碰了她的底线,她自然不可能为太后求情。 她甚至……会添一把火。 只见兰姝勾唇一笑,目光落在了裴景行身上,叫他心神一荡,直觉她是有什么话要说的。 “太后既是心心念念着先帝那会儿,叫她到行宫去反倒寂寞,不如送到冷宫去陪陪那些昔日好友。” 果不其然,兰姝一开口,便是要将太后往死胡同里逼。 要知道,太后虽惯是会装,但先帝妃嫔也并非个个儿蠢笨,瞧不出她那两面三刀的样儿。更何况那冷宫里头的,多数是斗输了的妃嫔,遇见太后可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这般做法,确实解气,但裴景行若要名声,便不可能这般做。 兰姝心中这般想,倒也不强求,只抬眸看他一眼,提了裙摆就要走。 可经过裴景行身旁时,却被他拽住了手腕,耳边传来来他有力的声音。 “按你说的办。” 兰姝一怔,猛地回头看他,有些不敢相信这竟是裴景行的决定。 当初满口大局的男人,如今却为了她一句话,不要他的大局了…… “你是想留住我,对不对?”兰姝警惕起来,蹙眉看着裴景行。 “是,但……但我不会拦你,你不愿留,我也不强求。”裴景行的声音放轻了许多,那双总带着凌厉的丹凤眼染上浓浓悲伤,仿佛在忍耐什么一般。 兰姝闭了闭眼,没有说话,只抽出手径直往瑶华宫的方向走,没有回头。 - 隔日一大早,兰姝独身一人,带上早收拾好的行礼,在柳絮和柳芽不舍的目光中走出瑶华宫。 刚跨过院门,她忽的顿住脚步,回过身看了一眼裴少华那间屋子,却是加快脚步朝福宁门而去。 便是自己的孩子,也不能叫她停下脚步…… 马车缓缓驶离皇宫,城墙之上的裴景行望着远去的马车,只觉心里头空荡荡的。 “回去吧。” 他落下这话,转身径直离开,可却背影落寞,叫朱荣一时间欲言又止。 第五十四章 出了宫, 兰姝先回了一趟兰家,与许久未见的家人们一块儿吃了顿饭。饭后又叫下人收拾行装,在家只睡了一夜, 隔日清晨便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 兰家几兄弟也没拦, 只叫了个新招来的少年护院跟在兰姝身边,以防遇上什么歹人, 她双拳难敌四手,出个什么事儿可便不好了。 少年护院姓许, 名唤衿阳,满是少年气的剑眉星眸,干练的马尾搭上那一身绣了银杏叶的红色劲装,更添几分活力。 兰姝喜欢少年活力,但也知晓帮手并非是看这些虚里虚气的东西。 她眯起眼打量了许衿阳一番, 轻笑着说:“与我过两招。” 许衿阳知晓眼前这位兰家姑娘, 从前可是宫里的娘娘, 一时间万分为难,连忙朝一旁的兰家二郎看去。 坐在轮椅上的兰家二郎脸上带笑, 摇摇头,“不必让着她, 她没那么娇弱。” 许衿阳闻言一怔, 也不敢真像对方说的那般不让着兰姝, 动作间尤其小心, 力道也控制得恰到好处。 可就是因为这样, 许衿阳在兰姝手下惨败。 按理来说,这般还打不过兰姝的人, 定然不会被留在兰姝身边。但方才许衿阳的留手, 兰姝也瞧得一清二楚, 自然不会因此换人,只打量了他一番,说:“便他吧,今日便要走了,再换想也是来不及的。” 话毕,兰姝翻出一个朱红剑穗递给许衿阳,勾唇笑得明媚非常,“既是我的人了,那这个便也是你的了。” 送剑穗其实是颇为暧昧的行为,但曾跟过兰姝的人其实都有一个,兰家二郎与兰姝本人便都不觉得有什么。 可许衿阳是不知道的,接过之后有些忐忑,待兰姝走开,还悄悄问兰家二郎,“二公子,我……我这不会被皇上的暗卫暗杀吧?” 兰家二郎摇摇头,看着不远处正挑选趁手武器的兰姝,浅笑着说:“皇上不是那种人,既是放姝儿回来,想来该是不会计较许多。且这剑穗……只要是跟过姝儿的人,都是有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听说大家都有,许衿阳才放下心来,将剑穗挂到自己剑上去,到兰姝身旁又说了些话与她熟悉熟悉。 兰姝本就不是怕生之人,往后外出游玩还要与这位护院多多相处,便也有一搭没一搭与他说着话,并未冷场。 见二人聊了起来,兰家二郎滑着轮椅轮子上前,又嘱咐了两句,才离开了此处。 许衿阳见兰家二郎离开,赶忙要去帮他推轮椅,却被一双纤细有力的手拦了下来。 他转头看去,见兰姝朝自己摇摇头,说:“二哥瞧着病骨一身,实则要强非常,能自己做的不会假于他人之手,还是莫要插手了。” 许衿阳点点头,在一旁等着看兰姝要做什么,却见她说完之后,竟是收拾东西往兰家二郎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微微一愣,也连忙跟了上去,发现兰姝只在后边跟着,并不上前去。且每一个兰家二郎转身的拐角,她都会稍微往角落藏一藏,不叫兰家二郎瞧见自己。 许衿阳看着兰姝,回忆起从前大家对这位昭妃的祸水妖妃评价,不禁觉得传言十分不可信。 - 福康宫内聚集着许多大臣,正商议着此番出使西方安池国一事。 安池不算小国,不过是前两任皇帝不懂治国,又乱糟糟地搞争夺皇位,个个儿把利益挂在脸上,才将整个国家整得乌烟瘴气。如今换了个新皇帝,将大臣宗室压得服服帖帖不说,还雷厉风行将乱如麻的安池收拾得妥当起来。 大臣们觉得该选一位大臣出使安池,一来恭贺他们新帝登基,二来也探探这安池新帝的口风,看看他们是打算与我朝为敌,还是愿意友好外交。 说得口干舌燥后,大臣们停下来看着裴景行,想瞧瞧这位皇帝会给出什么意见。 没想裴景行蹙眉坐在那儿,竟是不知在沉思什么。 大臣理所当然觉得这是在想政事,便由一位品阶高些的大臣轻咳一声提醒裴景行,问起了他的意见。 裴景行仿若回过神来,鹰一般锐利的眼扫过眼前众人,略一思衬,沉声道:“没什么好讨论的,便按你们的法子。” 他也知晓其中厉害关系,明白不仅要去,还得快,不能叫更西方的马布国抢了先机。但他方才想的,其实并非这件事。 他在想兰姝,在想兰姝昨日回去之后做什么,见到家人是不是高兴得不行。 他在想自己何时能有机会见到兰姝,今年万寿节,她会来吗? 大臣们又当面讨论了一番,见裴景行没反应,都纷纷告退去办自己的事。 众人离开时正好与匆匆进来的朱荣擦肩而过,颇有些好奇地回头看去,正好见朱荣不知与裴景行说了什么,而那位从方才便平静非常的帝王,竟是脸色变了变。 朱荣战战兢兢站在一旁,生怕裴景行动怒牵连自己。 要知道,裴景行的温柔耐心只对兰姝,至于旁的人,那可是半分都没有的。 “她……她身边那个人,查清楚再来报。”裴景行咽下到了嘴边的话,转而问起许衿阳来。 朱荣颇为擅长揣摩圣意,瞧着裴景行方才神情分明不是问许衿阳,便自作主张说起了兰姝来。 “昭……兰娘子过得很好,今日在家中武场活动筋骨,瞧着可高兴呢。”朱荣笑着说。 “就你机灵。”裴景行扫朱荣一眼,语气仍旧不好,但嘴角却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浅笑。 朱荣笑着擦了把汗,心说皇上果然还是关心兰娘子的,听说过得好便这般笑起来。 “不过,兰娘子今日在收拾行装,瞧着像要出门呢。”朱荣想起这茬,试探着对裴景行说。 “出门?”裴景行蹙眉,脸色微微一变,薄唇微张像是要说什么,可许多话语到了嘴边却是硬生生吞了回去。 兰姝已出宫,再不是裴景行后宫无数佳丽的一个,她想去哪儿,想做什么,想与身边谁说话切磋,都与他无关。 可他……却在想起兰姝不再属于自己时心如刀割。 从前意识到兰姝不再爱自己时,裴景行想过可以争取,可以求她原谅,可以想办法讨她欢心。 可如今,可如今兰姝已经彻彻底底断了与他的关系,他又该如何去挽回呢。 她像奔腾不息的河流,便是将水捧起来,也只能缓缓从指缝流失殆尽。 裴景行用力闭了闭眼,站起身往外走。 朱荣连忙想跟上,却瞧见对方做了个不必跟来的手势。 裴景行说一不二,朱荣却也没敢真的不跟,只叫人悄悄跟着,莫要叫他发现了。 但以裴景行身手与警惕性,倒也不至于发现不了身后跟了人,他只是目的性极强,他要如寻常那般……到瑶华宫去。 去向瑶华宫的路仍是那般熟悉,可裴景行的心却与从前不同。 