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危职业竟是我自己》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高危职业竟是我自己》作者: 梵低 文案: 一场意外,花辞一夕间长大,成为幼弟花累(lěi)唯一的保护伞。 外人谣言纷纷,猜忌他一个养子必然有篡权夺财之心,他毫不在意。 只要弟弟不这么想就可以了。 花辞:我们兄弟情深,他非常尊敬我,人家都说长兄如父,不是没有道理。 好友眼看花累打横抱走酒醉不省人事的花辞,俯身温柔轻吻,欲言又止:“……这叫长兄如父?” 呵呵,我看你是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花辞面对旁观者的质疑深觉无语,正感叹当代年轻人思想的龌龊难懂,下一秒腰身却被一只手拢住,握紧。 熟悉的气息从颈后一点点亲密地贴近,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意,忍耐许久:“哥哥,你别想走。” 他这才惊觉,曾被自己牵在掌心的小手早已在不知何时长大,大到自己无论如何再也翻不出这只手的手掌心。 危险! 你的弟弟早已缓缓变态。 花辞:“……?” 阅读提示: 攻说假话不眨眼,痴心妄想久病成疯批,擅长不干人事,爱装乖爱撒娇,温柔暴走模式切换飞快 受前期迟钝,对攻一退再退一忍再忍,底线低但坚守底线,貌美病秧子,属于活该被压类型 hehehehe,大写he,中期小黑屋预警! 没有血缘关系!!! 纯爱 狗血 豪门霸总 破镜重圆 主受 年下 第一章 哥—— 小刀慢慢滑过快递盒上的玻璃胶带,在场的每个人对其中内容是什么都有所预感,心中憋着一口气不敢呼出来。 一秒钟被无限拉长。 花辞喉头猛烈地滚动一下,像是害怕,却又往前走了两步,他眼睛通红,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嘴唇干得起皮,衬衫西裤上满是褶皱。 他从来是一丝不苟的作风,第一次以这种形象出现于人前。 一截断指赫然躺在快递箱里,深红色带白骨的横截面,手指苍白修长,沾着微凝的血。 “哐当”一声,不知道谁的椅子被撞翻在地上,几个小秘书捂着嘴,扭过头去不敢多看。 像是一记重拳打在花辞的太阳穴,剧烈的闷痛,他眼前恍然一阵白茫茫,看不见东西,浑身力气都散了似的要往下跪。 “花总!” “花先生!” 当一个无名快递突然出现在绑架案中,意味着什么,不明而喻。大家心中即使已经有准备,直面冲击还是忍不住倒吸冷气,但远没有花辞这样激动。 花家的商业帝国横跨多个领域,在A市的地位举足轻重,即使花家本家的两位长辈在多年前的意外车祸中丧生,当时花家实力遭遇重创,但自从长子花辞接下重担后,这些年也算是渐渐恢复花家的往日荣光,再次成为A市瞩目的重点企业之一。 花辞的弟弟花累被绑一事立刻引起全市轩然大波,市里对此予以极大重视,不断拨往警力调查救助,然而将近两天过去,仍然没有成功解救。 花累是花氏甄迪集团的法定继承人,他的安危牵动着整个甄迪集团的发展,此时会议室中不止花辞和公安警员,还有董事会中的元老成员在虎视眈眈,焦急愁容之下各作他想。 花辞踉跄着几乎没能站住,众人惊呼,朱宣明急忙上前搀扶住他,再次为他的瘦削单薄惊讶了一下。 衬衫束进西裤里,勾勒出窄窄一截腰身,袖口卷起,露出的手臂远不是一个成年男人该有的粗壮,腕骨几乎圈指可握,青色的血管和筋骨隐于苍白皮肤之下,就连指甲也泛着不健康的白。 花辞平日里面上时常带着浅笑,淡淡不惊的样子。他对任何事都从容在握,在商场厮杀中从不露锋芒,胜于无形,给人太过强大可靠的感觉,就总容易让人忽略他身体并不健康,一身病骨的事实。 当年那场车祸,他虽然幸存下来,但也身受重伤,那时多方压力之下,各路人惦记着花家这块肥肉,急需有人快速支撑起甄迪集团,稳住大局,他甚至没能休养很久,落下至今难以痊愈的病根。 每到换季或气候急变时,必定小病小灾不断,人又时常多思多虑,头疼胃痛心脏疼的毛病是一个不少。 朱宣明想着这些,心中深深叹气,手上更使了些力。 花辞撑住他,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的雪花影子,就像坏了的电视机滋啦作响,他觉得他也确实要坏掉了,花累此时如何情状,他一分都不敢深想。 纵然他心痛如刀绞,这幅样子落在他人眼中,也是变了味,因此朱宣明才不由得要心疼他。 花辞虽然名义上是花家的长子,但其实六岁时才被花家父母收养,仅仅是一个养子罢了,和花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他现在这幅受到巨大刺激的样子,落到别人眼中,显得很是微妙。 “花先生,您先冷静……”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还定位不到!不是有快递吗!查啊!去查啊!”花辞转身冲向公安警员,眼前还昏花着看不清东西,也不管抓着了谁,绝望地嘶吼着。 “花总,这背后下手的人找不到,目的还未可知呢,您这幅样子做给谁看啊?” 汪裕转了转手里的打火机,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他的父亲汪闽洪是董事会老成员之一,属于花家忠心的小太子花累一派,他心直口快冒出来这么一句,未必不是外人所猜测。 朱宣明眸中一抹冷涩,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眯,转头盯住汪裕。 朱宣明是花辞的老同学,从花辞上位以来一路陪伴,名义上是董事长秘书,其实是花辞的左膀右臂,得力干将,他说话不多,做事一向绝辣,少有人愿意直面开罪他。 汪闽洪抬起眼睛对视上朱宣明,衰老的面皮上一丝表情也没有,看都没看身后的儿子,低声斥责了一句,汪裕挂着一幅嘲色,不痛不痒地告了句罪。 朱宣明对上汪闽洪也没有半分怯色,冷冷看了他们父子二人一眼,他本就长得阴薄,脸色冷下来更露凶态,眉宇压得极低。 “花先生!您先冷静!”一个有些年轻的警员试图扯开花辞抓着他领导衣领的手,“在绑架案中这是犯罪分子常用的恐吓手段,这也可能并不是您弟弟的手指,只是犯罪分子伪装做出——” “是他……”花辞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有钝刀来回割磨他的声带和心脏,他几乎不敢回想那一幕,断断续续地,“是我弟弟,那个伤口……他失踪前的中午我还和他吃饭,我见过。” 花辞工作太忙,时常要出差,不能每天回家,更不能每天和花累一起吃饭。花累从小就爱黏他,一听他又要出差,自然不高兴。 花辞看他闷闷不乐的,只觉好笑又窝心,于是出发那一天中午挤出时间,去花累学校接他出来一起吃午饭。 花辞的话让在场众人的心往上紧提了提,相关人员立刻将断指拿去分析化验,提取相关痕迹,就在这令人呼吸凝滞的时刻,电话声再次突然响了起来,挑战众人的心理防线。 绑匪打来电话索要两个亿赎金,并且要求准备好海外账户和逃亡工具,只能花辞一个人来见面,限时三小时,否则就撕票。 “花辞,你不能这么冲动,市里的谈判专家已经在赶过来了,你现在过去也于事无补,只会把自己置于险境!” “风樘,他们拦我,他们不明白。你也不明白吗?”花辞看着他,眼尾通红。 这幅神色,风樘只在六年前那场车祸后见过,他心中被猛击一下,嘴张了张,没能说出话。 “我真的……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他。” 微哽的声音不大,落在风樘耳朵里,已经是撕心裂肺,他握着花辞手臂,怀疑他下一句话就能呕出血来。 他们两家是世交,风樘与花辞年岁相仿,年幼时就是玩伴。这么多年过来,风樘比任何人都了解花辞的处境,也比任何人能体会到花辞此刻的心急如焚和绝望悲痛。 自责和愧疚能够再次溺毙花辞。 风樘知道花累被绑架的事后立刻从B市赶回来,就是怕花辞会崩溃出事,但现在他站在这里,才明白如果真的会发生什么,没人能拦住。 公安人员试图提出各种解决方案,或与绑匪继续通话,缓解僵持的局面,可是没有得到任何积极的结果,只是再次激怒了绑匪,在漫长的三十分钟后他们收到了一个十秒钟的视频。 视频中锋利的刀刃滑过大腿肌肉,鲜血淋漓地喷涌,一闪而过被胶带封住嘴巴的花累,发出沉痛的闷哼。 仅仅十秒钟,足以让花辞崩溃。 A市春日常常雨水缠绵,远处天边隐隐两声闷雷,逐渐坠落下雨丝来,蒙蒙落在人衣衫上,并不十分寒冷,只是沉默着湿润。 这是A市郊区一处断尾楼盘,残缺的高大楼体映衬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像是张牙舞爪的巨兽。 花辞从直升机上走下来,一步一步,独身向前。雨丝湿润了他微长的发,打落下一些,黑发垂落在眼前,他面色本就白皙如玉,在雨幕中走来显得极清隽俊美,迎面而来的风将衣衫烈烈吹起,更显得人高挑消瘦,恍若水墨人物。 在他与楼体不到二十米时,两个蒙面的绑匪走了出来,平头的那个拖着不断挣动的花累,花累一条腿拖行在地上,鲜血并未止住,整个小腿都被血液浸湿了。 花辞看见两天没有任何消息的花累,平稳面色一下便绷不住了,可他刚上前两步,便看见后面那个光头笑了两声,从身后拿出枪,抵在花累太阳穴。 “别动!” 花辞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急忙往后退了两步,举起手:“我不动!你别伤害他!” 他快速地上下扫视花累,努力压下心头焦急和心疼,想去看看花累的手到底伤成了什么模样,可花累双手被绑在身后,他什么都看不到,喉头哽得发痛。 花累额上被重击过,头沉沉发蒙,血液顺着伤口流下,有些流进眼睛里,眼前一片血色。 他在被绑时被注射了使肌肉松弛的药品,使不上力气,两天过去虽然恢复了大半,但一直被绑得非常结实,活动起来并不灵便。 此时他看到花辞果真独身前来,急得呜呜直叫,剑眉紧蹙,眼睛死死盯着花辞,只觉得不过两日,哥哥就消瘦许多,一时有些眼热。 “小鱼!你别动!你乖!别动!” 花累挣动着,也不顾头上抵着的手枪,看得花辞心急火燎,心脏急跳到隐痛,只怕枪一个走火,就误伤了他。 哥—— 花累听到这一声小鱼,眼底一下红了。 第二章 要钱不要命? 从花累上了初中后,花辞就已经很少很少再叫他小鱼了,这个他们之间的亲昵称呼像是被刻意遗忘在了时间的沙漠长河。 现在花累情急之下喊出这一句,两人在雨幕之下遥遥相看一眼,百感交集略过心头。 “我是一个人来的,没有任何人同往,身上也没有带手机没有带工具,你们可以来检查搜身。” 花辞翻开裤子的两个口袋,举着手臂转了一圈,示意自己没有任何威胁:“两个亿赎金准备好了,已经打进了你们要求的账户。车辆和直升机也全部都备好,按照你们的要求停在外面,可以随便用,一直到境外都不会有人拦你们,保证畅通无阻。” “只要你们放了他。” 漫天轻薄雨幕下,花辞的眼睛漆黑镇定,按照耳朵里的隐形对讲耳麦中谈判专家所指导,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白。 “不论你们是什么原因绑架他,他的存在不会更多增加你们能获得的价值。如果你们是为钱,那一切都好说,大家可以慢慢谈,没有必要做这么绝,自己手上沾上人命。” 光头劫匪和平头劫匪互相对视一眼,不屑地嗤笑一声,光头转着刀,刀刃上还沾着陈血。 花累摸索着身后捆绑的绳结,漫延在鼻尖的全是血腥气和雨后的土腥,盯着花辞的身影粗重喘息着。 花辞心头一跳,仔细看着劫匪的神色,慢慢道:“但如果你们是受人之拖,想要整垮花家,那绑他就更没有意义了。花家现在是我掌权,花累他在我这就是个吉祥物而已,你们想用他威胁花家,那我甚至可以说是求之不得。” “花老板这是怎么说啊?”光头哼笑一声,掂着把刀,往前走了两步,“这么一说,我们还是绑错了人?” 一瞬间静默,花辞突然松弛下身体,好像一下子放下身上重担。 “两位兄弟,您看这事儿闹的,原来是自己人哪。”花辞面上慢慢露出点笑意,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了两步,“兄弟有所不知,我是花家的养子,霸占着花家这么多年,名不正言不顺,这小子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要是早知道您两位要动他,我肯定是得跟您合作啊。” “嗯?”光头用刀剑对着他点了点,眯起眼,“站那儿别动。” 花辞讪笑两声,站住继续道:“可现在弄出这么大个动静,整个市里都知道了,新闻铺天盖地,大家都还以为是我绑的这小子呢!那群老匹夫在后头盯着,外头一堆人指指点点,我今天来这一趟,实在是心不甘情不愿。所以我说,兄弟俩要是早跟我通个气儿,做掉这小子不是轻而易举?你们拿钱,我也安心,何必闹成现在这样呢?大家都不好收场。” 耳麦里众人听着他这番话安静了长达二十秒,大家都没想到花辞会说出这番话,怀疑是他绑架花累的人像是被一下子戳破的气球,噗嗤漏了气,面色各异,剩余的人则不知道他接下来到底想怎么做。 只有风樘在这一瞬间脑中闪过一刹那灵光,意识到了花辞是什么意思,他大喊:“花辞你别——” 花累听到这,目眦欲裂地盯着花辞,也隐隐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微微地冲他摇头。 “兄弟,事儿干到这一步,你们紧张,怕收不了尾巴,我被怀疑得一身臭名声,我也怕呀,花家那么大家产我还没享受够呢。你说你们到现在骑虎难下,指使你们的人怕是没给你们留后路吧?” 光头和平头对视一眼。 花辞气定神闲地立在那儿,一幅从从容容的样子,满脸温和笑意:“不如跟我合作?” 光头盯了他几秒,用刀尖狠狠点了他一下,转头跟平头低声交谈,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他立刻意识到什么,破口大骂,把手机猛地摔出去。 “我草他妈的!” 他们也是按照吩咐办事儿,绑了这么个巨富两天,自己本就又兴奋又慌,心里那根线绷紧了许多天。现在关键时刻联系不上了,他们立刻认为事情搞大后,自己沦为弃子。 手机被摔在地上发出巨大一声响,四分五裂。 花辞的心却渐渐稳下来,赌对了。 他现在无比庆幸来之前让公安人员通过定位屏蔽了这部分区域的通话信号,让绑匪以为自己已经被指使他们的人放弃。 “花先生,您别冲动!您别乱来!” 耳麦里传来急促的劝阻声,花辞全都不入耳,他看着抵在花累脑门上的那把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有什么比子弹更快呢? 我的弟弟在他们手里,命悬一线,只要能让他离开这个险境,我什么都能做。 花辞看着暴怒地低声交谈的两个人,手指一点点握成拳,掌心湿润。他从不迷信,如果苍天真的有眼不会造就那么多阴差阳错,不会有那么多无法挽回的意外,可是在这一瞬间花辞还是没忍住在心底卑微乞求。 花累眼底猩红,盯着花辞拼命摇头。 花辞的目光与他对视,温和微笑,只是做了个口型。 你乖。 两个绑匪好像短暂地达成了一致,光头往前走了两步,满脸阴郁暴躁:“花老板,你想怎么谈合作?兄弟两个现在可听不了废话。” “简单。”花辞看了看他,浅笑,“我跟他交换。” 花累瞬间目眦欲裂。 绑匪一听这话,嘴角抽动着狞笑一声,把枪在花累额头上狠狠一撞。 “他妈耍老子玩呢!” 花辞紧盯着那把枪,心口随之被猛撞一下似的,面上强绷着不疾不徐。 “你们绑我,做得逼真点,帮我洗掉嫌疑。至于他,啧,有点麻烦。当年他老子死的时候留下来个遗嘱,说是要是他成年前意外身亡,我一个子儿也拿不到,这份儿遗嘱董事会那帮老匹夫都知道,我可糊弄不过去,得让我的秘书先把合同文书拿来,让这小子把他名下的财产转移手续过完,你们再弄死他。” 光头和平头看着花辞,愣住了,恍若天方夜谭,他们本以为这个人也是在跟他虚与委蛇,没想到这个长相好看的年轻男子比他们想象得要狠毒得多。 “哈哈哈哈,这就是豪门啊?你们可真是够狠的!” “是啊。”花辞从善如流,眼睛一眨,活脱脱一个道貌岸然的小人,“这可不就是豪门,心不狠一点,守不住金山银山啊!” 平头绑匪抬手拍了拍花累的脸,大笑:“看看,这就是你哥!豪门的兄弟情多感人!” 花累抬起眼,两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他的双眼皮压得很低,人显得非常凶,犹如恶狼般冷冷看了绑匪一眼,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你个小狼崽子看你妈呢!” 那平头被花累盯得颈后猛一寒战,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一巴掌甩在花累脸上,猛啐了他一口。 花辞心里怒极,也只能当没看到。 光头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挑眉:“花老板,你反正要杀他,废那么大劲儿干嘛,我帮你办了就成了嘛,杀了他之后再假装把你绑了,咱们皆大欢喜。” 花辞嗤笑了一声:“杀他的人手我不缺,咱们谁动手都无所谓,但怎么保证你是真绑我假绑我,咱们半路搭上的伙,可没这个信任基础啊!” “你他妈傻逼跟他废话!赶紧把人换过来,拿了钱快跑——” 平头话没说完,被光头眼都不眨地狠狠扇了个耳光,半张脸偏过去,平头骂骂咧咧地却不敢还手,没拿枪的那只手扒下面罩,嘴角已经裂出了血,半张脸迅速地通红肿胀。 “警察可是在外头疯了似的找我们呢,我现在诚心诚意跟你们谈合作,你们可别搁我这儿演双簧。”花辞面上笑意如常,一幅占尽上风的模样,完全没被威胁到。 两人恶狠狠地盯着他。 花辞道:“所以还是听我的,外头还有一个直升机司机,是我的人,你们把这小子放过来,我的司机会逮住他,让他签完合同再悄悄地死。毕竟我手里得有这么个筹码才能安心,咱们这桩生意才能谈的下去。” 平头一脸焦躁,光头阴沉着脸沉默了半晌,开口:“花老板,不是兄弟不给你这个诚意,您也说了,我们没这个信任基础,我把人放了你也跑了怎么办,我们不就什么都捞不着了。” 花辞像是有些满意地笑了笑,摊开手:“那你怎么说?” 锋利刀刃在光头手里快速地转了几圈,暮色早已渐渐浓郁了,他半张脸沉在灰暗里,突然一笑,将手里的刀子猛一掷,翻出寒光。 刀子落在花辞面前的软泥杂草上,悄无声息地躺着。 “捅你自己一刀。”光头高声,“我把他放了。” 包括对讲耳麦那头的人,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花累沉默一瞬,而后暴起,被平头猛地摁下,疯狂地挣动着身体,他的脖颈通红地爆裂出青筋,沉闷地发出“呜呜”声。 哥哥……不要…… 花辞低头扫了一眼那柄刀,慢慢笑了:“我这幅身体,看着就不怎么健康,你让我捅自己一刀?你当我要钱不要命?” 第三章 少撒娇 光头笑了:“花老板这一看就是没经验,一刀而已,死不了的。” 花辞蹲下,慢慢捡起刀,在手中抛了抛,半晌没说话,好像有几分犹豫。 耳麦里风樘似乎是要急哭了:“花辞!花辞!你听得到吗!你听我说!警察已经在赶过去了,在准备突围了,你别冲动!” 花辞抬起眼,再次扫视了一圈周围环境。 烂尾工程的产业园区大楼,不可能从后面突围,再多的武警官兵过来,也只能跟他站在同一个位置和绑匪对峙,他们手里的枪和现在抵在花累头上的那把枪,哪个更快? 六年前那场车祸,瞬息之间巨大的碰撞轰鸣,覆盖在身体上的温暖沉重气息,冲天的黑烟烈火让人睁不开眼睛,满鼻满口的血腥气,手指间粘腻湿热的鲜血,六年挥之不去。 我这孑然一身,必须还要再失去什么吗? 白皙修长的手指猛地握紧刀柄,缓慢而坚定地逆转了刀锋的方向。 光头见他好像还在犹豫,也不耐烦了:“花老板,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再不动,就别怪我动手快了!” “你说得对,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花辞举起刀示意了一下,语气平平缓缓的,他抬起眼,目光和花累一错而过,下一秒刀锋狠狠捅进自己的身体里。 隐秘地噗嗤一声,刀锋插入血肉,伴随着强抑的闷哼。 血液并没有快速涌动而出,但血腥气却瞬间凝滞蔓延在空气里。 “我操……”绑匪被眼前这一幕震慑,他们再怎么威胁也没想到花辞话都没说完,刀就已经捅进去了。 而就在这晃神的一瞬间,电光火石,花累刹那挣开身后半脱的绑绳,一肘狠狠击向光头后脑,反手同时夺下平头手里的枪支。 “砰砰!”两声,开枪毫不手软,他抬手撕下嘴上的胶带,拖着还在往下淌血的残腿,疯了似的像花辞奔去。 花累真正清醒过来没几个小时,腿上被扎上那一刀后,浑身才能渐渐使上力气。他手表中暗藏刀片,在花辞对话拖延的时间里一直持续磨损着绑住双手的捆绳,只是因为被砍断一根手指,鲜血汗液泥泞,剧痛之下越急越慢。 两个人相依为命十数年,彼此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所思所想,尽管花累满眼都是阻拦恳求,他也在哥哥眼里看清了他想做什么。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灰黄暮色从天边一点点爬下来,像是想拖拽谁的脚踝。 短短不到二十米,刀锋插进身体的瞬间在花累眼前放大,放大,一遍一遍重现。白色衬衫上突兀地出现一点血迹,只停滞了短短几秒,大片大片的扩大,演变为刺眼的鲜红色,而后顺着刀柄从白玉指缝间斑驳地蔓延开,滴落下,在脚边凝聚出小小的血洼。 花辞看着花累踉跄着朝自己奔跑,雨幕里居然显得有些滑稽,他的世界被疼痛和寒冷占据,看到花累安全后瞬间落下心来,他感到有些被冲击的眩晕,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再撑一会儿,别吓着他。 残阳似血,花累跪扑在花辞脚边,接住了这片单薄的落叶,带着血腥味的风扑了满怀,刀柄冰凉地搁在他胸口,涌动的血液显得愈发滚烫,几乎要灼伤他。 这都是哥哥流的血。 花辞指尖白皙秀致,晶莹得像是玉雕而成,冰凉湿润地滑落在花累肩头,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颤抖。 “哥!” “哥哥……哥……” 花辞伸手摸索着自己的腹部,疼得直皱眉,耳边不断传来什么人叫他的声音,好像是很重要的人,睡梦中的花辞莫名心急,一脚踏空,惊醒过来,已经是满身的冷汗了。 “哥哥,怎么了?做噩梦了吗?”花累坐在床边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伸手摩挲了一下他的额头,摸到一手的冷汗。 “是……做梦?”花辞有些没反应过来,目光顿了一下,落在花累脸上。面前的青年人眉骨挺直,双眼皮极窄,漆黑的眼睛深邃锋利,直直地盯着自己,略有些压迫感,跟记忆里那个十五岁的少年的确不一样了。 房间里还没有拉开窗帘,冬日的清晨还是黑蒙蒙的,花累探身打开床头的水晶灯,身影和花辞一错而过,好像是在拥抱。 花辞半躺在床上,睡衣的领口因为睡梦中无意识的翻动而微微卷起,露出半截纤细清瘦的锁骨,他脸上还带着一些慌张,眼睫湿漉漉的,紧跟着花累的动作,一双黑色琉璃一样的眼睛里只有他。 灯下看美人,不过如此了。 花累低垂着眼眸看着哥哥,被惊艳得一时语塞,喉头不由自主滚了滚:“是啊,哥哥还在做梦呢。” 花辞半个昏沉的脑子还是花累受伤的样子,自己的腹部也隐隐作痛,鼻尖好似还有血腥气未消,他看着花累俯身离自己那么近,就好像还在那个雨幕之下,不由伸手抱住他,喉头隐秘地哽咽。 “小鱼,哥哥不能再失去你了。” 眨眼之间,花累被抱了个满怀,花辞熟悉的气息盈满整个鼻尖,纤瘦的身体嵌进自己的怀抱里,那么用力那么热烈,所有的肢体语言都在表达依赖,令他无比愉悦。 花累只僵硬了一瞬,随即立刻收拢臂膀,一手环住哥哥的腰,一手扣着哥哥的后脑,让他柔顺地伏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看出来花辞梦见了什么,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十五岁被绑架的少年了,他现在拥有强壮高大的体格,也拥有铁笼般牢不可摧的拥抱。 “不怕,我就在你身边呢。”他低声在花辞耳边安抚,手拢在背后一下下地顺。 花辞因为熟悉的怀抱而慢慢心安,直到几分钟以后才真正清醒过来,身体一点点僵硬了。 啊这。 他自从十七岁那年车祸重伤后身体就一直不好,五年前绑架案里为了救花累自己捅了自己一刀,他当年也是个实诚人,捅起自己来一点不手软,恨不得就此捅个对穿。结果失血过多,他在床上休养了好久,自那以后,身体仿佛更脆弱了一些,单单是每天早上起床都要五六分钟缓缓,大脑才能真的清醒。 花辞感受到脊背上不断作乱的手掌,鸡皮疙瘩连起三层,反手“啪”一下拍掉花累的手,慢吞吞从他怀里坐起身,努力收敛起因刚才一系列无脑行为而产生的羞恼,义正言辞地骂。 “小兔崽子,占便宜没完了!” 花累见他那么快醒过神来,有些遗憾地在心里轻叹一声,规规矩矩地把手收回来,扶花辞坐好。 “做什么噩梦了?”他明知故问。 花辞看他一眼:“有你的噩梦。” “……” 花累被噎了一下,失笑出声:“哥哥这就太伤我心了。” 花辞被他一看就是刻意装出来的心碎表情逗得也勾起唇,在他额上曲指弹了下:“多大人了,二十岁啦,还跟哥哥撒娇呢。” 花累躲都不躲,蹲下身帮花辞摆好被踢乱的拖鞋,看着花辞的笑颜,抬手握住他的指尖,道:“别害怕,我一直在你身边,你不会失去我,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他一脸正色,说的话非常认真,几乎是一字一顿,是在向花辞刻意强调,这样的他经常说,不止一次。 花辞摩挲了一下花累左手只剩一节的食指,心中暖意横流。他仰着脸,黑黝黝的眼神那么坚定,好像是一只忠诚乖顺的狼犬正眼巴巴望着自己。 这样想着,花辞忍不住揉揉花累的发顶,还像小时候一样亲昵。 “我知道,那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你不会再被绑架,我也不会再失去任何人。我想我应该能看着你平安长大,幸福顺遂地过完这一生。 “那么现在,我倒想要问问你,又上我房间里干嘛!” “……”花累语塞,心道哥哥变脸也太快了,实在不会调情,“我想叫你起床嘛。” 花辞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这一瞬间花累几乎以为自己要被看透了,怕花辞发现自己的心思,忍不住兴奋到了极点,下一秒却听花辞气笑。 “你自己要自律,还看不惯我睡懒觉,我是欠你的?” “……” 笨蛋哥哥。 花累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庆幸,一腔热血上头,又被猛地扑下盆凉水,他像一条心中还尚存善意的恶犬,站在毫不自知危险处境的宝物身边,忍了太久,涎水横流,馋得心痒难耐。 花辞自然仍旧什么都没意识到,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扬手:“你出去吧,我换衣服。” 花累沉浸幻想之中,近乎痴迷地仰头看着他线条柔和的面庞,心里刚有什么要鬼鬼祟祟要冒出点头,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一下子被打回原形。 他无奈到有点气愤了,不知如何泄愤,就抬手用力握住花辞的小腿。裤腿在磨蹭中被卷了上去,细腻光滑的小腿被一只手握住,稍稍使力,腿肉就微微溢出指缝。 “哥……” “大早上的干什么,没大没小!”花辞小腿微凉,突然被滚烫掌心贴上,刺激得他猛一哆嗦,想也不想,抬脚就踹了一下花累半跪在地上的大腿,再度被气笑了,“少跟我撒娇!” 第四章 他什么都不知道 花累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落下,被踹了也不恼,珍珠玉白一瞬而过,令人遐想连篇。可花累怕真惹恼了神经大条的花辞,只好不情不愿地撒了手。 “那我先下去了,哥,你快点收拾完,下来吃早饭。” “好啰嗦。”花辞嘟囔了一句,摆手让人快滚,看他转身走了,抬手就解开睡衣,准备去浴室冲个澡醒醒神。 花累轻轻掩上门,眼前一闪而过优美景致,精致的蝴蝶骨在皮肉包裹下,仿佛振翅欲出。 晨间的暗光掩盖了英俊的面容,花累低垂下眼睛,遮盖住眸中沉色。他站在门口停顿了好一会儿,捻了捻手指,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屋里花辞低声嘟囔。 “小兔崽子,怎么回事儿……现在长大了,比小时候还黏人!” “一天比一天黏人,烦得我呀……孩子这么能撒娇是正常的吗……” “唉,怪我这个哥哥当得太完美!养出来的弟弟就是不自立!” 花累眼眸中的沉色瞬间化开去,郁郁的面容舒展开来,显得更是俊朗,他一边听一边忍不住勾起唇角偷偷笑。 花辞洗完澡,刚端着杯咖啡在落地窗前站定,小茶几上的手机就振动了两下。 「哥哥,在哪呢?」 花辞划开手机刚回了一半消息:西厢的露台上,刚洗完…… 下一条消息紧跟着就蹦了出来。 「大早上别喝咖啡,快到一楼吃早饭。」 啊这。 花辞左手拿着手机,看了眼右手端着的咖啡,一时有些沉默。 还没喝一口呢,这小子在我身上装监控了? 花辞眨了眨眼,低头喝了一大口咖啡,一边淡定回消息,一边把杯子里余下的咖啡倒掉,毁尸灭迹。 「没喝,这就下来。」 然后随手搁下冲洗干净的杯子,披了件羊驼外套,优哉游哉地下楼去了。 落地钟表的指针缓慢地越过了八点半,宋秋玉接过花辞披着的衣服,看见他里面只穿了件薄毛衣,皱眉念叨:“怎么穿这样薄,哎呦,要着凉的呀,干嘛不坐电梯下来呀?” “刚洗完澡,不想穿太多衣服,身上还暖和呢。到电梯那还要穿过走廊,不如我快点下楼了。”花辞笑了笑,拉开椅子坐下,不忘甩锅,“而且小鱼一直催我。” 花累突然被cue,一脸无辜。 宋秋玉一边笑一边招呼人把温着的汤和菜端上来:“小累急什么呀,看把你哥哥催的。” 花累夹了一只生煎放在花辞面前的小碟子里:“哥哥就会冤枉我。” “哪里冤枉你。”花辞戳破生煎皮,往里倒了一点醋,“我刚洗完澡你就发消息过来,不是掐着点催我吗?” 花累笑着没反驳,低头吃饭。 “秋姨,你也坐下一起吃吧,别忙了。”花辞看宋秋玉笑眯眯站在一边听他们斗嘴,拉开身边的椅子。 “不用不用,你们吃,外间都预备好了,我去外间吃。”宋秋玉摆摆手,挪了挪桌上的菜色,就往外间慢慢去了。 花累看了他哥一眼,道:“秋姨一直规矩大。” 在花辞的记忆里,他刚刚被花慕之和黎茗鹃收养进花家的时候,宋秋玉就已经在花家的老宅了,她既是花家对内的管家,对于那时诚惶诚恐的小花辞来说,也是一个慈祥和善的姨姨。 那时除了花家的老太太,家里的人都喊她秋姨,花辞也就跟着喊秋姨。秋姨看着花辞长大,看着花累出生,也看着那场车祸后花家人丁凋零稀散,慢慢只剩下花辞和花累兄弟俩相依为命。 花累出生以后,他们这个小家就跟着花慕之夫妇去了S市定居,剩下秋姨陪着花家老太太和二叔三叔两房人住在Z省的老宅。车祸之后没多久,花家老太太也病去了,那时二三房欺凌他们大房只剩下两个孩子,闹得很是难堪,虽然十七岁的花辞最后在风家帮助下站稳了脚跟,但他们还是闹分了家,只剩下秋姨一个人守着Z省的老宅。 宋秋玉现在六十多岁了,也到了该退休的年纪,可她从没提过要走的话,虽然花辞和花累只在年节回来,但她依然每天早早就来宅子里,像主人家也在一样,督促佣人打扫卫生,修剪花草树木,数十年如一日。 花辞曾想过带她一起回S市,但想想秋姨一家都在这生活,也不方便,就只好放下了这个念头。 饭桌上两个人一人拿着平板,一人拿着手机,就算是年假里也有工作要忙,时不时交谈两句,或是给对方夹一筷子菜,外头偶尔有炮竹声响,气氛很是轻松惬意。 “你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吗?要出去吗?”花辞问。 花累虽然才二十岁,还正在读大学,但花辞有意培养他,想让他早些接手集团,所以从他十六岁开始就让他接触商场中的许多事,因此他年纪轻轻,却也每天忙碌,并不比花辞轻松多少。 花累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机看了眼:“今天下午去见个朋友,后天咱们不是说好去拜访容叔叔,其他的也有商量着要约见面,不过没完全定下来,哥哥有什么事儿吗?” 见花辞喝完了碗里的粥,没有再吃其他东西的意思,眼睛一直往远处果盘里的草莓上落,花累伸手把果盘转过来,拿了个干净的小碗拣了一些一看就很甜的放在花辞手边。 花辞笑着谢了声,道:“我没什么重要的事,你现在大了,就多出去聚聚,是应该好好掌握你自己的关系网。” 花累点头,刚要说什么,就听花辞继续说。 “不要光跟男生聚会,这一辈跟你同龄的女孩子我看也有很多,性格样貌都很不一样,不乏优秀者,你也要多跟她们聚聚啊。” 花累手里的筷子顿住,慢慢放下。 花辞见他不说话,回想一遍自己刚才的话,觉得是有点歧义:“哥哥不是只接受名家小姐的意思啊,也是二十岁的人了,你要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不论家室出身如何,只要你喜欢,品行过得去的,哥哥都没意见。咱们家又没年岁大的长辈,不管这些规矩。” 花累心里不知是自嘲还是好笑,他努力压下怒火,紧紧握着筷子,左手在桌下膝头握成拳。 花辞侧头看他:“想什么呢?怎么不说……” 桌上手机振动两下,屏幕亮了起来。 花辞这次搁下话头,拿起手机回消息。 花累侧头看向他专注的侧颜,从花辞低垂在额前的乌黑头发,微挺的白皙鼻梁,视线慢慢滑落,最后落在还沾着果汁的淡色嘴唇上,心口一柄剑紧垂不落。 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哥哥那么傻,什么都不知道。 我还要忍耐多久。 花辞回着消息,抬头看他一眼:“我等会儿要出去,今天中午不回来吃饭了哈。” 他没有看见花累看他的眼神,如果他能真的认真看一眼,可能会明白什么。 “去哪里?和谁?” “嗯?”花辞分他一眼视线,“查我岗啊?轮得到你做这个工作?” “去哪里?和谁?” 花累一字一顿,加重了语气问,不得到答案不罢休似的,也像快用尽了耐心。 花辞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放下手机,见花累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心头微顿了顿。 刚才还好好地,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和风樘出去,风叔叔和许阿姨一直在催着他快结婚,现在看他二十八九了还是单身,实在着急,趁着过年在家给他安排了相亲,就今天。”花辞解释,“他嫌一个人尴尬,又想让我替他把关,就叫我陪他过去。” 花累慢慢露出一丝笑,轻声嗤了一声,像是冷笑。 “所以就是去相亲嘛。” 他们两个人坐的近,花辞能清楚地看到花累脸上每一丝表情的走向,自然也能看懂他的嘲讽。看着他这个样子,花辞心头火莫名就起来了,但想着过年过节大早上不好吵架拌嘴,于是低声解释。 “我只……” “所以刚才问我最近有什么事啊,其实是想问我今天有什么事吧,怕耽误你相亲?”花累声音不大,带着成年男子专属的微哑,语气温和得很,眼里却满是阴翳。 花辞直视他的眼睛,再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楚地认识到花累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也清楚地知道他是在阴阳怪气。这么被无端猜忌,话里明晃晃带着刀,就算是泥人也能被激出两分气性,况且花辞从来是外柔内刚,实际脾气算不上很好。 花辞不明白为什么要突然这样说话,也不明白花累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他很想发火,但是看到花累握着筷子的手已经暴起了青筋,有些无奈地轻轻呼出一口气,冷静下来。 他还小,不跟他一般见识。 “我没有这个意思,问你最近有什么事,只是随口一问,风樘的微信我是刚刚才收到的,而且我是陪他相亲,不是我自己相亲,你到底怎么了?” 花累压抑着心口的那一股邪气,看着面前的花辞。 他陷在白色的毛茸茸里,衬得温柔暖和,可是眉眼间几分愠色,又不断地在提醒自己这薄薄皮肉之下,还有不可屈的坚韧玉骨。 第五章 优雅一点 花累似乎把所有无法宣泄的混乱的粘腻的全藏在桌下的左手上,小臂的肌肉因为过大的力气而微微颤抖,桌面之上只是缓慢地安静地垂下眼皮。 为什么哥哥什么都不明白,却把我变成这样。 他是故意的吧。 他没有听见我就要疯了。 刺眼的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投射进来,经过花辞背影的阻拦而渐渐变得和缓,细碎地落在花累身上,碎金般的阳光下,海面平静温暖如软玉,没有一丝光明能落入诡秘海底。 好想把哥哥折断,这样他就不会总说这些让我生气的话。 但是他会害怕,我还抓不住他,我得慢一点。 慢一点,然后优雅地吃掉他。 “刺啦”一声,椅子突然后退,椅子腿在光洁的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花辞正耐心等着花累和他说话,一听这声忍不住磨了磨后牙。 花累拿起餐巾仔细擦了擦手指,慢慢从指根擦到指尖,包括那根断指的末端,花辞皱眉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总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太舒服的感觉。 “你……” “那哥哥去吧。”花累站起身,冲他慢慢勾起唇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刚才那一切只是花辞的幻想,“我吃好了。” 花辞看着他的背影,皱眉思索半天,叹了口气,有些苦恼,心道二十岁了难道还有叛逆期吗。 见他们吃好了,外间进来两个佣人收拾东西,花辞叫住其中一个:“小鱼肯定还没吃饱,等会儿九十点钟的时候,给他准备些吃的。” 这一早上本来好好地,没说几句就突然拌起了嘴,好像是互相生了气,到最后又好像不是,实在是莫名其妙。 花辞心里跟噎着了似的不上不下,慢慢摇了摇头,放在手边的草莓也懒得吃了。 “我在会客厅等你呢,快点儿的!” 风樘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传出来,声音震得花辞直皱眉。 “嗯,那我现在下去。” “不是,我没进去,在二门前的那个会客厅呢,你赶紧出来,我懒得再往里走了。” 花辞只好拿起外套就往外走,临过垂花门前不知为何回头看了一眼,遥遥就看到花累站在二楼正房前的露台上看着他。距离太远,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两人是否对视,花辞不过是无意的一回头,快得连自己心头一动都没有察觉。 “怎么不往里走?宅子刚翻修完三四年,还是你帮忙看的设计图呢,你这几年又没怎么回Z省,我记得还没参观过实物。” 风樘看见花辞,立刻放下手里的茶杯,笑着站起来:“不急在这一时,天寒地冻的,以后有时间再说吧,现在还是兄弟我的终身大事比较重要。” 花辞笑了声,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西装外套里内搭了高领衫和衬衫,简约高级,头发和配饰都是精心打理过的。 “呦,smart casual,今天这一身一看就是用了心的,这回倒是挺乖啊。” “我妈给我搭的,一大早上就给我薅起来了,眼睛还没睁开就让我一套套试衣服。”风樘扯了一把高领内搭的领口,一边苦笑一边转了转脖子,“就我平常穿衣服还不如民工呢,穿这个跟上了十层锁没区别,哪都不舒坦。” 他从小喜欢建筑,当年瞒着爸妈偷偷把志愿改了,差点被暴打到起不来床,毕了业也是一腔孤勇扎进土木里,家族企业全撂挑子,一并给他哥哥和妹妹忙,自己碰都不碰一下。 花辞被他猴子似的抓耳挠腮给逗乐了:“阿姨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那确实。”风樘也仔细看了一遍花辞,头发没有像平常工作时全部向后梳起,蓬松干爽,双手插在灰色短大衣的衣兜里,感觉才不过二十四五的样子。 “看我干什么?我就一陪衬,走了。”花辞转身,“你既然不进去干嘛还跑过来一趟,地址告诉我不就行了。” 风樘看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笑了一下,跟上去:“我倒是想等你,眼看着九点多了你也没个动静,我不得亲自过来绑你过去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二进看了眼:“这老宅子本来就是四合院,你当时说要重修我还以为你是想重新装,结果也没咋动。” 花辞也停了脚步,目光停在园子里的水榭上:“许多都是老东西了,留着是个念想,当时要翻新也是因为太多东西要修缮,而且二房三房的屋子空着乱糟糟的。” 风樘道:“现在都是洋房别墅,这么个大四合院留着确实宝贝,但真要住也是有点吓人。” 花辞:“是啊,人少,园子是太深了。” 风樘顿了顿,一把搂过他肩膀就往外走:“没事儿,跟兄弟今天一块儿相亲去,业已经立了,赶紧成家,这园子就不嫌大了。” 两家人说是世交,住的不远,但还是开车比较方便。 “过年花累没跟你一块儿回来吗,刚也没看见他。” “一块回来的。”提到花累,花辞就有点心烦,“一大早他就跟我吵了一架,也是奇奇怪怪的,我刚才不想跟他说话,就没叫他,他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就没出来打招呼。” “不打招呼好,我是觉得跟那小子气场不太合,总感觉他对我没好脸色。”风樘笑了声:“你们感情这么好还能吵架?真是稀奇了。” 风樘就比花辞大一岁,也是看着花累慢慢长大的,按理说他作为花辞的竹马,也能算花累半个哥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花累从小对他就有莫名敌意似的,回回见着他一幅免开尊口的高冷样子。 不过也不全怪花累,风樘同样也看不惯他,这小子从小就黏着花辞,比狗皮膏药还黏人,偏偏花辞在他们兄弟圈脾性不冷不淡的,就对他这个弟弟说一不二。 “你这几年都在B市,不知道我们,这已经不稀奇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小时候乖得很,现在越长大吧,反而脾性越难以捉摸了,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哪说的不对,他就开始生气,而且还是生闷气,哄都不知道从哪哄。”花辞叹了口气,“现在不光是跟你气场不合,我看跟我气场也不合了。” “看你愁的呀。”风樘幸灾乐祸:“要不说儿女都是欠下的债,你这长兄如父的,可不是欠了一笔大债?” “有病吧你。”花辞无语,“我看他是错过了叛逆期,现在回过神来发现不划算,要好好磋磨我。” 风樘被他逗得直乐:“不过话说回来啊,孩子在家长面前性格都是变了的,你还真以为花累平常就像在你面前一样是个乖乖崽啊?你见过他看我的眼神没?” 花辞皱眉。 “诶你别不信啊。”风樘抬手撞了一下花辞的肩,“用我妹的话来说啊,被他看一眼跟被狼看一眼似的。” 五岁一个沟,在他们圈子里更是这样。花辞和风樘二十八九了,跟花累这样才二十岁的自然不会常在一起玩,倒是风樘二十二岁的妹妹风碧水常会在同龄人间的小聚会里碰见花累。 花辞:“有没有你们这样说人的,少在这儿跟我挑拨离间啊。” “你还不信,到了到了,快下车。” 花辞往窗外一看:“怎么在你家停了,你不是说要去相亲?” 风樘抬起手在鼻子下揉了揉,十分底气不足:“额,那个,我妈怕我不去相亲,就把人家小姑娘请到家里来做客了。” 花辞一听就明白了,一字一顿:“你是不是找死啊,风樘。” 风樘赶紧求饶:“这事儿真不怪我,我妈非说你二十八了还单身都赖我把你带的,她看着你长大的,把你当半个儿子,加上我就是一个半,成天操心她一个半儿子的婚姻大事,今天下了死命令,必须把你带过来。” 花辞死亡凝视。 “哎呦,快进去吧,不能到门口还走啊。今天这两个小姑娘都跟我妈关系巨巨巨好,你不能让我自己去面对这一切啊花总……” 花累遥遥看着花辞平淡地回头看了自己一眼,不紧不慢地就出了门,好像混不在意,别说打招呼,连消息都没发一个,眼里阴沉如水。 “累哥,怎么回事儿啊,听说辞哥去相亲了,你这不行啊!” 花累拿着手机,站在冰冷冬季的露台上,眼睛盯着脚下偌大园林,语气轻换。 “你是不是想死?” “……” 邓姝刚点开免提,就听见花累咬牙切齿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当然啦!”邓姝贴着手机大叫,“笑得我想死!” 花累在电话那头一声不吭。 “你欠不欠,你气他到底能讨什么好处?”李漱骏白了她一眼,俯身瞄准桌球,一边大喊,“累哥,出来喝酒!” 邓姝又跟花累聊了两句,挂掉电话,气哼哼地往身后球桌一靠。 “切,我就是心疼辞哥,多好一人啊,被那个狗东西盯上,他天天脸上绿茶兮兮的,不知道心里想的都是什么鬼东西。” 李漱骏乐了:“等会儿累哥来了,我就跟他说你骂他狗东西,还骂他绿茶。” 第六章 相亲 邓姝脸色顿了顿:“少威胁我,我怕他啊。” “嗯,你是不怕他。”郁闵之叫了一杯柠檬汁,抬手扶了下鼻梁的眼镜,继续一边看pad一边道,“最多就是你刚开了没几天的美妆品牌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被工商局查了,微博抖音小红书所有id都被封,投资的火锅店突然被爆饮食卫生不达标,名下的潮牌设计被莫名其妙的丑闻缠上……” 邓姝越听脸色越难看。 李漱骏“啧”了一声:“快别说了,我已经感受到被支配的恐惧了。” 郁闵之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只是他天生一双笑眼,放在这个时候,就显得格外嘲讽。 在二十上下的这一圈人里花累自然不是年龄最大的,但大家多数时候都叫他一声累哥。小时候是因为他总冷着一张脸,长得好,成绩好,脾气硬,拳头更硬,一群小屁孩就都爱跟他混。 现在长大了,一切变得不那么单纯,但比家室,花家算是豪门中的名门。比权利,花家现在的掌权人是花累的哥哥,虽然和大家是平辈,身份却是能和各家的长辈坐一张桌子的,连带着花累的身份也在小辈圈里高涨,毕竟像他这个年纪不用考虑争家产就开始掌权的实在不多。 更何况花累从十六岁开始就涉足商场,如今在商圈中已经小有名气,他长大后在为人处世上比小时候强得多,虽然不如哥哥花辞般待人温和有礼、锋芒不露,但很擅长恩威并施那一套,完全当得起一声累哥。 “哎呀,没事儿,你看累哥啥时候对咱们哥儿几个发过脾气。” 邓姝和花累是幼儿园就认识的,上了小学后花累和郁闵之既是同班又是邻居,邓姝跟着爸妈去了临省,虽然和花累分开了,但同时认识了李漱骏,后来他们四个上了S市同一所初中,班级相邻,自然就成了朋友,一直到上了大学四人..帮才渐渐分开。 四个人从小到大,彼此的情分是外人比不了的,花累只把他们几个当真心朋友,所以也只有他们知道花累对花辞的心思。 郁闵之笑道:“要只是骂了花累两句,你猜她为什么怕成这样?” “啊?”李漱骏迷惑了,抬头看向邓姝,“你还干嘛了?” 邓姝咬着唇不说话,郁闵之慢慢翻了一页pdf,一边答:“她怕的是,她早知道辞哥要去相亲,但是没跟花累说啊。” 李漱骏:“啊这!” “……就你聪明。”邓姝瞪了郁闵之一眼,“就你会接话,哪都能显着你了是不是?” 郁闵之乐了:“姐,你但凡能忍到下午,别前脚辞哥刚出门儿,后脚你就去气累哥,他都怀疑不到你头上。” “随便吧,毁灭吧,,我还就破罐子破摔了!”邓姝懊恼地长出一口气,气哼哼地踱到吧台,在高脚椅上一屁股坐下。 “我就烦他现在跟个神经病似的盯着辞哥,怎么,辞哥欠他的呀?一把屎一把尿给他拉扯大了,结果养出来的弟弟天天觊觎自己,简直一脑袋垃圾!当年辞哥和莘姐郎才女貌也是他三言两语搅散的,我替辞哥委屈!” 话说得不好听,但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他们几个虽然是花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也觉得这些事儿实在是不地道。 郁闵之叹了一声:“你骂他神经病就算了,后面那些话可千万别在他面前说。他是憋久了,现在总感觉有点小疯,你要是把这些话吼出来,辞哥来了都救不了你。” 李漱骏支着球杆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朝邓姝比了个大拇指:“姐姐,您是这个。” 邓姝白了他一眼:“爬!” 花辞和风樘进门的时候,就听管家说那两位小姐已经在庄园里的马场了。 花辞心道这还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面对张茹茹耷拉着脑袋哭丧着一张脸:“阿姨……” 张茹茹是风樘的母亲,和花家关系亲密,看着花辞长大的,她是真心疼爱花辞,花辞也拿她当半个母亲,所以在她面前时常无意识地语气轻软。 风樘有时觉得比起自己,他俩才是真母子。 张茹茹握住花辞的手晃了晃,一脸笑眯眯的:“小辞一天比一天好看了,乖啊,听阿姨的话,这两位小姐很不错哒。” “还哒?”风樘笑死,“妈,你这也太双标了,对花辞说话就这么温柔!” 张茹茹看到这个不省心不肯继承家业的儿子就心烦:“跟你说话了嘛。” 这下换花辞站在一边偷笑。 张茹茹回过头来再看花辞还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忍不住上手给他呼噜呼噜毛:“衣服已经准备好了,快去吧。” 花辞和风樘换好骑士服,刚出来就看到马场里两个女孩子一人骑着一匹马,一身英式骑士服,骑着马跳舞步,英姿飒爽。 风樘一边仰头扣头盔一边嘟嘟囔囔:“我真无语了,我妈早知道是在马场见面,今天一大早上把我薅起来换那么多衣服干啥呀,我昨天晚上画图画到两点。” “可能也是刚决定的吧,今天早上还没确定?” “才不是呢,前几天就清理马场了,我还以为是家里其他人要用,问都没问。” 花辞笑得不行,选了自己在风家常用的马匹:“可能阿姨就是天天看你随便穿衣服看得眼睛疼,要磋磨磋磨你,她是服装设计师啊,有你这个儿子天天在眼前晃能不心累吗?” “也是。”风樘乐了,也翻身上马。 两个骑马的姑娘都正在佳境,花辞两人自然先不打扰,风樘随意压浪快步跑了两圈,花辞骑术不好,只是慢步踱着。 “长卷发的那位是江至楠,封岭制药的独女,你跟她家应该没什么交道,今年二十五岁,刚从香江大学毕业,已经在封岭工作了。” 花辞眉头微蹙。 “头发稍短一些的是王隽,今年三十岁,也在香江大学读过书,她是设计师出身,小康家庭,自己白手起家,极其具有天赋,现在名下有个婚纱品牌,国际上已经很有点名气了。” 花辞微点头:“你知道得挺多,但你也更应该知道,我不相亲,不找对象。今天就算被诓来了,我也就是个陪衬。” “哎呀,我知道嘛,你别那么严肃,看得我怪怕的。”风樘引着花辞,慢慢向两位女士走去,“我妈从昨天就开始就在我耳边念叨,我当然知道得多,你放松点,就当交个朋友。” 花辞还没搭话,那两位女士看见了他们,已经走过来,花辞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王隽。” “江至楠。” 她们两人直报了姓名,笑容明丽,看起来都是落落大方的人。 花辞和风樘也通了姓名,与他们握手寒暄。 “老早就听过花先生的名号了,今天第一次见,倒是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王隽似乎对花辞很有兴趣,和他并肩骑着马慢步,风樘和江至楠在闲聊中发现彼此是初中校友,稍落其后,也在低声说话。 “不用客气,叫我花辞就好。”花辞礼貌微笑,“这话是怎么说?” “你十七岁就在花家掌权了,我就算不是你们圈内人也早有耳闻,听说做事雷厉风行,没想到你本人……”王隽说话很直白,说到这微微有些停顿。 “没想到我本人并不是想象中高大威猛的总裁形象,反而看起来弱不禁风模样。”花辞对说话做事大方的人一向都有些好感,于是善良地接了话,小小地开了个玩笑,同时温和道,“你事业有成,我们哪有什么圈内圈外,以后指不定什么事儿上就再遇见了,不必这么生疏。” 和花辞说话实在舒服,王隽正色看了他一眼,轻笑:“我可没这么觉得,你冤枉我了。” 风樘听见笑声,往前瞅了一眼,心道他们这对儿莫不是有戏? 王隽继续和花辞说了会儿话,但都只是浮于表面的闲聊,花辞并不主动找话题,两人慢慢就安静了下来,王隽突然叹了口气。 花辞礼貌问询。 “你好像并没有相亲的意思。”王隽笑着看着他,笑容依旧甜美优雅,并没有丝毫不快的样子,“是介意我之前有过短暂的婚姻吗?” 花辞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淡淡一笑:“你之前结过婚?那你当时的婚纱礼服一定很美。” 否认也好,甚至承认也罢,但这个回答王隽是完全没有预想到,倒是换她愣了一下。 花辞侧头看她,眉目温和淡然,像是阳光下的泉水,清澈温暖。 “王小姐不用介怀,张夫人和风樘跟我介绍你的时候都没有提到过你结过婚的事,首先这是你的个人隐私,其次我想他们肯定不是刻意隐瞒,而是和我一样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至少不比你名校毕业、事业有成,同时容貌美丽更重要。” “我能跟你大方说我结过婚,自然是不介意的。”王隽这回是真心实意的笑了:“和你相处真的是太舒服了,我以前听说过你很会为人处世,以为你只是擅长交际,现在才知道不止如此。” 第七章 还是因为他吗? 王隽性格爽朗,花辞很乐意多说说话,两人把话都说开了,倒是比刚才寒暄时更惬意自在些。 “不过你二十八岁了,没有未婚妻就算了,居然连个女朋友和暧昧对象都没有?完全没听说过你的绯闻。” 花辞笑了笑:“工作忙,没什么功夫想这些。” “这句话太像个借口。”王隽挑了挑眉,“你私生活寡淡,只有多年前和伍月莘……” 花辞的笑容一点一点淡去了,温和渐渐褪去,一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气息慢慢涌上身。 王隽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笑容明丽大方:“当时是因为你弟弟,现在还是因为他吗?” “什么时候知道相亲的事的?”花累声音毫无起伏。 李漱骏“咳”了一声,想扯开话题:“哎,累哥……” “我在问她话。”花累倏地转过头。 李漱骏被他冰凉的眼神一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熄鼓掩旗。 “说话。”花累缓缓倒了一杯酒,金黄的酒液在灯光下泛着华丽的光芒,“有胆子瞒我,没胆子回答?” 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了,邓姝是真破罐子破摔了。 “半个月前就知道了,张太太的得意门生Janetta那时刚从法国回来,单身贵族一个,张太太可能是太喜欢她,一门心思给她介绍对象,最后竟然把目光落在她自己儿子风樘和辞哥身上。” 冬日的下午,酒吧还没有开门,但是这同时也是这一群富二代的聚集地,对于他们来说,不论什么时候来,都有足够的美酒和美人,当然也可以要求提供安静隐秘的环境。 此刻的包厢内气氛就足够沉默和静谧,随着花累的心思一点点跌到谷底。 啊,原来哥哥在半个月前就决定了要相亲。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是觉得这件事情根本不重要,还是……怕我这个弟弟再次阻挠他寻觅佳人? 郁闵之突然有些突兀地开口:“辞哥也早就知道要相亲吗?” “嗯?”邓姝愣了一下,“辞哥应该不知道,就是被风樘骗过去的吧。张太太不止看中了Janetta,还在太太圈相看了好多家年龄合适的女孩儿,我就是从我表姐那知道这件事的,她也去见过张太太。” 郁闵之只说了这一句话,就继续恢复了沉默寡言。 邓姝说到这儿反应过来郁闵之为什么突然要问这句话了,她看着花累的脸色吞吞吐吐。 “花累,你别生辞哥的气了……辞哥不想找对象这事儿,大家稍微打听打听应该就知道,而且他这么好,我们女孩子圈里八卦得更快了。” “当时张太太说相亲对象有辞哥的时候,大家还特别惊讶,都问是真的吗,张太太说她自有办法。” 花累含着一口酒在舌.jian,凉意中泛着苦涩,包含整个口腔。他面色平淡,没人看见他胸腔里翻起过一片滔天巨浪。 邓姝见他半天了还是不说话,好像一把剑在脖子边不上不下,她也是烦了,伸脚狠狠一踢花累的鞋尖。 “你到底……” 花累抬头,邓姝对上他漆黑的眼珠,瞬间拉低声音,又缩回去:“你到底想怎么样给个话吧。” 花累放下酒杯,在水晶桌面上发出轻轻一声响,瞥她一眼:“安冶商厦那两间铺面你还是别要了。” “我靠!凭什么啊!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力……” “咳咳咳……”李漱骏在花累身后猛咳嗽,冲这位小姑奶奶嘘声,让她差不多行了。 郁闵之看着邓姝笑了一声。 邓姝瞪了他们俩一眼,其实心里也知道花累这回是对她手下留情了,那两件铺面她虽然是花了力气拿的,但是安冶商厦最近有些丑闻缠身,她正犹豫要不要脱手。 花累不咸不淡地开口:“瞒着我这种事情,是最后一次,心里对我哥那些花花肠子也给我藏好,在他面前但凡露出一点,别怪我不客气。” 邓姝皱了皱鼻子:“大哥,我对辞哥那是纯洁的仰慕行吗,才不像你呢!” 花累笑了一下,晃着杯里的酒,一幅混不在意的模样,冰块磕碰在杯壁上,没人注意到郁闵之的手慢慢蜷缩起来。 虽然已经立春,但是户外的天气依旧并不温暖,尤其在S省,非常湿冷,每开口说话,都会在空气中升腾起白色的雾气。 “王小姐很喜欢八卦。”花辞的笑容不进眼底。 王隽挑眉:“刚才还说可以直呼姓名,不必客气呢。我刚提到你弟弟一句,就立刻拉开距离了,你也表现得太直接了。” 花辞在心里感叹爽朗性子也不一定好相处,两人没有利益瓜葛,他就懒得费脑子虚与委蛇:“不是你更咄咄逼人吗?” 王隽见好像真的快惹恼了他,赶紧抬起两手,一幅投降姿态:“放轻松放轻松,看来是我冒犯到你了。花辞,我对你们兄弟俩可真没有恶意。” 她认错那么快,倒不好让人揪着不放了,花辞见她眼底真诚笑意,有些无奈地耸耸肩,不置可否。 “你说我爱八卦,也确实没错,我还算消息灵通,这也是我保身立足的方法之一吧,你以后说不定有的是需要我的地方,但是得支付相应的报酬哦。” 花辞笑了声:“谢谢。你认识伍月莘?” 他已经太久没有提起过这个名字,突然唇.chi间吐出这个名字,让他有一种巨大的陌生感,但曾经他们无话不谈,在几乎一整个高中时代。 “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们认识的开始源于……她请我为她定制婚纱。” 花辞不免有些意外:“原来是这样。” 王隽点了点头:“所以我了解你的一些事情,并不是我刻意打听哦,毕竟伍月莘对你有过不少怨言,我是不得不听啊。” 她完全是打趣的语气,花辞眼前不由就浮现出了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的模样,穿着校服,长相明明温柔秀美,却是小辣椒脾气。 花辞不由笑道:“埋怨我?那我可真是太冤枉了,我和她已经大约十年没见过面。” “是啊,所以才埋怨你,连她的婚礼你都没去参加,她以为你一定会去的。” 花辞叹了口气,眼里仍然有笑意:“这回真的不是借口,当时确实太忙了。” 他早早地就收到婚礼请帖,地点在一个美丽的热带小岛上,他提前很久排开档期,想要在半年后从容赴约,但随后就发生了花累被绑架的事情,绑架案结束后他又忙于揪出背后凶手,收拾对家,完全被打乱了计划。 “骗子!” “骗子!” 两个人同时开口,模仿的是伍月莘的语气,他们惊讶于双方的异口同声,随后哈哈大笑,马头也不小心挨蹭在一起。 江至楠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对风樘道:“他们好像非常投缘,我还以为辞哥是比较慢热的人。” 风樘点点头,抬起手在下巴上摸了摸:“确实啊,完全没想到。” “不怪她生气,我也是真的非常遗憾,没能参加她的婚礼。”花辞眼角都笑出了泪,晶莹地站在眼尾睫毛上。 王隽专注地看着他的侧颜:“她知道我回国后的相亲对象是你后,非常大方地赠送了你三个字的评价,猜猜是什么?” “是什么?实在猜不到,但我觉得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话。”花辞勾唇,有些好奇。 “那确实。她说你是个——”王隽拉长了声音,“扶弟魔!” 花辞愣了一下,再次笑出了声,引得后面两个人实在好奇,频频看过来:“她呀真是……当年给我的婚礼请帖上打头就是这三个字,花累看到了以后,气得不行。” “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很久没有和她联系过了。” 王隽笑道:“非常不错,有一个很懂浪漫的教授老公,还有一个很像她的漂亮的混血小天使,这么多年来唯二跟我抱怨你,都是因为她老公为她制作中餐时放了大蒜,所以生了气。” 对话一下子变得喜感,花辞摇了摇头,连他自己都觉得在这短短时间里大笑的次数太多,他好像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习惯了淡淡微笑的面部肌肉都感到有一些僵硬。 王隽道:“她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就算只是提到她,也能让人觉得快乐。” 花辞点头赞同。 他和伍月莘是高中同学,伍月莘一直是个小辣椒小火炮的性格,花辞还记得那时候她三天两头就能惹出事儿来,他身为学生会会长,经常学习到一半就要被拉去主持公道,最后还得在这小丫头连威胁带恳求保证之下,暗里维护她。花辞的高中时代,因为她的存在,变得过于生动活泼了一些。 他们俩从高一初见面时就是同桌,性格虽然完全截然相反,但是意外地相处得还不错,于是常常形影不离,两人郎才女貌看着实在是赏心悦目,连老师都不舍得阻拦,同学们也就自然而然地把他们当做一对情侣。 说起来两人朝夕相处,又是芳华年纪,青春男女间难免会生出一些情愫,可是他俩对于感情方面的观念又意外的相似,于是始终处于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也正因这样的关系为彼此挡去了好些桃花。 第八章 小狗 他们懒得解释,外人当然不信他们真的只是好朋友。认识的人们对于这一对金童玉女从学生时代津津乐道到如今,虽然其中的女主角已经在国外有了幸福的家庭,但男主角迟迟没有恋爱消息,甚至于没有出席女主的婚礼,这令整个爱情故事发酵得越发持久绵延。 花辞这一生过得实在多舛,他在二十五岁以后好像突然老了似的,常常陷入回忆。 那时外人误以为他们是情侣,大多是羡慕和赞美的,连家长和老师们都是默许的态度,只有花累不一样。 七岁的一个小人,才刚上小学,从第一次见到伍月莘开始就有莫名的巨大敌意,他好像知道哥哥的注意力被夺走,恼恨在心头。 最剧烈的一次爆发是在一个场面不小的聚会上,九岁的花累当场让伍月莘下不来台,宾客窃窃私语,那是花累短暂人生记忆里哥哥第一次因为一个外人对他发那么大的火,整整一个礼拜都没有理过他,他一开始是生气,后来变成真心害怕,在哥哥面前撕心裂肺地哭。 在那场闹剧之后,花累的失礼没有让花辞太过记忆深刻,一些宾客的话才是真真正正地扎进了十七岁的花辞心里。 “你还真当他是太依赖他那个没血缘关系的哥哥啊?花家的小少爷倒是个有心思的,一点点大就是个人精……” “……伍家那样的家世,要是真看中了花家那个大少爷,难道会放任他做一个安安分分的养子吗?” 花辞站在昏暗的庭院果树后,距离他们几步之遥,心中像平静湖面落入了一块巨大的石头,震累中带着闷痛。 原来我做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对花家来说,对花累来说。 花辞在这一瞬间累觉花慕之说在他们这个位置的人不能随心所欲做事是什么意思,他一直以来都清楚自己只是个养子,从没想过要沾染花家产业一分一毫,所以打心底里没真的把自己当回事儿过。 他以为自己这么想,别人当然也应该这么想。 外人如何揣测他无所谓,花辞怕的是花慕之和黎茗鹃面上不说话,在心里却早怀疑他有异心,他不敢想象他们在每次询问自己和伍月莘日常趣事的同时是如何作想。 花辞更怕从小跟在自己身后,一直以来满心满眼只有哥哥的小屁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也听信了这些话,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他最初的记忆开始于冰冷的福利院,被花家收养后的一切改变都像一只偷窃别人壳的寄居蟹,他真的只是想留住这些真心的温暖,哪怕只有一点点。 花辞在那个令人尴尬的宴会后长达一个礼拜没有跟花累说过一句话,没有一个笑容,甚至连一个稍长的对视也没有。 花累一开始还在赌气,等着哥哥来哄他,可一天都没忍住就惶恐了。他尝试着撒娇卖乖,故意发出巨大的声响,故意摔跤受伤,最后用尽一切手段发现丝毫没有用处,他在聚会上的所作所为实在过分,就来父母也不肯为他说情,这下他才真的慌了。 他嚎啕大哭了两个小时,撕心裂肺,嗓子都哭哑了,才终于换来哥哥的开口。 “知道错了吗?” “呜呜呜知道错了……哥哥我错了……”小孩哭成了小花猫,抽抽搭搭地,就这样也不忘往哥哥身上爬,胡乱地在哥哥脖颈上脸颊边悄悄亲吻。 花辞没有给与他任何惩罚,但在花累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在长大后回头想起时,花累觉得自己大概是从那一刻起真的成为了被哥哥训练好的小狗,奖励是哥哥,惩罚是哥哥,所有一切让他动或不动的源头都是哥哥。 所有人都以为这一个星期的沉默是对花累的责备,只有花辞自己知道,这是他做过最卑劣的事情,他所沉默和忽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只是为了确认自己这个哥哥对小花累来说有多重要。 伍月莘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她没真的把一个小孩子的为难放在心上,但与花辞听到了同样的风言风语,她太了解花辞的处境,两个人把话敞开聊了一番后,就默契地慢慢疏远了一些。 而这一切落在外人眼里,就是花累三言两语搅散了哥哥的良缘。 花辞眯着眼睛眺望远方的人工湖,一边回忆一边说着往事:“所以事情原本是这样的,和花累真没什么关系,小莘她也只是随意找个由头和花累置气而已。” 他没说的是,到这个时候为止,伍月莘和花累确实没什么大矛盾,也远远不到她恨铁不成钢地称呼花辞为扶弟魔的程度。 真正让这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指着他胸口痛哭流涕毫无形象的是那场毁天灭地的车祸以后,她在临出国前才知道花辞改了高考志愿。 那个时候的花辞刚从病床上爬起来没多久,瘦的不成人形,却强撑着一身骨头架子来机场送她。 伍月莘哭得嘴唇都在颤抖,眼皮肿得像桃子,细细的手指头指在花辞心口,却一点不敢使力,咬牙切齿地骂:“花辞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改什么志愿啊!你不是想去周游世界看各种美景吗!你为什么不去啊……” “你就真把自己卖给花家了?你就真愿意当个扶弟魔,把自己困死在花家一辈子啊!” 在催促登机的广播声中和飞机一架架起飞的轰鸣声中,花辞微微地笑着看她,语气很温和:“我没关系,我没关系……一路顺风,你快些走吧。” 这才是让伍月莘对花累耿耿于怀了数年的原因,她在高中时一个个炎热或寒冷的课间午后听过多少次花辞想去踏遍山川河海的心愿,看过多少次花辞脸上的憧憬,听见过多少次他语气里的向往,就对花累和花家有过多少埋怨。 往事有多历历在目,都只是在心里翻腾,花辞说出来的不过轻描淡写几句。 王隽沉默了一会儿,笑道:“其实莘莘也不全是置气吧,你确实是真的很维护你弟弟。” 花辞无奈一笑:“确实太像个扶弟魔?” “那倒真不是,花家二少爷年纪轻轻已经小有名气了,你把他教的很好。” 花辞道谢。 “只是这么多年,你一直以代董事自居,很多人却仍然说你只是故作姿态,包括一些媒体都对你有过不好的猜测,我从没听你辩解过,你不觉得生气?” 花辞表情平淡:“他们怎么想,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王隽点头:“但我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我和你才见了第一面,就觉得你并不钟爱金钱和权利,你的心分明远远在天边。” “……”啊这。 小姐,这句话的目的性也是有点太强。 花辞心中顿了顿,面色不改的从马背上下来,慢慢走向王隽,抬手扶她下马。 “我好像知道了除非凡的设计天赋以外,你的另一样制胜法宝。” 王隽将手搭在他的手心上,鲜艳的红唇勾起。 “哇……这一幕也太美好了!他俩好配!”江至楠看着眼前油画似的两人,不由感叹,突然拿起手机抓拍了一张,“得拍一张留作纪念,说不定以后有用呢。” 说着她朝风樘眨了眨眼,风樘本来皱眉看着,并不赞同的样子,突然被她这么一说也不好打岔,只是随意点点头,也抬手扶她下马。 刚过了初八,一帮年纪小的纨绔们就闹不住寂寞了,各个搜罗地方闹腾。花累他们四个本来只打算在酒吧里喝点酒,就被几个电话又催又求地去了俱乐部。 他们到地方的时候场子已经完全热起来了,音乐声充斥满场,场道里的跑车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刺耳,发动机震耳欲聋的轰鸣能够刹那间点燃血液里的热度,速度意味着激情,燃烧生命也不可惜。 “累哥!来了啊!哥们儿新提了辆GTR,上去试两圈!” 花累摇头拒绝,花辞从来不喜欢他玩这些,他自己也没什么瘾,高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沉迷飙车,连着把他哥气了两回后,慢慢就褪去了热度。 花累这四个人平常都在S市,回Z省的次数少,在Z省认识的的朋友虽然不多,但都算是发小,见他们来了,赶紧互相喊着过来寒暄。 有几个沉迷观赛不可自拔,扒在围栏上努力从缝隙里伸出手臂和腿,拼命加油助威,赛车几秒钟间飙过,他们迅速收腿,和车身一步之遥,玩得就是刺激,越玩越嗨。 李漱骏乐了,看到几个熟悉的,过去从后面猛一勒脖子,贴在他们耳边大笑:“他妈是不是傻逼啊!腿不要啦!” 音乐声和赛车声震耳,他们说话都得扯着嗓子,正聊着呢,花累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有几个女孩拿着手机交头接耳的,老朝他们这一块儿看,花累慢慢皱起眉。 显然邓姝也看到了,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跨过椅背跳下去,推开花累和郁闵之:“等着,我去看看。” 第九章 有被酸到 花累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等她,见邓姝看了几个女孩子的手机,她本来还一幅气焰嚣张的样子,突然就怂成了个鹌鹑,于是更不耐烦了。 郁闵之道:“这是怎么了?”他扬手让邓姝赶紧回来。 邓姝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哎”了一声,心道今天真是流年不利。 这一边李漱骏和两三个狐朋狗友勾肩搭背地回来,刚凑近就听见邓姝低声细语。 “都是瞎传的……别当回事儿……” 他心道这小姑奶奶又犯什么事儿了,转头看向花累,见他低头紧盯着手机屏幕,看不太清脸色,唇角紧抿着,只是气氛不太对劲。 「好帅好帅好帅!他俩好配啊我淦!这女的谁啊!」 「好像是个设计师吧,我真的无语了,花辞真他妈好看!」 「我听江家的小姐说,他俩成了!」 「真的假的啊,花辞不是独身主义吗?」 「屁嘞,谁不爱美女?这还是有才的大美女!」 群里的消息一条一条疯了似的蹦出来,全都围绕着一张不知道从谁的手里流出来的照片。 年轻男人一脸笑意,抬头看着马匹上的女子,就连阳光落在他身上都显得格外温柔眷顾。马背上的女人则容貌艳丽,微微俯身,笑着低头回望,指尖落在男人手心。 「拍照的人是真的会,太会抓了,谢谢,有被酸到。」 邓姝:“……” 她心道,不是有被酸到,是有人已经被酸死。 一字一句猩红地往花累眼睛里钻,扎得他生疼。 严冬谢了,春意料峭,Z省实在是多雨,春雨虽然并不滂沱,但今夜还伴着闷雷阵阵。 漆黑雨夜里,一辆低调黑车慢慢行上盘山公路,雨刷不紧不慢地扫开雨水,在车窗流下蜿蜒的水痕。司机从后视镜看到花辞仍然是早上出门时的单薄衣着,不由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把车里暖气开得更大了一些。 就算是在下着雨的西郊野外的山道上,也打消不了这群孩子的找死决心,不知道是谁手眼通天,搬来了一整套专业的影音和灯光设备,把这片没人来的山道渲染得像星火一样璀璨亮眼。 花辞远远就听到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跑车轰鸣,本就面沉如水地压着怒火,这下气得连手都在抖。 司机慢慢停下车,看他脸色实在不好看,连忙提醒他当心身体。 自然有人注意到了突然从半山腰上来的这辆黑车,有人不耐烦道:“老三!你怎么回事儿!不说好这一片你清过了吗!怎么还有人能从这过!真他妈的办事儿不牢!” 被喊的老三喝了一肚子酒,拥着几个女孩扒开人群走过来:“我操,我他妈哪知道,都怪我找的那人傻逼……” 他嘴里嘟嘟囔囔地还在骂呢,醉眼朦胧地扫过车牌号,觉得莫名有点熟悉,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哎我去!” 