从前无论如何,兰姝都在原地,可如今她却脚步不停地离开了他,不愿停留,不愿回头。 裴景行脚步沉重,缓慢地走,走到了瑶华宫院门外。 他却忽然停住脚步,仰头去看那瑶华宫三个字,心中不住恐慌。 明明知晓兰姝不在此处,却仍旧害怕进门之后的空荡荡。 裴景行不禁回想起那个梦境,回想起梦中死去的兰姝…… 他脑海中紧闭的门与眼前明明开着却无比凄凉的门重叠,更是用力闭了闭眼,咬着后槽牙下定决心一般,抬脚就要进门去。 没想却突然被一股重重的力砸了一下,随后无数的拳头落在了他肚子上。 裴景行垂眸去看,正看见裴少华眼圈红红的,一下一下毫无章法地对他拳打脚踢。 跟在裴少华身后出来的柳絮和柳芽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来请罪,“皇上,大皇子只是……只是想娘娘了,并非是有意顶撞,您千万……千万看在娘娘的份上,饶恕大皇子一回!” “哼!我才不要他饶恕!最好把我赶出宫去,我就能见到娘亲了!”裴少华半点不肯服软,声音还带着哭腔,说出来的话半点气势都没有,却叫裴景行品出了几分气势汹汹的怨。 该是怨的,是裴景行,是他把兰姝弄丢了。 裴少华怨他,也是该的。 “肯定是你欺负娘亲,娘亲才会不要少华。”裴少华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掉。 柳絮和柳芽二人听着也很是不好受,又怕裴景行动怒,一时间着急万分。 柳絮咬咬牙,伸手将裴少华用力拽到自己身旁护着,张嘴便要求裴景行饶恕。 裴景行却没怪罪,只品着方才裴少华的话,脑中不断重现那个梦境。 “大皇子说得没错,若非皇上对娘娘不好,娘娘又如何会频频想走。从前娘娘盼着您过来的时候,您只时不时施舍娘娘一眼,后来娘娘不搭理您了,您又……”柳芽又气又难过,眼睛红红的,抱着哭得停不下来的裴少华,实在没忍住说了这话。 “柳芽!”柳絮见状连忙叫住她,生怕她今日说过了火,叫裴景行一怒之下给杀了。 可裴景行却是半点不生气,只盯着那瑶华宫内景象看,声音略带几分沙哑地说:“说下去。” 有了裴景行这话,柳芽心中愤懑更是有了发泄点,冷哼一声,说:“娘娘不搭理您,您才知道巴巴赶上来,可您待娘娘不还是跟逗家中狸奴一般吗?如今呢,如今娘娘彻彻底底断个干净,您才将那舍不得给娘娘的深情翻出来,给谁看啊!” 柳絮吓得浑身发软,柳芽说完之后也是有几分后怕,手心满是汗水,却兵不后悔方才那番话。 裴景行站在原地没有动,许久许久才抬脚往里走去,轻飘飘落下一句。 “你说得对……” 第五十五章 谁也没想到, 裴景行竟是将这些都应了下来。 待柳芽和柳絮二人回过神,裴景行已经进了屋内,不知站在门内看着什么。 裴少华站在院门口看着裴景行的背影, 竟也没有冲上前接着撒气, 而是重重哼了一声,撒丫子朝自己屋内跑去。 柳芽与柳絮对视一眼, 二人接近裴景行,没敢太过靠近, 只保持距离跟着他身后。 裴景行也不说话,什么问从前兰姝的事儿,什么问兰姝走之前是否留下话,这些通通都没有。 倒也不是裴景行对兰姝没什么感情,若是真没有, 他此时也不会在这里了。 而什么都不问, 只不过是因为, 这些他都知道罢了。 兰姝的过去,他知晓。 兰姝不会给他留什么话, 他也知晓。 裴景行用力闭了闭眼,垂眸看着地上长出一口气, 转身径直离开了瑶华宫。 - 一月之后, 兰姝坐在江南的游船上喝着茶, 听那正中乐伶弹着琵琶, 偶尔觉得弹得不错, 还与身旁许衿阳点评两句。 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许衿阳规规矩矩坐在一旁听她说,她目不转睛看着那湖中乐伶的船, 不知在想什么。 一曲毕, 兰姝刚想叫船夫调头回去, 便听见不远处另一艘船上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 “小娘子琵琶弹得有几分滋味,不若到爷船上坐坐,银子少不了你的。” 兰姝蹙眉朝那船看去,见上面挂了好大一个白字,不解地看向身旁许衿阳,“这姓白的,来头很大?” 许衿阳来的时候可特意打听过一番,自然稍微知道一些,他说:“是这江南的富户,兄长是当官的,便嚣张了一些。” 兰姝柳眉一挑,“嚣张了一些?” 许衿阳擦了把汗,“很嚣张,尤其嚣张。” 兰姝这才满意一些,站起身对船夫说:“把船划过去,本……本姑娘要登那艘船。” 船夫见兰姝如此,便明白她是要见义勇为,忍不住劝道:“姑娘可莫要冲动,那白二爷惯是横行霸道,您一个姑娘家家过去反倒要被他欺负。” 兰姝摆摆手,并未解释太多,只抓起自己的剑抱在胸前,随时准备到那艘船上去。 白家的人见来了一搜没挂姓氏的船,只当是个普普通通江南老百姓,怒斥道:“这乐伶我们二爷瞧上了,速速滚开,莫要扰了我家二爷兴致!” “好生嚣张。”兰姝叹了一句。 “可要告诉三公子?听说三公子随皇上来江南巡视了。”许衿阳问。 “跟三哥说什么?到时候他手下那帮兄弟闹出大动静了,我还怎么在江南游玩。”兰姝凤眸一瞪,怕许衿阳这狗腿子转头就跑行宫告状,警告地扫他一眼,“你敢去,我顺道叫三哥把你换了。” 许衿阳此番跟兰姝出来,是轻松又刚好可以游山玩水的好活儿,月银还照拿,怎么会肯叫兰姝换掉自己。他连忙保证自己生是兰姝的手下,死是兰姝的鬼手下,对她忠心耿耿绝不会告状。 兰姝还是怀疑地打量了他一番,最终因两艘船靠近而不得不将注意力放到乐伶身上。 船上的乐伶吓得浑身发抖,手上琵琶都险些抱不住,眼泪汪汪地看着身后的花船管事,声音也软软糯糯的,直说着不要。 这般模样,兰姝一个陌生人瞧了都觉得心软非常,何况是管事这个与她熟识之人。 “白二爷,实在不好意思,我们雨燕卖艺不卖身,怕是没法儿伺候二爷了。”管事的试着朝白家那艘船说了这番话。 “呸!管你卖艺还是卖身,我们白二爷要的女人,不卖也得卖!”白家下人冷哼一声,见船靠了过去,气势汹汹就要上船将乐伶给拽过来。 可他们刚刚上船,还未靠近那唤作雨燕的乐伶,便被一柄剑给拦住了。 “这位雨燕姑娘,今夜要给本姑娘弹琵琶,管你是什么白二爷黑二爷,都靠边去!”兰姝学着纨绔子弟的模样,说到本姑娘三字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怪异。 白家下人横行霸道惯了,哪里忍得下被人这般阻拦,当即便拔刀朝兰姝砍去。 这时,白家那位二爷见迟迟不将乐伶送来,脸色难看地到船旁一瞧,却是看见了持剑击退白家家丁的兰姝。 白二爷眼睛一亮,推了一把身旁小厮,问:“那船上的红衣女子是谁?江南何时有这般艳丽女子,爷怎的不知?” 小厮顺着白二爷的目光看去,微微一惊,心说自己成日帮白二爷搜罗美貌女子的消息,怎的就没见过这位。但白二爷面前,他也不能说自己没寻到,只能说:“前些日子没见过,想是这两日刚来的呢。” 白二爷才不管兰姝是什么时候来的,只猥琐一笑,重重拍了一下小厮的肩膀,努努嘴,“去,不管用什么办法,给爷弄来。” 兰姝感觉到一股恶心的眼神正盯着自己,心里大约有了计较,目光凌厉地扫了一眼白家那艘船的方向,重重一踢,将面前围着自己的白家家丁踹入湖中。 至于其他白家家丁,自有跟来的许衿阳帮着解决。 而那白二爷见家丁们半天下来谁也没带回来,一口气堵在心口实在难以忍耐,急匆匆走了出来,直接踏上乐伶那艘船。 兰姝听见动静,回头略一打量,见来的是一位肥头大耳的大肚男人,略感恶心地皱起眉头,嘴上没说什么,手上动作却比方才要更狠一些。 小厮走近一些才发现兰姝气质不凡,瞧着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有些担忧地压低声音提醒白二爷。 可白二爷色胆包天,如何听得进这些话,只当是小厮胆小不肯帮自己,甩了他一个眼刀,叫家丁们都去围攻兰姝。 兰姝眼珠子一转,握紧手中剑朝白二爷扑了过去,只是眨眼间,便将剑架在了他肥厚的脖子上。 剑尚未再进一寸,白二爷却抖得不行,也为了所谓的尊严,不肯求饶。 兰姝也不想听这恶心的肥猪求饶,朱唇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对身后的许衿阳说:“三哥可说了能不能杀人?” 许衿阳心里也是厌恶眼前这位白二爷,但思及兰家三郎特意嘱咐过不要太过张扬,还是说:“三公子的意思,是莫要太过张扬。” “哦……”兰姝若有所思,在白二爷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时候,她又是笑起来,“意思是悄悄杀了,便可以吗?” 许衿阳看着眼前红衣劲装的明媚女子,忽的想起从前那些妖妃的传闻,上月他还觉得不过是谣言,如今看来确实是妖妃。 只是这个妖,并非是寻常人想的妖。 兰姝终究没有杀了白二爷。 虽说这白二爷该死,但律法铁条在那儿,总归不是能自个动手的。 她只把剑架在白二爷脖子上,思索该如何将人扭送官府。 这时,不远处一艘船缓缓靠近,船上正谈天二人,正是裴景行和兰家三郎。 他们本说着话呢,发现前边似乎有些动静,便叫船夫过去瞧瞧。没想这一靠近,却发现那船上与人发生冲突的,是兰姝。 兰家三郎眉心微蹙,对身旁裴景行说:“姝儿从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想来该是那人得罪了她。” 裴景行点头,似在回忆什么,脱口而出:“她只对朕无理取闹。” 兰家三郎眉头皱得快打结了,看着裴景行久久不语。 察觉身旁目光,裴景行又说:“是朕的错……” 既是遇上了兰姝,二人便不可能不管这一场闹剧,便上前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想二人刚刚踏上那艘船呢,便瞧见那白二爷色胆包天悄悄伸手朝兰姝摸去。 兰家三郎和裴景行二人脸色一变,动作也极快,一人搂着兰姝往旁边躲,一人夺过兰姝手中剑架在白二爷脖子上。 兰姝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被拽进了怀中,心中疑惑间抬头,怒气冲冲想瞧瞧是谁,却发现是兰家三郎。 “三哥?”兰姝一愣。 “怎么招惹上这事了?”兰家三郎脸色难看,恨不得持剑架在白二爷脖子上的人是自己。 “路过瞧见他强抢民女,便来帮上一帮。”兰姝解释道。 兰家三郎神色微微缓和,给手下打了个手势,叫他们将乐伶几人先带去安置,自己则是牵着兰姝的手也跟着下船。 许衿阳没敢去看裴景行,他已经猜出与自家三公子一起来的男人是何人了,生怕这自家主子的前夫见他在此,误会什么不说还要宰了他。他连忙跟着兰家三郎到另一艘船上去,嘴上还絮絮叨叨禀报着这两日的事儿。 兰姝沉默一瞬,幽幽看了许衿阳一眼,“这就是你说的忠心耿耿?” 许衿阳连忙别过头假装看风景,等着兰家三郎接过话来说一说她。 可不等兰家三郎开口,却见兰姝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停住脚步回头,语气稀松平常地说:“剑可记得还我,给我三哥就成了,不必亲自来送。” 这是兰姝出宫后头一回见裴景行,她也知晓这柄剑若落在裴景行手中,以对方的心思不可能想不到以此创造机会叫二人相见。 但此时此刻的兰姝并不愿去回忆从前的日子,便开口堵死这条相见的路。 “好。” 裴景行淡淡应下,可手上力道却一时失控,险些一剑捅死白二爷。 第五十六章 兰姝跟着自家三哥走了, 也没管白二爷会被如何处置,也不打算问,只待在自家三哥那儿蹭了两天饭。 “姑娘, 那白二爷的下场, 您就不好奇吗?”许衿阳闲不住,跟在兰姝屁股后边絮絮叨叨。 “不好奇, 但你要是讲,那也不是不能听听。”兰姝翻着手上的话本, 看起来似乎并不感兴趣。 “若只是这件事儿,想来也就是罚一顿完事,可皇上厉害呀,亲去盯着官府查这人,翻出了许多陈年旧案, 不日便要处斩呢。”许衿阳觉得好生解气, 也不知兰姝与裴景行有那么深的牵扯, 还当只是普普通通帝王妃嫔关系,便有些口无遮拦。 “喝口水, 不带喘气的。”兰姝拿起没喝过的茶杯怼他脸上,想借喝茶堵住他的嘴。 “诶, 谢姑娘赏。”许衿阳受宠若惊, 连忙双手接过来, 小口小口喝水。 喝完水后, 许衿阳又想起一件事, 刚要说话,便被兰姝扫了一眼。 “又是皇上的事儿?”兰姝尾音上扬, 问。 “方才不是说白二爷的事嘛, 这回也不是皇上的事儿, 是那日的乐伶想当面向您道谢呢。”许衿阳有些奇怪,他真不觉得方才自己说的是裴景行如何,只觉得是随口一提。 “那叫雨燕的乐伶?”兰姝挑眉。 “对,她姓池,名雨燕,家中出事后便靠琵琶过日子,那日是接了个琵琶单子,才叫咱们碰上。”许衿阳说。 兰姝若有所思,把玩着手中剑穗,许久才说:“那便见一见。” 许衿阳见她应下,站起身连忙就要去告诉池雨燕,却被兰姝叫住:“往后,皇上长皇上短的,勿要再提。” 说完,兰姝站起身朝屋内走去,留下许衿阳一个人站在院门口摸不着头脑。 - 池雨燕来的那日,兰姝刚换了一身轻薄的长衫,正在院子里与兰家三郎说着话。 她一抬眸,见院外来了一位妙龄少女,一件素白抹胸外搭鹅黄褙子,一边是一件橙色百迭裙,发上斜斜一支木簪,一张脸秀丽非常。 “雨燕来了。”兰姝唤了她一声,跟兰家三郎打了个招呼,便快步走上前去,看着怯生生的她笑了起来,“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池雨燕低着头小心翼翼看向兰姝,怯生生说:“女侠救命之恩,雨燕无以回报,不知能否留在女侠身边供您差遣,也算还了恩情。” 兰姝打量着眼前的池雨燕,心中思绪一转,竟也点了头。 池雨燕本不抱希望,见她点头,眼中泪水打着转,险些哭出声。 兰姝掏出手帕来为她擦去眼泪,笑道:“这有什么哭的,别哭了,去洗把脸。” 池雨燕点点头,呜咽着一句话没说成,就被许衿阳领着洗脸去了。 兰家三郎走上前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兰姝,声音带着浓浓笑意,“还当你不会答应。” 兰姝看了一眼池雨燕离开的方向,说:“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兰家三郎闻言蹙眉,“有人欺负你?” 见兄长这般敏感,兰姝心底一暖,摇了摇头,“没有人欺负我,欺负我的人已经死了。” 猜到兰姝说的那个人是谁,兰家三郎冷哼一声,“下回有什么不顺心的,头一个就该告诉哥哥,哥哥替你出头。” 兰姝想说自己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躲在兄长身后的小姑娘了,可看着眼前兰家三郎的模样,她到了嘴边的话却是有些说不出口。 没一会儿,池雨燕回来了。 她提着裙摆小跑着过来,到了兰姝身旁又变得小心翼翼,时不时偷偷看兰姝一眼,都不敢直视对方。 “叫许衿阳给你收拾一间屋子,你有什么行李呢,也都带来。分出你惯用的,好带着与我一块儿走遍大好河山。”兰姝说完,略一思索,指了一下兰家三郎,“其他行李便……便叫他替你带回我家。” 池雨燕看向兰家三郎,愣愣地不知该说什么,明显是不知道该唤什么。 一旁的许衿阳见状,上前唤了一声:“三公子,她的行装收拾好了,我这边再送到您那儿。” 兰家三郎摆摆手,道:“我叫小厮来取便是,你跟着姝儿便可,不必亲自跑一趟。” 池雨燕听了,微微福了福,柔柔道:“谢过三公子。” 兰家三郎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许衿阳本就是派给兰姝的人,既是兰家三郎这般说了,他也没有多言,只答应了下来。 而兰姝则是拉着池雨燕盘算起下一个落脚地是哪儿,问她老家在何处,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儿。 一旁的兰家三郎抱胸听着二人谈话,突然出声打断,“你生辰也不回吗?” 