花辞从司机手里接过伞,让他先回车上,自己撑着伞一步步往人群里走去。 “谁啊……” “……怎么没人拦?” “那是花家老总!你他妈有胆子去拦!” “我说看着眼熟呢。” “他怎么来了啊……你们居然能叫他来?” 人群此起彼伏着窃窃私语,花辞每向前一步,都有人自觉地慢慢让开一条道来。 “辞哥!”李漱骏等三个人翘首等了半天,好容易看见人,急忙赶过来。 “花累人呢?” 花辞略一点头,没像以往那样和他们聊几句,可见是气狠了。 他虽然一向是温和性格,但比他们大了快十岁,早就不是学生气质了,单是往那静静一立,就叫这些小辈不敢轻易开口。 郁闵之道:“辞哥,这么晚了还要给你打电话,真的是打扰你了。” “小郁?”灯光焕烂曼回,花辞眼神也不太好,稍微凑近认了一下人,“没事,是我该谢谢你们。” 他傍晚回家,想到早上出门的时候家里的傻小子还在跟他怄气,心道大过年的还是得哄哄他,结果到家了发现人不在,才想起来花累说过今天也要去见朋友。 听秋姨说花累离开时比较急,没交代过要不要回来吃晚饭,他本想打电话去问问,却先接到了邓姝的通话,说花累在郊外山道上跟人飙车,谁劝也不听,花辞的心头火“轰”地上头了,饭都没吃就来抓人。 邓姝小心看着他的表情,低声说:“那辆白色……就是花累。” 花辞侧头看向场内,浓浓夜色下跑车几乎化为彩色狂影,如同一道道闪电在山道中迅疾飞过,白车遥遥甩过第二名,在蜿蜒山道中没有过丝毫减速,即使在弯道中也将油门一踩到底。 他刚想说什么,突然“砰”一声,一辆银红跑车撞在护栏上,晃了两晃,沉重地侧翻出去。人群只安静了短短一瞬,而后反而爆发出比之前更吵闹的喊声,夹杂着阵阵兴奋的口哨。 他觉得自己心脏都骤停了几秒。 车道外随时待命的工作人员立刻上去抢救,花辞眼见着被拉出来的人半个上身都是血。 “……嗑.yao了是吧!”他没忍住扬起声音,转身看了眼看台上兴奋的人们,一张张都是年轻幼稚的脸,许多人看起来甚至都没成年。 “命不要了?要把大人气死才开心?”花辞是真的不知道这群孩子在想什么,想把他们脑瓜子掰开来看看装的是不是都是水。 邓姝讷讷:“可能……真有人嗑.yao了,但我们没……” 花辞缓缓吐出一口气,面无表情。 “真乖,要表扬你们吗?” “……” 三人沉默。 花辞连气都不想叹了,摇了摇头,向终点走去。 邓姝本想把花累今天反常的原因告诉他,可刚张开口,就被郁闵之一把拉住手臂,朝她摇了摇头。 “别说这些,花累之所以跟辞哥怄气,都是在平常一丁一点积累的,今天这事儿就是个引子而已。咱们又不知道他们兄弟俩要怎么说,也不知道花累是个什么意思,先别添乱。” 邓姝一脸担忧,眼见花辞已经走远了,也只能点点头,只剩李漱骏什么都不知道,站在他俩身后嘟囔。 “辞哥真的好会开嘲讽啊。” 邓姝和郁闵之:“……” 花辞一路过去,被搭讪无数,让他本就不好的心情雪上添霜。 他的相貌实在出色,这样的姿容就算不配一幅疾言厉色,也该有不好惹的气质傍身才能免受骚扰。 可他偏偏因长期受累于不太健康的身体状态,脱下日常伪装的矜持淡笑后,一丝微妙的缱绻倦色轻而易举侵染进冷清颜色中,好像一块蜜糖,散发着诱人馨香,引着无数男女,就算是小猫小狗都不自量力地想上前凑个热闹。 “漂亮小哥哥,光这么看可没意思啊!来,我的望远镜给你,我们凑近看……” 他才刚停住脚步,就凑上来一个,长得倒还可以,只是一身酒气,笑嘻嘻地贴上来。 第九个。 花辞冷笑,谅他还是个孩子,不跟他计较,开口问:“叫什么?” 那人受宠若累,看见花辞唇边的笑只觉酒都醒了一大半,他也不管是不是冷笑,顶着一头黄发,兴奋地像一只亲人的小金毛。 “我……那个,我叫俞斌,安江建材你知道吗!我……我,那是我家的,小哥哥……” 可以,自报家门,省得我告状的时候再去找了。 花辞扫了他一眼,略一点头,伸手把小金毛拨开。 弯道,弯道,又一个弯道。 狂风呼啸,花累被风力狠狠压在座椅上动弹不得,平时缠绕在指尖的风在这一刻随时可以化作利刃,夺走他的性命。 可花累从没看过表盘一眼,死死抵着油门,全然不顾时速盘的指针直逼三百,雨水打湿他的脸颊,他甚至于还在马达的震耳隆隆声中大笑。 他在笑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笑自己藏了七年的优柔寡断,七年的怯懦,七年的卑鄙念头吗! 可我真的只是……爱他而已,不想伤害他。 头盔像重铁一样压迫着他的头颅,逼迫他处于微微的缺氧状态,花累的心脏因此兴奋到了极点,疯子似的狂笑,汗津津的手紧握着方向盘,在夜色中闭上眼睛,踩着油门冲向终点。 身材火辣的美女在寒夜里依然身着单薄,扭动着肢体挥舞了一下旗帜,宣布他的胜利。 花累直到从车上下来时头还是懵的,疯狂仅仅占据了他的耳膜几分钟,就让外界的所有喧嚣和他隔起一层厚重的屏障。 旁边人围上来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见,可就在这样的状态里,他准确捕捉到终点看台下的哥哥,身姿清贵的立在伞下,一脸冷淡地看着自己。 他是神。 而我,只是他睥睨下的众生之一。 花累的心脏不可抑制地发热狂跳了起来,肾上腺素再一次狂飙,目光贪婪而凶狠地插进花辞的身体,如同一只快要叛变主人的恶犬,小心地隐藏起锋利爪牙。 花辞本以为自己的愤怒会在到达顶点的一刹那被引爆,可真的看见花累站在自己面前时,他却像一只突然被松开的饱胀的气球,轻轻地“噗嗤”一声,就泄了气,满心疲倦和无力。 第十章 我一定要 “你到底在跟我闹什么脾气?” 雨水顺着花累的发梢滴落,滑过他的眉骨,把他本就浓烈锋利的面容描摹得更具压迫感,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好像能够完全包裹住花辞似的。 直到这一刻,花辞好像才有些恍然。 啊……他已经长大了啊…… 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比自己高出一头,在这样的距离时,自己要抬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 “你觉得我是在跟你闹脾气吗?” 花辞闭了闭眼:“我是让你回答我,不是在让你问我问题!” 他的声音控制不住抬高,引起周围一堆人侧目,邓姝他们几个人也挤过来,看到这两兄弟对峙的场面,不知如何是好。 花累抬手刮了一下滑到下颚的雨水,明显也是怒意涌向心头。 那截断指撞入花辞眼帘,再次把他濒临爆发的怒火压回去:“我不想在这跟你吵架。” “好啊。” 花累顿了一下,吝啬地吐出两个词,狠狠拧住他的手腕把人带进怀里,反手撑着伞往下一罩,把人裹挟在怀里就往外走。 他动作又凶又粗鲁,花辞被他拖行出去三四米才反应过来,手腕骨像被铁石禁锢着似的生疼,甩都甩不掉。 雨水比之前落得迅疾了不少,噼噼啪啪打在伞面上,花辞周身被花累湿热的气息包裹着,身上却干爽如初,只听见他的心跳声比雨水更凶。 司机本来还坐在车上等得有些昏昏欲睡,车门猛然被拉开,就看见花辞被重重摔在车后座上,他吓得声音还没露出来一点,就被花累瞥过来的一眼吓得憋了回去,在花累的眼神下颤颤巍巍地下了车。 车后座铺了毛茸茸的水貂毛,花辞被摔上去时倒不觉得疼,只是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的不辨东南西北。 很好,这小兔崽子是真要上天了,从小学的散打,全用来摔他哥了。 花累“砰”一声摁开柜子,抽出一条干毛巾,没管自己被雨水浇了个湿透,先把他还眼前昏花的病秧子哥哥扯到身前,使劲儿擦那被打湿一点的头发和后颈儿。 花辞被擦得生疼,手腕被反拧着动弹不得,咬牙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 “来,你再用点力!把我头发全薅了,我这后脖子也不想要了,你直接给我拧断最好!” 花累的动作猛地顿住,眼睛盯着花辞一片艳红的脖颈,抬手狠狠掷下毛巾,在花辞耳边略过一道风声。 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花辞也不忍了,一把拎过花累的领子吼:“你他妈跟我犯什么混呢!” 半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体上,勾勒出身形轮廓,以及紧绷着的肌肉,并不宽阔的车厢内融夹着两个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花累看着他哥气红的薄薄眼皮,突然松弛下了身体,冷漠敷衍地勾了勾唇角。 “和那个美女设计师玩得开心吗?” 花辞看着他这幅不死不活,阴阳怪气的样子,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闷得又紧又疼。 花累只当自己猜对了他的心思,继续冷嘲热讽:“怎么,被我说中了?说不出话来了。你对人家一见钟情,多浪漫啊,干嘛瞒着你弟弟,怕我跟小时候一样再赶走未来的大嫂吗?” 花辞扬手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到底还是收了些力气,没舍得下狠手。 但饶是这样,也令花累勃然大怒,他狠狠欺身压过来:“你他妈为了一个外人打我?” 见他仍耿耿于怀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花辞觉得自己这一耳光还是打少了,怒极反笑。 “我为什么打你!你他妈下雨天去俱乐部胡闹还不够,还敢在郊外山道上飙车,你上赶着找死,那你去死啊!” 花累把他摁在车后座上,两人挨得极近,几乎能看见对方的睫毛随着一起一伏的呼吸而颤动。 花辞想起身,却被死死压着起不来,心里更是怒极。 “我跟你说过没有!你从小我就说过,玩什么都行不能玩命!你他妈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从早上就开始跟我阴阳怪气,故意跟我找事儿,我是怎么养的你把你养成这幅德行!有什么话不会说不会问!就他妈拿命撒气!” “你的命就只是你自己的命吗!” “你但凡考虑过我一点点,你对我一点点的尊重,你都做不出这么混账的事!” 花辞气得上头,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句连着一句痛骂。 花累敏锐地察觉到他气喘得太急,有点上不来气,面无表情地把人扶起身,花辞“啪”一声打开他的手。 “滚开!别碰我!” 他往日里在工作中碰到再麻烦离谱的事情也都控制着脾气,并非全是性格所致,大部分原因还在于他这个身体实在禁不住大动肝火,就比如现在,他刚坐起身就觉得头晕眼花,脑袋要炸开。 花累抬手慢慢给他抚着背,一下一下地顺气,沉默着不说话。 花辞气笑了:“怎么不跟我还嘴了?刚才不是很能说吗?” 花累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察觉不出情绪。 “所以你今天跟那个女的,到底怎么回事儿。” 他的声音有些哑,毫无起伏,藏在花辞背后的手却隐隐爆出青筋。 花辞觉得自己刚才气笑得还是太早了,这死兔崽子就他妈一根筋死拧着,根本听不懂人话。 但他除了生气以外,同时对花累过于强烈的执拗和控制欲感到疲惫和烦躁。 我就得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他,我就得报告我的一言一行,解释我的一举一动吗?凭什么啊? 花累像个精通人类表情的机器人一样,敏锐地捕捉着哥哥眼睛和面部肌肉表达出来的每一丝情绪,他在这一瞬间近乎自虐般地找出了佐证,然后洋洋得意地对自己说。 瞧瞧,他在烦我了……他恨不得立刻丢下我呢。 “你是不是有病啊?”花辞皱眉,“我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我跟你说最后一遍,我跟人家什么事儿都没有!我也不会真的相亲,你能安心了吗?” 哥哥果然会骗人。 他着迷一般地注视着花辞剔透的眼珠,一言不发地点头,然后挨过去,捏住了他的袖角。 好的,我信你了,我假装相信你。 “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啊花累,你今年二十岁了。” 骂也骂过了,打也打过了,两个人对坐着沉默了几分钟,膝盖碰着膝盖,共享一寸空气,慢慢冷静下来。 “现在你飙车玩命吸引我注意力的手段,和你小时候为了让我跟你说话而故意弄伤自己的行为有什么本质区别,你懂事一点好吗?” 他抬头看着一直望着自己的花累,眼睛黝黑黝黑的,完全是一只懵懵懂懂又坏脾气的笨狗,做错了事后紧紧盯着主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知道错了,就这么盯着,一直盯着。 “你到底为什么会生这么大气,不想让我去相亲?还是因为我没有跟你说?” 因为怕失去你,因为怕你不要我。 花辞试探地抛出这个问题,他其实更想问,还是说你怕我有了新的助力后不把花家还给你,你在忌惮我吗? 还没等花累回答,花辞就发觉这个问题有多不妥当,他摇了摇头,不想知道答案了。 花累闭上了口,眼睛里重添一抹阴翳。 沉默明亮的车厢里,车窗倒影出各怀心事的两人,略显冷漠的侧影,像红日沉进重山深海,留下无限余烬萦绕心头。 宋秋玉在花辞沉着脸走的时候就知道不好,她担心这哥俩闹出个好歹来,一直等在家里没走。 “哎呦,吃过饭了伐?怎么淋雨了呀,一身冷水要冻出毛病了。” 她把一直煨着的汤和菜端上桌:“快吃一点,把身子暖暖。” 花辞低声婉言谢绝,花累站在明亮的客厅里,目光跟着哥哥的身影转,可对方直到离开也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他一人在明亮的大堂里站了许久,慢慢在桌边坐下,微黄的墙壁落下落寞影子。 食物浓浓的香气在空气中氤氲,把寒夜渲染得温暖舒适。花累拿着勺子,半天都被没咽下去一口汤。 “秋姨,我惹哥哥生气了,哥哥不想理我了。” 年迈的身影慢慢走近。 “大少爷接到电话以后,饭都没吃,衣服都没来得及多穿一件就出去找你,小累,你让你哥哥多担心啊。” 花累想象着那一幕,把脸埋在掌心搓了搓。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们是兄弟俩,是要一起互相扶持,互相帮助一辈子的呀。” 她看着他们俩长大的,不论对谁的心思,都能看明白一些,可对现在的花累却越来越看不懂了。 “不是的,秋姨。”花累摇头,是在对她说,也是在对自己说,“与他扶持走过一辈子的人不会是我,不可能是作为弟弟的我。” 我要的不仅是互相扶持,我太贪婪,我还要耳鬓厮磨,我要我们柔情蜜意,我要他一辈子真心相付。 这一切,都不可能是我作为一个弟弟能得到的,但是我一定要。 第十一章 第一个吻 宋秋玉看着花累面无表情地侧脸,他早就已经摆脱了少年的单薄感,眉眼唇颊的线条透着一股狠厉。似乎是能感知到冥冥未来并不明朗,宋秋玉的心不由一点点紧绷起来。 落雨悄无声息地停了,微风吹过园林里的常青树枝叶,哗啦哗啦地响。 花辞这一整天又累又烦,回到房里浑身都是冰凉的,本是想随意砸在软沙发上休息一会儿,谁知就这么裹着一点毛毯睡去了。 越睡越觉得冷,可他眼睛胶着了似的怎么也醒不过来,浑身上下只有胃里烧的难受,于是像猫一样一再蜷缩,来保留住一点点温暖。 这样让人牙齿都忍不住打颤的寒冷,恍然身处那个物资贫乏的小小福利院,永远吃不饱饭,天寒地冻中也只有薄薄的棉被。 花辞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搂抱起来的时候,只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六七岁的孩子,他睁开眼看见一双俊秀熟悉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倒映着自己。 花叔叔…… 花辞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没发出声音,他浑身都沉,胳膊像灌了铁似的,可仍然抬手去碰了碰他的眼尾。 终于不用再忍受寒冷和饥饿……终于有人抱我了,终于也有人疼我了…… 小小的花辞一向是坚强执拗的性格,被人欺负得再狠也不哭,这一刻在温暖坚实的怀里却忍不住落了泪。 花累睁眼躺到半夜,想着他哥今天晚上又是淋雨又是受累,而且一口饭没吃,怎么都放心不下,于是摸着黑轻手轻脚去看一眼。 进门一看床上被子仍是整整齐齐的,他正疑惑,回头看见宽大的沙发上蜷了一人。 幸好自己来了一趟,不然睡到明天早上一定会被冻感冒。 花累在心里叹了一声,打算把人抱回床上,一碰却吓了一跳,花辞烧得浑身滚烫,软的被卸了骨头似的。 他赶忙拧开落地灯,看见哥哥小小一张脸烧得红扑扑的,陷在软绵绵的沙发里呼吸粗重。 他悔得不行,没有大惊小怪的把人吵醒,先扯开被子裹紧花辞,一边调高屋里的暖气一边打了电话让人准备冷水、酒精和温度计。 待他要完东西回来,把人小心地挪到怀里,见到哥哥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 花累心疼死了,轻轻拍着哄:“没事啊,乖。” 谁知下一秒,花辞冰凉湿润的指尖落在他眼角,一串晶莹泪珠从红润眼尾滑落。 花累呆呆地愣住没敢动,他第一次见到哥哥哭。 花辞的嘴唇动了动,他赶忙俯身把耳朵凑近,花辞没发出声音,但呼吸伴随着柔软嘴唇,隐隐从他耳朵上略过。 耳尖猛地一抖,花累心跳“咚咚”作响,在寂静室内清晰可闻。 他呆愣楞地低头看着怀里重新陷入安静沉睡的哥哥,晶莹泪珠沾在漂亮红润的面孔上,就是梦里也没有这样好的美景。 鬼使神差的,花累慢慢垂下头,嘴唇颤抖地覆盖上娇嫩的薄薄眼皮,一路下滑,吻去一颗颗泪珠。 怀里的人身上滚烫,却因为满腔信任,连骨肉都是柔软无力的,不带一点点抗拒。 花累紧搂着他,像是掬起一捧温热的水。 他当然知道现在的花辞一无所觉,却还是魔怔了似的诱哄他张开口,妄图吻入深处。 花辞陷在粘稠的梦里,似乎是被铁笼禁锢,满身倦累,有什么东西如影随形,怎么也甩不脱,他在梦里气极,投映到现实却只是若有似无的挣扎。 花累被他逗笑了,小心地把他放在床上,低头笑着看了一小会儿睡颜,轻轻打开他湿冷的手掌心揉搓着,最终也没有忍住低头深吻。 花辞陷在醒不过来的梦里艰难地呼吸着,双手都被狠狠攥着,容不得任何逃脱后退。 他在梦里还以为自己是个小孩子,不明白这是什么,怕得想哭。 花累自从十四岁的第一个春..梦开始就在无时无刻地肖想哥哥,骤然面对如此情状,简直比他做过的所有迤梦更美,几乎忘了花辞还在发着烧。 他紧盯着哥哥湿润的睫毛,心里的狂兽嘶吼着快要撞破早已岌岌可危的铁笼。 然而轻轻一声“吱呀”门响,在黑暗中如此清晰,轻易地打碎唇舌交缠。 宋秋玉几乎是落荒而逃,热水打翻在她身上,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痛,门里那荒诞可怕的景象毒药一般腐蚀着她的大脑,让她苍老的心忍不住叫嚣呐喊。 她腿脚早就不那么灵便了,慌不择路地从黑黝黝的楼梯上往下奔,热水从盆子里不停地倾洒在地面上,让她狠狠跌了一跤。 花累像暗夜里的孤狼被侵犯了领地,眼睛猩红着慢慢抬起身子,手指却温柔地在大口呼吸的花辞鼻尖点了一点。 “哥哥,被发现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认真询问哥哥的意见,可哥哥什么都不知道。 他可惜地叹了一声,拉开门,看见了地上的一滩热水。一楼的高大长青木伸展到二楼的美人靠,悠闲地舒展着枝叶,不远处的楼梯上似乎传来“咚”地一声沉闷响声。 花累歪了歪头,抬手慢悠悠地擦拭着唇边因激吻而留下的湿润,低声道:“秋姨。” 宋秋玉身体剧烈地一颤,双手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巴,单薄老朽的身体抖得像秋日里的一抹枯叶,黑暗中浑浊的眼珠呆呆地停滞着。 “秋姨,哥哥太忙了,他好累好累,有一些话我们就不用告诉他了,好吗?” 寒夜里,他对着一片黑暗寂静低声叹息。 这一晚花累几乎没有怎么合过眼,费心费力地喂退烧药,又用热水和酒精擦拭了两遍身体,直到花辞的体温退下至正常温度才放下心。 花辞嗓子眼细,睡得沉的时候根本喂不进去药,往往顺药的水咽了,药片还落在嘴里不动。 生病中的人脾气还大,强喂两回自己也烦,刚被温水擦过身体后舒服点的花辞长了些力气,恼得抬手就推,一个不妨就招呼在花累脸上。 佣人站在一边看得都急了,却见二少爷别说面上一点不耐烦都没有,被招呼了一下后愣了愣,还能笑出来,继续好声好气地哄。 “哥哥,咱们再吃一次药好不好,不生气……咱不生气哈,吃了药就不难受了,张嘴,啊——” 佣人们都惊讶,再好的兄弟也没能照顾到这个份儿上的,何况这还是弟弟照顾哥哥,简直细致得挑不出一丁点毛病。 后来见花辞实在吞不进去药,花惊只好把药磨成粉,化成水灌进他喉咙里,一边磨药粉还一边心疼地直嘟囔:“这么喝下去最伤胃了,哥哥本来胃就不好。” 花辞发了烧后就口渴,杯口抵在唇上的时候还以为是水,一点也不抗拒地喝,等到全喝完才后知后觉嘴里全是消散不去的苦味,就算是睡着也明白被骗了,气得咧嘴想哭。 花累坏心眼地等到哥哥一幅要哭不哭的模样后才把早准备好的蜂蜜水喂给他,被花辞难得这么孩子气的一面逗得心痒不已,嘴角噙着笑就没落下来过。 花辞就像世上最坚强的保护伞,在他面前从不泄露一丝软弱,他印象里的哥哥从来都是从容、优秀、温柔、勇敢,集合了世界上所有光亮的形容词,如同亘古不会改变的星辰守护他。 高中的时候他自己要求住校,自虐一般地把拥有罪恶心思的自己困在学校里的小小天地里,不去触摸心里的温暖,让他遗憾错过了哥哥许多模样。 一直到快上大学,他才与自己和解妥协,像是见不得光的鬼魅不怀好意地离花辞近一点,再近一点。当他能俯视哥哥的同时也发现了哥哥更多的模样,他像贪婪的收藏家一样收藏着花辞的每一个小表情和小语气。 很多时候他特别想在花辞身边装一个隐秘的摄像头,记录哥哥的每一帧动作,他一定能眼睛都不眨、日以继夜地持续观看。 就像现在,花累坐在床边,两只手虔诚地握住花辞的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安静平稳的睡颜。 不知过去多久,垂落的黑色湿润眼睫毛突然颤动了两下,眼珠在眼皮下微微转了转。 这类情况发生过许多次,花辞已经从身体和眼皮的沉重中意识到自己又发烧了,他还没睁开眼睛就感受到炽热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一抬眼果然看见花累像只大狗似的蹲在床边,“小狗爪子”还乖乖搭在自己手心里。 花累满眼毫不掩饰的担忧,一看他醒了就问:“哥哥,还难受吗?” 花辞一向对花累最心软,见着这幅模样,软豆腐一样的心更像被来回戳了七八十回,昨晚上吵的那一架早就被他抛到了上辈子。 他摇了摇头,抬起手,还没吭声,花累就把头乖乖低下,头顶抵在他手掌心蹭蹭。 这模样跟小时候毫无分别,花累从小就喜欢被哥哥揉揉头。小男孩们在青春期中总是突然有一天变得谁都碰不得头顶,可他永远都是依赖地趴在哥哥怀里又闹又叫。 “哥哥揉揉头发!哥哥,揉揉小鱼的头发!” 现在他身体高大健壮,仍旧乖乖巧巧地缩着蹭了一下又一下,用肢体语言表达着恳求。 第十二章 别不理我 花辞满眼藏不住地笑意,抬起沉重的手臂揉了揉他的发顶。 “哥哥……” 花累再抬起头,眼睛慢慢地红了:“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别不理我……” 花辞被紧紧裹在两层被子里,动一下都累得不行,但还是努力把手抽回来,在身边床铺轻拍。 “快上来。” 花累愣了一下:“我……” 花辞抬手摸摸他的眼下:“眼睛都熬得有血丝了,不累吗,快上来躺会儿。” 自己的眼睛今天被摸了两回,花累都有些嫉妒它。 他在哥哥面前永远披着乖巧弟弟的皮,花累红着眼睛点点头,小心地掀开被子躺下。 热度一下子充斥了整个被窝,花辞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被他抱了个满怀,整个人都被搂住动弹不得。 “哥哥……我是怕你不要我。” 声音都带了哭腔,像是真的委屈极了,埋在花辞的颈窝里呼吸,透露出满满的依赖和眷恋。 他的嘴唇和喘息不时擦过颈侧,花辞强忍颤栗,双手环抱在他宽阔结实的脊背上,一下一下轻拍着安抚。 “傻不傻啊?” 花累吸了吸鼻子。 “哥哥不会不要你的,哥哥怎么会不理呢……是你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又不好好说话,是不是你先气我的啊?” 花辞双眼盯着花辞白皙的耳垂,沉浸在熟悉的气味里咽了咽口水。 “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知道错了就好。”花辞的声音带了笑意,没有在意他的动作,“小傻狗。” 衣服在被窝里早就卷了上去,堆叠在肋骨处,直到花累滚烫的掌心贴上腰部,甚至不安地上下揉搓时,花辞才感到些不适,扭了扭身子没避开,也不好意思跟正沉浸在伤心忏悔里的弟弟开口。 花累感受到身下人的紧绷,埋在颈窝里隐秘地咧开嘴笑了,他强抑制住自己没有更过分的动作,把人更紧地收进怀里。 花辞一边轻拍着他一边低声和他说话,慢慢地倒是把自己哄睡着了。而花累紧攥着这一点偷来的时光,眼睛一刻也没闭过。 时间滴漏里的沙一点点流下,花累小心翼翼地把人藏进自己怀里,无法抑制地在其耳后脖颈后轻嗅,落下一个又一个暧昧的痕迹。 这次发烧纯粹是吹了冷风后被气出来的,并不是什么大毛病,花辞休息了两天就好的差不多了。 只是花累实在照顾得严格,成天把他关在房间里静养,连饭都是一日三次地端进房间里吃,把花辞弄得还以为自己生了重疾,就要撒手人寰了。 他直到两天以后才被允许下楼吃饭,这才意识到好像连着几天都没有见过宋秋玉。 花累正在厨房里给他做鲜虾鸡蛋羹,他百无聊赖地在饭厅里转了转,最后随手拿了片吐司吃,转身趴在椅背上询问正在修剪室内花卉盆景的小师傅。 “秋姨这几天没过来吗?” 可那小师傅仿佛很紧张,“咔嚓”一声就错手剪掉枝头一朵开得正美丽的山茶花,支支吾吾地半天也没说清话。 花辞十分疑惑,心道自己平常是有多么疾言厉色吗,就已经让人害怕到了这个程度? 他皱了皱眉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花累叫他。 转头看去,花累正端着鸡蛋羹站在门口,食碗被两只大掌小心翼翼地捧住,显得十分小巧,画面不由有些滑稽。 “怎么也不找个东西垫着啊?你手不烫吗?”花辞忙站起了身要接过。 “没事儿。” 花累笑着小心避开了他,目光却越过他的肩头直直落在了那个小师傅身上,陈冷眸子里透着凶狠的警告意味。 黄灿灿的鸡蛋羹颤巍巍地卧在青花瓷花纹的碗里,表面光滑平整,点缀了许多颗鲜嫩红润的虾球以及细碎翠绿的小葱,赏心悦目,一股鲜香紧跟着扑鼻而来。 花辞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走了,花累做菜简直是一绝。 花累看他这幅迫不及待的馋猫样子就忍不住笑,拿了勺子舀出一些:“别急别急,烫着呢。” “这两三天只喝白粥了,嘴巴里特别淡,一点味道都没有。”花辞吹了吹,赶紧尝了一口,眼睛刷的亮了。 花累看得心满意足,还要装作一脸平淡的样子问:“好不好吃?” “超级超级好吃,感觉你长大以后厨艺猛增,真的好好吃啊,小时候我可从来没想过你现在那么会做菜。”花辞拼命点头,一点也不吝啬夸奖。 花累眼睛里全是温柔笑意,忍不住逗他:“只能自立自强了,不然靠哥哥杀菜的手艺,我从小就得饿肚子,哪还能长这么高啊。” “……” 这孩子夺笋呐。 花辞嘴里含着饭粒,沉默半天才回嘴:“我……家里又不是没请保姆,哪里饿过你一次啊?” 他这幅难得底气不足小声说话的样子,和平日里的形象相差太远,实在是又可爱又甜,花累在心底花力气忍了好一会儿才没笑出声。 他们自从半个晚上的同床共枕之后,关系好像变回小时候一样亲密,让花累心情十分愉悦。 他当年选择了住宿高中,两个礼拜才能回一次家,花辞工作又繁忙,于是两人时常一个月才见一次面,关系控制不住地渐渐疏远。 其实小的时候他就爱半夜偷偷抱着小被子挤上哥哥的床,后来哥哥为了培养他独立,睡前把门锁了,气得小花累在哥哥房门口小狼狗一样哭嚎,就算如此花辞也从不心软。 后来…… 花累和父母呆的时间本就不多,在花慕之和黎茗鹃夫妇去世后也并没什么不适应,反而那时花辞看着这个弟弟像看着活下去的最后力量,每天晚上都和他一起睡,直到上了初中才分床。 我们本来就是最亲密的人。 花累看着难得胃口大开的哥哥,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在心里想。 等花辞吃了快小半碗饭后,他才问道:“哥,你是有什么事吗,我刚才看你好像在问?” “哦对了。”花辞想起来,“我是要问秋姨来着,这几天都没看见她来,秋姨是生病了吗?” “忘记告诉你了。”花累闻言一脸歉意,“你夜里发烧的时候,秋姨着急给你送热水,在楼梯上摔了一跤,她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崴得不轻,就回家休养了。” 花辞没想到是这样:“秋姨现在怎么样,摔得严重不严重,我得去看看她。” “天寒地冻的,哥哥病刚好,别再出去吹冷风了,不然病了秋姨更心疼。” “我哪有这么身娇体弱,秋姨因为我摔跤的,我不去看望成什么样子?而且我也实在担……” 花累拍了拍他的手,安抚:“别担心,摔得不重,就是年纪大了得养一养,而且前天她儿子过来了一趟,跟我说秋姨年纪大了,他们做子女的实在想尽尽孝道,想让秋姨趁此直接退休享福。他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再舍不得秋姨,也不能强留人家不让走啊,所以以后秋姨就不来咱们家了。” “啊……这么快啊。” 花辞其实早就考虑过秋姨要退休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一切办的那么仓促,他甚至还没和秋姨好好说几句话就见不到面了,满心的怅然若失。 “别觉得遗憾。”花累宽慰道:“咱们过了十五就得走,今年实在是没时间了,以后年节回来再好好拜访秋姨,多的是机会呢,大过年的,哥哥别愁眉苦脸。” 花辞叹了一声,心道也只能如此了。 看他这幅样子,花累眸色渐沉,却没多说什么,只是夹了一筷子芦笋放在他碗里:“再吃一点吧。” 花辞点头,没滋没味地咀嚼。 “你都安排好了吗?秋姨在家里工作几十年,不能亏待的。” 花累笑道:“哥哥放心吧,秋姨看着我长大的,我怎么会不好好照顾?钱打在了她个人账户,还在她名下新添置了两套地理位置不错的房子,秋姨的孙女明年上小学,我也托人去给她办了。” 花辞满意地点点头,总算是又有了笑意:“挺好,没想到这种小事你现在能考虑得这么周全,长大了啊。” “我早就长大了,哥,你别再拿我当孩子看了。” 花辞被他故意装出来的委屈模样逗得一乐,抬手揉他头发,花累顺从地低下头,也满眼都是满足笑意。 他对花累的话一向深信不疑,不论在工作中是个多么谨慎多心的人,只要回到了家里,在弟弟身边,他就放下一切心防,自然也不会注意到老宅里那个和他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上的修花小师傅,从那顿饭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疫情还没完全平复,集团的许多跨国产业都急剧缩水,国内也遭受了不小的冲击,可以说是没有真正放下过心的时候,集团高层的每个人都在承载着超负荷的压力。 刚过了十五的元宵,他们就回到S市,花累大三的寒假还未过完,他不打算考研,国外院校的申请早就开始准备,因此课业不算太繁重,每天跟着花辞一起去公司学习。 第十三章 水声 花辞以为自己当年已经学得够快了,和花累这种真正有商业天赋的一对比才发现他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花累笑道:“哥,别这么说自己,您也是业界里被吹了不少年的,怎么突然这么妄自菲薄。” “天赋很重要。”花辞往后一靠,叹了口气:“而且我记得你小时候六岁就被花叔叔带来过公司吧?” “嗯……记不太清了。” “那时候阿姨说你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呢,带到公司就会捣乱。”花辞眯着眼回忆,“现在想想,估计也是很有用处的,你肯定有天赋。” 花辞一边认真看电脑上的图文,一边还能分出心思来打趣:“这话说的,我们当年初中军训的时候还有同学边休息边看股票呢,要说天赋,我是真的比不了什么。” “你如果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能带上一丁点谦虚的表情,我可能就会信了。”花辞用小指比了比,“切”了一声。 花累侧头看了眼他一脸“就看不惯你们这些爱装逼的人”的表情的哥哥,闷着头笑个不停。 “不过我说真的,你一来我感觉一下轻松好多,很多东西你上手真的很快。” “你确实太劳累了,我能做的就多做,你得空就多休息休息。”花累点头:“不过夸我归夸我,别偷偷摘眼镜。” 他抬起头盯着他哥,语气很严肃。 花辞一下泄了气,花累这个小兔崽子,估计是自己前几年老生病给他留下心理阴影了,现在天天给他置办保养身体的东西。 防辐射的眼镜要带,咖啡不准多喝,中午再忙饭也一定要吃,看了三个小时的文件就一定要起来活动身体,盯他盯得比高三班主任还紧,上个礼拜居然给他搬进办公室一个大得像宇航员睡眠舱一样的按摩椅,简直丧心病狂。 “你怎么不带啊!” 花累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文件,签了个字,才抬头:“因为我不会眼睛酸,眼睛涩,眼睛疼,更不会眼睛突然流泪到睁不开,还被眼科医生说有可能得青光眼,而且已经具有了不可逆的伤害。” “……” 花辞被怼得哑口无言,现场表演阿巴阿巴表情包。 小兔崽子,真的没天理了,一点都不知道尊老,你等着吧,谁没有老的那一天,我现在给你把这些话全录音下来,等你眼睛疼眼睛痛眼睛酸的那一天,声音调成最高在你耳边循环播放。 花累压根不用看就知道他心里在嘀嘀咕咕些什么,嘴角噙着笑意,整个人表现出难得的平和。 门被敲了两声。 花辞扬声:“进。” 朱宣明拿着几份文件进门,看见花累也在,冲他点头招呼了一声。 花累礼貌道:“明哥。” 朱宣明和花辞的情义从学生时代就开始积累,在集团里最开始的两年里,花辞身边信任的人寥寥可数,朱宣明连着他私人的事一并帮忙料理,和花累也很早就认识。 花累对于他俩的默契和亲密即便心有不满,但熟知花辞的脾气,在工作场合关系到正常工作,他不会表现出来一丝一毫。 两人交谈都没有避讳花累,谈到后面有关集团未来几年的计划时,花辞直接让花累坐在他身边旁听,和他一起看策划。 花累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不时提出自己的意见或疑问,花辞和朱宣明一一为他评价解答,即使花累的有些观点显得并不那么成熟,他们俩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马上快两点了,我现在去开会。” 看到时间差不多了,花辞收拾了一下东西站起身:“两点半你的见面会别忘了,在十一楼会议室。” 再过两个月,花辞就将正式迈入二十一岁,他手头上一直有小公司打理着,但始终没有正式进入花氏甄迪总部,花辞准备让他从今年进入集团任职。 “好的,哥,我记得呢。” “今天是高层的见面会,都是股东代表,许多人你是熟悉的。”花辞拍了拍他肩膀,为他抚平肩头衣褶,“我就不去喧宾夺主了,等到集团内部正式的任职大会,我再为你开场。” 他抬起头看着花累深邃黑色的眼睛,有些感慨地笑了一下。 花累低下头:“你别担心,我都准备过了的。” “你是有分寸的,我不担心。” 花辞的手从他肩头抬起,像是要抚摸一下花累的面庞,在半空停顿一瞬,最后还是没有落下。 “小花总的办公室还没收拾出来吗,等会儿我去问问后勤,明明在年前就让他们开始准备的。”朱宣明跟在花辞身后走去会议室。 花辞笑道:“他的办公室早收拾出来了,我跟他都去看过两回了,没什么不满意的,但他就是非要赖在我这,赶都赶不走,你说烦不烦?” 朱宣明也笑了:“要我来说,不烦。有小花总在,保证给你照顾得妥妥帖帖,我看你从年后一日三餐都规律了。” “话是这么说,要真有人在你身后天天念叨,我保证你这暴脾气早开始上火了。”花辞临进会议室前笑道,“不过确实也有好处,中午被死活摁着睡了半小时,下午果然神清气爽,咖啡都不用喝了。” 朱宣明摇头叹:“你就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花辞的会议是年后例行的决策规划会议,跟几个总经理聊起来时间飞逝,快七点才出会议门,看见花累和秘书在旁边的空会议室笑着聊天。 这几个总经理都算是干将,有三个当年跟着花慕之干过,既然碰上了就少不得一番引见。 “见面会怎么样?”花辞问,“我还以为你们要一起吃晚饭呢。” 花累说得简短,一旁的秘书李梨时不时夸两句,倒是绘声绘色。 李梨是花辞的大秘书,说话做事都是万里挑一,在花累自己的秘书正式上手前跟着帮忙,花辞正听得满眼笑意,手里突然被塞进一份小点心。 “七点半了还不吃点东西垫垫?我自己亲手做的,尝尝。”李梨笑眯眯。 花辞顿了一下,看向花累。 花累点头:“我吃过了,味道还不错。” 李梨一向是女强人风格,从怀孕以后倒是时不时展现出一点母性光辉,虽然每天仍然执意挺着个孕肚踩高跟鞋,谁劝也不听。 花辞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 李梨一脸期待,花累唇边的笑意却掩都掩不住。 “……做得不错,下次别再做了。” 李梨立马垮了脸,脚猛一跺。 花辞看得心都揪起来了:“梨姐,都已经六个月了,自己注意点行吗?高跟鞋赶紧换下来,平底鞋有什么不好?咱们公司又没有硬性着装要求。” “公司没要求,我有要求!”李梨扬起下巴,“你不懂我的执着。” 花辞表示我确实很难懂。 两人在员工餐厅一起吃过饭,车灯裹挟着夜色回家,一道道洒在车窗上,流星般转瞬滑过。 “累吗?” 花辞愣了一下:“还好。” “还要一会儿才到家呢,坐过来点,我给你按按。”花累挽起袖子。 大掌扶正他的头骨,温热指尖揉按着他的太阳穴,一点点放松着花辞紧绷的神经,身后花累熟悉的木质香水味笼罩在鼻尖,满是安全感。 花辞年少的时候落下容易头疼的毛病,严重的时候常常不得安眠,久而久之眉心紧蹙,病容难消。花累那时看在眼里实在心疼,专程去跟老师傅学按摩的手艺,因此这一手功夫是实打实的。 时间长了,花辞对他的按摩在心理上也产生依赖,按摩完后总能睡得很沉。 “开慢点。” 静谧的环境中许久没有对话声,司机突然听见这一声,下意识看向后视镜。 后座上花辞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呼吸平稳恬淡,被花累慢慢挪到自己的肩头。他低头凝视着花辞的睡颜,一手虚搂着怀里单薄的身躯,一手轻轻拍抚着,看不清神色。 两人挨得很近,密不可分地贴在一起,气氛莫名暧昧。 路灯光斑驳旖旎,花累突然抬起了头,和司机的眼睛在后视镜中猝不及防地对视上,目光发冷。 司机立刻醒过神来,迅速压低眼皮:“老板,对不起。” 等到他小心翼翼地再抬起眼时,后座已经不知不觉中生气了隔板,司机轻喘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惊,对静谧中不时传来的啧啧水声听而不闻。 待花辞醒转的时候,已经回到家躺在床上了,他“唔”了一声,支手坐起身。 “哥?醒了吗?”花累听到响动,走进房间,看到他揉头的动作,有些担心,“头还疼?” “没有,就是有点头晕。” 花累在他身边坐下:“弄了点牛奶,喝一点。” 牛奶杯子直接被递到唇边,冰凉的一点抵着,热气散发着奶香,笼在鼻尖。 花辞有点抗拒:“不爱喝这个。” 他是真不爱喝牛奶,大了还好一点,小的时候一喝就要吐。花累就不像他,一直把牛奶当水喝,才能长得又高又壮,从小身体就结实。 花辞心道你们这种爱喝牛奶的人一点也不体谅我们这种不爱牛奶的人的心情。 花累却不容许他拒绝,压低一点身子靠近他:“哥哥乖,就喝一点儿,牛奶养胃,喝了它一会儿能睡得好。” 第十四章 我是一个贼 “什么语气啊,我还要你哄?没大没小。”花辞接过杯子,鼻子凑上去一闻就皱起来,像只挑剔的猫。 花累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滑落到有些过于红润的嘴唇上。 花辞捏着鼻子将牛奶一饮而尽,把杯子递还回去,末了还要强调一遍自己真的最讨厌最讨厌喝牛奶,希冀能激发弟弟的善心下次不再逼他。 花累叹了口气:“哥哥还说不要哄,小孩子喝牛奶也没有你这么麻烦的。” 说罢抬手抹去花辞唇边的一点乳白色,动作自然而流畅,但实在亲密得过了头,等花辞反应过来想往后避让时,花累已经退回到合适的距离。 大拇指粗糙的触感还残留在唇上,有些微微刺痛,花辞莫名不太自在,却说不出什么,只好摸摸后颈,掩饰般地咳了一声。 这一番小动作落在花累眼里,像是沉默海面上落下几颗石子,无声无息地悄然沉入海底。 “我刚才怎么回来的?你也不叫醒我。” 花累淡淡道:“我抱你回来的,我记得你之前有段时间总是失眠,看你今天难得睡得沉,就没叫你。” 花辞心道自己真牛,快三十的人了还要弟弟抱,说出去真是没脸见人。 “我早就没事了,下次你还是直接叫醒我就好,最近也是奇怪,总感觉困,入睡还特别快。” 花累站起身:“可能是春天到了,春困秋乏嘛。” 可花辞知道自己不是,他身体畏寒,冬天才会体虚易困,往年入春以后,他会觉得明显松快一些,像今年这么容易困乏的情况实在少有。 他张了张口,没有说出口。花累心思重,往日里已经很挂念了,他不想让花累为他多担心。 又随意聊了一会儿,时间就不早了。花累临要出房门前问:“明天在哪里吃饭,在家里还是去公司?要是在家吃的话我提前去联系一下保姆。” 花辞愣了一下:“我都可以的,你来决定吧,我听你的。” 花累笑了笑,说完晚安后为他轻轻关上房门。不知为何,他觉得花累在听到这句话后似乎高兴很多。 这是为什么? 因为自己说都听他的? 最近是不是太忙,老想这些奇奇怪怪的…… 花辞甩了甩脑袋,进浴室洗漱,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嘴唇有些不同往日的红艳,刺痛感一直隐隐未消。 是肿了么? 花辞凑近镜子去看,水汽蒸腾,他抹了几回镜子也没看清,正巧电话响了,他索性懒得去管。 “呦,风大少爷,这大晚上的不跟你的图纸过夜,怎么想起来我了?” “少挤兑我啊,看我难得给你打个电话,多不乐意似的。” 花辞笑了,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开了免提,擦干头发:“不跟你开玩笑了,到底怎么了?” 他和风樘都工作忙,怕耽误对方正事儿,有什么不要紧的话都是微信说,少有直接打电话的。 风樘声音透出些激动:“兄弟我四月底就回S城了,今天刚确定,最先就是跟你说了,准备好给我接风洗尘!” 这倒真是意外,风樘就职的设计所非常有名,他从毕业后就在B市总部,一直也没听说他有回来的打算,实在是突然。 花辞快走两步,拿起手机:“怎么,你终于被你们设计所开了?” 他跟风樘说话是最随意自在的,从来不用多想,有什么说什么,就像他现在虽然满心都是好朋友要来到自己城市的高兴,但还是要挤兑一下。 “去你的,我要真被开了你还幸灾乐祸?”风樘气笑,骂了他两句,支支吾吾“我是……回去寻找真爱去。” 花辞沉默:“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风樘就等他这一句,迫不及待把自己从年后这短短不到两个月的失心经历和他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讲述了一遍。 花辞有一句没一句地听:“所以就是你喜欢上了你的一个S城的客户的灵魂,甚至于你俩还没见过面,你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你就自请到S市工作,为了脚踏实地追求你的真爱。”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我跟你说,我还没有见过灵魂这么契合的,很多我甚至于无法表达的点,都不用多说,我稍微一提,她马上就能明白,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听得出来,你非常激动了。”花辞点头,一边回复邮件一边问,“对方知道你来S市后怎么说,你们没说要见一面?” 风樘:“啊?什么?她不知道啊,我没跟她说,说了她多有负担啊!” “……”花辞,“我看不懂,但我大为震撼。” 风樘不赞同:“你这说的,什么意思嘛?怎么不为我高兴?” 花辞:“嗯……你们艺术家都是这么想一出是一出吗?我以前也没看出你是这么个心眼实的人啊?” 以前也没看出你是个这么容易被爱情的猪油蒙了心的人。 他斟酌用词,念在两人竹马情义,还是住口了。 “首先,我不搞艺术,我搞建筑。”风樘语气一点点郑重起来,“其次,花辞啊,我是真觉得找到一个灵魂伴侣是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的,这一辈子啊金钱名利什么都是虚假的,只有灵魂的共鸣才是真实存在,能永远延续的。” “既然有这么个人在,我回S市,我觉得值得。” “多少人活了一辈子,丢芝麻捡西瓜,到头来也不知道什么最珍贵,反而觉得感情庸俗,那是自以为自己成熟。我这么些年单身不是不想结婚不想谈恋爱,我是就想找那么个对的人,现在好像要找到了,我可不得放下一切就去找她了,我得试试,我怕错过啊。” “爱情这个东西,有人一辈子没有过,有人得到了不当回事,我不一样,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它难得,我就等着它呢。” 键盘上敲击的指尖慢慢停顿了,花辞的注意力从邮件上离开。 “花辞,我跟你直说这些话,最后到底追没追上,是不是这个人,我得到什么结果,让你知道了我都不觉得没脸。也不单是因为咱俩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是我知道你懂,你懂我说的什么意思。” 两人隔着电话沉默了一会儿。 花辞心静下来,他知道自己是真懂。他一直不是那么浮躁的心,和风樘一样,他们是一开始就知道到底什么最珍贵的人。 在很久很久以前,花辞的所有人生想法和风樘现在走的这条路一模一样,做.ai做的事情,做一辈子,爱真心爱的人,也会爱一辈子。 这些澄澈得像玻璃一样的想法却早已被迫偏离轨道,变成心里蠢蠢欲动的一根刺,时不时提醒他年少时还有过这样一个美梦。 醉得深了的时候,或是太清醒的时候,就扎得他疼,于是他也把这颗玻璃深深埋藏起来,开始是假装忘了,现在是真的忘了。以至于他真的看到风樘的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时候,像所有无知自大贪婪懊悔者一样第一反应是觉得荒唐。 “恭喜你就快找到真爱……我是真羡慕你。”花辞声音带了笑意,“你说你这人运气怎么这么好,好得我都有点嫉妒你。” 这回却是换风樘沉默了:“花辞啊……我,害,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现在花累也长大了,你把花家经营得足够优秀,你做得足够好足够多了。” “当年那个……车祸,本来就是意外,你当时也是个没成年的孩子,你真的不要给自己那么沉的枷锁,那又不怪你啊。” “风樘,别说了。”花辞声音微哑。 两人继续沉默。 “我不说,就真的没人说了。”风樘声音也低下去,“你身上的伤早就好了,心里的呢?你还记得你十七岁之前是什么样子吗?那时候你是怎么笑的怎么说话的,那时候你想做什么,你还不能放过自己吗?” 一个字一个字,每一个字,刺破花辞的喉咙,鲜血横流地往下咽,五脏六腑灼烧着,剧烈地灼烧,汽油味…… 轮胎剧烈地摩擦声…… 破碎玻璃滑过面颊,扑鼻血腥…… 男人和女人面带惊慌地朝他扑过来,山一样沉重的身躯把他护在身下,是他毕生不能承受之重。 “小辞——” “救命……救命……” “小辞别怕……照顾好弟弟……” “哥哥,呜呜呜,你怎么还不醒啊……” “哥哥,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见了呀?” “哥哥,我害怕……” 花辞呼吸被紧攥住,艰难地大口喘气,他猛地站起来挂掉电话,扶住桌面痛苦地弯下腰。 放过我? 那谁来放过花累?他本来不用无父无母地长大,他本来应该无忧无虑。 那谁来放过花慕之和黎茗鹃?他们事业有成,夫妻恩爱,还有一个聪明漂亮的儿子,他们本来应该有大好年华,他们应该拥有幸福到所有人羡慕的人生。 就像花辞还没出现时那样…… 他凭什么放过自己?他配吗?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存在,也许不会有那个意外,也许发生意外时花慕之和黎茗鹃不会死…… 我凭什么放过自己? 我是一个贼。 我偷走了他们的美满人生。 都是因为我。 第十五章 洋娃娃 漆黑的房间里只有电脑发出莹莹的光,屏幕中的人因痛苦而大口喘息,他摁着胸口微微弯腰,单薄的睡衣勾勒出精致的腰线。 屏幕的光投映在电脑前的人脸上,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可怖。 花累盯着屏幕里的人,眸色变幻,这是在他的房间里,足够安全,让他可以放心脱下平日伪装的皮囊,露出恶鬼一样的本真。 耳机里的喘息声时有时无,花累用力摁着耳机,屏住自己的呼吸声去听。 他遗憾地想,这次的摄像头收音效果依然不理想,看来要再换更好的。 他在心里念了千百遍花辞的名字,轻轻说出口一刹那间有种秘密暴露的奇异感觉,让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显得面容越发扭曲。 哥哥,你痛苦吗? 我好心痛。 可是你痛苦的样子真好看。 今年春天的天气着实有点不大寻常,大风黄色预警的当天下午,花辞房间里的书房玻璃被吹落了半块,还是打扫的钟点工发现以后告诉花累,他们才知道。 家里的工人都是花累安排的,花辞甚至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他凑过去看花累的手机。 “嘶……这是南边那块儿玻璃吧,我之前有一次关窗户的时候就觉得有点松动。” 花累皱眉:“那你怎么不说,幸好这次玻璃碎的时候你不在家,不然你要是正好在窗边怎么办?不知道危险吗?” 花辞讪讪,擦了擦鼻尖:“想说来着,我后来忘了。” 花累摇摇头:“我一会儿先打电话给管家,是让物业去看还是直接叫人修?毕竟是你房里的,你想怎么弄?” 花辞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区别,又看了看花累的脸色,说:“嗯……听你的吧,我房间里没什么太重要的,重要文件什么的都在外面的书房。” 花累的脸色果然舒缓,简直可以说得上是雨过天晴:“嗯好,那我让他们简单收拾一下,赶紧修好。” 哈,他就是喜欢“听你的”这句话! 花辞自觉好像找到了弟弟隐秘的心理放晴开关,再接再厉地试探,故意叹气:“害,我既不会做饭,又不会修这些东西,就连打电话叫人来修都不知道叫谁。” 花累变得更加和颜悦色了,语气温柔:“没关系的,这些都交给我来好了,有我在的,哥哥。” 花辞心里憋着笑,感觉自己表情都有点扭曲了,他努力忍着,平静地点点头,抬手捏捏花累的鼻尖。 都说青春期的孩子喜欢做主,在家长面前无时无刻地证明自己长大了,果然如此。别看花累外表已经成熟,内心却还是个没长大的。 花累平白无故被哥哥亲昵地捏了捏鼻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胸口的小蝴蝶依旧开心得翩翩起舞,想到花辞刚才的话,更高兴了。 他太喜欢哥哥对他表达依赖,恨不得能包揽花辞一切需求。 如果花辞能更乖一点就好了。 不要出门,不要跟别人讲话。 不需要说自己喜欢什么,因为花累全部都知道,他知道什么更适合花辞,花辞不需要做任何选择。 最好不要自己吃饭喝水,他会有足够的耐心去喂。 不要自己穿衣服,他会像给洋娃娃换装一样每天给花辞穿最适合他的漂亮衣物。 不需要手机,不需要网络,不需要社交…… 只要看着他就好,笑也好哭也好,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不不不,最好别笑别哭,那样起伏的情绪一定有原因,我会嫉妒。哥哥就变成洋娃娃看着我,只要乖就好了。 花累仰着头紧盯着花辞的表情,大狼狗似的眉眼和顺,而在衣物掩盖下,他的肌肉紧绷得石块般坚硬发抖。 “傻样儿。”花辞笑了一声,揉揉他的头发,“一会儿发型师就来了,我先去给你挑挑衣服。” 转眼就到了花累的正式入职仪式,这是他和花氏甄迪集团的里程碑,虽然还没有正式接下董事长的位置,但依旧意义重大,花辞为此准备了很久。 入职仪式在公司礼堂进行,不仅有公司重要成员,还邀请了各界名流,媒体记者等等。在外界来看,这是花家亲子正式上位,就算表现出来他们兄友弟恭,外界依然流言纷纷。 在这个场合,花累必须拥有足够完美的形象。 “今晚是个晚宴,就不要太商务了。” “好的,花先生。” 花辞拎了一下衬衫领口:“这个尺寸应该就可以,把这三套拿过去,一会儿让他试试。” 发型师注意到花累一直在从镜子里看他哥哥,笑道:“花总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啦,您的第一套成人礼服就是花总从我们这里定制的。” 花累回过神来,礼貌笑笑:“是吗。” 发型师见他笑了,觉得这人也不想刚才那么冷漠难亲近,于是热络道:“是呀是呀,花先生,你们感情真好,人家都是长辈或太太来挑衣服,像你们这样的很少见呢,我们都记得的。” 花累成功被这句话取悦,看着镜子里花辞正用心比较着领结的颜色,眼中笑意更深。 今晚夜色很好,巨大的椭圆琉璃穹顶在大厅金碧辉煌的晕染下,透过的绒蓝夜色都仿佛掺着金光。 大厅里人影攒动,或坐或立,都在看着台上年轻英俊的男人,前排记者的闪光灯不时闪烁。 花辞一身烟灰色西装礼服低调优雅,端着一杯酒站在台下,唇角始终挂着淡笑,在花累讲话的一个小段落结束后,放下酒杯和所有人一起鼓掌。 聚光灯会将容貌优越者烘托得更为突出,更何况为了避免记者抓拍到任何有可能抹黑的照片,台上的灯光早就经历过数遍考究的调整。 花累在这样完美的灯光下,俊朗面容更如雕塑般棱角分明,硬挺的西装礼服无限加深着他的形象,把他烘托得贵气挺拔,冷淡锋利的眉眼无一不在昭示着将由他开启花氏甄迪集团的又一个新篇章。 花辞在台下与他的目光相接,恍惚了一下后笑着点了点头。 “害,感觉这一天等了那么久,真的看到这一幕后反而有点不真实了。” 花辞闻声转头,拿起酒杯与来人轻轻一碰:“汪总。” 汪裕冲他点点头:“花总,恭喜啊。” 汪裕和他的父亲汪闽洪从一开始就是忠实的小太子党,花辞当年在集团站稳脚跟后,很多见风使舵者都向他讨好卖乖,不少小太子党也避免直触他的锋芒,只有汪家始终保护花累的利益。 那时候不论花辞如何声明,他们都无法完全相信,花辞又不能真的剖心明志,于是和汪家的关系一度很有些冷淡。直到绑架案发生时花辞为了救花累自己捅了自己一刀,才发生本质上的转折。 汪裕比花辞大不了几岁,本身也是一个年龄段的人,自此很快就熟络了。 “同喜,汪叔叔最近身体怎么样?” 前年汪闽洪酒后突发脑梗,经过复健后仍然半身不遂。突发情况下所有人都没有准备,汪裕在花辞的帮助下快速解决了一干老汪总的私生子,完全接过汪家的担子,与花辞积累下实打实的交情。 汪裕耸耸肩:“就那样吧,老爷子病了以后脾气大变,又有人给他上眼药,最烦的就是我,不提了。” 花辞于是也不多说,两人并肩立着看向台上的花累,一时都很有些感慨。 沉默了一会儿,汪裕突然抬头猛灌一口酒:“要我说你们花家呢,长相也是忒占便宜了,当年你入职大会和大家的合影照片流出去后,我记得第二天媒体怎么说来着?嘶……” 他眯着眼努力回忆:“似……似珠玉在瓦石间,好像是这么说吧,就凭一张照片股票就涨了两个点。” 花辞被他逗乐了:“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媒体怎么说你都还能记住。” “谁被说是瓦石能忘得了啊,我当时可就站在你后面。”汪裕哼了一声,也乐,“就凭你家弟弟这个长相,明天不知道媒体又能夸出什么词呢?股票肯定再涨两个点。” 花辞侧头看了他一眼:“注意表情管理啊,嫉妒意味太浓烈了。” “我怕什么,又没人拍我。” 花辞笑道:“没人拍你,但有人拍我啊,我一开始还以为你过来是蹭我镜头呢。” 他的养子身份从来没有对外隐瞒过,外界对花家兄弟俩的关注一大半是源于这一点,今天花累的上任在所有人眼里都意味着花辞将要下台,记者们每分每秒都盯着花辞的表情,就等着第二天在新闻上写他们疑似兄弟反目,花辞落寞神伤。 汪裕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听出来他在开玩笑,没忍住笑出了声。 台上花累的致辞完毕,大厅中掌声雷动,闪光灯几乎不断,果然有不少镜头是扫向花辞的。 花辞随着众人鼓掌,满心真诚祝贺,遥遥和花累相望对视,彼此眼里都有笑意,一如十一年前一个台上一个台下。 过往画面在眼前重叠交错,他忍不住鼻尖有些发热。 这是我一手养大的少年啊。 第十六章 别人的香水味 花累下台以后凭借年轻身体能够快速走位,灵活避过几个大腹便便的老总,先向他哥走过来。 花辞和汪裕笑着迎上去,还没说话,手里的酒杯先被拿走了。 花累向服务生换了一杯气泡水重新递回给他,皱眉道:“等会吃点饭再喝酒,你胃不好,得注意一点。” 花辞:“……” 汪裕看看他俩,没憋住“噗嗤”一声乐了:“你俩这谁是哥谁是弟啊?” 花累无奈耸肩。 花辞简直没脾气了,捏着酒杯面带微笑着提醒:“表情管理,注意表情管理!你们是不是想看明天的新闻标题是‘花小少爷迫不及待下台教训义兄,小太子党一旁疯狂嘲笑’啊?” “哥哥……”花累拉长声音。 汪裕握拳掩饰着“咳”了一声,恢复得体笑容,装模作样。 台上主持人协调大家去餐厅用餐,于是三人随着人流一起往外走,路上碰见不少人过来结交,边走边说。 朱宣明带着花累的秘书林莎可走过来,对花辞提醒了一下一会儿的流程以及告知目前为止外界对花累入职的实时评价。 花辞示意花累先走,落后了几步对朱宣明和李莎可嘱咐:“不论是哪家媒体,该给的红包要给到,该说的不该说的让他们自己搞搞清楚,这个节骨眼不能出任何差错,二房那边你们要注意盯一下,别让他们又眼红闹出些什么。” “他们这么些年碰瓷都快能碰出专利来了,我知道了,我会盯着的,你放心吧。” 花辞点点头,刚要再说什么,身后传来不大的声音,有些熟悉。 “花辞!” 花辞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去,见是王隽笑着跟他招手,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朱宣明在他身后压低声音:“我来你来?” 这些年往花辞身上贴的男男女女可不算少,朱宣明一打眼就知道对方是牛鬼蛇神,这一句问话就是在问花辞这是不是重要的人,是要他上去解决应付了,还是花辞自己去和人说话。 花辞稍微犹豫了一下,唇角挂上官方淡笑,低声道:“我来。” 朱宣明了然地点点头,和李莎可一起等王隽走近后冲她笑着微微一点头,转身离开。 “王小姐,我都不知道你来了,也没提前招待,真是太失礼了。” 王隽一席黑色抹胸晚礼服,低调而美丽,她笑道:“你总是这么客气。” 花辞和她并肩走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最近和花氏入股的服装品牌签了长期合作,我就也拿到了请柬,犹豫着要不要提前跟你说的,后来想想你应该会很忙,就不打扰了。” “哪里的话,你太客气了,你刚回国没多久,我怎么也该尽地主之谊的。” 他们走得比较慢,距离人群有一些距离。花辞礼貌微笑,在走过长廊阶梯时为她提了一下裙摆。 “我还是第一次见小花总,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他非常优秀。” “谢谢。”花辞这回笑得有几分真心实意。 月色明朗,小花园里路灯莹莹,掺杂着夜花芬芳,人并不多,倒是别有一番景致。两人默契地停住了脚步,在此处低声闲谈。 花辞招手让服务生拿过来一些各式咸甜点心,没等多久,却走近一个男孩儿。 “花辞……” 男孩儿个子和花辞相当,是健康的小麦肤色,瓜子脸上嵌着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眼巴巴地蹭过来喊他。 花辞难得有些绷不住表情,皱了皱眉,但语气依旧缓和,点头道:“沈三少爷。” 沈商迪是沈家的三少爷,才十九岁的年纪,不知道通过什么契机,最近就瞧上花辞了,宴会上假装偶遇不说,还神通广大地弄来了他的私人电话号码天天变着号码不分时候地打,花辞连着拉黑了许多个号码也没用。 王隽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看了看两人,先没有说话。 “花辞,她是谁啊?”沈商迪理直气壮地指着王隽问。 花辞眸中满是厌烦,冲王隽比了一个不好意思的手势,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 “沈三少爷,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对你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也希望你能把握好距离,自重一点。” 他这么多年身边不是完全没人,也曾经有几个陪在身边过,但无一不是知情知趣,彼此都是图个一时的快活,最多交往了几个月就分开,都不纠缠就是。 花辞从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人,好言相劝或是疾言厉色都一点用都没有。 沈家孩子大多身体不好而早夭,就他这么一个活到成年的男孩儿,实在是给惯坏了,花辞也是看在沈家夫妇可怜的份儿上没对这孩子动真格的,这一个多月实在是被烦的不轻。 沈商迪似乎是带了哭腔:“可我就是喜欢你啊,你又不是不喜欢男的,我都打听过了,你以前也和男生交往过啊……” 花辞这下是真起了火,目光冰冷地盯着他。 沈商迪却像看不懂脸色似的继续纠缠不休:“而且你现在身边又没朋友,你就跟我处处吧,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肯定就改了,就变成一模一样的,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啊。” 花辞最近接起陌生号码就是这个声音,来来回回地就说这些话,简直快要被烦成神经衰弱,一听这声音条件反射就开始头疼。 “沈少爷,首先我再一次明确告诉你,我不喜欢你,希望你不要再做无畏的纠缠,其次今天这个场合实在不适合你在这撒泼打……” “亲爱的,最近那个总来烦你的讨厌鬼就是他啊。” 花辞臂弯里突然缠上一只手,王隽亲密地依偎在他身边,满脸轻蔑地看着沈商迪,身姿在精美晚礼服的勾勒下更显妖娆。 花辞转过头看她,稍微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犹豫了下,到底没有反驳。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王隽好歹是在以毒舌刻薄著称的国外设计圈杀出重围的,不过说了几句话就让沈商迪面色煞白,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哟,瞧瞧,这孩子都要哭了,要姐姐说,没有那个条件学什么美人泫然欲泣?东施效颦,你效东施,姐姐都要怜爱你了。” 连花辞听了都要心尖颤一颤,更别说沈商迪就是一小孩儿了,他侧着头不说话,好像眉眼中满是温情地注视着王隽,等于在沈商迪心头更添一把火。 果然没过几分钟,沈商迪就坚持不住,气得抹了一把眼睛,恨恨地跑了,看背影透出来的那股劲儿,可能两年内都不想再出现在花辞面前。 看背影彻底跑远了,花辞才轻松呼出了一口气,王隽松开手退后一步,回到合适距离。 花辞满眼歉意:“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明明你是来参加宴会的,却让你帮我这么一个忙。” “诶,我们都算是朋友了,就不用太客气。”王隽依旧洒脱,笑着耸耸肩,“谁还没碰到过几个有点毛病的?你的方法可没办法应对,正好我倒是有点经验。” 花辞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和她一起往内厅走去。 “帮了这么大一个忙,我一定得请你吃饭。” “好啊,那可说定了哦。” 两人一路说笑,没人注意到身后一架隐秘的摄影机,咔嚓。 花辞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见花累正在和几个董事会成员聊天,他入场后也跟着寒暄了两句,好不容易花累才能找到空和他低声说话。 “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花辞不好跟他多说:“路上碰到熟人了,在外面多聊了一会儿。” 花累点了点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突然猛地靠近他,在他身上猛一嗅,花累都没反应过来,迟钝地往后避让。 “怎么了?” 花累垂着眼眸,摇了摇头,半晌才低声:“你身上有别人的香水味。” 很浓。 花辞闻言愣了一下,想起来刚才王隽挽着自己手臂的动作,莫名有点心虚,心道花累这小子还真是小狗鼻子。 他擦了擦鼻尖,含糊道:“哦……人那么多,可能在哪蹭上了吧。” 花累看了一眼他的动作,唇角缓慢翘起,沉默点头。 有集团时刻的舆论把控和有意引导为基础,加之人类总对容貌优异的人抱有好感,花累的就职仪式如同当年的花辞一样,成功出圈,经过合适的营销后,为集团再次增加了不小的曝光度。 花累还在大三,课业比之大二少了很多,加上他提前修习了学分,因此每天都能集中半天的时间在公司,除却迟迟不肯搬去自己的办公室以外,简直让人挑不出缺点。 “下周我要去一趟A国,时间不长,就三天吧。”花辞看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安排。 花累点头:“需要我跟着一起去吗?” “你学校还要每天去呢,公司你也才刚熟悉,先别脱手,A国那边都是老生意,没什么太要紧的,这次就不用去了。” “行,那明哥跟着你吧?他跟着你我能放心点。” 花辞被他说得心里暖和,又掺杂些无奈,抬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放心吧小唠叨精。” 第十七章 我想你了 春天来新银山,风景总是很好,可惜花辞每次过来都是有工作在身,时间安排得比较紧,等忙完工作也就累得没心思去到处游玩了。 “晚上的航班推迟了,正好你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过,就在酒店里睡会儿吧?”朱宣明看了一下刚收到的航班信息。 午间阳光正好,花辞站在落地窗前,周身沐浴在金色下,舒服地缩了缩脖子,人有些懒洋洋。 “行,那到时间了你叫我一声。” 朱宣明点头,刚转身要走,突然又被叫住询问。 “今天十四号了吧?” “是的,怎么了吗?” 花辞慢吞吞道:“没事,就是想起来花累的生日就在月底,也没几天了。这段时间简直忙疯了,我还没来得及准备礼物。” 定制款的衣物首饰或是手办名车等,都要提前选定,再跟品牌联系的,今年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确实有些难办。 朱宣明皱眉想了想:“我去问跟花氏合作的品牌,看他们今年的限量或私人定制能不能赶工或调货。” 花辞缓慢地摇了摇头,有些不太赞同,想到花累小狼狗似的眼睛,心里更加愧疚。 每一年他生日时都会收到花累准备的各式各样花费心思的礼物,从小到大没有遗落过一次。 反观自己……害,就算再忙也不能忘了生日啊。 让那小崽子知道了可该难过了。 “知名品牌的定制和限量早就有预定和排期,就十几天时间,他们估计也难调货赶工期。”花辞犹豫了一下,“你这边先问问,今天下午我出去逛逛,看有没有什么意外收获,说不定能碰到花累会喜欢的东西。” 他琢磨了一下,听说附近有几家名头挺响的古着店,也许能淘到特别的旧物件,就算是一对袖口,别致一点也好。 新银山温度起伏大,花辞很有自知之明,不敢仗着现在天气好就穿得单薄,结果还没逛多久身上出了细密的汗,脱下西装外套慢慢走。 街道起起伏伏,像是走在国内的渝城,五彩斑斓的房屋散落在山丘上,很有个性。 可惜没有火锅。 念头一出,花辞倒被自己逗笑了。 逛完几家古着店,却是一无所获,有意思的小物件不是没有,做个日常的小礼物还不错,但在生日当天送的话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花辞叹了口气,在湖边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想该怎么办,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 「忙完了吗?在干嘛呢?」 害,简直怕什么来什么。 花辞又默默叹了口气。 还能干什么?被你的生日礼物愁得白头发滋滋往外冒,走了一下午一无所获,老胳膊老腿都走酸了。 他低头遮住逆光,单手在屏幕上慢慢敲字。 「刚忙完,在酒店休息。」 没过两分钟,屏幕上再次弹出消息,还附带了一张图片。 「刚晨跑完,我在吃早饭,一会儿去公司。」 桌上早餐简单而精致,半只熟悉的手掌随意搭在餐具边,一同入了镜。 花辞下意识算了算时差,没有注意到自己唇角早已翘起,连眼底都沉进笑意,他的手指在照片上的手掌处轻微顿了顿,也抬起手机对着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拍了张照片。 刚要发过去,想到自己刚说的正在酒店,赶紧转而去找朱宣明。 「快去床边给我拍张照片!」 「?」 「不是,窗边」 花辞转发了图片给花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着急。 手机那头的花累简短地回了一个“嗯”,半天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花辞等了一会儿,都要把手机收起来了,屏幕上突然又跳出消息。 「哥,我想你了。」 人在日落黄昏,尤其美景之下本就容易思绪繁多,花辞看着这句话心口猛一跳,随即胸口酸软酸软的,像是碰一下就要破皮的鲜甜水蜜桃。 这孩子…… 「又撒娇。」 花辞的手指在发送键上停顿两秒,删掉。 「哥哥也想你。」 花辞牙根猛一酸,“嘶”了一声,删掉,最后犹豫半天,打了几个字发送。 「马上就回去了,很快的。」 发完消息花辞站起身,随意理了理衣服,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干劲。 好弟弟,哥哥觉得自己能再战五百年! 洁白穹顶的艺术宫在色泽美丽的阳光中日复一日地矗立,面如冠玉的男子拎着西装外套走过,柔风微微吹鼓起他的衬衫,为这沉默的油画再添一抹声色,引起几个女孩儿窃窃私语。 “你看那个走过去的东方男人,他真漂亮,我好想认识他。” “那你还犹豫什么,快去和他说话啊。” “可他应该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你看他的笑。” “你看你的笑,酸臭味扑鼻而来,拜托可以收敛一点吗?”李漱骏胆大包天地瞅了一眼花累的手机,“我去,牛啊,辞哥现在天天给你报备行程?” 花累低头看着哥哥传来的航班截图,悄悄摸了摸自己胸口,满腔隐秘温柔,没分给他一丝眼神。 邓姝“嘁”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拿过花累面前的餐盘,撕开一半面包递给郁闵之。 “肯定是他先拍照片给辞哥装可怜,辞哥不知道说啥只能跟他说自己快回来了呗!” 邓姝又挑了一筷子面:“绑了人两个小时,第一次叫服务是让做早饭也就算了,居然还提出让人给早餐打光,方便他拍照这种无理的要求!会所估计以为咱们神经病呢。” 李漱骏吭哧吭哧直笑,看她边吃边说的也饿了,扒过去和她在一个碗里抢面,气得邓姝拿筷子头敲他脑壳。 李漱骏一个不防,嗦着面嗷呜叫。 一旁郁闵之捧着面包默默远离战场的汤汁飞溅。 花累全程听见了只当没听讲,一头扎在手机里,反复读完和花辞的聊天记录后,再一张张截图仔细保存好,心情非常不错地开始享用早餐。 包厢门突然被敲响。 邓姝扬声:“进来!” 一个花臂男人走进来,右手拳头上还沾了点血迹。 “累哥,按您说的把人教训完了,人晕过去了,要把他拖过来吗?” 花累慢条斯理地抽了张纸巾:“脏东西还给我看什么?按你们老规矩就行了。” 那花臂似乎松了口气,说了声是就退出去。 包厢里有些沉默。 郁闵之:“就这么把他放走吗?” 花累淡然:“我哥说过了,不让我涉黄涉黑沾毒,我总不能违背哥哥的意思让他不开心。再说了,这件事还牵扯到我哥,因果这个东西玄妙得很,那个傻逼以后有的是机会盯他,但这一回我得给我哥积德。” 邓姝抿了抿唇,和李漱骏交换了个眼色,也松了口气。 在他们这个小团体里,花累心狠手辣,郁闵之咬人的狗不叫,心也够毒。只有邓姝和李漱骏成天插科打诨,虽说为了兄弟的事儿两肋插刀是应该的,可他们俩总是看得心惊胆战,在郁闵之和花累对话时尤其会汗毛倒竖。 李漱骏咳了一声,瞟了他俩一眼:“可沈商迪毕竟是沈家的独子,他要是回去告状怎么办?” 郁闵之笑笑,没说话。 花累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眉毛诧异地挑了挑。 “他狗皮膏药似的赖着我哥,穷尽手段地骚扰,你以为他被教训了有胆子回去跟他家仰着别人鼻息维持生意的长辈告状?” “再说了,我也没做什么啊。”