兰姝微微一愣,一时间倒是忘了生辰这一茬,垂眸略一思索,点了下头,“回,回家过完生辰再出来。” 兰家三郎这才满意地笑笑,但又怕兰姝多想,补上一句:“并非拘着你,实在是母亲想你了。” 兰姝也明白,她好不容易出宫,可刚回家便收拾收拾出来了,也没留出时间与家人如何团聚,虽说家中谁也没怪她,但到底心中过意不去。 池雨燕听着兰姝与兰家三郎的谈话,小声问:“姑娘家住何处?此番是要回哪里去?” 兰姝看她一眼,想着往后也是要带回兰家的,便将自己的事儿简单说了一说,又说:“此番自是回京城去,要到兰家去过我的生辰。” 池雨燕微微一惊,神色有些慌张,怯生生唤了一声:“娘……娘娘。” 兰姝柳眉一蹙,佯怒道:“唤什么娘娘,好不容易出来,这般唤可不是回去了。” 可她没想到池雨燕这般不经吓,竟还将她的话当真了,哆哆嗦嗦地就想跪下请罪。 兰姝连忙伸手拦住她,叹道:“虽说我确实不愿回去,但也没有死板到这等程度,你喊什么顺口便喊什么。” 池雨燕惊魂未定地看着她,睫毛坠着几滴泪水,瞧着楚楚可怜。 兰姝生了几分怜悯之心,牵着她的手往屋内走,准备搜罗一个剑穗来给她。 池雨燕乖巧地跟在她身旁,路上也收拾好心情,没再露出那副惊恐的模样。 兰家三郎站在二人身后,扫了一眼角落里藏着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趁着二人待在屋内,兰家三郎走到角落里将人带出来,看着他摇了摇头,“你这又是何苦……” 那人一身玄色衣衫,眉眼间带着浓浓憔悴,正是裴景行。 他走到兰家三郎身旁,看了一眼屋内的方向,一步步往外走去,只留下一句:“我心甘情愿。” 兰家三郎望着裴景行的背影,压下将此事告知兰姝的想法,转身进了屋内。 屋内的兰姝正看着窗外,明显是瞧见了躲在暗处的裴景行走出来。兰家三郎见她如此,一时语塞,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兰姝抬眸扫他一眼,轻笑着说:“三哥放心,我不在意,来不来的都无所谓。” 兰家三郎瞧着她的模样,有些想反驳她,却又私心不愿叫兰姝回到那宫闱之中,便将话语全然咽了回去。 离开江南那日,兰姝回头一望,似是在城墙上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忽然就在想,那日她出宫的时候,裴景行是否也这般望着她。 - 回到京城之后,兰姝先回家拜见了徐夫人,又将池雨燕的事儿告诉她,将人正式收在身边做大丫鬟用。 但其实池雨燕一应用度,与主子倒也没太大分别。但兰姝也不敢做得太明白,恐叫池雨燕生出几分自己可怜她的念头来,便只暗着给她好东西。 稍稍安顿下来,兰姝才给魏巧意等人抵了帖子,挨个儿上门拜访了一圈。因出了宫没先与他们见一见,见到人之后可是被好一顿数落,旁的人还念着当初兰姝位分高一些的事,可魏巧意当初便与她同为妃位,家中也不算太差,自是只当做寻常姐妹玩闹。 魏巧意重重点了一下兰姝的笔尖,佯怒道:“叫你不来寻我,我们这喜酒可就等着你了!” 兰姝挑眉,惊道:“这般快便要办酒了?” 魏巧意掩唇轻笑,“那是,早办才好,迟则生变。” 兰姝点点头,很是赞同魏巧意的说法,又问:“可见过孟家人了?他母亲可心心念念着旁的姑娘,到时候别是要为难你。” 魏巧意却毫不在意一般,说:“太后我都伺候得过来,旁的自然不在话下。且真要说来,孟子真与我成亲也是孟家高攀了,想那婆母也不敢太过拿乔。” 兰姝想着也是,赞同地点点头。 从魏巧意那儿回来,兰姝跟在徐夫人身边准备着自己的生辰,二人商议着要请谁家来参加生辰宴,都盼着生辰那日的到来。 时间就这样渐渐到了四月,生辰宴如何办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便只剩写好帖子往各家送罢了。 徐夫人的意思是叫兰姝自个给几个要好的好友写,旁的便交给家中管事来写便是。 兰姝点头应下,手持墨笔刚要落下头一个字,便听见外边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小厮急促脚步伴随着惊雷,冲进屋内神色慌张地禀报。 “夫人,不好了,太后……太后薨了。” 第五十七章 谁也没想到太后会在这个时候薨逝, 虽说从前疯疯癫癫,但好歹身体不算太差,这般被塞进冷宫, 竟是没多久便薨了。 大臣们纷纷上折子怪罪裴景行虐待嫡母, 被盛怒的裴景行直接摔了奏折,冷笑扫过冷汗淋漓的大臣们, 反问他们。 “她一个杀人凶手,也配在朕与朕的生母面前好好儿享清福吗?” 大臣们谁都没想到, 裴景行会这般盛怒。 部分老臣还算好,年轻一些的大臣纷纷都闭嘴不言,也不再跟着那几把老骨头发疯。 裴景行说来也不算错,将心比心,要他们好好孝顺杀母仇人, 还要供她享清福, 那他们自己也是不愿意的。 只这些个老臣, 个个举着规矩当武器,全然不想实际究竟是个什么事儿, 他们心底只有拿规矩来与皇帝对抗罢了。 实际上,他们那些话, 反过来再用规矩攻击, 同样能够破解。 这些日子, 没有人敢触裴景行霉头, 连朱荣都小心翼翼起来。 只是太后究竟是太后, 丧仪还是得办,只是裴景行打定主意不去罢了。 “皇上, 这般一来, 大臣们可不是又有话说了……”朱荣仔细观察着裴景行的神色, 犹豫着还是提醒了一番。 “让他们说,说了没用,自然会闭嘴。”裴景行把玩着手中佛珠,阖眼落下这话。 既是裴景行心底已经有打算了,朱荣也不再多嘴,只看着本把玩佛珠的帝王突然停下动作,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裴景行站起身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却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 “她的生辰……”裴景行眯了眯眼,他知晓太后其实并非一个很聪明的人,她奶娘被赐死之后,便如同鹌鹑一般安分了许多,只当上太后之后,以为没了先帝才张狂一些罢了。 这样的人,能想到报复方法也很简单,她知晓兰姝的生辰快到了,便在冷宫自尽,好叫这生辰宴办不下去。 对世人来说很小的一件事,对太后来说可能也是很不值得的一件事,却也……确确实实膈应到了裴景行。 裴景行捏着手中佛珠,终究还是抬脚朝瑶华宫的方向走去。 他一步步走着,脑中一点点回忆与兰姝的点点滴滴。 他想起梦中的兰姝,想起现实的兰姝,想……想那日离开皇宫的马车。 许许多多,都织成一张网,将裴景行裹入其中,让他喘不过气,让他痛苦万分。 却不愿出来。 - 柳絮和柳芽二人成了伺候裴少华的大宫女,从兰姝身边换到了裴少华身边,他们是见证大皇子变化最多的人。 自兰姝走后,裴少华仿佛一夜成长起来,明明只有五岁,却已经不再玩乐,而是收敛自己的一切,仿佛每日都只剩下学习如何当皇子,像一个……像一个储君。 裴少华也不再闹着要裴景行还他娘亲,只是看裴景行的目光更加没了亲情罢了。 柳絮和柳芽私底下时常想,兰姝这一走,对裴少华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裴景行本是打算兰姝的生辰那日给裴少华寻个太傅开蒙,顺道借口到兰府去一趟,也叫裴少华见一见兰姝。 没想太后竟是在这个时候薨了,生辰宴办不下去了,也不知选太傅开蒙,再到兰家去一趟的事儿,会不会被耽搁了。 站在瑶华宫院中的裴景行看着屋内的裴少华,心中一痛,只觉闹到今日这般都是自己的错。 但已经这般了,总想着从前到底什么都改变不了。 只是这般快便求着兰姝回来,像是先前的放人都是假的一般。 裴景行心底叹气,深深看了裴少华一眼,转身离开瑶华宫。 而屋内的柳絮和柳芽看着裴景行离开的背影,相互对视一眼,最终什么都没对裴少华说。 此时此刻的兰府,兰姝指挥着下人将生辰宴备好的东西都收起来,方才回到徐夫人院里去坐坐。 徐夫人见她神色恹恹,牵过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手背,问:“可是因为太后一事,方才这般闷闷?” 兰姝摇摇头,又点点头,神色间带着几分疲惫,按了按眉心后却又勾唇轻笑,“恶心人罢了,她身子康健,如何会突然没了,她……她只不过是破罐子破摔罢了。” 徐夫人明白兰姝的意思,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起了这事是谁的主意。 “是女儿,是女儿出的主意。”兰姝说。 “不妥,十分不妥,倒还不如送她去行宫,再随意寻个借口将先帝妃嫔都送去。”徐夫人摇摇头,微笑着说。 兰姝睫毛一颤,细想之下确实发现这个法子要更好一些,只是那时的她只想叫太后不好,却并未想那般多。 “左右人都去了,再说这些毫无意义。”徐夫人笑着摇头,瞧着似乎并未将太后这件事放在心上。 “嗯,母亲说得是。”兰姝点头,也没再想太后一事,只盘算着过段时日要去哪儿。 徐夫人也不说话,只听着兰姝讲哪儿好,哪儿又不很适应。偶尔听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便插嘴说了两句,旁的时候都是不开口的。 兰姝说了许久,说得口干舌燥,方才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正打算接着说下去呢,便见小厮进来说魏巧意抵了帖子想见兰姝。 “去吧。”徐夫人也不拦着兰姝与魏家人来往,只想着她有个闺中好友是最好,摆摆手叫她赶紧去。 “等晚些女儿再过来。”兰姝放下茶盏,笑着对徐夫人说。 徐夫人微微颔首,目送着兰姝离开,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笑容更浓了一些。 兰姝跑去了兰府门口,亲接了魏巧意下马车,又带着她到自己院里去,一路上二人东扯西扯,就是不说太后这事儿。 直到在兰姝屋内落座,魏巧意才神色黯然地叹了口气,“唉,太后这……这是自己不痛快,便要大家都不痛快。” 提起太后,兰姝的笑容淡了淡,有些无奈地叹气,“谁说不是呢,太后这是膈应完先皇膈应皇上,如今死了还要膈应咱们。” 魏巧意皱着眉,明显很不高兴的样子,但良好修养让她说不出什么重话,只连连叹气罢了。 兰姝怕她总想这个郁结于心,便说了些别的事儿逗她开心,又叫她不如跟自己出门玩一圈算了。 “我哪儿成呀,你这好身手的,还当别人与你一样好身手!我这样的出门带一大堆护卫,可还不如不出去呢!”魏巧意笑着甩了一下手帕。 “哪儿不成,跟着我还要护卫做什么?”兰姝唇角带笑地反驳。 “不行不行,你身边不还带着个新收的丫鬟吗?再来我一个,若是遇上什么,你和许衿阳怎么忙得过来!”魏巧意还是拒绝,心中怕极了给人添麻烦。 兰姝见魏巧意如此,倒也没有强求,只将自己又要往外跑的事儿告诉她。 “又要跑出去,真是坐不住的。”魏巧意轻笑。 “外边可漂亮了,我不得去瞧瞧。”兰姝笑道。 二人又顺着外边景象东扯西扯了许久,魏巧意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并未留下来用饭。 - 太后的丧仪办得极其简单,大臣们虽有不满,但裴景行一意孤行,他们也没了办法,只能写几首诗词来骂一骂裴景行。 裴景行看着那不痛不痒的诗词,淡淡点评一句:“还需再练练。” 而没过多久,大臣们也没心思去管太后的丧仪办得简不简单了。 裴景行既然因为太后的事情与大臣们撕破脸,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他先是将死去的生母尊为太后,又下令将原先的太后降为太妃,不许她与先皇合葬。 大臣们反对得尤为激烈,甚至连年轻一些的大臣都跳出来指着裴景行的鼻子骂昏君。 梦中做了一辈子明君的裴景行冷眼看着这一切,心底连连冷笑。 昏君就昏君,他就是要一意孤行。 他就是要太后……要她争了一辈子,最后却什么都没有。 在兰家收拾东西准备出门的兰姝听说了这事,也是微微一惊,对身旁的许衿阳脱口而出便是一句,“他疯了?” 许衿阳想去捂她的嘴,又不敢动,只能急得直跺脚,说:“姑娘哟,这话可说不得!” 兰姝却不以为然,并未将许衿阳的话放在心上,只是若有所思地呢喃着:“原是这样,难怪太后的棺椁迟迟未与先帝合葬,竟是为了这个。” 许衿阳听兰姝嘀咕着,猜她该是知道些什么,好奇得不行,却得不到兰姝的半句解释。 一旁的池雨燕这些日子与兰姝混熟了,也大胆一些,她直接开口问:“姑娘,这是为什么呀?” 兰姝抬眸看了池雨燕一眼,见她眸中满是好奇,唇角带上几分浅笑,叹了一声,“也没什么为什么的,就是裴景行这人其实很记仇罢了。” 二人听得一头雾水,待兰姝提起包裹准备出门,才听见她又落下一句话。 “不过是太后膈应他,他便要膈应回去罢了。” 第五十八章 这一回, 兰姝又跑到了蜀地去。 听说那是天府之国,那她可得见识见识。 听说兰姝跑到蜀地去了,裴景行眉眼间隐隐有些不赞同, 看着眼前的兰家三郎, 轻叹一声,“这你们也让她去?” 兰家可没那么多规矩, 兰家三郎自然也乐得让妹妹出去玩,听到这话眉头一挑, 反问:“为何去不得?” 裴景行眉头紧蹙,“这一路凶险,多少男儿都惧怕,她一个姑娘家……” 兰家三郎脸色唰的一下黑了下去,打断他的话, 说:“男儿去得, 她便去不得了?怕不怕是她自个的事, 能不能走到蜀地是她的能力高低,但无论如何, 都不能从一开始便断了她走蜀道的路。” 裴景行明白兰家三郎的意思,他也明白兰姝是个尤其执拗的人, 今日这番关心则乱的话语, 若是叫她听见了, 可不知要露出什么讥讽神情。 “不知皇上发现没有, 姝儿自出宫以后, 似是年轻了许多。” 突然,裴景行听见面前的兰家三郎说了这话, 一时愣在了原地, 不断回想起宫里的兰姝, 与宫外的兰姝。 确实,很是不同。 出宫之后的兰姝明显要快乐一些,也显得年轻一些。 仿若回到十六岁的时候……即便裴景行没见过十六岁时最明媚的兰姝,他也能想象得到,也许就是如今这般。 裴景行一时语塞,许久才看向兰家三郎,眸光黯淡,轻声说:“朕知道了。” - 兰姝想出去玩,裴景行便不可能去阻拦她,且如今的他……如今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拦她呢? 裴景行自嘲地笑笑,手中御笔接着批起了奏折。 又过了几个月,到万寿节的时候,裴景行巴巴地问朱荣,兰姝可回京城了。 朱荣欲言又止,知晓裴景行心中有兰姝,自兰姝离开,便一直盼着人回来。 可兰姝没有回来,他便是想叫裴景行高兴一些也没法子。 见朱荣如此,裴景行心底也明白那个答案,摆摆手叫他下去,并未再问。 朱荣站着没动,犹豫一瞬,才说:“皇上,若是想见便去见就是了,奴婢记得兰娘子也没说过您不许来吧。” 裴景行抬眸看他,摇了摇头,“确是没说,但她会不高兴。” 朱荣叹了一声,笑着说:“您怎知兰娘子便不高兴,若真不高兴,早不叫您来了。” 听着朱荣的话,裴景行若有所思,许久之后才缓缓点头,也不说是个什么意思。 万寿节这日事情不少,裴景行本人也颇为忙碌,便将王公大臣的献礼改到夜里的宫宴,左右宫宴也要坐在那儿看大臣们敬酒。 到了夜里,裴景行从福康宫出来,步行去了清宁殿,一靠近便听见里边大臣们正说着话,混杂着几声女眷的说笑声。 是了,万寿节,王公大臣的女眷也是要来的。 裴景行心底明明已经不抱希望,却仍旧希望徐夫人带着兰姝一块儿来。 兰家只兰姝一个娘子,遇上什么能带家眷的宫宴,都会带兰姝一块儿来。只因从前男女一直分席,他在登基后头一次选秀前,是真的没见过兰姝。 但他后来叫人去查,才知晓其实他们曾离得那么近。 也许背靠着背,也许一个回头就能看见她。 裴景行垂眸思索着,抬脚走进清宁殿,听着里边的吵闹声一瞬停止,又变为对他的拜见。 他如同寻常那般抬手示意他们免礼,如同平常宫宴那般状若不经意朝女眷方向一扫。 裴景行僵在了原地,他死死盯着女眷那边熟悉的红衣身影,薄唇微张,似是想呼唤她的名字。 