花累无聊地弹了弹烟灰,“不就是找人打了他一顿,还把他那根东西废了。毕竟是他先到处乱发情的,我做错了吗?” 说到这,他转头跟郁闵之求证,动作幅度大得像在表演。 郁闵之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镜片后的眼睛里写满玩味。 “不过他现在痛得要死,大约是不知道的,到底能不能硬的起来,以后跟人办事儿的时候自然见分晓。”花累哼笑了一声,“如果那个时候他有胆子来跟我兴师问罪,我还要敬佩他才是。” 他脸上带着浅薄的笑意,眼睛里结满锋利冰寒,邓姝无法忘记他在知道沈商迪所作所为之后想要发狂却因狠狠抑制而扭曲的神态,看着他这幅样子,心底有些发寒。 而远在异国的花辞在新银山街道疾走半个多小时后好不容易靠精神续满的体能再次耗尽,他决定放弃,把一切交给命运。 至于生日礼物……弟弟那么好,哄一哄,多说点好话,他应该不会斤斤计较。 花辞在心中努力安抚自己生机勃勃的愧疚心,不知不觉中踱步到一个看起来已经废弃了的教堂外。 教堂不大,外表墙面斑驳,但看起来充满了经过时间洗礼的沉重感,让花辞心生好奇,可惜大门紧闭,找不到入口。 正当他在徘徊了一会儿后准备离开时,一个似乎是工作人员的留着大白胡子的老人走过来打开了大门,问道:“你要进来看看吗?” 花辞愣了一下,有些惊喜:“我可以进去吗?” 老人笑了,慢慢推开门:“当然,如果你想的话。” 教堂虽然已经废弃了,但内部样貌被维持得很不错,并不像外表那样陈旧,小小的教堂里开了两家店铺,分别售卖香水和手工饰品。 大约是大门常年关闭的原因,即使这里的地段还不错,环境依然很安静,店铺里的人并不多,大多是像花辞这样的意外造访者。 “香水店是我的妻子的,我在经营手作店。”大白胡子笑眯眯地跟他介绍,然后慢慢走回他手作店的工位上。 花辞在这一下午已经进入过太多店铺,这两家让他感到格外的舒适,没有刻意营造的怀旧感,也没有过度充盈的视点创新,两家小店古朴而精致,店中摆设甚至连统一的风格也没有,但处处透露着店主的巧思。 花辞看到一个女孩儿对着三四瓶香水爱不释手,其中一只瓶身的造型是可可爱的金属麋鹿,让他感到有些好奇。 女孩儿也是东方人,侧头看见他,一时间竟有些移不开目光。 花辞和她对视上,礼貌地笑了笑,漆黑的眼睫垂下,眼睛像一弯灰色的温柔新月。 女孩儿口罩下的脸忍不住发烫,上前搭话道:“你也喜欢他们家的香水吗?” 第十八章 绯闻 花辞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只是无意间路过的游客,进来以后才发现别有洞天。” 女孩看着他的眼睛,也有些不好意思:“啊……这样吗?那你有常用的香水吗?这里的香水都是琼斯太太的独创,每一瓶都是绝无仅有的,很有特点,瓶身上的金属造型是她先生的作品。” 她的语速稍微有点快,似乎略微紧张。 花辞隐约能感觉到这个女孩儿对自己有些好感,调整了一下站姿,认真听她介绍。 “我经常来这里,我的意思是……也许我能帮你挑挑。”女孩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眨了眨。 “多谢你。”花辞眉目温和舒展,“让我对这家香水店更有兴趣了,不过我自己不用香水,可能要辜负你的好意。” 虽然是拒绝,但从一开始就没有半点不耐烦的表情,一直温和礼貌地听她讲述,让远在他国的女孩联想到故园夏季高山上的泉水,穿过人手指时无比清凉舒缓,却转瞬即逝。 一个在逛香水店的男士说自己不用香水,暗示已经足够十分明显,女孩儿有些遗憾地打消了询问联系方式的念头。 花辞在一组兽形装饰的香水瓶前停了脚步,目光在雕刻着狼狗蹲姿的瓶子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眼底沉进笑意。 花累平常好像有自己惯用的香水,总闻到那一个味道来着。 是木质香……但是具体是哪个牌子来着? “我还以为刚才能看到一段美妙爱情的开端。”一个略显老态的女声打断他的思索。 花辞抬头,看见琼斯太太正看着他,浅灰色的眼睛里满是调侃的笑意。 他也开玩笑:“可惜我并非良缘。” “良缘可能就在你身边。”琼斯太太随口道:“有看上的味道吗?” “嗯……有木质香吗?” “木质香?”琼斯太太稀疏的眉尾微挑,打量了他一下,“年轻人,也许你有其他更适合的味道。” 花辞还没来得及继续,她就绕着柜台慢慢悠悠地走了一圈,指着一只泛着灰蓝光泽的瓶子。 “日本柚子、胡椒、紫罗兰、香草,几乎感觉不到但确实存在的浅浅辛辣,我推荐你试试这个。” 花辞走过去仔细地看了看,解释道:“不是我用,我是想送朋友的,他习惯用木质香。” 琼斯太太了然,一脸笑容:“是男士吧?给你的丈夫?” 新银山的法律许可同性婚姻,在这里时常能看到来自世界各地的同性伴侣,离此处不远还有一条很有名气的彩虹街道,当地人早已看得稀松平常。 但“丈夫”一词还是让花辞惊讶得呛了一声,连忙摆手否认。 琼斯太太依旧笑容不改:“给我看看他的照片吧,我这里的香水可都独一无二,要符合主人气质才卖哦。” 花辞被闹了个大红脸,有点尴尬地在手机相册里找花累的照片。 温暖夜灯下,熬夜学习的花累疲倦得趴在手臂上打盹,嘴巴微微张着,脸上被挤出一点肉,和平常很不一样,有点点可爱。 假期里一起去射击场,花累端着枪表情严肃认真,下一张却拿着隔音耳机有点着急地冲镜头比了个耶。 某个午间,花累正在厨房里做饭,低着头认真切菜,保姆的围裙系在他高大的身体上有点好笑。 那天吃的好像是椰子鸡。花辞想了想。 还有花累发给他的许多张自拍,从初中到现在,他换了再多手机也都仔细保存着。 花辞快速滑过一张张照片,每一张都充满生活气息,记录着一个又一个瞬间。 他怕人等急了,抬头去看琼斯太太,她一脸“我懂我懂”的笑容,还正冲自己点头。 花辞有些无奈,犹豫了一下,找出花累之前就职仪式的新闻稿,给琼斯太太看了一张正儿八经的新闻照片,是两个人的合影。 琼斯太太仔细地看了看,笑道:“和你一样,他也是一个好看的男孩儿,虽然完全不同的长相。” 话说到这份儿上,直接堵回去花辞临到嘴边的“他是我弟弟”,只好干巴巴道:“是我很重要的人。” 于是他看到琼斯太太本来就很懂的眼神变得更懂了。 花辞:“……” 就完全没法解释。 琼斯太太拿出了好几瓶木质调香水,让他一一试闻,可花辞似乎都有些不太满意,让老太太也有点苦恼。 “是要送他做礼物吗?” “嗯,生日礼物。” 两个人面对面纠结了一会儿,琼斯太太突然高声:“我想起来了!” 她到房屋后面找了好一会儿,笑着说:“来闻闻这个。” 花辞低头轻嗅,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白兰地酒、木质元素、零陵香豆和琥珀,是不是很不错?” 花辞虽然是门外汉,但只闻到这个味道,就觉得很适合花累,简直像是量身定做。 “就要这个!” 看到他挑选到合适的礼物,琼斯太太也很为他开心:“瓶盖上的金属造型都是出自我丈夫的手工,当然,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亲手制作,那样作为生日礼物会更不错。” 两家店铺有相通的走廊,花累到手作店中观看了一会儿制作过程,狠狠地心动了。 他抬手看一眼表,却发现时间已经不早,有些遗憾。 “害,可能……有点来不及了。” 老琼斯闻声抬起头,晃了晃脑袋,笑眯眯:“你知道最简单的手作品是什么吗?” 花白的大胡子像圣诞老人。 走上飞机时花辞胸口的衣袋里揣着满意的礼物,整个人心情都非常好,闭眼听着新闻,在飞机上慢慢地睡着了。 “花辞……花辞……” “嗯?”花辞猛抖了一下,睁开眼睛,看见朱宣明俯身站在自己座位边,表情有些严肃。 他揉揉眼睛,强迫自己回神清醒:“出什么事了吗?” “倒不是什么大事。”朱宣明有些一言难尽,“你谈恋爱了?” “什么?”花辞人都是懵的,“我?没有啊!” 朱宣明点头,把手中平板给他,眼中带了点好笑:“你看一下,你的绯闻已经在国内头条上高悬了,话题度非常高。” 花辞一脸茫然地接过平板,越往下看,表情越难以控制。 首先新闻标题就非常惊世骇俗:富贵花落谁家?远赴A国探娇妻。 富贵花三个字还加双引号,斜体标粗,只怕不够瞩目。 整篇爆料有图有文,逻辑清晰,从花累就职仪式那天晚上花辞给王隽抬裙摆,到王隽为了气走沈商迪挽住花辞的亲密动作,最后以花辞今天下午在王隽的婚纱店门口看手机的一张偷拍为结尾点题,时间线简直严密到让人无法反驳。 花辞一时间竟不知从何处下口,于是决定先回到标题,他伸出一只颤颤巍巍的手指头:“这个富贵花说的是我?” 朱宣明好容易才忍住没当场爆笑,一本正经地点头:“应该可能大概maybe。” “我……”花辞真就当场无语住。 他抬头:“我真没谈恋爱。” 朱宣明微笑:“我信。” “我真没谈!” “我信啊。” 花辞头大得不行:“我真无语了,这哪家媒体啊,跟我跟拍到美国,他不跟娱乐明星跟我干嘛啊?还有这婚纱店,我根本不知道这是王隽的店,我甚至都不知道那是家婚纱店!我就在那店门口停了两分钟回一下消息。还有那天晚上她挽我手是事出有因,她帮我忙呢,我真的有够无语的。” 头等舱的位置都被集团包下来了,坐着的都是这回来A国所谈项目的负责人,大家早就在花辞睡着的时候看了新闻,难得吃到老总的瓜,此时恨不得把耳朵全都支棱在头顶上。 “别激动别激动,这家媒体也不是为了抹黑,就是八卦一……你干嘛呢?” 朱宣明看他翻来覆去在位置上找东西,挺着急的样子。 “我手机呢?” “那里,毯子底下。” 花辞拿到手机解了锁就要发消息:“我得赶紧跟小累解释一下。” “嗯,是得解释一下……”朱宣明头点了一半,反应过来,“等会儿,你说你跟谁解释,跟花累?” 花辞点头,手下噼里啪啦地打字:“对啊,不然小累得生气了。” 朱宣明表情迷惑:“所以你传绯闻为什么不跟绯闻对象解释撇清,你要跟你弟弟解释?而且他为什么会生气?” “……” 花辞一整个石化住,缓慢抬头:“额,我就是下意识觉得,他好像会生气,好像是有点奇怪哈。” 朱宣明满头黑线和问号,和他无言对视。 手机振动了一下,弹出新的相关热点。 朱宣明快速看了一遍,抬头:“有网友去看王隽的ins了,大家现在都知道王隽在国内,你们俩没在A国见面。” 花辞松了一口气:“对呀,这不明摆……” “所以网友现在都认为你是在A国沉浸在恋情中无法自拔,相思难以抑制,于是去了她的婚纱店想选购你们未来婚礼的婚纱,说你们俩好甜。” “……我淦。” 国内的时间摆钟缓缓转过晚上十一点,花累靠在墙角抽烟,猩红烟头抖动,一根接着一根。他快速滑过手机页面的高悬热点,自虐似的一遍遍放大照片。 面部肌肉神经质似的抽动着,花累像是困在牢笼里的巨兽,一边来回狂躁地踱步一边咧开嘴笑,突然猛地把手机砸出去。 “哐当”一声,洗手间里的镜子碎了一大片蜘蛛纹,手机倒是安然无恙地落回到洗手台。 门外路过的侍应生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看。 “先生请问您需要帮……” “给老子他妈滚出去!” 狂吼把那服务生立刻吓得跑没影了。 花累在这几平米里来来回回地走,手掌抽搐着张开握紧,握紧又张开,他松开一颗纽扣,大口喘息。 为什么不乖! 为什么不听话! 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我!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我要把那个贱女人杀了! 突然花累的视线落回到洗手台那可怜的手机上,瞳孔猛然缩动,一个健步走过去拨号码。 “把药给我!手里还有多少!全部都他妈给我!” 第十九章 长兄如父 “那个药的用量需要非常小心,否则很容易使人情绪极端化无法控制,你别发疯。” 郁闵之走进来,蓝色衬衫干净体面,金丝眼镜后的眉头紧皱着,很不赞同的样子。 花累侧头看着他停顿了一会儿,真心实意发问:“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 郁闵之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脸色淡然。 花累挂掉电话,一步步走向他,嗤笑道:“这药难道不是你先给我的?说这些话脸不疼吗?” 两人站得很近,面无表情地对视着,气氛逐渐剑拔弩张。 “我一开始只是为了让你通过药物使他对你产生依赖心理,也跟你明确说明过用量,如果……” “为了我?”花累一把拎住他的衣领,恶狠狠道,“别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一直打的什么主意,你跟我就是一丘之貉!一样恶心!” “你知道你自己像什么吗?”花累拎着他摁在洗手台前,“盯着别人嘴里猎物的豺狗和秃鹫,就是你的眼神。” “郁闵之,你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吧?忍得辛苦吗?” 郁闵之低沉默了几秒,用力掰开他的手,继续道:“如果你最后想得到一个不会感知情绪像个木偶一样缺失五感的疯子哥哥,那就当我没说,随意喂药吧。” 花累脸色铁青,狠狠盯着他,松开了手。 “毕竟你自己也是个疯子,不对吗?”郁闵之站在镜子前仔细地整理衣服,抚平每一道皱褶,一丝不苟。 花累侧过头紧盯着镜子里的他,咬肌鼓动,一字一顿:“我疯?是啊,我他妈疯了七年了。” 整整七年……我每时每刻都在想怎么得到他。 就像一只隐秘地吐着丝的蜘蛛,在黑暗里一圈圈编织我丑陋的网,一点一点把丝线缠绕上他的足。 悄悄的,我的猎物要听话。 我害怕,但我更兴奋。 我看着他对我清澈的爱,血液在血管里灼烧到烫伤。 网丝传来的振动声虚假,都是我的幻听,他在挣扎,我知道,他永远都在挣扎。 我为什么不疯?我怎么能不疯? 郁闵之从镜子里看到花累扭曲的面孔,一股疼痛又畅快的颤栗从他的骨髓蔓延,但他面上只是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 “你刚才说我的那些话,一点也没错,你以为我怕你知道吗。” 花累在镜子里和他对视。 “我巴不得你知道呢。我得不到他,所以我不会轻易去尝试,不过这没什么关系,他被任何人……”说到这郁闵之停顿了一下,像是不愿意吐出污秽的字眼,“都会让我感到快乐。” “你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当然得帮你啊。” “不,我有一句话说错了。”花累解开袖子的纽扣,拧了拧手腕,眼睛里怒火滔天,“你比我想象的要恶心得多。” 说完就是一记重拳,郁闵之闷哼一声,两人疯狂地扭打在一起。 花辞回到A市的当天早上,花累出差去了别省,两人正好错开,没能见上面,虽然稍稍有些遗憾,但这令刚缠上绯闻的花辞心里松了口气。 毕竟他给花累发了酒店照片并宣称自己在酒店睡觉的下午,被狗仔拍到站在婚纱店门口的照片,他又不好解释,生日礼物还得留着做惊喜,总不能直接就说了吧。 VIP候机室里非常安静,李莎可明显感觉到坐在旁边的花累一身低气压,想到他今天脸上不知怎么的还带着淤青,有些不敢搭话。 今天这趟出差也是,明明是可以不用小花总亲自去的,可是他昨天晚上却发消息一定要去。 李莎可怎么也想不明白,再想到跟在花董身边的朱宣明似乎从来没有看不懂的眼色,一时之间觉得自己的秘书生涯十分迷茫。 她坐得腰都疼了,偷偷打开手机,看到摸鱼小分队群里有姐妹正在感叹。 「呜呜呜终于看到花董了,今天又是被治愈的一天!」 「然而花董已经名花有主,眼泪prada prada地掉!」 「我不相信!!肯定是假的!!这让我的小花总何去何从!」 正主就在她身边,李莎可拼命憋笑,在手机上打字。 「big胆!骨.科yyds!宁是真滴勇!」 她犹豫了一下,说:“花总,花董今天回来了,好像已经到公司了。” 她本来是想着小花总和他哥哥关系那么好,也许听到这个消息能开心一点,可花累只是点了一下头,有亿点点冷漠。 老板的心思你别猜,李莎可有亿点点伤心。 花累低头看着平板面色不动,心思却早已经跑远。 他想起今天早上给花辞发消息,说自己去出差了,花辞秒回了一个嗯,又过了快十分钟,才干巴巴地嘱咐了一句路上要注意安全。 就觉得自己挺贱的。 花累拿起手机第无数次翻看那天的聊天记录,目光停驻在拍了酒店落地窗外景色的那张照片上,久久不动。 照片里阳光刺眼,蓝天下白云舒卷。 就在这个时间段,哥哥对自己说正在酒店休息的这个时间段,他去了那个女人的婚纱店。 哥哥居然去了婚纱店…… 花累握紧手机,心头又开始冒火。 连照片都会提前拍好,就为了应付我吗? 就为了防着我这个拖累他那么多年的绊脚石……恨不得一脚踢开我。 哥哥真是越来越能耐了。 花累嘴角提起一抹冷笑,手指停在照片的删除键上很久,最终只是按了息屏。 满腔怒火之余,突然觉得好委屈,鼻尖酸涩。 花辞不是什么明星,最多因为家世和颜值能博得大众短暂的关注,对于绯闻用不着发声明否认。查明了背后没有别有用心之人的引导,也并非王隽本人作秀,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了公关部进行冷处理,热度迅速就消减下去了。 四月底,风樘果真回了S市,仍在原本就职的建筑设计所工作,来了S市分部后职位倒还小小地往上提了一提。 他和花辞都是嫌麻烦的人,就没有立刻叫圈子里其他人,先两人单独在从小吃到大的老餐厅小聚。 谈到花辞绯闻的前因后果,风樘笑得直打跌。 “我还专门打电话跟人家道歉,就怕她误会我。” “笑死我了,沈家那小子也是牛逼啊,最近又找你没?” 花辞摇头:“没有,最近安分了不少。王隽是真厉害,我疾言厉色警告几遍都没用,人家几句话就把人治得服服帖帖的。哎对了,说到这我想起来,当时说要请她吃饭呢,我现在加上这绯闻的事儿得请两顿。” “笑死我了哈哈哈哈。”风樘给他倒酒,“要我说,这天注定的缘分,你就从了吧,道什么歉啊,直接走流程约会,把这绯闻坐实得了。” “你好像有那个大病,操心你自己就行,少来管我。” 风樘见他喝完,又满上一杯:“哎,这事儿我妈都知道了,天天可开心了,觉得自己牵上了好大一条红线。” 花辞揉揉眉头,苦笑:“忘了还有这一茬了。” 他一口喝完新倒上的酒,连打了两个哈欠,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风樘:“你这不行啊,才几点就困了,带得我也想打哈欠。” “不是。”花辞摇了摇头,往后疲乏地一靠,“也不是困,就是最近总觉得乏,浑身提不上精神。” 说着又打了两个哈欠。 风樘仔细瞅了瞅他,有些担心:“持续多久了?我说看你怎么好像脸色不太好,你本来身体就不行,有不舒服的你得赶紧去看啊。” 看着花辞不当回事儿,他就急了:“你要不想去医院,叫医生去家里检查一下,求个心安嘛。实在不行,我记得花累有个朋友,叫郁什么的一小孩儿,是学医的吧?你让他给你看看也行啊。” “也没那么脆皮。”花辞脸色泛起一点红润。 “别喝那么急,你这是心里有事儿啊?” 花辞叹了一声,半天才说:“今天小累生日。” 风樘无语:“哦,所以让你来跟我喝酒委屈你了是吧?急着回家给你弟弟过生日?” “不是。”花辞嘟囔,“要能给他回家过生日就好了。” 风樘瞪圆眼睛。 “我总觉得他最近有点奇怪……我从A国回来那天他去出差,没见上面,后来他回来了好像学校里又有什么事,每天早出晚归的都没能碰上几次,我想着该给他过生日了吧,结果他前天又出差了,今天还没回来。” 花辞抬头,已经有点醉了,低声:“一天天的有那么忙吗?哪有那么多差要出?” 风樘持续无语中:“你瞧瞧你说的是人话吗?甄迪那么大一个集团,他又上学又工作能不忙吗?就你这样的还说你弟弟不独立。” “而且一个二十岁的生日过不过又怎么样?人家指不定跟朋友们过得挺开心。” 花辞跟他一本正经地比手指,认真纠正:“二十一岁啦。” 风樘翻着白眼,抬起筷子头敲他的手指头:“就你这样的啊,标准的弟控,你们这样的兄弟是没有好未来的。” 花辞喝醉了酒,脑子有点稀里糊涂,懵了好一会儿才忿忿不平地反驳:“你和你哥哥关系不好……才嫉妒,长兄如父你知不知道,你都不懂……你才没有好未来,气死我了。” 风樘十一点把花辞送回家的时候,花辞已经成了一个站都站不稳的醉鬼。楼下门卫看得贼严,花辞说不明白话,门卫就不放风樘进电梯。 他一手扶着花辞,一手还在身上摸身份证呢,门卫已经呼叫花辞家里的电话,“嘟”了一声居然立刻有人接。 风樘诧异,这家里不是有人吗?花累已经回来啦? 等了没一会儿,他就瞅到从电梯里跑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影,赶紧搀着不省人事的花辞拼命挥手:“花累!快来啊!扶不住啦!” 花累风一样地跑过来,盯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接过花辞,把人打横抱走。 花辞感觉到熟悉的气息,趴在他怀里拱了拱,睡得更香了。 风樘遥遥望着花累走向电梯,然后……看见他俯身吻了吻花辞,侧脸无比温柔。 ?!! 他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和无辜的门卫对视半天,满脸疑惑:“……这叫长兄如父?” 第二十章 我送给你自由 电梯门缓缓关闭,花辞睁开醉眼,窝在花累怀里愣了两秒钟,才迟钝地抬起手遮住嘴巴,“唔”了一声。 一闪而过的温热触感有些奇妙。 花累垂眼看着怀里的人,和他沉默对视,满鼻腔充盈着酒气,让他心烦。 他最近确实是一直在躲他哥,这种状态像是又回到了执意要去学校住宿的高中时期。 那时候是不敢。 现在则是猎物一无所觉地离猎人越来越近,单纯清澈得过了头,不知道自己离死期不远,还满心满眼地担心猎人的的温饱。 再心冷的猎人也会犹豫,何况他对待哥哥,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心软。 就像今天晚上,他原本不打算回来,可一直记挂着花辞在电话里有些失望的声音,反复回想。 回到家却发现空无一人。 花累有些自嘲地想,哥哥已经忘记自己的生日了吧,电话里那一点失望的语气,也不过是自己的臆想。 花辞捂着嘴巴看了一会儿花辞,白皙掌心泛着柔软的光泽,似乎是不太明白眼前状况。 “你亲我了。” 电梯直接入户,花累把人抱回家里,淡淡地撇了他一眼。 “嗯,就是亲你了,你能怎么样?” 灯光应声而亮,花累一路把人抱回到二楼的房间里。门自动关上后,房间里静了下来,静得能听见他压着些许火气的呼吸声。 花累看着安安静静蜷在床上的花辞,最后叹了口气,脱掉自己的外套,准备出去做一碗醒酒汤,让他第二天酒醒不至于那么头疼。 “哥,翻个身。”花累临走前怕他压着身体,“翻过来睡。” 叫了人也没动静,花累只好折返回去给他松开衣领扣子,扯开薄毯把人重新安排妥当。 “小鱼?”花辞被折腾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抬手去揪他的头发,“你……你回来啦?” 醉猫一个。 花累懒得理他。 酒精蒙蔽了平日紧绷的神经,让主人很轻易地露出本色。 花辞见人不理他,委屈涌到心头:“你为什么不理我啊……” 口齿不清的咬字粘连,带出一些软糯感,花累扶在他肩头的手猛地握紧了。 花辞被抓痛了,痛得皱了皱眉毛,还在继续控诉。 “而且你还躲我……” 花累抓着他的手臂把人彻底从床上拖起来,掐着他的下巴逼他和自己对视,咬牙切齿道:“原来你还知道我在躲你啊。” 花辞晕晕乎乎地趴在他的臂弯里,眼前一片朦胧,只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在不停打转,根本听不清眼前人在说些什么。 他下巴被掐得生疼,心里始终记挂着一件事,着急地甩甩头,再甩甩头,还是没能甩掉,最后放弃了,转而扒拉着眼前人手腕上的表看时间。 “还没过……还没过……” 他挣扎着要从桎梏的怀抱里爬出来,去书房里找东西。 花累见他不回答问题,心中火气更凶,把爬出去一半的人摁了回去。制服住一只身娇体弱的哥哥,实在是太轻松。 花辞爬起来,被摁回去,再爬起来,又被摁回去,眼看时间就要过去了,急得抱着那只作恶多端的手就咬。 挨了这一口咬,花累心里的火倒落下去了,他摸摸花辞的肚子,像在揉一只小猫,低声问。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找东西!” 花辞气哼哼地从床上下来,东倒西歪地往书房里走,直往墙上撞,把后面跟着的花累看得胆战心惊。 叮铃哐啷一顿翻找,花辞最后抱着一个小盒子转过身,嘟囔着:“我……我的礼物,他怎么还不回来啊,时间要没有了……” 花累愣住了,心中有什么东西鼓动着,咚咚咚,敲得他眼圈有些发酸。 原来哥哥一直记着。 他有些无措地tian了tian嘴唇,凑上去道:“哥哥,我回来了,我在呢。” 花辞歪头辨认了他一会儿,醉眼却无法聚焦,过了半晌抬起一只手来。 花累看着那只停在半空中的手,俯下身,让那微凉的手掌覆盖在自己的头发上。 手下熟悉的触感令花辞开心起来,他揉揉花累的头发,打开小盒子给他看,语气里都带着雀跃。 “生日礼物!给你!” 花累小心翼翼地接过,看到金黄色的香水液体在瓶子里碰撞,瓶盖上蹲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狼犬,让两人的手指都染上芬芳。 他抬眼去看哥哥,那醉鬼还在口齿不清地给他哼唱生日快乐歌。 “哥……” 花辞一幅很开心的样子,又踮起脚摸摸他的头发:“喜欢吗?我找了好久好久,走了一整个下午才找到……你还正好发消息过来,吓了我一跳……” 醉话颠三倒四,却让花累迅速反应过来,他长久地沉默着。 “哥,对不轻……” 他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因为怒火对花辞做出什么,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羞愧如洪水汹涌,手里的香水瓶灼烧到掌心都烫伤。 花累仔仔细细地看着香水瓶的每一寸细节,轻声笑:“这只狼狗是哥哥心里的我吗?” 花辞攥着他的衣角,只是笑嘻嘻的,没有听明白。 他却并不在意,把香水瓶放回小盒子里,牢牢地抱紧在怀里,冲花辞笑:“那好,我就一直做哥哥的小狗。” 时间滴滴答答地流淌,离这一天的正式结束还有短短几分钟。 花辞感受到花累的情绪,他的胸口前还有更珍贵的礼物。 “这就感动啦?” 花累再次抬头,看见花辞从胸口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白皙指尖轻轻打开,一只素淡的银戒在戒指盒里泛着低低的光。 他的脖颈猛地僵直了,大脑混乱成一片,不敢置信地盯着盒子里的戒指,转而又去看花辞的脸。 花辞笨拙的拿出戒指,先往自己的无名指上套了一下,又拉过花累的左手,把戒指移换到他的小指上。 戒指冰凉地触感像是一只手攥住了花辞的喉咙,他过了不知多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哥……你这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送我戒指。 花辞握着他的手打量了一会儿,笑了,像是非常满意,他抬起头,眼睛里沉满了碎金一样的光芒,漂亮到不可思议。 “我自己做的,小鱼……生日快乐。” “我送给你自由。” 亲手为你制作尾戒,送给你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礼物。 千金易得,自由难得,即使你可能没有自由身,终身困在花家的财富里,我也希望你永远拥有一颗自由的心,拥有自由的灵魂。 这是深爱你的哥哥想要给你的最重要的礼物。 这一瞬间,千钧落在这一只尾戒上,但花累觉得自己轻得像一片羽毛,他几乎不敢呼吸,眼圈通红地看着自己被花辞握着的手指。 你送我自由,可你知道我想对你做什么吗。 他反手握住花辞的指尖,声音哽咽:“哥哥,你最想要什么啊……” 你也最想要自由吗?我也必须给你吗? 花辞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太明白刚收到生日礼物的弟弟为什么那么难过,他想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花累凝视着他的笑颜,心口剧痛。 如果你真的想的话,那我……其实可以…… “我想你在我身边,我们一辈子不分开。” 从小到大,我失去过太多,我拥有过的温暖总是稍纵即逝,我害怕失去,更害怕分离。 兄弟早晚会分开,何况我们还不是亲人……但我还是希冀着彼此能陪伴得更久更久,让分道扬镳的那一刻再晚一些。 这句话像一句重锤狠狠砸在花累的心上,砸碎他的心脏,在身躯里疼痛到鲜血四溅,也让他不可抑制地发抖。 他向前迈近一步,呼吸令花辞的眼睫轻轻抖动。 “哥哥,这是你亲口说的,这一次我真的不会再犹豫了。” “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花辞的眼前突然降落下一片阴影,让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随即唇角覆下一片湿热。 十二点的夜色里,他们在钟声中接吻。 浅蓝色海水在幽幽月光下渐渐凝结,变成了软玉一样的蓝色果冻,触手温凉,甜蜜生津,呼吸深埋在海水底部随波浪荡漾。 翌日醒来,太阳已经高悬。 花辞在床褥间迷蒙,宿醉让他从脑子眼到骨头缝,无一处不感到酸痛,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喉咙沙哑。 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昨晚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却发现什么也想不起来,花辞心道自己果然一喝醉就断片。 他洗漱完从房间里出来,在楼梯上正好碰见上楼的花累,还愣了一下。 花累上前两步,摸他的额头,松了口气:“还好,没发烧。” 一抹银光滑过,成功博得花辞的注意。 花累的手骨骼粗大,但仍指节分明,缠绕过骨节的青筋微微浮出,可以说是当代手控眼中的标准模板。 他一贯不爱戴饰品,此时的尾指却落了一只银戒,意外的好看。 花累看到花辞的视线一直凝在他的手指上,他知道花辞肯定不记得昨天的事情了,于是完全把手摊开到他面前,笑问:“好看吗?” 这倒让花辞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清咳了一声:“还可以。” 花累笑出声:“哥哥亲手做的,我特别喜欢。” 钟点工早已做好早饭离开,偌大的房子里仍旧只有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早饭,但并不是无话可说的尴尬沉默,气氛宁静。 花累吃着弟弟给剥好的葡萄,在心里琢磨这礼物已经送出去,花累好像也和以前一样,那绯闻那个事儿就算过去了吧。 昨天晚上的事儿都不记得了,就好像有另外一个人替他解决了尴尬局面。 他抬头瞄了一眼花累认真吃饭的侧脸,心里还有点窃喜。 两个人吃完早饭一起出门,一个去学校一个去公司。 临上车的时候他见花累颈后衣领没有翻好,随手往下扯了扯,几道抓痕交错着撞入眼睛。 红色。 无比鲜艳。 花辞的表情当场僵硬,一个大写加粗的“我草”在心里炸成烟花。 论,看到自家孩子xing生活痕迹之后的,心情。 第二十一章 牙口整齐 花累看他僵在驾驶位上表情不对,以为是身体不舒服,可手刚伸出去,话还没说上两句,就见他哥跟屁股着火了似的急匆匆开车走了。 留下花累茫然地站在车库里。 这是怎么了……不应该呀,哥哥不是一向喝醉就断片吗。 难不成想起什么来了? 花累犹疑地解开车锁,一路看着静悄悄的手机心里七上八下。 在一个红灯停下时,他无意间捋起袖子,看见一道浅浅的红色抓痕躺在手臂上,提醒昨夜确实存在过的欢愉。 花累低头看着抓痕发呆,直到后车摁响喇叭才反应过来,默默启动车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花辞则是保持着头顶“我草”两个字的状态,一路到公司也没彻底缓过劲儿来。 他自觉并不是个封建大家长,一直对于弟弟谈恋爱找对象的事情也表示支持,可支持归支持,露骨的痕迹摆到眼前时,那又是另外一桩事情了。 就好比自己亲手养大的小狗突然fa情,而且在自己面前骑上了其他小狗。 花辞心道这个比喻虽然不恰当,但一刹那尴尬且震惊的心情是一模一样的。 一直走进公司里,花辞才被集团大堂统一的黑白灰性冷淡装修风格强行安抚下震荡的内心。 “哎呦,花董!” 花辞想着事情走得很快,没看见转角的李梨,把人吓得往后猛仰,赶紧在李梨的惊叫中眼疾手快地扶稳她七个月出头的身子。 花辞也被惊了一下,看了眼她的鞋子终于换成了平底,稍稍放下心来。 “身体怎么样,这个月份该去医院休息待产了吧?公司该有的补贴去申请了吗?”花辞不好意思地道歉,顺便询问。 “申请了,花董放心。”李梨笑着点头,“这孩子还有一个多月才到预产期呢,他乖得很,我身体没什么不舒服,就不用去医院呆着。” 她一向自律,孕期也保持着大致身形不变,七个多月的肚子并不像有些孕妇一样大得吓人。 花辞不清楚这些,略略一点头,弯腰帮她捡起刚才洒落的几份文件,温声嘱咐。 “反正你不要逞强就是了,我们公司不搞那些孕期歧视,你的职位和薪资是继续保留的,别担心。” “……谢谢花董,我,我明白。”声音有些迟疑。 “听你说这孩子还是个乖的,知道体谅妈妈,等他出来我得包个大红包奖励呢。” 花辞笑着捡起最后一份文件站起身,见李梨的面色变得很奇怪。 震惊中掺杂着难以置信,难以置信中掺杂着微妙的心碎,微妙心碎中又掺杂着痛心疾首。 不大的一张脸像被分成了霸道总裁小说里的几分之几的饼图,情绪很是复杂。 花辞有点紧张:“是身体不舒服吗?刚才吓着了吗?” 然而李梨从他手里拿走文件的力度分毫不差,眼神在他的脖颈那里停留了一瞬,咬着嘴唇:“我没事,我……我只是饿了。” 花辞稍稍有些迷惑,他不太理解孕妇的生理活动,只好点头:“那你快去吃东西吧。” 却在她远去的背影中看出一种令人费解的悲痛。 李梨魂不守舍地回到秘书室,慢吞吞地挨着椅子坐下来,撑在桌子上半天没动,像一只失去梦想的咸鱼。 一个秘书好奇地探过脑袋:“梨姐,咋了啊?” 李梨转头:“宝贝,你知道我刚才看见什么了吗?” 全秘书室洗耳恭听。 “我刚才在花董脖子后面看见一个深深的咬痕!” “!!!” 李梨哭丧着脸描述:“牙口整齐,色泽鲜艳,一看就是两天内留下的!” “!!!” “呜呜呜,哪个坏女人这么狠,牙口比狗还整齐,这么对我们花董!” 秘书室的女友粉内心苦痛自不必说,以李梨为首的妈妈粉更是悲伤难以抑制,想着花辞一到换季就七零八落的病秧子身体,怜惜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被一堆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在背后称作崽崽的花辞进了办公室,看见朱宣明已经在等着汇报工作了。 他把臂弯里的外套放在衣架上,说:“让后勤部和财务部两天内做一个关于为怀孕职员提供早午餐和下午茶的方案,种类不必多,但餐食质量和孕期禁忌食物要注意,就算公司补贴。” 花辞一向对公司员工体贴,朱宣明没问为什么,点头记下。 花辞签完几份已经提前明确过的文件,问:“今天下午有安排什么吗?” “三点钟老地方打高尔夫,是月初就约好的时间,还是协会里那帮人。” 做生意的人在钱眼里钻久了,不消别人来说,自己就觉得满身去不掉的铜臭味,难免就想要搞搞艺术玩玩体育。 新时代有点格调的人都觉得酒桌上拼酒谈生意上不了台面了,于是高尔夫这种架得起门槛的运动自然成了上上之选,一个小圈子里成立个协会办一个会所,讲究的还是资源共享。 花辞笔尖一顿,点头道:“这个事儿跟李莎可说过吗?” 李莎可是李梨和朱宣明一起带出来的新秘书,花辞自己考量过觉得各方面能力还是不错的,才让她去给花累当秘书。 圈子越小越难挤进去,但有了内部人领头情况就大不一样,今天这么重要的活动,花辞是想带花累一块儿过去认认人的。 朱宣明听了这话,没有立刻回答,表情略略有些微妙。 花辞抬头:“怎么了?” 朱宣明先回避了刚才的问题,解释道:“小花总……似乎是用自己带出来的人更顺手一些,就我观察的话,李莎可现在做的事情相当于是二秘,小花总预先安排行程的事情应该是没有交给她做。” 集团实权者的行程事宜一般会提前两个月进行大致安排,具有一定程度上私密性的要求,因此只有大秘书进行沟通,二秘不会提前太久知晓。 花辞有些诧异地抬眼:“他这么快就有自己的人了?” 最近两人碰面不多,他倒是不太清楚花累身边跟了哪些人。 朱宣明点头:“小花总身边的大秘至少有两位,是新面孔,我在后勤没有看到他们的履历,应该是小花总自己带来的。” “人怎么样?” “可以的,做事很周全,为人处世和小花总倒是相似,靠实力服众,而且这两个人应该是会一点护身本领的,像是兼顾了保镖的职能。” 朱宣明这么多年摸爬滚打,眼光还是够毒道的,花辞信得过他。 他愣了一小会儿,慢慢笑出声:“这小子可以啊,一点都不让人操心。” 自己安排过去的李莎可被慢慢移换到权利圈外层,花辞非但没有一点不高兴,心中还满是雀跃的欣慰。 这说明花累早就有自己的安排,心中有丘壑,手底有心腹,足够让他放心。 钢笔在指尖转了一个流畅的圈,显露了他的好心情。 “这样我也放心,李莎可做人八面玲珑的,完全可以弥补那两个人新人的不足,挺好挺好。” “所以李莎可提前不知道这次高尔夫的活动,但是小花总身边的新人,一个叫蓝灯灯的女秘书来问过这件事情。”朱宣明继续道,“你提前讲过你的工作行程在小花总的大秘书那边也全部公开,所以我就告诉她了。” 花辞点头赞同他的行为。 没等朱宣明走出办公室门,突然听见花辞大叫一声。 “等等!” 朱宣明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花辞缓慢地往椅背上一靠:“那个女秘书叫什么……蓝灯灯是吧,她……小累最近一次出差带她了吗?” 朱宣明看着他有些奇怪的表情,不明所以道:“最近的那次出差,好像是为了一个很小的并购案吧,李莎可反正是去了,小花总带没带蓝灯灯我不太清楚。”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大约记得花累带来的新人好像一直跟他跟得挺紧的,于是迟疑道:“应该是带了吧?” 花辞想了想李莎可,在心里摇了摇头否决。 那丫头别看说话挺伶俐,本质特单纯,要真跟花累有什么,肯定吓得跟小老鼠似的不敢见他。 那么,目标大约是在那个蓝灯灯身上了。 “那个蓝灯灯长得好看吗?多大了?” 朱宣明更加迷惑了,但他本持着发钱的人就是上帝的心态,没有提出疑问,给出了客观回答:“中等姿貌吧,25岁。” 二十五……比花累大了四岁。 就是一又三分之一块金砖。 朱宣明看他表情依旧保持着看不懂的样子,忍不住问:“怎么了,你现在对你弟弟的秘书还有颜值要求了?以前没见你这样啊。” 花辞无声地摇了摇头,在心里哀嚎,你不懂一个马上要有弟媳妇的人的心理。 而且大约还是一位性格比较,奔放的弟媳妇。 这么一想,那一瞬而过的抓痕又开始在眼前浮现了。 花辞在心里默默咬着手指头继续哀嚎,求上帝赐给我一双没看过的眼睛…… “到底怎么了?蓝灯灯有问题?” 蓝灯灯没问题!是我有问题! 花辞重重叹了一口气,抬起沉痛的双眼:“额……我有一个朋友……” 他对视上朱宣明“我已经看透一切但是我就静静地看着你编毕竟你是给我发钱的老板”的眼神,内心升腾起吱哇乱叫的羞耻感。 “算了,我就想问你一下,你对当代年轻人二十岁出头就有xing生活是什么看法?” “???” 花辞跟气球漏气了似的,趴在办公桌上破罐子破摔:“害,我觉得我好像没教育到位啊,在青春期的三观塑造里我对恋爱和身体这一方面没怎么好好教育……就,他能真的明白怎么尊重对方,又怎么保护好自己吗?怎么平衡工作和感情……” 陷入深深的自责无法自拔。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朱宣明作为一个秘书早已习得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但是我要参与的这part我能知道的技能,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就挺无语,从秘书角色里顺利脱身出来进行教育。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一个老母亲。不对,像一只老母鸡。” “?” 花辞:朱宣明你一句话里两个比喻句都带母字,你就差指名道姓说我母了!你礼貌吗!!! 第二十二章 放手 花辞眯眼:“说话就说话,你干什么人身攻击。” 朱宣明足够会做人,才能和花辞从高中时代到现在情谊不变,该工作的时候就是雷厉风行的第一秘书,放下工作也能自如地做好哥们儿。 “我不是人身攻击你。”朱宣明笑笑,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你自己品品刚才说的话,花累他可不是十六岁,他已经二十岁了。” “二十一。” “……”朱宣明有点无语,“行,二十一,都已经二十一了有没有xing生活这种私事,你还要去管吗?” 转在指尖的笔掉落在桌面上,花辞伸手去捞,没有捞住,钢笔骨碌碌滚下桌面。 花辞叹了口气:“我不是要管他,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我做大哥的……” 就,心里不太舒服, “对啊,你也知道你是做大哥的,不是当爹当妈,现在这个社会,二十一岁就算是当爹当妈的也管不住孩子耍朋友,有肌肤之亲都算不上出格的事情,何况你不知道有些富二代玩得多野吗?花累已经够有分寸的了。” “我不是觉得出格……” “你是太把责任放在自己身上了,我说你像个老母鸡护小鸡一点没错。花累他毕竟已经是个成人了,他的每一个阶段有什么改变不需要你再去教导了。”朱宣明弯腰捡起笔,“你那颗老父亲的心也该收一收。” 他看看花辞的脸色,继续道:“有些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得跟你提一句。” 花辞:“咱们俩这么多年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直接说。” “一山容不下二虎,老话说千百遍也是这个道理。豪门里亲兄弟也会反目成仇,别说你们俩不是亲的,分道扬镳那是早晚的事,你现在坐的位置就是他不久后的未来,你这个心里啊,得拎得清。” 朱宣明一向会看人,何况花辞这么多年始终没有改变过内心的单纯想法,他是真的把花累当亲弟弟,希望两个人可以跟小时候一样相依为命。 说到底,还是想要个家。 可兄弟之间,早晚会从亲人变成亲戚,那就是两家人了。 时间如梭,小孩转眼就长大,他怕花辞没这个分寸,辛苦十多年惨淡收尾。 这几句话直直戳进花辞心里那个点,隐隐地有点抽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我明白。” 朱宣明叹了口气:“你明白就好,这么多年你在董事会不偏不倚,不肯树立亲信,所以现在小花总一来不少人跟他示好。” 花累从入职以来脚步迈得很大,从不避讳拉帮结友,董事会里近来人心浮动,有不少流言。 朱宣明想到这顿了顿:“你还想在这个位置上呆多久,要想清楚。” 他毕竟是个外人,话终究不能说得太尽。 花辞缓慢地呼出一口气,跟他笑笑:“多谢。” “吱呀”一声,朱宣明拉开办公室的门离开,没注意到一道人影迅速地消失在转角。 花累从学校里到约定的高尔夫球场稍微有些远,他到的时候众人已经打过一轮,还是新力集团的陈总先看到了人,拿手挡着阳光远望:“哦呦,那是小花总伐?” 大家一起转头去看,见一个身着蓝黑色运动服的年轻男人刚从汽动车上下来,身高腿长,走路带风,不用看到脸,气质就是非常出众的。 花辞笑道:“他今天上午去了趟学校,就来晚了,一会儿让他给大家赔罪。” “去学校应该的呀,我们不搞赔罪这一套啊。”陈总笑眯眯道,“你的兄弟嘛,那是自己人呀,难得年纪比我们都小的,我们也当一回老大哥照顾照顾。” 他们这一群人至多不超过三十五岁,属于S市商界比较新鲜的中间力量,除了花辞和几个自己创业的,大多还没有全权接手家族生意,但也都是板上钉钉的太子爷。 到了三十多岁,不至于太老派,但也属于分得清轻重的年纪,况且这几个都是从小家教不错的正经嫡出子,不至于玩得太过,有他们做引路人,花辞不怕花累被带偏。 花累很快就走过来,和花辞眼神一错而过,眼底笑容浅浅。 花辞面色不变,少不得先两边介绍一番,大家握手寒暄。 花累平常在他哥面前是爱撒娇卖乖的性格,放到外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说话不卑不亢,又带点幽默,几句话下来就让大家添了几分真实笑意。 步涵地产的谢明祖是这几年名头渐响的新锐,刚过三十三岁,和花辞一向比较谈得来,他见花累打了漂亮的一杆,叫了声好。 “这球打得不错,小花总技术可以啊,今天得赢个三十万不止。” 稍远处的花累收回杆,笑道:“明哥客气了啊,晚上我请大家吃饭,谢谢大家让我。” 谢明祖越过他看见在遮阳伞下坐着喝水的花辞,乐了:“小花总比花董那是强出十万八千里,我们每回叫他来,他就病恹恹地跟大爷似的往那一坐,一下午打一个球。” “呦,你看,这不又开始喝上茶了。” 他话音一落,大家都看过来笑得不行。 花辞今天属于是难得站了好一会儿的,才得个空坐下来休息,就听见有人cue他,气得直呛水。 “不至于吧,这就开始拉踩,谢总不地道啊。” 谢明祖笑说:“来了花总,你就不是年纪最小的了,赶紧从团宠的位置上下来吧。” 花辞无奈摇头,对上花累正瞧过来的带笑眼眸,动作定了定,觉得刚被太阳晒过的脸稍稍有些发烫。 晚上大家在附近一个熟悉的私房菜馆订了包厢,虽然花辞力荐让花累请客,但还是被陈总作为老大哥抢买了单。 “咱们这么多年难得有个新朋友一道玩,你这不让我表示表示,我心里能过得去吗?” 话说到这份儿上,花辞也只好作罢,饭席间的气氛一直没消落过,众人尽欢。 花辞以往参与应酬时虽然算不上冷淡,但也绝不热络,一般不会主导话题。花累却不是这样的人,今天的场合他作为新来者话虽不多,但似乎有一股抓人眼球的能力,像一个天生的领导者,几句话之间就和几个老总说起了合适的项目。 这一桌人都是认识了几年的,知道花辞身体不好,也没人灌他酒,花辞乐得清闲,比平常话更少一些。 旁边的谢明祖一晃已经两杯白酒下肚了,他看得有点心痒,给自己倒了一小盅,可还没沾上一口呢,一只大手就换过来一个空杯子。 花累皱着眉贴近身,低声道:“哥你怎么回事儿啊?少喝点酒,喝白酒不辣心吗?” “……” 花辞心道你聊你的呗,跟后脑勺长眼睛了似的成天粘我身上着实没有必要。 包厢一共这么大点儿,大家也都是会察言观色的,看着花辞兄弟俩这幅模样,彼此交换了个眼色,面上都带了笑意。 花辞有点不好意思,把人推回去:“知道了,你聊你的。” 花累嘴唇动了动,没再说什么。 席间中途,花辞觉得屋里太闷,找借口出去透透气,正碰上去完洗手间回来的谢明祖。 “哎,你这弟弟可以,我看着挺乖的,省心。” 花辞正要笑着点头,就听他继续道:“从你弟弟进了集团以后,就有风声说他掌权很快,我们还以为你是被排挤了不得已而为止呢,现在看来还是挺听你话的,不过我看他绝非池中物,长久之下未必会一直安分,你得注意着打压。” 能说出这话,真算是掏心掏肺了。 但花辞一颗心却“铛”的往下一沉,他不好直说自己多年来就是为了给花累铺路的,这话别人不会信,还会显得他不肯说真心话,辜负人家好意。 花辞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面上还是笑道:“我是真心实意带他的,你也知道,我身体不好,现在眼看奔三,越来越觉得一天不如一天,花氏偌大家业,我是难撑起来了,花累还年轻,劳烦各位多照顾。” “诶,别说这丧气话。”谢明祖撇嘴,“你都这么说了,就你这面子放这,哥几个肯定掏心掏肺地带他呀,可不能这么口无遮拦啊。” 两人站在廊下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边聊边回了包厢。 这顿饭大家都吃得开心,结束后花辞和花累两人是少有的几个没喝醉的,帮忙一起将喝醉了的几位老总送走。 直至夜深星稀,明月高悬,才算散场。他们两人在菜馆的前庭花园里散步,等着司机来接。一场应酬下来,脸都笑僵了,于是都没说话,呼吸声清浅。 花辞映着模仿古代宫廷式样的落地灯一步步走,在心里琢磨着事。 这短短几天,从风樘说他弟控,到朱宣明对他的告诫,再到今晚谢明祖所代表的众人表态,花辞渐渐惊觉,他似乎真的在花累身边留下的痕迹过多。 花累还小的时候,敌暗我明,处处虎狼伏饲,他看护得紧一些,什么都自己来做当然无可厚非。 可现在花累已经长大了,以他的才智能力,接手花氏集团是能够完全胜任的,但却因为自己这么多年的光芒遮挡,不论是外界还是他们俩之间,都对此拖延得太久。 功成身退。 花辞默念着这个词,心道自己的心态应该速速调整过来,懂得放手。 他想到花累刚才席间喝了不少,问道:“头晕吗?醉的厉不厉害?” 花累的心思一直大半放在他哥身上,见花辞像是在思索事情,他就落后一步跟着没说话,默默想着昨夜的事情人都快飞远了,猝然听到花辞的声音,立刻回神:“我没事,那点酒怎么会喝得醉?” 花辞转头打量他神色,见眼中清明如往常,放下了心,抿了抿唇道:“小累,我们聊聊吧?” 他这语气虽平缓,气氛却不太寻常。 花累手指蜷了下,盯着他夜色掩映的身影:“好,哥哥想聊什么?” 第二十三章 你不就是我哥吗 “嗯……聊聊你入职以后感觉如何,开会应酬决策种种,会觉得累吗?” 花累盯着他哥平静的侧脸,简洁而快速地回答了问题,在花辞下一秒说话前先开口:“哥,你想跟我说什么?你直说好不好,我不想我们两个讲话还有铺垫斟酌。” 语气带着一点小心翼翼,以及微不可查的恳求。 花辞略抬头看着夜色下他眼里淡淡的光,被依赖束缚着的原来不止是自己。 他抬手想揉花累的额发,在半途落回宽阔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没事,我只是想问问你接下来有什么规划。你现在大三了对吧,明年就要毕业了,我当初让你申请国外的学校读研是为了先让你接手国外的生意慢慢过渡,可现在疫情前景难辨,你读研可能会有大部分时间呆在国内,想过直接接手甄迪吗?” 花累的眉头稍平,点头:“我都可以的,我听哥哥的。” “不是让你听我的,现在我要知道你自己的意思。” “虽然忙了些,但是我不排斥生意场上这些事,很多时候还挺有成就感的。”花累想了想,眼神带点专注地笑,“能直接参与甄迪总部也好,哥哥可以轻松一些。” 花辞自己经历过,当然看得出花累在工作中的状态,当初的他是强逼着自己转变,生涩疲累,而花累则如鱼得水一般,这是两个人天生资质不同。 花累还在开开心心地说:“我有个朋友在J省搞了个私人的小山汤泉,今年有我在,你可以闲下来一些,等十一月天冷的时候我陪你去泡泡,总归对身体没坏处。” 他今晚可能喝多了酒,脾性比往日更痴缠一些,边说着上前两步拉住花辞的袖角晃了晃,然后又顺着捏捏他的手,最后牢牢把手包进自己的掌心。 一步一试探的样子,把他随着年龄增长而包裹起来的真实性格彰显无疑。 滚烫掌心,是花辞习惯了冰凉体温的手很少能感受到的温度,他看着兴致勃勃的花累,心底一片柔软。 “董事会一个季度召开一次,第四季度的那一次我想重新进行董事长选举。” 花累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僵在了原地,有些不明白话里的意思,他心里只缓缓溢出一个念头。 哥哥真是残忍啊。 “……你手头本来就有隐藏股份,所以不用担心股权比重的问题,董事会里大多数的老人很欢迎你,部分新人持中立观点,也很好拉拢……” “我不同意。” 清白月光描摹过花辞高挺微翘的鼻梁,唇上一层细小绒毛发光,他的嘴唇微张着顿了顿,露出一个有点无奈,但足够坚定的笑。 “闹什么?” “是你在闹什么?”花累松开他的手,逼近一些,口吻变得很生硬,“你为什么要急着把董事长的位置让给我,给了我之后你做什么?” “那些外人会怎么想怎么做,你之后无论在集团哪个位置都不会干得舒服,就算有能力也很难再服众,你想如何自处?” 他漆黑的瞳孔直视进花辞的眼睛:“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花辞往后稍退了一步,他试图语气和缓一些:“没有人跟我说任何事情,只是我自己这么决定的。我也考虑过很久,四五十岁接手董事长位置的人比比皆是,但我们家毕竟不太一样,我当年十七岁你现在二十一岁,你比我强,我相信你可以……” “自己决定?”花累冷笑一声:“那就是你想离开甄迪离开花氏,你压根就没给自己留位置。被我绑着呆在这十一年,你迫不及待想走是吗?” 花辞沉默以对。 花累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无措地tian了tian唇,重新放软语气:“哥,我们先不说这个事情好吗?对不起……我酒喝多了,没控制好脾气。” 花辞不觉得没冒犯到,他只是突然想起来最近花累好像很容易发火,两个人经常会起冲突。 这是分歧的开始,冰面裂纹的第一次警示,是自己忽略过去。 夜风微凉,弯月高悬。 花辞点了点头,却依然道:“小累,你已经这么大了,总归是要远走高飞的,不是我要走我要离开你,是客观上我不可能陪着你一辈子,你从心里要知道自立自强,要从心底培养自己独立的品格。” 花累没有作声,不是无法反驳,是他太熟悉哥哥这个样子,软硬不吃,严密得像一幅铠甲。 他曾经觉得这个样子的哥哥充满安全感,是他最强劲的保护伞,现在被敌对的人是自己时,才感受到强烈的无力感。 以及出离的愤怒。 明明他已经长大了,他可以让他们都过得轻松自由一些,为什么非要弄出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为什么客观上不能陪伴一辈子? 兄弟两个字,是沉重的枷锁,曾经保护他,现在辖制他,挣脱不得,令他周身烦躁欲狂。 “你看就像刚才,还有在公司里,你一口一个哥哥,跟谁说话都是我哥怎么怎么样,像没长大的孩子,你在外人面前怎么立威啊?” 花累轻笑一声:“那我就不能喊你哥了是吗?” 花辞说这些话时喉咙也有些干涩,他抬起头看见花累的眼睛在灯下幽幽地盯着自己,让他觉得莫名紧张。 “不是说不能喊我哥,我是说在外人面前……” “可你不就是我哥吗?我喊你哥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我是真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些,这根本就不值得成为我们吵架的理由!” “小累,我们没有吵架,你先听话,听我说。” 花辞到这一刻,发现他们彼此之间都有很多问题:“你看人家的家族企业里,不论是父母子女,亲戚关系如何,在公司里在生意场上那就是该喊老板喊老板,该喊总经理就是总经理,关系要分得干净,才能给人公私分明的印象,而不是让人觉得这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家族作坊。” 好半天,花累都没有说话。 公私分明、分得干净、独立、分离。 一个个词语在他心口最柔软处磨刀。 花辞打量着他面无表情的面容,在他肩膀上摩挲了一下:“能听明白吗?” 他正要再多说一些话,花累修长有力的手指忽然握住了他的指尖,语气歉然而真诚:“哥,我明白了,我以后会分清楚的,我都明白了。你别跟我生气。” 我明白你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想要把我们都拉回正轨。 可是你知道吗? 真正的兄弟不会亲密牵手,不会像情人般低声密语,更不会在酒醉后接吻痴缠。 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正常。 花辞看着他幽黑的眼睛,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怪异感顺着交握的指尖爬上心头,他强抑住甩开手的冲动,避开目光。 这次夜谈之后,花辞连着一个礼拜没有睡好,整夜都是密集疲累的梦魇。 倒也不是噩梦,但光怪陆离到出奇,在梦里不觉得是梦,一切都无比真实,他飞奔着跑,飞奔着在心里流泪,好像是在逃离一个曾经无比亲密和爱怜的存在,恐惧之余,满心悲伤。 像他这样心脾两虚的人,而且年后容易倦怠,几天睡不好觉后的反映就特别明显,脸色不好,还容易走神。 台上的音乐剧正情绪激昂,花辞却频频发呆,王隽注意到他的情况,凑近身来低声说话。 本来是为了表达感谢才请人家看音乐剧的,自己却在一边走神,花辞实在是太过不好意思,连忙强控制住自己的注意力。 音乐剧结束以后,两人并肩往外走,花辞提前在一个环境还不错的餐厅订过了位置。 “最近怎么样,我倒看你精神不是特别好。” “不好意思,最近可能是工作有些忙,睡得太少了。”花辞把菜单递给她,笑道,“以后出门我也得找人做个妆造,不然和你坐在一起,实在是自惭形秽。” “你越来越会开玩笑了。” 王隽被逗得开心,问过他是否有忌口后,低头点餐。 花辞趁着这个空隙点亮手机屏幕,没有想看到的消息,心底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次夜谈时有月影酒气重叠,两个人都不算太理智,明明有更好的谈话方式,花辞却就此把心里堆叠的事全吐出来了。 他还记得当时花累算不上开心,甚至算不上平静,但在之后却能快速地像花辞所期待的那样,不着痕迹地转变。 在公司里只称呼他为花董还是小事,连往日里时不时发消息打电话都变得很少,上一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三天前花累让他带一份忘在家里的文件。 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方向,这种改变让花辞心里空落落地,裸露出了贫瘠的一部分,以及不知何为归处的茫然。 他又叹了一口气,将目光从手机上移开,投入到和王隽的对话中,脸上重新挂上笑容。 饭后本应由他送王隽回家,但她的工作室似乎临时有事,叫了自己的人来接,两人在餐厅门口分别。 花辞目送车辆远去,正要从身后侍应生手里拿过自己的衣服,就听到餐厅不远处似乎有什么冲突,地上落了几只碎了的餐具,人声嘈杂,甚至还有哭声。 花辞下意识皱了皱眉,训练有素的侍应生立刻歉意地俯身,走过去查明状况,不久后便跑来回答。 “先生,是一位智力障碍人士和餐厅工作人员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冲突,影响您的心情,实在抱歉。” 花辞摆摆手,示意无碍,正要离开餐厅,心中突然微微一动。 智力障碍人士? 他回身往那多走了两步,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二十四章 高危职业 花辞拨开拥堵在面前的几个服务生,有些意外:“玉衡?” 冲突事件的主角是一位样貌不错,且衣着考究的男士,看起来和花辞差不多年纪大小,可他的面部表情带着远低于生理年龄的特点,令人一眼就看出智力方面有些问题。 他雀跃地大叫花辞的名字,飞扑过来。 花辞忙上前两步接住,皱着眉示意身边围观的人退散。 服务生见他们俩真认识,急忙快速地收拾掉地上破碎的餐具,边道歉边离开。 花玉衡是花氏三房的孩子,虽然跟花辞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法律意义上还算是堂兄弟。他们小的时候都在老宅里呆过一段时间,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关系很好。 当年出事以后,花辞和想要瓜分大房家产的二房闹得很是难堪,三房作为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墙头草在中间浑水摸鱼,让他也非常上火。 可惜因为那一场剧烈的车祸,吓得和花辞关系很好的花玉衡急火攻心,得了一场久不退热的高烧,人心散乱之下没人在意,就把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直接烧成了个傻子,智力永远地倒退回十二岁。 花辞因此对他满心愧疚,事后没再针对过三房其余任何人。 花玉衡气哼哼地勾住花辞的脖子,就像他们十二岁一样:“我刚才看见你了,就想去找你的,他们都拦着我,说我看错了,气死我了。” 花辞瞥过一边站着的两个照顾他的保姆,发现并不是眼熟的人,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今天不是礼拜三吗?你明天不上学啦?跑这么远的地方吃饭。” 花玉衡不服,说着还坏坏地挤了挤眼:“你明天也上学,那你也来这里吃饭了呀,而且你还和女同学一起吃饭!你早恋!” 花玉衡对世界的认知永远停留在十二岁,不论过去多少年,他都只认为自己还在初中,花辞也并没有长大。外貌的改变,身高的增长,这些所有外在转变,都和停滞的时光一样,被他的大脑逻辑自洽。 于是所有人都配合他,花辞甚至买下庄园复刻了当年花玉衡读过的私立初中,专门雇佣人做他的同学老师,耗资巨大地玩一场时间静止的魔法。 花辞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女同学应该是指王隽,忍不住露出笑容,说话也刻意幼稚:“才没有好吗!你别瞎说!那只是在半路上碰到了,碰巧过来一起吃饭的。” 花玉衡怀疑地看着他,鼻子皱在一起。 年后还没有和三房碰过面,花辞也就没有机会看到被管得很严的花玉衡,还挺想念的,耐心陪他一边说话一边吃饭。 “等会儿吃完我送你回家吧?” 花玉衡眼睛骨碌碌一转,凑近他问:“大伯和婶婶今天在家不?” 花辞狠狠地一愣,心口像是猛戳一刀,半天才紧攥着手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不在家,爸爸……爸爸妈妈都不在家,他们去出差了。” 花玉衡看不出来他微颤的嘴唇后面忍受着怎样的苦楚,笑得一派天真自然:“那我去你家玩儿呗,你给我爸妈打个电话,他们最听你的话了。” 花辞缓缓呼出一口气,干涩的嗓音说了声好。看着他快快乐乐吃饭的笑颜,心头隐痛,像阴雨天的积年旧伤。 路上他先给花累发了条短信,才带着花玉衡一起回家,没想却在大厅碰见花累也刚回家。 花玉衡兴高采烈地打招呼:“小累!” 花累看到他俩,眉毛明显诧异地挑了挑,但还是很自然地“嗯”了一声。 花玉衡自以为暗戳戳地对花辞说:“你弟真是一直那么高冷,他敢多跟我说一个字吗?” 让花辞和花累都忍不住笑出声。 三人一起走进电梯,花辞碍于花玉衡在场,改了说辞:“怎么这么晚才放学?吃过饭了吗?我刚才给你发短信了的” “吃过了。”花累摁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低声道:“有事耽搁了,我有点忙,一直没看手机。” 花辞点点头,刚要再说什么,就到家了。 “他一个上幼儿园的哪有什么事儿,肯定是贪玩回来才晚。”花玉衡哼了一声,越过花辞急匆匆进门,“好不容易放松一次,作业我不写啦!咱们打游戏吧!” 花累笑了一声,靠近花辞低声问:“他初一读了多少年啦?还有作业呢?” 说话的气息在颈边扑散开,随着靠近的身体蹭过来一股熟悉的香水味,花辞回想了一下,应该就是自己送的那瓶香水,心底空落落的一部分像是突然被塞进了一些东西,奇怪了一个多礼拜的心脏好受了一点。 “就只能读初一,给他试图升过两次年级,精神都会崩溃。”花辞也压低声音回答,“去年秋天我去看他的书,已经在用西班牙的初一教材了。” 花累“嚯”了一声:“牛哇。” 花辞忍不住笑,他弯腰拿下拖鞋,再抬头时猝不及防地撞进花累漆黑的眼睛里,动作停顿在原地。 他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被困在了小小的三角区里,面前就是高大身体堵着出路。 花累明显也有些意外,他低头看着花辞的面孔,喉咙滚了滚,刚想要开口,被花玉衡一嗓子打断。 “你俩干嘛呢,磨磨蹭蹭的!花累,你给我和你哥倒点果汁!我俩要渴死啦!” 刚才微妙的气氛一下子被驱散,花累磨了磨牙,认真发问:“他现在觉得我还在上幼儿园,我能打他吗?我觉得挺合理的。” 花辞“噗嗤”笑出了声,推开挡在面前的花累,声音里带着笑意:“我觉得不行。” 花辞很久没有碰过游戏,被花玉衡连喷是菜狗,最后逼得花辞也起了好胜心,两人一直打游戏打到十点半还没停手,最后还是被花累强行关掉,花玉衡还心不甘情不愿。 离开了游戏他才想到作业,一看时间火烧屁股似的闷头狂补。 这幅模样和他小时候如出一辙,花辞不知道看过多少遍,那时候他气冲冲地逼人自己写作业,现在看着同一场景,心里只剩下了酸软。 他一翻教材,这回已经是泰文了。 “……” 就爱莫能助。 花玉衡盘腿坐在地上写作业,花辞也跟着席地而坐,随手翻看他的作业本。 一本封面彩色,画着一个风仙道骨神仙模样的书压着最底下,花辞有些好奇地抽出来。 “这是什么?你在看武侠小说啊?” 他记得花玉衡小时候也没这爱好啊。 谁知他话音刚落,花玉衡就跟被踩着猫尾巴似的一跃而起夺书:“你给我你给我你给我!” 这反应可不对劲。 花辞疯狂躲避,试图看清封面上糊在一起的艺术字:“美……美貌师尊……总想渣徒弟?” 花玉衡智力有缺陷,但身体健康,他轻易摁倒身体有缺陷的花辞,一把夺过书,脸色红得快冒蒸汽了。 花辞读完以后感觉嘴都有点不干净了,他直觉这不是一本一般的书。 “这什么啊?” 花玉衡支支吾吾把书往书包里藏,跟他小时候被花辞翻出小黄书时简直一模一样。 “你又看小黄书!” “我没有!这是耽美小说!” 花辞满脸疑惑:“啥是耽美啊?” “就……就是男生和男生谈恋爱的……” “!” 花辞倒吸一口冷气:“你……你……” 喜欢男生没问题,但花玉衡以前不这样啊,这是谁给他带的!花辞已经在心里开始磨刀了。 花玉衡连忙否认:“不是!我不是!这是我同班一个女生看的,她一直看这个书,我想跟她找找共同话题……” 哦。 花辞内心恢复冷漠,看男男小说跟女生找共同话题?亏你想得出来,怪不得从来没找到过女朋友。 他一点也不担心花玉衡因为对“班级”里某个女生有好感而受到伤害,相信雇佣的演员足够专业是一回事,主要原因还在于花玉衡从小试图早恋,一次都没成功过。 花玉衡坦白了以后倒跟花辞哥俩好起来,挤到他身边:“哎,你帮我一起看看吧,我这几天苦读了一遍,准备了几个可以讨论的剧情问题,你觉得怎么样?” 花辞表示拒绝,瞥到他写下的几个问题,竟发现他连一句话里的主谓宾都很难看懂,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高危职业……是什么意思?” 花玉衡眼睛仿佛“叮”一声被点亮了,兴致勃勃地给他解释:“就是代指书里的师尊啊,你不知道,在耽美小说里,师尊和几大人物都被并称为高危职业。” 说着说着,他看着花辞的眼神渐渐复杂起来。 花辞直觉不对劲,低头看了看自己:“你干嘛啊?” 花玉衡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慢吞吞道:“害,其实你也是高危职业,义父、义兄、师尊都是一类的。” 花辞地铁老爷爷看手机,觉得自己好像听不太懂中文:“为什么?因为都当爹又当妈地养小孩?” 花玉衡仿佛很难以启齿地样子:“因为以后都会被小孩压。” “……???” 花辞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耳朵脏掉了。 这比小黄书还可怕。 我要把在工作时间(班级里)看这本书的演员(女同学)给辞了! 花玉衡依旧很不会看脸色地滔滔不绝,拼命拿着那本书在花辞面前指指点点:“你不觉得以下克上很带感吗?” “你怎么不把书直接塞我嘴里得了?”花辞抬眼看他,眸光冷得像在大润发里杀了十年的鱼。 花玉衡愣了一下,讪讪地把书拿远了一点,嘴里还在继续:“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话题的机会,我应该可以在这个方面跟那个女生聊得比较开心……” 花辞挽起袖子,狞笑一声:“我觉得你想挨打。” 远在书房里的花累听到隐隐约约,持续不断传来的吱哇乱叫,默默合上电脑,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第二十五章 不会 “按我说的去做,其他的你不用多管。”花累说完,抬手关掉蓝牙耳机,放轻脚步往客卧走去。 房间里两人还在戚戚索索地讲话,话题不知跑了有多远。 “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啊?” 花辞的声音懒散困倦:“漂亮的。” 花累眼中染上笑意,抱臂靠在门边,光明正大听起了墙角 “你怎么那么肤浅啊,那撇开外貌撇开虚无的物质,你最看重对方的哪一点?” 房间里安静下来,像是在认真思考,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花辞慢吞吞:“我撇不开。” “……” 花累“噗嗤”笑了出声,引得屋里两人回头。 花辞本来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看见花累面上促狭笑意,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花累走进房间:“你们明天不上学了吗?都已经快十二点了,还不睡觉啊?” 他顿了顿,觉得自己这么说话可能不太符合幼儿园小朋友人设,于是重新面无表情地拖长了声音:“我都要困死了。” 花玉衡撇嘴:“你已经是个四岁的小屁孩了,还要跟你哥睡吗?” 花辞狠狠一愣,还没搭话,门边的花累就面不改色道:“呜呜呜我就要跟我哥睡。” 整套表演显得非常没有诚意,但极为流畅。 看得花辞叹为观止。 花玉衡当然看不出来,他气哼哼地去看第二天的课程安排,突然大声哀嚎:“完蛋了!我明天还有考试!” 然后咋咋呼呼地收拾掉书包,没等花辞好好说一句晚安,就“啪叽”关上了灯,翻身上床睡觉了。 花辞和花累在黑暗中对视一眼,笑着摇摇头,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出去。 “那些演员搞得这么逼真啊?还有考试?” “可不是吗?连家长会都一块表演呢,怕小衡察觉不对劲。” 花累把手里一直端着的牛奶递给他:“不烫了,快喝吧,喝完再去睡。” 杯壁上接近人体的温度,温热舒适。 “晚安。”他轻声道,然后眨了眨眼,“我已经是个二十一岁的小屁孩了,就不跟你睡了。” 牛奶熨帖着花辞的胃部,让他一直暖洋洋地睡到第二天六点,然后被接连不停的来电吵醒,早饭也没来得及吃就赶去公司。 他和王隽一起看音乐剧和吃饭的照片再次被拍下来,甚至享受到顶流明星的待遇,一路被拱到前三。 「买热搜买得也太光明正大了吧。」 「请问花氏是要倒闭了吗?自家总裁出道当明星算了。」 「还不是爱跟资本家共情的穷批天天吹他的颜。」 「楼上那位说错了,他可是董事长呢,可能是最近没钱了吧,要进演艺圈捞钱。」 「果然资本家还是要挂在路灯上才对,不然就会把自己挂在热搜上。」 「和一个破设计师吃饭的屁事上两回热搜了,捐钱怎么没见他们在第一位呢!」 「真的不想再看了,烦得要死。」 话题在早晨四五点钟发酵,正值公关部轮流交班的时候,打得人措手不及。 在舆论上,表面越处于被动地位的大型集团越会受到好评,大众只有把其放到要被自己怜悯扶持的位置时才能获得心中巨大的愉悦感,而当被称为资本的团体一旦表现出舆论上的主动权时,必然会引起爆发式的不满。 因为他们心中明确地知道在现实中他们只会成为金钱的螳臂当车,于是想要在思想上占领虚无的高地。 就如现在这一刻。 扭转舆论是公关部的责任,花辞只关注事件爆发的起点。 “有人要搞花氏。” 今天早上一开盘,甄迪股价就在慢慢下跌。 朱宣明皱着眉:“一而再再而三地拿你做文章,可能是针对的是你本人。会不会是……董事会的人?” 想要就此把花辞轰下台。 花辞摇了摇头否认:“这件事的影响已经不仅仅在我了,反对我而捧着花累的人都是董事会的老成员,花氏是大家的心血,他们比我更清楚地知道一个集团被大众贴上反面标签以后是有多难撕下来,所以不会冒这个风险,完全不值当。” 确实也是这么个道理,朱宣明也很是困惑。 从花辞上位以来,整个集团慢慢束之于他本人不露声色的作风,很少与人交恶,对家也都是正常范围的商业摩擦,在一个圈子里混的,犯不着搞得这么难看。 花辞微阖着眼靠在旋转椅宽阔的椅背上,一只手支着头满是疲倦。 “哪家新闻先发的,怎么没有一家来通知我们?” 他一直很注重舆论的力量,手底下的人因此都与新闻媒体打着交道,关系一直都还可以,越发显得今天这事简直没个道理。 “只要是流量过得去的新闻媒体营销号,对方全都发去了稿件和照片,到底是谁发的正在查,估计是个假皮,查不到什么有用的。跟我们交好的媒体当然是没发,而且他们觉得这个根本爆不了,所以也没想着要告诉我们。” 花辞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椅背上轻敲,微微皱着眉。 朱宣明继续:“可是那些小营销号按捺不住,第一家试探着发出来后就立刻被买了流量,其他中小型新媒体看到有爆点也跟着发,大媒体不可能放着肥肉不吃,等到跟我们通气的时候一切已经控制不住了。” “肉包子喂狗。” 花辞哼笑一声,眼神中透着冷意。 “就从这查吧,发稿件的假皮,买热搜的公关中介,一个个去查,从cao作员到他的每一层上司,只要有可疑地连着亲友和社会关系一起查。 “做了脏事,不连骨头带肉地还给我,还想着溜之大吉?” 他神色恹恹的,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乏力感,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像沾着毒液的刀刃,圈存着直捅敌人心脏的力量,巨大的反差感让他单薄的身体沾染上无限魅力的光芒。 就好像上位的最初那两年,锋芒毕露,行为寡绝,让任何人都不敢低视,即使当时病秧秧得站都站不久。 朱宣明注视着这样的他,仿佛这些年渐渐沉稳下的血液都要再次沸腾了,在心里觉得自己好笑。 手机在桌面上振动了两下。 花辞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放下,轻飘飘道:“老股东们可真耐不住性子,我觉得他们要向趁此机会补仓的股民们多学学。” 朱宣明勾唇默不作声地笑了笑:“怎么办?