可他也明白,若自己呼唤那个名字,会为她带来多大的麻烦。 会打碎她原本平静美好的生活,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会被编排什么余情未了。 实际上什么旧情难忘,余情未了,都只是他罢了。 一身红衣的兰姝抬眸看来,见裴景行正看着自己,柳眉一挑,并未有太多异样,便转头看向别处。 仿若裴景行只是一个过客,那匆匆一眼,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是了,对兰姝来说,裴景行确实是无关紧要的。 虽说没有彻底断了他的念想,但这般似是而非,对他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裴景行佯装与身旁大臣打了个招呼,问起今日折子上的一些事。 没想到万寿节宴席上,裴景行心底都想着政务,大臣们纷纷赞叹不已。 裴景行却半点都不高兴,只客套地应了几句,便抬脚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而此时此刻,在女眷那一边的兰姝,内心却不如脸上那般平静。 “本可以不来,既是来了,却又在意他那般瞧你。”魏巧意拉着兰姝的手,瞧着她那模样,叹了口气。 “他若是大大方方来求我原谅,我尚且好拒绝一些,可他做出这般模样,他……他这又是给谁看。”兰姝按了按额角,想起方才裴景行那个眼神,也是叹了口气。 魏巧意明白兰姝的意思,但就是明白,她才更是叹气。 兰姝这般,虽是比不离开要好上不少,却又多了旁的难受来。 “好了,不想了,不过是个男人。”兰姝长出一口气,拍拍魏巧意的手背,不知是劝她还是劝自己。 万寿节的宴席与寻常宴席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一个个歌舞节目,与一道道菜这般上来。王公大臣们说着饶了几百个弯子的客套话,女眷们也说着饶了几百个弯子的话与人交往。 不愿参与其中的兰姝拉着魏巧意说话,二人躲在角落里只埋头吃着桌上的菜,偶尔说两句点评一番,一切瞧着似乎很是顺利。 直到裴少华跑来清宁殿,已经稳重了好几个月的大皇子突然眼圈中泪水打转,冲进女眷那边找了许久,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兰姝。 “娘亲!” 裴少华比从前还要放肆得多,至少兰姝还在宫里的时候,他绝不敢在这般多人面前这般失态。 兰姝神色一怔,看着朝自己跑来的裴少华,心里一阵冲动,却在魏巧意捏了捏自己掌心后,狠心往旁边退了一步。 这明显的一步像是一只手狠狠抓住了裴少华的心,让他瞬间顿住脚步,也让他瞬间清醒。 失态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到底是五岁的小孩儿,他仍旧是眼圈红红,说话的声音也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 “兰……兰娘子好。”裴少华咬着牙,忍着眼泪,挤出这满是颤抖的话。 “大皇子好。”兰姝微微颔首,并未行礼。 按规矩,兰姝是裴少华的生母,无论在不在宫里,都没有向他行礼的道理。 周围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二人,压低声音议论纷纷。 兰姝也不在意,只看着裴少华,用力闭了闭眼,许久才说:“大皇子到女眷处多少不合规矩,还是早些回去吧。” 裴少华下意识点点头,到了嘴边的“好”都生生咽了下去,转身朝裴景行的方向走去,脚步却像是灌了铅一样。 一旁的魏巧意瞧了都有些不忍,看了兰姝一眼,欲言又止的。 兰姝转头看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没事儿,他是唯一的皇子,总归要长大的。” 魏巧意更是欲言又止,拉着她的手臂,重重叹了口气,将目光落在了远处的徐夫人身上。 徐夫人朝魏巧意摇摇头,那意思似是叫她不必多管。 既是如此,魏巧意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陪着兰姝在宴上坐了一会儿。 之后的时间里,兰姝神色恹恹,瞧着精神不如刚来那会那般好。 魏巧意见了也有些担忧,压低声音问她:“不如出去走走,瞧你坐在这儿也不开心。” 兰姝听了抬眸看她,略一犹豫,最终点了下头。 大抵是兰姝身份特殊,外边的太监也并未拦她,见了还恭恭敬敬地喊兰娘子。兰姝也只是对他们一个颔首,随后捡了个僻静处走了过去。 至于内宫,兰姝进不去,便是能进她也不愿进去。 不知为何,兰姝总有种直觉,她若是再一次走进福宁门,便再出不来了。 - 魏巧意留在了清宁殿内没出来,坐在原地清清冷冷的,也不与人说话。 这时,一个小太监走了过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在魏巧意身旁站了一会儿,待她发现异常,方才小声问起了兰姝的事。 “兰娘子的事情,无可奉告。”魏巧意也不希望兰姝走不出去,听了小太监问的话,当即变了脸色,不愿将兰姝的事儿告诉他。 “魏娘子,皇上知晓自己伤了兰娘子的心,一心想补偿兰娘子,可又不止兰娘子还为何伤心,这才想向您打听打听。”太监没敢回去,硬着头皮想说动魏巧意。 “皇上不来扰了兰姝的好日子便是最好的,何须什么补不补偿,不出现就是最好的补偿。”魏巧意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又想起什么似的,扫了小太监一眼,“从前兰姝巴巴地装成他喜欢的模样,也不见他真的多看一眼,还装出多宠爱兰姝的模样,平时遇上个什么是还不是委屈她。如今也别故作深情给人看了,兰姝不干了才故作深情,倒显得皇上爱的是那个深爱自己的兰姝。” 说完,魏巧意喝了口果酒,往旁边扫了一眼见太监还没走,瞪了他一眼,“快走,回去叫皇上莫要再问了。” 太监心底记下刚刚的话,苦哈哈地赔笑退下,心想方才的话拿来交差,该也不是不行。 第五十九章 兰姝在清宁殿外吹了会风, 转身刚打算回去时,却瞧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娘娘!” 二人正是柳絮和柳芽,见了兰姝当即眼圈一红, 提着裙摆小跑着过来, 围着她左看右看,眉眼间满是重逢的欣喜。 兰姝凤眸微微瞪大, 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柳絮和柳芽,她被二人拉着手时心底多少也有些重逢的喜悦, 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问:“你们如今过得如何?他可有为难你们?” 柳芽摇摇头,拉着兰姝的手哽咽起来,又怕哭哭啼啼的坏了好气氛,胡乱擦了擦眼泪, 压着接着哭下去的想法, 答道:“没有, 皇上叫原本瑶华宫的宫人都留下来,无论大皇子在不在瑶华宫, 一应用度都不变。” 柳絮眼眶里泪水也是打着转,她拉着兰姝的手, 低垂着眼, 接上话说:“皇上他偶尔回到瑶华宫来, 只是与大皇子关系并不算好, 二人并不如何说话, 他只在从前您爱坐着吃瓜果的地儿,一坐就是一整天。” 一坐就是一整天? 兰姝蹙眉, 心说裴景行都不用处理政务的吗? 但不等兰姝奇怪, 便见柳芽红着眼睛说:“别提皇上了, 若是娘娘一个感动,岂不是又要回来了。” 柳絮张了张嘴,心想她有什么办法,皇上吩咐的,她只能尽量按当时的情况实话实说。且她说的其实也不算是假话,只是由她这个曾是皇上安插在兰姝身边的人说来,多少有些编造的味道。 兰姝也未细想方才柳絮的话,她知晓裴景行是真的做得出来,也明白他让柳絮说这些,也不过是试试自己的态度。 试试看,她是不是真的愿意回头。 倒也不是愿不愿意回头,兰姝只不过不把话说死。 毕竟上辈子她便明白了,话不能说得太远,天知道什么时候会改呢。 兰姝闭了闭眼,对柳絮说:“你便与他说,回不回头是瞧他做什么,不是瞧我愿不愿回头。” 柳絮见兰姝已经猜中,也没别扭,行了个礼应下,便立在一旁再没有说话。 而柳芽看了看兰姝的神情,见她没有半分不快,心底也是松了口气。 兰姝见他们说完了裴景行,垂眸略一思索,还是选择问一问裴少华。 她问:“少华呢?他如何了?” 柳絮和柳芽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欲言又止,明显是有什么话不好说。 兰姝心底咯噔一下,回想起今日裴少华的模样,心道不会是这孩子有哪里不好吧…… “大皇子很用功,连太傅都叫他劳逸结合,也很听话,只是不听皇上的话罢了。” 最后还是由柳絮开口,大约说了裴少华的近况。 “大皇子沉默寡言了许多,许多事似乎都藏在心底,唯一一次放肆了些,是您离开之后皇上头一回到瑶华宫去,大皇子可闹了好大一通。”柳芽补上几句,说完后撇撇嘴还想说什么,却被柳絮扯了扯衣袖,只能将裴景行的坏话咽回去。 “我知道了……”兰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柳絮和柳芽也知趣地没再提这些,只问起了兰姝出宫之后都做了什么,说些开心的话以免兰姝总想起宫里如何。 说话间,时间渐晚,兰姝瞧着差不多了,便与二人告别回了清宁殿。 回去时恰好是最后一个歌舞,兰姝回到魏巧意身旁坐下,见她气鼓鼓的,一时好奇便多问了一嘴。 “还能是谁,当然是皇上!都出宫了,还巴巴地跑来问你为何不要他了,真是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魏巧意心底堵着气,又不敢太过大声叫其他人听见,只能压着声音说。 兰姝眉头一皱,心底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 万寿节后,兰姝想着自己出宫之后甚少留在家中,这一回便多在京城留一段时间,好与家人好好儿聚一聚。 刚好上回到蜀地去累得不行,她也休息一段时间。 而福康宫内的裴景行,自然也得了这个消息,看着眼前通风报信的兰家三郎,沉默良久,才问:“你这般向着朕,不怕你二哥揍你?” 兰家三郎看了裴景行一眼,嘴唇微张,似是在犹豫这话该不该说。 裴景行挑眉,心中颇为好奇兰家三郎帮自己的原因,便说:“无妨,无论是什么话,朕都赦你无罪。” 兰家三郎听了裴景行这话,神色复杂,许久才说:“只是为了让皇上知难而退,给了您机会,您也抓不住,往后便不要再追着小妹跑了。” 裴景行:“……” 兰家三郎说的话,裴景行也颇为赞同,即便这个知难而退的人是自己。 不过,他并不觉得若放弃便是知难而退,不过是察觉兰姝确实没那个意思,他不再打扰罢了 总打扰人家,也是十分惹人烦的吧。 裴景行这般想着,又与兰家三郎扯了些政务上的事,将一个任务交给了他。 兰家三郎眉头一挑,有些好笑地说:“皇上这是过河拆桥,臣刚帮您留下姝儿,您便要赶臣走。” 裴景行知晓这是玩笑话,也跟着笑,说:“对,对,朕便是要赶你走,你待如何。” 兰家三郎笑声爽朗,摇了摇头,说:“不如何,只能叫姝儿闭门不见了。” 没想到对方还能扯上兰姝,裴景行微微一愣,沉默良久才轻笑一声,“那只能叫三哥早些离京了。” 兰家三郎听见这声三哥,微微眯起眼,随后皮笑肉不笑地说:“皇上这身三哥,臣可担不起。” 裴景行拉住他的手腕,不许他甩袖便走,一定要他听完,说:“兰姝的三哥,便是朕的三哥。” 兰家三郎沉默良久,压下心底那句“没准数的事呢,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但念眼前这人如今是皇帝了,他还是收敛了许多,只轻笑着说:“兰姝接不接受您还说不定呢。” 裴景行笑笑不说话,兰家三郎也没什么好对他说的,便行礼告退。 兰府之内,兰姝与池雨燕翻花绳玩,两个人坐在院子里玩得不亦乐乎。 这几日过得十分滋润,在府中一应用度都是好的,与行走在外边比真是好上不少。不过外边也有外边的好处,能看看各地风景,也是极美的一件事。 “姑娘何时才要出门游玩?”池雨燕好奇,穿过绳子的时候眼睛亮亮地问。 “年后吧,如今已是十月,再过一月便是冬至,冬至到了便离过年不远了。”兰姝垂眸看着那根花样繁多的绳子,许久才勾唇一笑,“许多年没与家人一同过年,今年便留下来吧。” 池雨燕明白她的意思,却又有些不知该如何接上这话,只能柔柔地应下。 这时,小厮带来了兰家三郎要到西边去戍边的消息,听得兰姝眼睛一瞪,心说这裴景行全然不给她家过个完整的年吗? 但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想来也是她家三哥自个也同意的,她也只是提着裙子小跑着往兰家三郎院里跑去。 到了兰家三郎院里,正好其他二位兄长也在,正对三郎嘱托着什么。几人见兰姝来了,朝她招招手,叫她快些过去。 “怎的突然要走?”兰姝不解地问。 “外头的狼不安分,自然得有人镇一镇了。”兰家三郎耸耸肩,又拍拍兰姝的肩膀,嘱咐说,“没事,你三哥是什么人,常年戍边的了,不过是换个地方戍边罢了。” “又过不得一个团圆的年。”兰姝撇撇嘴,有些不高兴。 “那换别人去,不也是过不得一个团圆的年?谁去都一样的,你从前都明白的,这些日子怎么越发小孩儿了?”兰家三郎笑道。 听见这话,兰家二郎抬眸打量了兰姝一番,也点了点头,却又摇摇头,“想只是在你我身旁小孩儿罢了,我瞧她在其他人面前,可是很能独当一面。” 兰家大郎的目光一直落在兰姝身上,许久才说:“能一直小孩儿,也是件好事。” 兰姝垂眸掩去眼底情绪,做出一副别扭的样子,许久才说:“那不是总出去玩,回来也要与家人们亲近一些吗?” 几人听了这话,都是笑出声来,院内气氛也因此都好上不少。 隔日一早兰家三郎便启程出发,兰姝在家陪了徐夫人几日,便被赶去了魏巧意家中坐坐。 因太后薨逝不久,宴席一时也不好明着办,二人便只是弄些小点心,坐在一块儿聊聊天。 魏巧意还未能与孟子真成亲,如今在家是没事儿做,便盼着兰姝多多来家中,好一块儿发牢骚。 兰姝也应了下来,将自己何时离开京城告知对方,二人又聊了许久。 傍晚时候兰姝回到兰府,刚要进门,便瞥见门外有一辆奇怪的马车。 那马车没有挂哪家的牌子,却看起来十分华贵,想来并非是寻常人能坐的。 兰姝眉头微微一皱,刚要上前询问对方是何人,便看见裴景行从上边走了下来。 兰姝心说怎么回个家也能遇见你,招呼都不打算打,转头就往府内走。 可裴景行见她走,连忙小跑着上来,追到兰姝身后去,没敢抓她,只说:“兰姝,我知晓的,你当初曾装作我喜欢的模样,那如今……” 听裴景行翻这些旧事,兰姝回头瞪了他一眼,快步进门去,拉了府门急急关上。 可裴景行却用一只脚卡住那将要关闭的府门,看着凤眸直冒火的兰姝,带着几分哀求地说:“小兰姝,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我也可以学。” 第六十章 兰姝凤眸冒火地瞪着卡着门不让她关上的裴景行, 咬了咬牙,出声骂道:“提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 裴景行看着她,不肯放弃地说:“你的事不是陈年旧事, 且我只是想……想将你做的一切还回去, 而不是叫你一味付出。” 兰姝上下打量着裴景行,心中满是怀疑, 想裴景行这人岂是只有这点目的,便问:“还有别的目的吧?” 裴景行见她这般问, 也不遮遮掩掩,直说道:“自然是为了你能多看我一眼。” 兰姝仍旧按着门不放,咀嚼着方才裴景行那些话,冷笑一声,“那如今看了, 您能走了吗?” 裴景行看着兰姝, 回忆着从前兰姝巴巴跑来寻自己的模样, 不禁心中一痛,说话声也更是放轻一些, 柔声说:“不能,若我走了, 岂不是往后都见不得你。” 