他们是不是闹着开会,要你对你的私生活给个解释?” 他简直说得太准,让花辞更厌烦了。 “我才不管他,让他们跟花累去闹吧,会自然也是花累去开,我是不会到场的。” 对于有关集团的事物他数年如一日地兢兢业业,从来没有这么随意地说过话。朱宣明猜出来了些什么,但一句话也没问。 “那我先出去了,让人按你说的开始查起来。” 花辞看着他平静地面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笑:“我都已经暗示到这个地步了,你非得让我自己把话说完吗?” 朱宣明站在原地没有动。 花辞从身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份好像早已准备好的文件递给他,朱宣明接过,封面上只有六个字。 股份赠与协议。 即使他早有预感,此时一颗心还是在往下沉。 花辞看着他线条绷紧的面孔,心中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但还是扬起了笑容:“我这些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拿一点股份还是应该的,你放心拿着,不用担心。” 朱宣明直直看着他:“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花辞笑了:“哦,还有,你得看看在集团或者分公司有没有喜欢的职位,以你的能力可以随便挑,我觉得ceo还是屈才……” “花辞。”朱宣明的声音有些紧,喊完他的名字又继续抿唇不动了,全然没有了平常极擅言辞的模样。 花辞收敛起了笑意,手指无措地蜷缩了一下:“坐下说吧。” 朱宣明拉开椅子,股份赠与协议被他的手掐起了褶皱。 “我打算最迟在年底的董事会议上卸任,十一年整,也算体面离场。” 朱宣明眉眼低垂着点头,高中时花辞把他从悲剧家庭和阴郁性格拯救出来,后来他就一心只想着跟他走,他从来不会有反对意见,只是问:“那你自己之后打算怎么办?” “我有房有存款,你还担心我啊?” “你购买的所有豪宅都在花累名下,唯一写在你名下的房子是郊区的一套两居室,八十六个平方,还没你家客厅大。” 花辞默不作声。 朱宣明声音不高,似乎只是在平淡讲述:“存款?你把你觉得配拿的股份给了我,自己应该一点没留吧?你准备留给自己的存款有五十万吗?” “你想赎罪到哪一刻啊……花辞,十一年了,还不够吗?” 花累好不容易应付完一帮能闹翻天的老头子,从朋友那得到了一点线索就急匆匆地想回办公室和花辞讨论,刚要敲门就听到他哥正和人说话的声音。 低低的,隔着门板泄露出来。 “我不是在赎罪,我留给我自己的是才是我本来应该拥有的,我只是想干干净净地回到我自己的位置。” “你想走吗?” 办公室中短暂地静默了一下,花辞的声音更低了。 “我还没有想好。” “那你会留下吗?” 这一次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声音虽小,但很坚定。 “不会。” 花累曲起要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不动了,连带着他整个人,从心里开始结冰,冷意缓缓蔓延。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熬夜码文的一天,因为明天我要去青岛哈啤酒恰海鲜!我不想带电脑一边旅游一边码文啊啊啊啊啊 第二十六章 最后一次 门里的两人和门外的花累同时陷入沉默的无言,或苦或痛,没有谁的滋味是好受的。 朱宣明的喉咙有些干涩:“那你……也不要花累了?” 花辞听到这笑了:“你怎么和他一样,总觉得我要离开就是这也不要那也不要,我看起来一幅抛家弃子的面相吗?” 朱宣明看着他唇角的笑意,心中沉苦更重。 花辞不知道自己从内而外透露出一股自我厌弃,让人觉得没有什么能留住他,而终有一日他会一去不复返,这辈子再难相见。 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我跟他提过的,他会明白的。”花辞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低声又重复了一遍,“他会明白我的。” 朱宣明摇了摇头。 办公室里气氛凝滞,没有人注意到门外站着的花累,眼底通红,面部线条紧绷得微微发颤。他一只手撑着墙面,低垂着头狠狠喘了口气。 不会。 唇形吐出这两个字眼,他默念了一遍,轻声笑了出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到朱宣明也走了,整个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董事长办公室本来就大,这一刻更是空得可怕。 花辞的眼神愣在虚空中的某一个点,然后慢慢趴回桌面上,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张被用力拉了太久太久的弓弦,始终聚集着力量,却突然在某一天拉着他的那只手没有任何预兆的松了。 不管他紧绷了多久,不管他积蓄了多少力量,就是这么平平淡淡地泄了力气,他这只弓也平平淡淡地报废了。 “滴滴”一声,花辞的视线移到电脑上,屏幕右下角显示着你收到了一封新邮件。 这是一个很久没有收到过邮件的邮箱地址,从来只有一个用处。 花辞的脑袋“嗡”了一声,去摸索鼠标的手不可控制地轻微抖动起来,看到标题的刹那间瞳孔猛地紧缩。 「找到他了。」 他想,在一切结束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情,一定要完成。 S市又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顺着飞檐屋角连绵成丝线。 花累举着一把黑伞一步步拾级而上,手上拿着一束洁白馨香的百合,眉目沉静。 墓地里的工作人员早已看到他,慢跑步过来,一路引导到花家的合葬墓园。 安静的墓碑前也放着一束百合花,花朵大而饱满,沾满了雨水,看着还挺新鲜。 花累眼睛定定地看着那束百合花,把自己手里的放下,拿起墓前的那束,是谁放的不言而喻。 断指轻触百合,残缺握紧洁白的华美,显得怪异。 “他经常来看你们啊。” 倾斜的黑伞遮挡住大半容颜,花累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男人和女人都带着微笑,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父母离世的时候他只有九岁,他本来就和父母相处的时间不多,记忆里几乎没有自己的留存,所有他现在知道的都来自于照片、视频和花辞的讲述。 花辞比他更怀念从前。 而他不一样,他从来没对花辞说过,他只喜欢两个人相依为命。 “他来的时候对你们说什么啊……我还挺想知道的,他最近不怎么和我说话。” “总是回家很晚,有时候都不回家,我每天都在等他,可他连在做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爸爸,妈妈。”花累的声音干涩地顿了顿,在他的人生中很少会念出这两个词汇,每一次开口都充满着陌生和尴尬。 “我知道,他想走了。” “哥哥看起来很心软,其实心肠硬得不得了。” “我只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想走啊……他为什么不能像我爱他一样爱我呢?” 他席地而坐,伞也不打了,任由细雨一点点渗透进他的薄衫里,他的声音很低,几乎是喃喃自语,其实本来也没有想要说给谁听。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怪物,只有我们两个那么可怜,我们应该紧紧拥抱一辈子的。” 他掌心合握着一只银戒,脸上满是疑惑:“错的是我吗?明明是他啊。” 花辞回到家的时候提前掐好了花累不在的时间,他大脑一片空白地换掉脏了的衣服,在原地懵站了一会儿,直到看到手上臂上的血迹,才反应过来该去冲洗掉。 脏污的血液被干净清澈的水流哗啦啦地带走。 所有人都以为当年那场车祸是一个意外。 然而在那辆车毫无预兆地失控,随之猛撞向高架护栏以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跟在车后的面包车上走下来一个人,他走近冒着灰烟支离破碎的车辆查看,听到了花慕之微弱的呼救声。 花辞清楚地听见那个人骂了一句,然后回到面包车上,把已经破碎的车辆彻底撞下山崖。 被花慕之和黎茗鹃压着保护在身下的花辞,透过血眼朦胧,看到了这一切。 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大声呼救,痛到肌肉颤动,可发出的所有声音大不过飞蛾展翅的空气震动。 然而当花辞从病床上第一次睁开眼后,面对的情景却是本应正常的监控损坏维修,路上没有一辆车路过,行车记录仪失踪,现实无力到让他措手不及。 他沉睡得太久,几乎没能醒过来,幕后凶手有充足的时间逃之夭夭,抹去一切踪迹。 没有会相信他,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是一场意外,硬生生地吞下苦果。 绝望没顶窒息,比清醒地看到自己随车辆滚下山崖,金属碎片插进身体,抱紧自己的人转瞬间支离破碎,还要可怕成千上万。 哗啦啦的水流依然在流淌,花辞揉搓着手臂上沾染的血液,一次比一次更用力。 他这辈子所有鲜明的恨意只在那一个人身上,多年发酵成毒瘤。 终于在不久前找到了当年那个从面包车下来的司机,他早已逃至国外,过得潇洒快活。 疫情当前,国内和国外的航班流通变得非常困难,花辞也没能找到足够妥帖的借口瞒着花累去国外,他这段时间只能上上下下地打通关系,最后以集团名义从国外采购一批货物,包下几艘货船,直接把那人绑在货舱底层运回国内。 今天是他时隔十一年来,第一次见到那个人。 只需要一眼,他就知道没有找错,这个人的侧影曾经日复一日地出现在他的噩梦里,早已铭心刻骨。 花辞在去见他前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他甚至设想了很多种逼问方式,可对视上的那一刹那,身体迸发出的激动连自己都无发相信。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动了手。 水流下的手臂感觉到剧烈的刺痛,花辞回神盯着自己的手,再一次被水流冲走的血迹就是他自己的了。 他在原地猛愣了一下,然后匆匆忙忙地关掉了水,一抬头看到镜子里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花累,吓得猛一哆嗦。 “你回来啦?” 慌乱往身后掩藏的动作,不自然的语气,都显示出他的欲盖弥彰。 花累的目光在他藏起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反常地没有追究,只是默不作声,眼神直勾勾的。 “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花辞眼神躲闪,才注意到他身上湿漉漉的。 “怎么淋雨了?身边人也都没带伞?” 他催着花累去洗个热水澡,自己回到房间换了件能挡住小臂的长袖衣服,拍拍脸颊,从糟糕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花累洗完澡出来后,不见人影,他皱了皱眉,听到厨房里有响动。 花辞正在给他熬煮姜汤,腰部被黑色围裙松松系住,一掌就能握住般纤窄,背影透露出一股专注。 他转身端出姜汤时见花累已经擦着头发坐在餐桌前等待,灰色的眼睛弯了弯,把姜汤推至花累面前:“快喝吧,驱寒。” 辛辣微甜的姜汤氤氲满室,顺着喉咙滚下,身体不久便热了起来 “总是不吹干头发,受了凉气,年纪大的时候就知道头痛了。” 花辞打开吹风机给花累吹头发,指尖穿过湿润墨发,轻轻抖开,抚摸至发丝干燥。 微凉的指甲不时擦过头皮,像是能碰到灵魂,震动从发尾一路蔓延到发根。 花累没忍住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哆嗦。 他一直觉得为别人吹头发是比zuo爱接wen更亲密的事,抛却情yu去专注地感受若即若离,像是灵魂在亲密。 可花辞想不到这些,他只是软乎乎地笑:“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啊?每次吹头发都要缩脖子。” 花累听他这么说,心里有一点生气,觉得花辞给他吹头发跟给小狗吹头发没什么区别,显得他想得太多。 头发彻底干燥,花辞关掉吹风机,咕噜咕噜毛。 “怎么老不说话?今天去哪啦?” “去看了爸爸妈妈。” 这回变成了花辞不说话了。 花累早已经习惯了他听到这句话时的沉默,平淡地反问:“你去哪里了?” “去见了一个人。” 花累点点头,他本来也没指望花辞会跟他说实话,于是只是说:“你身上的味道不好闻。” 他们突然陷入了一个很奇怪的境地,隔着冰面岌岌可危,双方都不敢先迈出一步。 “我知道,我在用力地洗掉了。” 好像说的是假话,句句都是自己的真心。 花辞的手落在花累的肩上,轻得像一片叶子。 花累没有回头,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微低的头颅连接高挺鼻梁,形成一道流畅的弧度。 “这样的味道不会有下一次了。” “最后一次吗?” “对,最后一次。” ?【作者有话说:】 明后天请假,对不起宝子们,这个月会有两天双更补上的 第二十七章 猫捉老鼠 S市远郊的废弃楼体,总是有它的用处。长长的卷帘门拉起,漆黑色藏污纳垢。 花辞插着兜站在卷帘门前,鞋跟在地面轻轻敲着,低头猛吸一口烟,猩红的火点在阴影中抖动。 脚步声响起,有人从他身后持续不断的惨叫中走出来,和他并肩而立。 惨叫声在黑暗的楼梯里回荡,撞击在水泥墙柱上,发出巨大回声。 “不错,你情绪倒是挺稳定的,不像见他的第一天,我都怕你把他打死。” 花辞半晌没吭声,只是低头猛吸烟,并不像以往只是过个嘴瘾,而是把那股辛辣狠狠压进肺里。 一根烟很快抽尽了,他把烟头在旁边水泥柱上碾了碾,低声道:“我弟不喜欢。” 欧阳斯愣了一下,大笑:“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老婆呢,谁家弟弟管那么多,你还真听话!” 花辞勾了勾唇角,都不算是在笑,没搭话。 他只要来到这里,情绪就异常低落抑郁。 欧阳斯早就习惯了,继续兴致勃勃地眯着眼回忆:“你弟……我想想啊,最后一次见他是几岁来着?” “十岁。” “对,十岁。一个小孩儿,就到我这么高。”欧阳斯笑着在身上比了比高度,“天天守你跟守什么似的,我记得连洗个澡换个衣服都得隔几分钟叫你一次,回回见你都跟养孩子似的。” “我几个月没醒,爸爸妈妈又都走了,他那时候是吓怕了。” 花辞跟着他回想了一会儿,脸色算是勉强好看了一点。 身后的惨叫声渐渐地平息了,花辞站直了身子,一个穿着统一黑西装的小哥跑过来,面色平平地点了点头。 “还是不说?”欧阳斯一挑眉,“呦呵,骨头够硬啊。” 随即快步跟上已经走去的花辞,那小哥赶紧跟在他身后。 水泥地面上一个人被多根扎出的粗壮鱼线固定住动弹不得,满地鲜血横流,两条腿扭曲的横着,膝盖处被碾得薄得像一张纸。 一辆面包车停在旁边,轮胎上满是血迹碎肉。 花辞面无表情地走进,在他头侧站定:“把他弄醒。” 欧阳斯一点头,另一个西庄小哥立刻从口袋里掏出针剂,业务熟练地注射完,地上躺着的人不过片刻就醒来。 随即又开始惨叫。 这种药物会逼迫人大脑无比清醒,甚至五感比平常更为敏锐,思维不受任何阻碍,清晰地感受痛苦。 叫声惨绝人寰,回荡耳边,连做惯这些事的小哥都别开眼睛,可花辞就这么盯着他,站在他脑袋边清清楚楚地看着他的神色变化。 大约过去了不到十多分钟,地上的人就叫不出来了,他虽然感受到痛苦,但大量失血让他精疲力竭,再痛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哼叫。 花辞直到这时才开口:“丁绍,恨我吗?” 丁绍脸上遍布着血迹淤青红肿,都快认不出原本的样子,可他双眼在昏暗里晶亮地盯着花辞,死死地盯着他,发着光,令人感到胆寒。 花辞笑了:“挺好,你恨我,我也恨你,咱们很公平。” 扑鼻的血和被碾碎的双腿稍稍平复了一些花辞心中难以释放的仇恨,让他能控制住自己貌似平静地说几句话。 “冤有头债有主,我来找你报我的仇,有什么错吗?同样的,谁让你陷入今日的境地,我想你自己也清楚。” 花辞提了提西裤,蹲下身,锃亮的皮鞋压出一道褶痕:“但我真好奇啊,他给了你什么东西或者要挟了你什么,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守口如瓶。毕竟……你的原配和女儿不是都已经死了吗?” 丁绍一口牙都快咬碎了,听到这句话眼睛瞪得快要脱出眼眶。 花辞似乎是想伸手拍拍他的脸,伸到一半貌似又嫌脏,“啧”了一声站起身。 “按理说,我想从你嘴里问到你的主人,我少不得威逼利诱一下,把你主子许给你的好处比下去,你才能动摇对吧?” “可是我恨你啊,咱们就别玩那些虚的,直接比比狠吧。”花辞绕着丁绍慢慢走,若不是他说出的话,简直宛若闲庭信步,悠闲自在。 “再等两天吧,你闺女和你老婆的骨头马上就要被运过来了,坟头反正是已经挖了,到时候是扔下水道呢,还是喂猪呢,都得看你。” “刺啦”一声,鱼线猛地绷直,可以它的柔韧不可能被崩断,只会越来越深深陷入皮肉中,勒出血痕。 “我他妈杀了你!” 丁绍拼命挣动着像野兽一样疯狂嘶吼,眼球突出眼眶死盯着花辞,恨不得生吃他的血肉,犹如厉鬼一样。 花辞甚至都没有后退一下,就站在他脸旁边,满脸笑意盈盈,看得欧阳斯都抿嘴。 铃声突兀地响起,花辞拿出来看了看,抬头和欧阳斯对视一眼。 欧阳斯立刻明白,两指一并指挥人收拾场地,送花辞出去。 花辞放下挽上手臂的袖子,边走边突然道:“欧阳斯,这回真的谢谢你。” 语气认真,眼睛里全是诚恳。 欧阳斯愣了一下,竟然还有些扭捏,大手一挥:“嗳,说这个干嘛,我就是干这行的……再说了,就是不算当年你帮我的事儿,这些年你按行价给我的钱那也是一分不少。” 花辞当年帮他的事说到底就是初中同班时欧阳斯遭遇过的校园霸凌,不过是举手之劳,和拜托他这么多年来找人的事相比简直微不可提。 他和手底下许多人多年来持续不断地在国内国外找线索,花费的力气不单单是钱可以解决的。 花辞记着这个恩情,他嘴上不再多说什么,但心里早就考虑过两家或许能开展的合作项目,准备在力所能及的所有事情上回报。 花辞坐了欧阳斯安排的车一路疾行到机场,眼看时间没多少,急得头都有点晕。 风樘从那天两人聚会后几天都没发过消息,连圈里朋友间的大接风洗尘宴都推脱了工作忙,往后推了再推,可本人却在几天后三番五次地打电话给花辞,说要见一面谈谈。 可问了又不说要谈什么,只说要见面。 花辞这些日子却赶着忙,既有刚找到丁绍的事,董事会里也不太清净,流言乱耳声不断,他在工作中不知为何频频出现错误,引得董事会成员许多不满,简直分身乏术。 可无论他说有多忙,风樘一再要求见面说,语气一遍比一遍严肃。 最后一次风樘临近出差,听到他又说要推迟见面时,语气简直像发了怒,花辞再一头雾水也只得掐着来机场送人的时间准备和他谈谈。 两人见上面,话还没多说几句,风樘先拎着他从头打量一遍,神色和以往爱插科打诨的完全不一样。 花辞莫名其妙:“到底是怎么了?” 风樘皱眉:“你为什么感觉又瘦了,而且脸色还这么差。” “最近事多,睡得不好。”花辞揉了揉脸,确实疲倦得厉害,“而且本来也身体不行。” 花辞来的太晚,就快要登机了。 风樘其实心里着急上火了好多天,翻来覆去,又翻来覆去,急得满嘴的泡。如今见到人反而心里满是踌躇,倒不知从哪里开口说好了。 因为他太了解花辞,他知道自己说出的话对花辞意味着什么,实在是不忍心,不忍到开始怀疑自己。 “到底是怎么了啊,把我叫来了又不说话了。” 风樘紧盯着花辞的面孔,只觉这只兔子在虎口边不知跑了多久了,马上要被拆吃入腹,终于是下定决心:“你和你弟,真的要把握距离,你别再没心没肺地把他当你亲弟了。” 花辞一个头两个大,简直是一百个无语:“你到底再说什……” “那天你喝醉我送你回家,看到花累在电梯里亲你。” 花辞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怀疑自己好像是又生了大病,都不太能理解中文,他似乎是想笑,勾了一下唇角又皱眉,整个大脑“嗡”地一声停止运转,一片空白。 风樘扶住他的肩膀,逼迫他认真听自己的每一句话,再次强调:“那天晚上你喝醉了,他从我这把你抱走,在电梯的亲你的嘴,我亲眼看到的。” “……所以啊,我觉得我现在要实施的策略就是,温水煮青蛙!”邓姝又看上了新男人,在三个发小面前演讲自己新的作战计划,“让他在不知不觉中被我一把拿下,对我爱得不可自拔。” 她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花累却晃着酒杯哼笑了一声。 邓姝立刻瞪眼:“你笑什么啊!” “我笑你胆子小。”花累嘴角挂着一抹笑,“温水煮青蛙有什么意思?青蛙一动不动,丝毫没有挑战性,有什么乐趣?” “要我说,还是玩猫捉老鼠吧。围追堵截,各种卖惨撒娇着喵喵叫,等到那傻傻的小老鼠彻底懵圈了,你也逗没趣的时候就故意放出点线索,让小老鼠知道自己正被猫追咬,他可不就吓得活泼生动,那时候再下手一定妙趣横生。” 邓姝愣愣地:“那他不就吓跑了吗?我就抓不到他了。” “不,你抓得到。”花累笑了,“你要做他的天敌,让他一开始就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你的所有动作只是让他变得更活泼,让这场游戏更刺激而已。” ?【作者有话说:】 很快弟弟就要忍不住了,后面有小黑屋,我先预警一下。 第二十八章 粉饰太平 “你说的是你自己干的破事儿吧?”邓姝沉默了两秒,嗤笑,“说什么猫捉老鼠……其实就是你自己享受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刺激感,别人不理你还要去故意撩闲作死,一个心理变态还来教我了,真有意思。” 花累听了也不生气,无所谓地耸耸肩,站起身:“我出去抽根烟。” 李漱骏目光跟着他的背影转了一圈,对邓姝低声道:“他最近越来越疯了,你说话还这么不客气。” “大姨妈快来了,我也疯。” 郁闵之唇角一勾,也站起身推开包厢门。 李漱骏挥手让包厢里其他人出去,就剩他们两个,瞬间的安静让人觉得像在做梦。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 邓姝突兀开口:“袖手旁观地看了那么多年,辞哥对我们这么好,像傻子一样一直被我们瞒着,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帮凶。” 单向的透明玻璃外人影群魔乱舞,从天而降成千上万的白色碎片,在灯光混乱下被染成五光十色。 露台上夜风大,花辞背过身体,遮着打火机点烟,正看见郁闵之顺着台阶上来,淡淡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郁闵之兀自走到高台围栏边,远眺了一会儿灯塔江景。 “花氏广宇的项目拉不到可以担保贷款的公司,可是合同已经签了,据说这个项目的搁置让甄迪董事会大为震荡。” 花累转过身:“你一个学医的,等着继承医院就得了,何必成天费劲脑汁盯着花氏?” 从打过一架后,他们俩的关系维持在了非常微妙的平衡。 郁闵之似乎是把他们兄弟俩当成了绝妙的样本,对他们之间情感发展的好奇压过了自己的贪婪,在花累身上他不但能找到满足私欲的代入感,更能放大窥视洁白坠落的恶趣味。 郁闵之自顾自地笑:“辞哥亲手签下的合同,他一向谨慎,怎么会突然在这么大的项目上栽跟头?这些天他焦头烂额,肯定想不到是自己最亲爱的弟弟在从中作梗。” 花累站在半明半暗里,指尖夹着的烟静静地燃烧着。 “你的每一个举动都让我感到不可思议,你明明忍了七年多了,完全可以用更合适地手段得到想要的,却半途屡屡试探着露出破绽,为什么呢?是装不下去了?” 花累意外的心态平静,冷嘲热讽:“你一个精神病人学的是心理医疗,我也挺不可思议的。” 郁闵之同样毫不在意,他的眼睛盯着花辞,满是饶有兴致的恶意:“还是说,你已经拥有了足够稳固的力量,在彻底抓住他之前就忍不住向他炫耀你的真面目。” 好像才听过炮竹声还没有很久,时间就如飞鸟一闪而过,盛夏在六月头已经露出影子,一切比春季更富浓烈生机。 然而在这个花辞最喜欢的季节,他已经连着很多天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从风樘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开始。 那些字眼超出了花辞想象力的极限,让他感觉到灭顶的不可思议,就好像世界跟你开了一个荒谬的巨大玩笑,戳破后发现是一个真实的悲剧。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可能是这样? 花辞心里第一次涌起了名为害怕的情绪。 他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为了求证鼓起勇气地去看那天的电梯间摄像头,而后不由自主回忆起的相处细节,细密地拉成一根不知从何开始埋伏的线,让他毛骨悚然。 花累每一句依赖的“哥哥”背后,每一次专注凝视自己的视线,以及……那些过于亲密的动作。现在回想起来,让花辞感到剧烈的恐惧和不适。 错了,都错了。 我是哪里做错了。 花辞双手覆盖住面孔,闭着眼睛沉重地呼吸着,胃里被硬生生地吞下去许多石块一般沉沉地重压着,被复杂到混乱不堪的情绪深深淹没。 “怎么不接电话?”欧阳斯推门进来。 花辞把脸抬起来,一只手去摸索桌上的手机,脸色苍白到吓人,满眼密布着血丝。 欧阳斯皱眉,凑近他:“你脸色也太难看了,到底怎么了?你生病了?” “没。” 花辞稍稍避让了一下,低头回复朱宣明的消息。公司因为一个自己签署过的重大项目产生失误而陷入停滞,他为了躲避花累不但不回家,也不去公司,导致公司乱成了一锅粥,董事会已经大为不满。 可是这和花累的事相比,让他无暇费心顾忌了。 花辞心乱如麻地回复消息,那头朱宣明似乎对他无语了,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手指麻木地划着手机的聊天框,花累以为他去出急差,每天都会发消息嘱咐冷暖,就像一个细心体贴的弟弟。 花辞在欧阳斯这里呆了两天多,一直没回过家,而且还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让欧阳斯看着十分担心。 但欧阳斯是个笨嘴巴的人,光是担心,也不知道从哪问怎么劝。 花辞的声音有些发木:“找我什么事?” 欧阳斯忙道:“刚才从丁绍嘴里套出了些话,和之前找到过但不太确认的线索两相对照了一下,手底下人说又有新发现,你要不要去看看?” 花辞听到这,涣散的眼睛慢慢聚起了一些光,早被抽干精气神的身体像是被重新塞进浅薄能量,他慢慢点了点头,然后跟着欧阳斯向外走去。 还有这一件事。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说,结束了这一切我就立刻离开,就像我曾经没来过一样。 不能再影响他了,这只是因为只有我在他身边才会发生的感情错位,就像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意外一样。 只要我不在了,就不会发生。 花累给他哥发完一条“中午要记得按时吃饭”的消息,滑过这几天没有得到回复的聊天记录,眼里慢慢闪过一丝笑意,把手机放进口袋里。 陷阱即将收网,猎物在劫难逃,即使知道了困境也毫无办法。 花累眼中愉悦的笑意愈发深厚。 现在他已经有足够大的能量折断他哥哥的翅膀,永远地把花辞绑在身边,让他再也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别怕……别怕…… 花累轻轻在心里默念,看着空荡荡的办公椅,愉悦地吹起了口哨。 即使花辞想要逃避着一切,一辈子不再出现在和花累见面的场合,但一切不会真如他所愿。 花氏甄迪的集团周年纪念在六月十五日举行,晚会典礼盛大,花辞不论近来身上有多少桩麻烦事,只要作为集团董事一天,就必须要出席。 他在大厅门口撞见早已到了的花累,一身正装挺拔英俊,笑意盈盈地叫了“哥哥”,眼睛在看到他的刹那间像是被点亮般发着光。 “哥,你怎么这么忙啊,总是出差,我都感觉好久没有见你了。”花累笑着走近,手指抬起似乎是要触碰上花辞的眼尾,“瘦了那么多,脸色好难看,是不是一忙起来就没有好好吃饭睡觉?” 这种亲昵的语气在从前让花辞觉得窝心温暖,而现在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心中悄无声息地露出一个大洞。 花辞后退了两步,避开他的手指。 换在平时,花累早要不开心地闹别扭了,可今天只是愣了一下,很平静地放下了手,眼底甚至还在微微笑着。 花辞突然有一种感觉,花累似乎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察觉到什么,他却并不因此害怕,反而拽下最后一层伪装。 不是! 花辞压下心底的想法,强烈地跟自己叫停。 小累不是这样的孩子,他可能只是一时走偏了路,但绝对不会是怀着这种心思满口谎言的人,自己不可以因为一个意义不明,更或许只是一个玩笑的wen就把花累判了重罪,百般怀疑。 他应付了两句,留下花累独自站在门口迎接重要客人,自己先走进了内场。 花累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这么多年,梦里,现实中,他设想过无数次花辞知道了自己心思后的反应。 可能是大发雷霆,把他拎到爸妈墓前磕头道歉。可能悲伤痛苦自责,随后生气到再也不理他。可能跟他认真刨根问底,试图纠正他的思想。 不论是哪样,花辞最是疼他,他只要卖惨撒娇,对自己下得去手,多磨两年,他哥未必不会松口。 可他唯独没有想过以花辞的性格会选择粉饰太平,这同时也证明了花辞有多不想失去他这个弟弟。 不问,不答,把所有可能沉默地斩断。 都源于这无法跨越的亲情吗? 花累冷笑了一声。 简短的致辞结束后,花辞离开了挤满人的大厅,和难得一脸着急的朱宣明边走边低声说话。 广宇项目的贷款迟迟无法得到落实,这个项目投资巨大,牵连甚广,一旦真黄了等于花辞可以臭名昭著地直接下台。 连一向淡定的朱宣明在许多天没见花辞人影后,也急得白头发直冒。 花辞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签了这份合同,心里也满是烦闷,伸手拦住一个从身边走过的侍应生,从托盘上拿下一杯红酒喝尽。 侍应生一脸错愕,满眼惊慌地看着花辞。 花辞有些莫名其妙,见他的托盘上一共只有两杯酒,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半路拿了其他客人单点的酒。 他心道虽然是这样倒也不必这么慌张,温声道:“酒先记我这,你重新再去给客人们拿新酒吧。” 说着伸手去拿托盘上的第二杯酒,没等侍应生的阻止说出口,另一只手就拿过剩下的那杯红酒。 花累同样一饮而尽,把杯子放回托盘。 ?【作者有话说:】 明天车车预警 求求评论 第二十九章 寒武不让做的事 很抱歉,本章节内容已被锁,请等待作者申请解锁后返回阅读~ 第三十章 我觉得恶心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花累,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你要点良心吗?我如果不想要你我会在花氏熬十一年?现在我们的问题明明是……” “所以我也没说错啊,你自己都说了,熬了十一年。你是为我熬吗?你是他妈的你自己心里愧疚!你成宿成宿地做噩梦,有一点是因为我吗!不还都是因为爸妈为了救你死了!你怕对不起他们!” 花累像个疯子似的吼叫,口不择言。 花辞的脸色比死人还难堪,他捂着剧痛的心口一字一顿:“你闭嘴。” “你痛了?痛什么呀!我才痛呢!你早早地丢下我不管多好!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此刻的花累就像一个恼羞成怒的罪犯,他已经失手犯下了弥天大罪,害怕、愧疚,更想要获得原谅,可事实告诉他永远不可能。 那就这样吧,撕毁一切,一起毁灭,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就是绑也要把哥哥绑死在身边。 花累低头看着花辞笑了笑,转而面孔又狰狞起来,与他额头抵着额头,鼻息共存,气氛暧昧而危险。 “你见过谁家的哥哥像你一样成天牵弟弟的手,摸弟弟的头,睡弟弟怀里,和弟弟撒娇,你不就是明摆着勾引我吗?我现在上了你,你还不开心了?” 花辞别过头,被不依不饶地扣紧后颈,强摁着无法挣扎。他双眼木然地看着花累,心底只感觉到荒谬,让他连开口的欲望都没有。 早该有这一天,他早该知道的。 这是报应。 花累太讨厌这样的眼神,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他,甚至觉得可笑,他捏住花辞的下巴厉声道:“说话!” “我觉得恶心。”花辞和他的眼睛平静地对视:“我要走,是因为我还要脸。” 冷冽刀锋插进心肺里,空荡荡地灌进冷风。 “恶心?” 花累的手用力到发抖,花辞感觉自己被捏着的肩膀几乎要碎掉。他像是被狠狠顶撞了逆鳞的巨兽,彻底失去控制,满脸表情狰狞可怖。 “现在才觉得我恶心?晚了!” “你怎么不早点说这话呢?你不知道吧,我他妈十三岁第一次做春梦里cao的就是你,恶心吗!是不是更恶心了!” 花辞身上本就剧痛,一直低热未消,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整个胃里空荡荡的,情绪一激动胃里就难受,表情忍不住想要干呕。 花累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整个眼睛都烧红了,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扣在床面,花辞的脸色迅速由白转红。 生理性的泪水因窒息从眼角迅速滑落,一滴滴沉进鬓发里。 花累看着他餍足未消,满脸缱绻倦色,心底深处是害怕和委屈,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却演化成愤怒烧完了他的理智。 他鼻腔里满是酸涩,突然想着要不就这么掐死哥哥吧。 反正哥哥也不喜欢自己,就一起死吧……一起死了,哥哥就能永远陪着自己了。 可他舍不得。 手指慢慢松开,花辞鼻尖肺腑迅速灌进空气,头晕目眩地捂着心口呼吸,而后剧烈地呛咳着,眼前一阵阵发黑,恨不得要把心肺一并咳出来。 他狠狠地推开花累拍抚着心口顺气的手,声音比冰还冷:“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花累的手顿在半空,他漆黑如墨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花辞,突然疯魔似的笑起来,俯身wen住花辞的嘴唇。 这是花辞在清醒时候感受到的第一个来自他弟弟的亲wen,那一瞬间他居然有些恍惚,好像他接受的只是花累小时候放学后看到他的开心亲昵。 温热转瞬即逝,花累只是为了宣告什么,而非本意缠绵。 “太可惜了哥哥,就算你不想,你这一辈子都得看着我,长长久久地看着我,你这双眼睛只能放在我的身上。” 花辞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直到花累滚烫的掌心伸进他的睡衣里放肆揉捏,他才被猛地烫伤了似的一弹,想从被禁锢的怀里逃走。 他昨夜逃了一整晚都没逃掉,现在也依旧轻而易举地被摁在怀里动弹不得,整个人都被覆盖着,火热气息泼洒在脖颈边,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 “你以前不是也睡过别人吗?怎么他们都可以,就我不可以!我难道不比他们干净!” 花辞怒极了,想都没想就是一个巴掌:“你是我弟弟!” “我不是!” 花累被这一耳光打得唇角出了血,听到这一句话后转头狂吼,他偏头抹了把嘴角,像疯子一样地笑。 “你打我!你又为了那群外人打我!” 花辞脸色青白交加,满心哀痛,喉咙里哽得溢出血腥味,静默着说不出一句话。 花累再次被他这幅好似漠然的样子狠狠激怒了:“你说话啊!” “我跟你无话可说。” 花累一把拎起他,就像拎起一只鸡崽一样那么简单,脸色铁青着停顿片刻,又把人猛地掷回床上。 花辞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凭着心里一口火气撑到现在,撞回床上后头晕目眩到看不清任何东西,爬都爬不起来,他嘴唇动了动,彻底陷入昏迷。 