兰姝听到这话, 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怒视着裴景行, 心想这人怎么能这般死皮赖脸, 明明都不想见了,还这般巴巴凑上来…… 想到这里, 兰姝微微一怔, 忽的反应过来, 这巴巴地找许多借口跑上门,只为瞧一眼的模样,可不就是从前的自己吗? 那裴景行如今是在做什么?模仿从前的她,想取笑她?还是想弥补她? 兰姝不明白裴景行是什么意思,她不解地打量着眼前男人,许久才问:“什么意思?嘲笑从前的我,还是……还是你想以这般方式弥补?” 裴景行看着兰姝,知晓她颇有些动摇,他说:“从前的你为我改变,如今的我也为你改变。你喜欢什么模样,我便是什么模样。” 兰姝松开手,却并未打开门,只拢着袖子站在那儿,扬起下巴凝视着他,红唇一碰,朗声道:“什么模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心一意,也全心信任我,你觉得自己做得到吗?” 裴景行一怔,这个要求几乎可以说是低得不能再低,可兰姝那般想要离开,又如何会说出一个他轻轻松松便能达到的条件呢? 他直觉没有那般简单,盯着兰姝瞧了小一会儿,心中思绪流转,忽的想起从前。 他低声笑起来,带着几分自嘲,“小兰姝是在控诉从前的我吗?” 兰姝挑眉,没想到裴景行这般快便能猜中,红唇微勾,凤眸染上几分笑意,“倒也不算太迟钝。” 裴景行见自己猜对了,兰姝又没有对自己发脾气,一时间拿不准她的意思,也不敢太过放肆,只小心翼翼地问:“那我,我能有个改正的机会吗?” 兰姝又是上下打量了裴景行一番,沉吟片刻,才说:“改正的机会不是一直都给了吗?” 裴景行一怔,想起从前的许多事,又想起她刚刚赶自己的模样,一时间也猜不出这个改正的机会究竟是何时给的。 他愣愣地看着兰姝,并未蠢到将这个问题问出口,只问:“那如今的裴景行,能进兰家的门吗?” 兰姝听了这话,倒是没想到裴景行会低声下气到这种程度,是全然将皇帝的架子扔到边上去,只管以裴景行这个人来与她说话,而不是加上什么皇帝不皇帝的。 她其实对裴景行那份怨,早在对方逐渐低声下气的时候便散得差不多了,后来走出皇宫,似乎也将从前的一切放下了。 如今,如今为何赶他呢? 兰姝想,也许是害怕,是不信任吧。 毕竟从前……确实不值得兰姝信任。 裴景行瞧着兰姝脸上变幻神色,心底猜测着她心中所想,沉思片刻才说:“屋子已经扫干净了,什么讨厌的人都没有,皇宫之中也不会有别的人,你想住哪儿便住哪儿,想什么时候出来玩便什么时候出来玩,一切都随你心意。” 兰姝咀嚼着裴景行这些话,微微瞪大眼,没想到裴景行愿意为了她,将规矩改到这种程度。 不过……兰姝眉心微蹙,有些怀疑地看着裴景行,“你这般想法,可问过大臣们了?” 可别到时候花言巧语哄得她回去,又受不了大臣们闹腾。 “大臣们如何想,我不管,我只管你如何想。”裴景行目光中是兰姝从未见过的坚定,瞧得她心底怦怦直跳,险些直接答应下来。 “你受得了大臣们闹腾?”兰姝挑眉,她知晓先前硬气,不过是因为确确实实扯上了裴景行生母之事,如今能不能硬气得起来,倒还是个未知数。 “他们闹腾他们的,我才不管他们如何想,我娶的又不是他们。”裴景行将门推得大一些,定定地看着兰姝。 “不怕被骂昏君?你的明君不做了?”兰姝还是不信,她不敢再赌一次了。 “昏君便昏君,昏君又如何,不顺着他们便是昏君,哪有这样的道理。”裴景行瞧着似是真的不怕大臣们闹腾,说话间甚至带了几分对大臣们的怨气。 兰姝眼珠子一转,若有所思地抱胸站在那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自己的脸颊,眯起眼思索着方才裴景行那些话。 能叫兰姝认真思索,倒是叫裴景行松了口气。 他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忽的想起初见时的惊艳。 其实,后来只要他点破一次,兰姝该是不会再那般学着做他喜欢的女子。 不过他们之间倒也不是因为这个而生出裂痕,不信任,他对兰姝没有绝对的信任,才酿成了后来的悲剧。 也不怪兰姝后来仿佛竖起全身的刺,对他半分信任也无。 若他是兰姝,想也是如此的。 “带着你的诚意,三书六礼,一个少不得。” 不知思考了多久,兰姝才落下这话。 裴景行起先还当自己听错了,后来才发现兰姝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她就是答应下来了,她就是愿意与自己回去了。 说完之后,兰姝也没有多留,只是转身进了府内。 她并未请裴景行进去,裴景行也猜到她的意思,约莫是让他赶紧滚回去准备。 回到家中,兰姝第一时间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徐夫人。 她看着徐夫人弯弯的眉眼,红唇微张,许久才说:“娘,对不起,我还是……还是选了他。” 徐夫人摇摇头,摸摸她的发顶,微微一笑,“早猜到了。” 兰姝瞪大眼,别过头去笑,也不问徐夫人是如何猜到的。左右得到的答案也就是她如何表现罢了,倒也不必多问。 徐夫人凝视着兰姝,许久许久,还是拉着她的手嘱咐了许多。 兰家大郎和二郎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这日夜里。 二人都有些不赞同这个决定,但既然是兰姝的选择,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也没有反对,只给戍边的兰家三郎写了封信。 信去得慢,没等兰家三郎收到信,裴景行已经叫礼部按着寻常夫妻成亲的规矩,请了颇有威望王妃长辈来做媒,带着聘雁等礼物,到兰府去行纳采礼。 又带着兰姝的生辰八字回去,叫钦天监去合,但能入宫的女子,八字定然没有不合适的,自是走个形式罢了。 收了庚帖,又要过文定,不过对二人来说,皆是走个形式罢了。 到这时候,兰姝有些烦了,觉得这三书六礼实在是有些麻烦。 魏巧意恰好来她家中坐坐,听了她的牢骚,眼睛一瞪,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这可是你提的,如今嫌烦了?” 兰姝撇撇嘴,心中之前可不知竟这般麻烦。 之后魏巧意又来了几回,不过后边还要纳吉、请期,宫里头还送来了裴景行不知何时准备的皇后礼制的吉服,叫兰姝意思意思绣上两针,或是比个动作做做样子,算作自己绣了嫁衣。 再之后,便等裴景行亲迎了。 大婚那日,京城大街小巷人头攒动,都是赶着去围观帝后大婚的。 不过也只能看着裴景行一身朱红龙袍到兰家接亲,带着浩浩荡荡的一队人,光全数走进皇宫,便走了许久。 之后又做了什么,兰姝记得不是很清晰,她只感觉过了很久,回过神来她已经坐在了凤仪宫红红的喜床上。 手上的扇子尚未挪开,透过扇面能看见裴景行朦胧的身影,他走来作却扇诗,因本身文采不差,这般作诗自是难不倒他。 扇子挪开之后,才露出裴景行那带着隐隐期待的脸。 兰姝抬眸看他,恍惚想起多年前他们的初见,一抬眸,满眼皆是翩翩少年郎。 对视过后,二人什么都没说,只照例喝了合卺酒,吃了子孙饽饽。 那子孙饽饽是生的,兰姝咬了一口连脸色都变了。 周围人不许兰姝吐,裴景行瞧着她难受的脸色,取来那个盘子对她说:“难受便吐了,没那么多规矩。” 兰姝转头看他一眼,瞧着那眉眼间满满担忧,她也没听旁人的话,直接将那生的吐了出来。 周围人面面相觑,最后谁也没说什么。 待人群散去,婚房内只余下兰姝与裴景行二人时,竟是沉默得有些奇怪。 裴景行偷偷看兰姝一眼,刚好叫她给瞧见了,没好气地笑道:“偷看什么?又不是头一回见。” 裴景行摇摇头,不知想些什么,揽住她的肩膀,轻吻她的眉心。 “但这是你我的大婚。” “小兰姝,这是我欠你的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