眼前最后一个影子是花累惊慌失措的脸。 市中心私人饭店的包厢外突然一阵熙攘,而后包厢门被猛力拉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正在推杯换盏的众人都被吓了一跳,错愕抬头,有人不明所以地站起身,正要发怒,看到来人后马上挂上笑脸:“累哥,您怎么……” 花累满脸风雨欲来,理都没理他,径直朝着角落走去。 郁闵之笑着看向来人,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领口,刚站起身脸上就挨了一记重拳,整个人倒在餐桌上,撞得杯盘狼藉。 包厢里一阵惊呼,花累一把拎起郁闵之,又是一拳打在他脸上,郁闵之撞回椅子里,吐出一口血沫。 这下众人都安静了,李漱骏眼见不好,快速协调侍应生将大家引出去,邓姝在花累再一次抬起拳头时,尖叫一声,抱住他的手臂。 她整个人怕得发抖,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怎么了呀?这是怎么了呀?别打架啊!” 花累把她甩开:“不关你事。” 郁闵之甩了甩头,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狼狈不堪,嘴角却还在奇异地带着笑。 “诶,你别拦他,他刚泄了火,爽快得很,得施展施展拳脚。” 一双笑眼里故意闪着暧昧的光。 花累脑袋嗡地一声怒火中烧,恨不得直接打死他,这头李漱骏也回来了,赶紧也上前拦着。 花累拽着郁闵之的领口,咬着牙问:“家庭医生的事是不是你搞的鬼?” 郁闵之家里经营私人医院,花累和许多有钱人一样,为了私密高效在他家医院雇佣家庭医生。那天晚上怎么打医生的电话都打不通,联系医院也联系不上,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只有郁闵之能做到。 邓姝看向李漱骏,得到了一个同样疑惑的表情。 “对啊,怎么?你不感激我吗?”但郁闵之知道他在说什么,痛快地就承认了,“那杯酒虽然不是我下的药,但是我也目睹了全程,可我什么也没说,算不算助人为乐啊!” 话音一落爆发出的力气让两个人都没拽住花累,郁闵之被按倒在地上,一拳一拳往死里打。 “累哥!花累!别再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李漱骏抱着花累的腰往后死命拖住,郁闵之满脸血躺在地上大笑。 邓姝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气得想哭:“你别笑了!你他妈疯了啊!” 花累拳头红肿着也粘上了血迹,他拖着李漱骏再次把郁闵之拎起来,咬牙切齿,恨不得活活剥了他:“郁闵之,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要再敢掺和我和我哥的事,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会让你死无全尸。” 郁闵之被掼回地面上,身体在地板上发出“咚”一声闷响,不住地咳嗽着,口里血沫直喷。 “这药本来就伤身体,而且以花先生的体质不太适合过于剧烈频繁的房事,他的身体还是太虚了。”医生皱着眉,挂好营养液。 花累站在床边,面色也很苍白,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低声问:“烧什么时候能退?” “再等等吧,你先不要心急,现在是免疫系统在做斗争,倒不是太坏的情况。” 花辞躺在床上,深深地陷进被子里,六月中的季节,他却一层一层地冒着冷汗,睡得很不安稳,但由于身体的疲乏迟迟醒不过来。 “主要还是要养身体啊,他本来就心脾两虚,多年来一直心事多,睡得不好,久而久之是很大的精神虚耗。” 他做了有钱人的家庭医生那么久,早就学会什么该说什么该听,点到即止。 滴答,滴答,吊瓶里的营养液顺着针管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流进花辞的身体。 花累慢慢跪坐在床边,半晌不敢碰。他总是在花辞面前装乖,很少露出过本性,现在回想起来昨天的争吵,像是大梦一场,满心懊悔。 为什么没有控制住自己,一定吓到哥哥了,一定让他伤心了。 睡着的花辞皱了一下眉,扎着针的手想要往被子里缩,针头在薄薄的皮肤下一鼓。花累吓了一跳,赶忙握住他的手不让动。 手并不凉,应该不是怕冷。 花累担忧他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把手试探着伸进被子里在身体各处轻轻地按,观察花辞的神色。 没想到却是花累自己的手太凉,冰得花辞一个瑟缩。他从那天晚上以后就没怎么吃过饭睡过觉,状态很差,手心时常冒冷汗。 花累赶紧把手缩回来快速地摩擦起热,在热水杯上捂了好一会儿,直到手心发烫了才重新给花辞检查身体。 直到手指按压到小腹时,他看见花辞猛一皱眉,微微蜷缩起了身体。他愣了愣,明白过来。 都是因为自己。 花累的心口压下了一块重石,他观察着花辞的睡梦中的表情,在小腹上慢慢打圈按摩,眼眶慢慢地红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段冲突改了好几次,代入哥哥的视角,听到这些话真的太伤心了 就 最后改的花累的话还是稍微有点分寸 一开始写出来的,真的,我站在哥哥的视角我都气得说不出话,想把他打死的程度 第三十一章 爱人也是一辈子 那杯下了药的酒和郁闵之在其中搅局,让整件事情的发展都远超花累所预料。 他毕竟是忍了那么久了,再蠢蠢欲动也不会用这种方式,在他一开始的设想中是先完全掌握花氏,让哥哥慢慢正视他们俩的关系,软磨硬泡也好,威逼利诱也好,只要哥哥不走,不论时间长短总还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而不是像现在,把一切都彻底打碎。 身上的伤连着心病,这一次让花辞吃了很大的苦头,低烧没多久,夜里就开始高烧,烧到他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一根火柴焚烧自我照亮他人了,迷迷糊糊地睁过几次眼,然后又撑不住睡过去。 等到他真清醒过来时,早分不清今夕何夕了,全身上下被厚被子捂得不知出了多少汗,粘腻腻的好不难受。 花辞闭眼缓冲了一会儿,慢慢扶着床沿坐起身。*** 他刚要下床,门静悄悄地露出一道缝,花累握着门把手像拆手雷似的小心翼翼地进来,冷不防和花辞撞上了视线,嘴唇一颤。 “哥,你醒了。”他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大面积地铺洒进来,有些刺眼。 花辞看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热水袋,心里突然冒出一句,嚯他真是想热死我。然后又觉得无厘头,避开视线,沉默着一言不发。 花累走过来伸手想摸摸体温,被花辞一偏头躲过去,他的手顿在半空中,抿着唇眼眸暗了暗,但还是不容花辞抗拒地抚上他的额头。 “不发烧了,你饿不饿?厨房里温了粥,母鸡汤吊的底,我给你盛一碗喝好不好?” 花辞别开头,一把掀开被子,被花累握住手腕,语气里带着着急:“你要干什么?” “我要回自己的房间。” 花辞只要一想到在这张床上……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 “咱们不闹好吗?”花累蹲下身握住他的脚踝重新塞回被子里,“烧才刚退,我们先不折腾了好不好?” 说着他的手熟练地掀开睡衣,从花辞的裤子边缘伸进去,掌心在他的小腹上揉搓:“肚子还疼不疼?对不起,我之前没经验,那天晚上也太兴奋了……” “啪”一巴掌,狠狠扇在花累的脸上。 花累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没有丝毫该有的愧疚和尴尬,而是表现出一种“既然摊开了那我就索性放肆”的理所当然,像是无比自然地直接从弟弟的位置转变到了恋人,让花辞完全无法接受。 挨了一耳光,花累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只是把手从花辞的衣服里拿出来,看着他面色平静:“一巴掌哥哥能消气吗?不够的话就继续打,打到你能消气为止,要是你嫌手疼我也可以自己打。” 说完扬手就给了自己个耳光,比花辞的力道大得多,丝毫不手软。 花辞心口猛颤一下,别开眼睛:“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哥啊?” 花累的眼球上满是血丝:“你要是不是我哥就好了,我总是这么想。但你如果不是我哥,我从小身边就没有你,你就会照顾其他小孩对别人好,一想到这我就觉得那你还是做我哥好,恨不得你是我亲哥。” “怎么我就非得照顾小孩儿吗?我养大一个再被指着鼻子说我勾引他,我难不成就是贱命一条?”花辞冷嘲热讽,但看着花累一脸痛楚,忍下了没有继续说。 花累拿过枕头垒起来,把他扶着靠后坐好,感觉心口有一把刀在最软处割磨:“我那时候气急了说错话,我犯贱,我是白眼狼,你别生气了好吗,身体刚好一点,别再把自己气病了。” 花辞气喘得有些急,闭着眼推开他的手。 花累的卧室里是非常冷淡简单的装修,经年久住下来,彰显个人风格的物品也也不多,显得他们俩的气氛越发憋闷。 花累看着他的眉眼,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开口:“亲哥不亲哥的,其实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所谓,不论你是不是我亲哥,咱俩有没有血缘关系,我对你都是一样的想法,我绝对不可能放手。”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花辞一口气没上来,觉得自己快要再被气晕过去。他平缓了一下呼吸,侧身去拿桌上碎屏的手机,不想再继续对话。 花累在半途截住他的指尖,手心冰凉凉的,他抬着头,眼里有着淡淡的乞求:“哥,咱俩聊聊行吗?” 花辞抽出手,没有说话,花累只当他默认。 “我知道错了,我前天是气昏了头,所以才会发那么大的火,我以后一定会控制好自己的,我会就像哥哥希望的那样乖乖的,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就好,天长地久,咱们还有多的是时间,你现在不相信我说的话没关系,以后一定会看到我的真心的。” 还是这样子,根本没有意识到重点,或者说,始终在忽略和模糊重点。 “我生气是因为你跟我发火吗?你不会不知道吧?”花辞不留情面,每吐出一个字都令花累的脸色苍白一分,“我说出来都觉得脏了我的嘴。” “花累我真的不明白,是不是我教育太失败了,你连下药这种龌龊事都能做出来!下一步呢?下一步你会怎么对我?就像你们圈子里的那些脏东西对待不听话的情妇一样,打到我听话?还是继续给我下药?” “哥!”花累跪在他面前,用力抓住他的手,黑眸里已经有了湿意,“我怎么敢……那药不是我下的,就是那杯葡萄酒,你还记得吗?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我也喝了酒。我跟你发誓,我从来没对你下过药!” 花辞心里被压的最沉重的一块石头被移开,但也没有好受太多,摆在花辞面前的还有确确切切的一团乱麻。 “那天晚上我给医生打了很多很多电话,一直没人接,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哥你可以去看通话记录,我真的一开始没想这么做的。” 他说的这么恳切,眼睛里还含着泪,花辞当然是相信的,嘴唇动了动,心里涌起一股悲哀。 “这件事别再提了,我们都当没有发生过吧。” “不可能。”花累抓住他的手,“你打也好骂也好,但是踏出去这一步我就不可能再收回来,我们试一试好不好?我肯定会对你好的,我会比所有人都对你好。” 花辞只觉得荒谬:“我再说一遍,我们是兄弟!基本的道德伦理观你难道没有吗?这是不正常的想法,你这是心理疾病或者认知错误!只是因为这么多年只有我陪着你,你依赖我不想离开我……” “我分得清什么是爱。”花累站起身,眉目冷然,“别说我们不是亲兄弟,就算是亲的,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那又怎么了?我们为什么非得管人家的想法,我们在一起一辈子不好吗!你不是也这么想吗?” “我想跟你做一辈子兄弟,不是现在这种畸形的关系。” “做兄弟也是一辈子,做爱人也是一辈子,只是更亲密一点。”花累凑近他,满眼恳切,“哥哥一向最疼我了,就让我一回。” 花辞仰头看着他,心中无力倦怠,他只觉得没有一点可以对话下去的可能性。 花累就是疯了一样的觉得他想离开花氏就等于不要他,把依赖当做爱恋,走到现在唯一的解决办法似乎是真的只能他走。 何况发生了这种事,不管是不是意外,他都没脸在这个家继续待下去,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他对不起花家人了。 花累看他垂着眼不说话,胸腔里怒意升腾,转过身深呼吸了两口气,重新换上笑脸:“咱们不说了,你好久没吃东西,肯定饿了,我们先去吃东西吧。” 花辞心里下定了决心,就不再争辩,他强撑着下了床,自己走去餐厅。花累见他好不容易愿意吃东西,也不敢再惹他生气,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只是眼神阴郁。 碎屏的手机来不及换,花辞快速地回复了一些简单的消息,直到去了公司才知道短短三日,已经变了天。 广宇项目本就难以维系的资金链彻底断裂,集团为此丧失了大量的资源,同时股价暴跌,遭受了巨大损害。 而这一切全都归属于签了重要合约的花辞,他难辞其咎。 朱宣明在董事长办公室里焦急地等待,刚看见花辞推门,就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怎么样啊?董事会怎么说?” 花辞面色平淡,甚至还笑了笑:“还能怎么样,各种炮轰我嘛,逼我下台,容我自己辞任,算是给我最后一点体面吧。” 商场如战场,从来都是这样如碎沫浮影。今朝高楼起,明日就门可罗雀,也并不是稀奇事。 朱宣明咬牙道:“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他们这群人这些年不久靠着你才吃着肉,现在却个个落井下石。” 整整十一年,花辞最好的人生年华献给了花氏集团,孺子牛一般没日没夜,就算不喜欢也是兢兢业业,可能走到最后就剩一点希望能圆满退场的念想了。 他并不是不难过的,但最后也只是落寞地笑笑。 “这样引咎辞职的话,基本上等于你再也回不了花氏了。” “这不是正好吗?本来就是我的失误,我该承担这个责任,应该的。”花辞声音平淡,“幸亏你的职位都安排好了,没有影响你。” 朱宣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花辞在董事长的位置上坐下,手指搭在椅背上,在办公室里环视了一圈,发现了一点不对劲:“花累的桌椅搬出去了?” “嗯,搬出去挺久了,你最近总没在公司,所以不知道。” 花辞“啊”了一声,指尖在扶手上停顿片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怀念的,怀念那段抬眼就能看见花累认真工作,被啰啰嗦嗦的话督促保养身体,两个人不时相视一笑的日子。 还没有走心里已经塌陷了一大块,痛意隐隐密密,但最终他也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嗯,搬走了好。”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有啥想说的在评论区说哦 害,我每次写文的时候总有骚话想说,写完的时候忘得一干二净 第三十二章 玫瑰风一直都在 “你离职的事小花总知道吗?他也没帮你说话?”朱宣明皱眉,语气很不好,“我看你们现在尴尬得很,都没同时在公司出现过,我早就跟你说过把握好分寸,现在行了,还是变成兄弟反目,逃脱不了的命运。” “跟公司的事儿没关系,广宇项目他想帮也帮不上忙。”花辞苦笑摇头:“我跟他是其他事儿。” 他心道,还不如兄弟反目呢,也比现在这状况好得多。 朱宣明看他神态,除了一脸病色其他看不出个所以然,估计问也问不出什么,索性懒得再管了,道:“不说这个了,就说你这回离职,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除了一些管理高层,连秘书室那群小丫头都难过得要死,李梨那胎本来是稳稳的,也被气去医院养胎了。” 花辞抬眼,眉头微蹙:“谁气的她?严重吗,她现在身体怎么样?” “她自己把自己气着了,身体还不错,但娘家人婆家人都担心,非得让她在医院住到临产。” 花辞放松了一些,点头:“还是注意点好。” 朱宣明叹了口气:“就知道cao心别人,想想你自己吧。看你现在这气色,赶紧辞职也好,找个地方好好休养,远离这些是非。” 花辞听到这话,愣了一会儿,像是在思索,半晌才道:“那正好,你就最后再帮我办一个忙吧。” 朱宣明以为他又在cao心有的没的,没好气道:“帮你写辞职信吗?” 花辞笑了一声:“那倒不至于,辞职信我还是自己写吧,不难为你了。你帮我订一张八月份的机票吧。” 朱宣明明白了他的意思,喉咙顿了顿:“去哪里?” “去哪呢……我想想。”花辞十指交叉,往椅背上一靠,漂亮的眼睛半眯着,“一直想去的地方很多,现在终于可以走了倒是想不出来,你就帮我定个越远越好的吧。” “离华国最远就是阿根ting,你去不去?气候又好,吃的东西也多,就适合你这种爱挑嘴的病秧子。” 花辞被他说得心情都昂扬起来一些,在心里琢磨了一下位置,乐了:“你怎么不把我直接送去外太空呢,好歹给我挑个安全一点的地方行吗?像我这样的跑不快又打不过,在阿根廷大白天可能都不敢出门。” “自我认知还挺清晰,听您原先的语气我还以为您嫌阿根廷还近呢。”朱宣明把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拍,拉开椅子就坐,哼道:“我倒是想给你直接送出宇宙,可你全身上下身价加起来不就五十万吗?没钱我有什么办法。” 花辞被他气笑了,直起身子:“我还没完全下台呢,你嘴脸变得是不是也太快了。” “您马上就不给我发钱了,以后指不定还得我给你定期打钱呢。”朱宣明看着他,带着笑意切了一声。 花辞笑着摇了摇头,默默想了一会儿:“你还记得我高中的时候做了一份十年周游世界的计划吗?” “记得。”朱宣明的动作顿了顿,声音有些低,“你的朋友们都知道,那时候我很羡慕你,那本计划书我看过很多很多遍。” 花辞笑意浅淡,眼神有些远:“可是我连自己当时想去的第一个国家都已经忘掉了。” 曾经那么信誓旦旦,坚信未来一定会躺在阿塔卡马沙漠凝视绝美星空,在阿尔卑斯山国王湖边散步,走过比利牛斯山区的朝圣者之路,能终有一日领略到全世界的山川河海。 可是十一年后,他坐在这间办公室里,事业和亲情全部一团糟,可以说是一事无成。 失去了当初那份勇气,也完全没有了身体健康作为本钱。 就……时间还真的挺恐怖的,即使本来就知道它的可怕之处,也还是感到害怕和遗憾。 “奥地利。” 花辞还沉浸在回忆里,愣了一下,抬眼问:“什么?” 朱宣明的眼睛里沉着微微的光,映着花辞已经不再稚嫩青涩的面庞:“你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奥地利,奥地利的阿特尔湖,你想去那里玩帆船和看玫瑰风。” 花辞的心口猛一缩,像是被小锤子敲了一下,酸软里泛着微疼,他定定地看着朱宣明,轻声道:“好,那就去奥地利吧,虽然我现在不一定能玩得了帆船,但是玫瑰风一直都在,对吧?” 他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像是突然打破了什么,面容漂亮到不可思议,朱宣明透过这个笑仿佛重新看到十一年前那个阳光开朗的男孩子,喉头沉沉地发涩,点了点头。 花累独自坐在书房里,挂着监听耳机,眼睫微微垂下,看不清眸中神色。 他突然站起身,打开座椅背后的大柜子,从最底层搬出一个不大的木箱子,拿出一本鼓鼓囊囊的牛皮笔记本,笔记本经过了十多年间的频繁翻阅,即使是精心保存,页脚微微有些散落, 花累的手指覆在封皮上,微颤了一下,缓缓翻开。 花辞十几岁的笔迹远没有现在流畅潦草,带着学生专有的端正工整,但还是能从一笔一划间看出主人绝非现在内敛沉静的性格。 花累抚上那字迹,动作里带着自己并未觉察到的珍惜和小心,不知道第多少次阅读,眼里依然沁出一点微末的笑意。 本子里不仅有花辞做的旅游笔记和人文自然风光的剪贴画,更多是花累在这十年间根据情况变化的补充攻略,每一篇都有,是他认真查过资料,看了各种旅游vlog仔仔细细记录下来的。 花累自从改了志愿以后就把这本笔记扔了,他不知道,那时刚十岁的花累翻完了一整天的垃圾桶找到,从此宝贝得像自己的命根子一样,只他后来补充的内容,就让本子的厚度增加了一半。 「卡莫城堡被玫瑰花田所环绕,每当微风拂过,阳光下玫瑰花的芬芳就会乘着风从东北方向一路飘过白帆点点的阿特尔湖面,如果在这么浪漫的景色里,我跟哥哥表白,他也许会答应我。」 最后几个字被划掉,改成了「也许会不抽我」。 这是十五岁时他写下来的话,笔迹稚嫩。 花累勾了一下唇角,看着看着,眼圈突然热了,他慢慢呼出一口气,宽阔的肩膀落下来,只一个略显颓然的背影。 虽然花辞还没正式辞职,但这种消息在圈子里传播得很快,记者媒体当然也足够敏锐,外界风言风语不断,到花辞这里求证劝慰耀武扬威冷嘲热讽的不知道有多少人,他平常手机不离手,现在连看一眼都很少。 花辞坐在咖啡厅里等人,避开阳光坐在静谧的阴凉处,等得他都有些昏昏欲睡,直到手机又一次震动。 风樘的大嗓门透过手机传出来,还能听见轻微声音,花辞彻底被嚷嚷精神了,不好意思地跟旁边人摆手道歉,冲手机那头的风樘低声道:“声音轻点!吼什么!” 风樘顿了一下,放低声音:“你就会跟我横!你被开除的事儿为什么不跟我说?我还是听其他朋友说的!你有没有把我当兄弟?是不是因为我告诉你那事儿,你跟花累掰开讲了?你俩现在决裂啦?” “辞职不是开除,当了,不是,掰开了,谈不上。” 风樘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敷衍的声音让风樘气得直跺脚,又不能隔着手机过来薅他,只能压着性子问:“什么谈不上?” 花辞喝了一口咖啡:“跟花累谈不上决裂,就是挺尴尬的……反正现在避免接触吧,我在公司他就在家,我基本上不回家了,都在外面住。” 他总不能把酒后被下药的混账事也一并告诉风樘,再是亲密朋友也不到这个份儿上,他没这个脸,只能压着心口沉重的石块,回答得云淡风轻。 “你现在外面有房子吗?要不你先去我那住?”风樘还是不放心,心里也过不去,总觉得这事儿闹得,全是因他那句话而起。 “不用担心我,辞职就是公司正常变动,我都有分寸,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花累也只是孩子心思,一时半刻想叉了,冷静冷静就好了。”花辞半分不吐露心境和现状,努力宽慰风樘,引开话题,“你出差什么时候回来?” “事情多,一整个项目呢,得三四个月吧,也就到年底了。” “嚯,那你和你的梦中情人怎么办?见过了吗?” 风樘听他声音里带着笑意,情绪并不低落,持续紧绷的心脏慢慢放下来了,道:“哪有时间?回S市没几天就出差了,估计今年是见不上面了。” 两个人说笑着聊了一会儿,花辞看到欧阳斯走进咖啡厅的大门,和风樘挂断电话。 欧阳斯走过来坐下,脸上带着口罩,遮掉了一道不浅的疤痕,配上据说是他们这行业必备的黑西装,显得很像个正儿八经的商务人士,刚进来就引得几个人注目。 花辞推过去一杯黑咖啡,开门见山道:“查出来了吗?” 欧阳斯的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眼中情绪瞬息万变,沉默了半晌,开口:“是二房。” ?【作者有话说:】 困了,今天是不是都放假了啊,明天就开始中秋假了芜湖 我发现看我文的小宝贝们都很内敛哈哈哈默默看文不说话 今天好像到十万字了,再攒攒,之后再发红包一起庆祝 还要说什么……有没有想看小黑屋等不及的朋友,我是写得都等不及了,咋还过渡不完,想马上小黑屋(对不起哥哥我道歉哈哈哈哈 第三十三章 人死债消 “不可能。” 花辞几乎是立刻摇头否认,他深深地看着欧阳斯的灰蓝色眼睛,快速地又重复了一遍:“这不可能。” 拿着咖啡小勺的手指用力到泛了白,暴露出他并不冷静的心情。 欧阳斯曲起手臂,慢慢道:“花辞,你要相信……” “不是,你听我说,二房的所有社会关系,不说已经死了的二叔花定之,我就算连现存的比花累还小一辈孩子的老师和朋友家长都查了。”花辞语气急速地打断道,神情有一些激动,“当年那场车祸的最大受益者就是他们,而且他们后来打压大房的手段嚣张恶劣,我也是最先怀疑他们,但是事实证明根本就不是,他们和车祸和丁绍都没有任何关系。” 欧阳斯搞的就是这类灰色产业,只要他肯定地说一句,必然就是事实,花辞心里明白,但仍尚存希冀。 “有没有可能找错了啊,而且你想如果是他们下手的,他们不会还没等葬礼过去两个月就大范围收购散股想要吞并甄迪,那样不是太明显了吗?你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欧阳斯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搅了会儿咖啡,道:“你知道花定之在韩国有一个情妇吗?” 花辞怔住,缓慢地摇了摇头。 花家先辈也许有过刻骨铭心的美满爱情,因此留下专注家庭,从一而终的祖训,后辈们虽然未必个个都能与自己心仪之人成为伴侣,但从来不会在婚姻存续期间乱搞,在圈子里很有好名声。 在花辞的记忆里,花定之和他的妻子据说是年轻时自由恋爱而结婚,感情一向很好,最起码是比政治联姻的花慕之和黎茗鹃的感情更好,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韩国的那个情妇也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她是泰源集团金氏的私生女,泰源你应该有所耳闻,虽然不是大财阀,但在韩国也算有影响力。而最重要的是,据我所知,那个情妇名义上的爸爸是她的哥哥,她其实是她现在名义上的爷爷的私生女,她在泰源掌握大部分实权。” 花辞抬眼:“然后呢?” “丁绍第一个继父带过来的孩子,也就是丁绍最大年纪的继兄,是KR保安公司的有名打手,而KR保安公司一直是泰源的外包,等于是泰源的世袭安保。” 咖啡厅里放着舒缓的音乐,窗外骄阳绿浓,客人们喝着咖啡轻声交谈或是认真工作,气氛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 只有花辞,坐在这六月的暖阳里,如披冰雪。 欧阳斯声音有些低:“关系转了几百转,何况还有泰源集团在其中毁尸灭迹,所以那么多年都查不到真相。”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可以说是凝滞的,异常到旁边的人都偶尔侧目。 “真能藏啊,花定之还真有本事。”花辞突然笑了一声,眼中满是冷厉。 欧阳斯似乎能看到他浑身的刺都朝这个世界竖立起来,叹了一口气:“怎么说也这么多年了,你当年因为争夺甄迪股份的事对他们下手挺狠,花定之算是被气死的,也算不得寿终正寝。二房剩下的是些无辜小辈,都是花氏的子孙,你不能真赶尽杀绝,就当做是,人死债消吧。” 花辞抬起眼,眼角眉梢都是锋利刺骨的恨意:“叔叔和阿姨从山崖被撞下来,活生生被摔死,花定之不过就是个脑溢血,这笔债他还得清吗?” 欧阳斯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劝,灰蓝色的眼睛写满了着急:“可你……现在也没处讨债,总归是找到了真相,平了这个冤屈,这么多年你够努力的了,就慢慢放下吧。” 花辞十指交叉,手肘支在大腿上,没有说话。 欧阳斯等了一会儿,怕劝不动他,更着急了:“你不会还真要搞大这事儿吧?可,可是现在这些二房的人也都没干啥,都挺无辜的。” 花辞:“你平常什么买卖不做?心倒挺软。” 欧阳斯愣了一下,有点结巴道:“不,不是,我就是,其实我就是想让你慢慢放下,别老想着这事儿为难自己,而且不是还有花累吗?他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要闹大了你瞒他这么多年不都白费了。” 两个人相对着沉默了一会儿,微烫的咖啡渐渐冷却,有服务员走近询问是否要更换,被欧阳斯快速地应付掉,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花辞的反应。 半晌过去,花辞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浑浊的气息,积压在肺腑里很多年。 “你说得对,到了今天,人都死了,我还能怎么办呢?就是想讨债也没处去了。” “哎,是这么个道理。”欧阳斯听到他这么说,脸上就带笑了,马上附和,“人呐,就得往前看,你不能一直沉湎过去的悲痛是不是?” 花辞搅着冰冷的咖啡,抬起杯子抿了一口,苦到整个口腔都在发麻,苦到他喉咙哽的发痛,有点想哭。 但他早已经在成长的岁月里咽下过太多眼泪,学会了眼泪往肚里吞,平静地和欧阳斯对话,平静地送他离开,最后咖啡厅的角落里只是坐了一个除却外貌好看些的平常落寞男子。 而在这个城市里,每天有太多这样的人这么坐着,坐在公交车站,坐在路边台阶,坐在桥头,坐在楼顶,早没什么值得多看两眼的。 欧阳斯刚坐上车电话就响了,他看着来电显示拧了一下眉;“诶花先生……是的是的,我已经跟花辞说明白了,他应该不会再纠结这件事了……这个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泄露的……唉,是的,我们都是为了花辞好嘛,你和你哥感情真好……好的那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参与了,人证物证都会很快交给你的……” 挂掉电话,他一改刚才在咖啡厅的轻松神色,整个人重重靠在车后座上,好半天没说话。 前排的心腹知道所有的一切,问:“老大,花辞先生都信了?” “信了啊,我对他亲口说的,他当然会信。”欧阳斯一直手覆盖在脸上,声音闷闷的,“这辈子骗过的人那么多,心里从没有过像今天这样,每吐出一个字都好像有小石子儿在喉咙口堵着。” 心腹看出他的心情不好,宽慰道:“您也是为了他好啊。” 欧阳斯摇了摇头:“他小半辈子就为了这么一个真相执着,我骗了他就没脸说是为他好,只是有些东西太残忍,我真怕他这个性格把自己下半辈子再搭进去。而且我也替他不平衡,他就一个养子,辛辛苦苦的,反而亲儿子什么都不知道,活得开心自在,现在亲儿子主动找上门要承担这个责任,我是巴不得呢,花辞还是早点解脱好。” 说着想起了不久前主动约见自己的花累,他双腿交叠着坐在皮椅里看文件,整个人显得锋利又沉静,从当年的奶呼呼的一个小孩儿长成一个面容冷峻的男人,唯一不变的是眼底深处那份冷漠。 欧阳斯对最近花氏甄迪集团的权利变更有所耳闻,因此对花累很有防备心,然而当他讲明自己来意,并且滴水不漏地讲述了如何将真相移花接木到一个无法追究的死人身上的计划后,欧阳斯确实动摇了。 心腹:“害,这一对兄弟啊,哥哥为弟弟着想,想自己承担一切,弟弟也担心哥哥,决定隐瞒真相,我觉得根本不是别人说的兄弟反目,人哥俩明明好着呢。” 欧阳斯靠在后座没有搭理他,只是回想到当时花累讲述到自己父母身死时面无表情,不见一丝悲色,不禁在心里感叹这人城府真是深。 想着想着突然冒出一背冷汗。 今天这个电话的时间,这么凑巧……几乎就是他前脚刚上车,后脚就打来电话。 欧阳斯心中警铃大作,把手机抛给前排座位上的人,说:“帮我检查下,这个手机里有没有被安窃听软件。” 面前的纸上写着许多个名字,彼此被直线相连。 花累低头看了一会儿,划掉了欧阳斯和花辞之前的连线,微微地笑了一笑,表情很是愉悦。 纸面上大部分联系着的横线都已经被划去了,唯剩的几支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朱宣明七月底就去分公司,风樘远在英国,几个月之内肯定回不来。 花累满意地转着笔,甚至开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陈真进这时敲门进来汇报工作,花累凝神静听,又变成了一幅正经模样。 集团的工作汇报完之后,陈真进对于之后的内容稍稍有一些语塞,他作为大秘书知道花累的所有公事和私事,他其实自觉已经足够没心没肺了,但对于花累的某些行径依然无法苟同。 花累太熟悉他这幅神色,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 陈真进也很熟悉花累所有姿态的含义,明白他不会听自己的,但还是忍不住提醒:“这么着急下手,我怕三房会狗急跳墙。” 花累点点头,然后一挑眉:“就照我说的去做。” 陈真进心里叹了一声,只能点头应是。 花累看了眼时间,一边继续听汇报,打开一个页面,上面有一个红色的小点在逐渐移动,路线太过熟悉,一眼就能看出目的地。 花累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心情出奇的灿烂,什么都没收拾,关掉电脑页面就往外走。 陈真进赶紧跟上:“花总,我们是去?” “哥哥终于回家了,我得赶紧回去抓人啊。” ?【作者有话说:】 看到评论区有宝子说骚话想不出来哈哈哈笑死我了,跟大家说明一下,我不是催评论的意思!!!看文就图个乐,有想吐槽质疑询问啥的就评论,不用费脑壳专门想,也太累了 还有看到说全订的牌子怎么没有的,害这个我也没搞明白过不好意思哦 哦对了还有我每天更新章节里被屏蔽的敏感词,我都有回头去改,就是审核太慢,不过大概也不太影响理解(? 第三十四章 不失望 家里这么多年连一只宠物都没有养过,花累不在家,花辞甚至不需要跟谁打招呼或是道别,他收拾了几件衣服,在自己的房间和书房里站了一会儿,觉得确实没什么值得带走的。 他拉着行李箱刚走到门厅,就听到外面的门开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花累的身影绕过屏挡走进来。 “哥!” 花累看到他一幅惊喜的样子,然后目光下移,定在他手边的行李箱上,瞳孔急促地一缩。 其实在临走的时候能在家里和花累碰面,花辞还是挺开心的,只是依照花累的性格估计会大发一通脾气,花辞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可花累并没有预想中的那样勃然大怒,他很快冷静下来,甚至还露出一个笑容,只是并不算好看:“你要走了吗?” 花辞也跟着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行李箱:“就收拾几件衣服和些杂物,总是回来不太方便。” 花累点了点头,两个人半天都没有继续对话,冰面彻底破碎,两个人之间隔着冰冷的汪洋大海。 “住在哪套房子里啊?”花累向前走了两步,看到花辞似乎有些踌躇,眸光不由落寞,“不方便……告诉我吗?” 他如果是歇斯底里或冷嘲热讽,花辞也许能够冷硬心肠,可现在他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实在是显得太可怜,说到底他也是花辞从小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实在忍不住心软。 “没,我临时租了一套房子。” 花累“啊”了一声,点了点头,小狗似的黑眼睛盯着他的面孔,像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要把花辞的样子完完整整地铭刻在心底。 目光有些过于专注,花辞不自在地握紧了一下手指,站在原地没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是做梦都没想过,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会变成现在想说一句话要在心里搜刮千百遍也想不出的样子。 花累抬起手看了一眼表,期期艾艾道:“六点了,要不咱们在家一起吃顿饭,你吃完饭再走行吗?” 花辞知道自己应该拒绝,现在他们两个的关系就应该快刀斩乱麻,可还没多想就点了头,他看见花累的眼睛立刻亮晶晶起来。 花累甚至局促地笑了一下,双手略显紧张地揉搓了一下,不敢像过去一样亲密地拉住自己的手,只是笑着说:“好,好,我马上叫人送菜过来,我给你做好吗?” 花辞点了点头,眼皮微低,心里又酸又软。 随着室内亮度的降低,苍白色的灯带缓缓打开,雾化壁炉在空中燃烧,为家中增添了一抹暖色。 花累倚在岛台后看着厨房里正在忙碌的身影,心思不由自主地跑远。 他们都不喜欢家里有别人,从来不聘请住家保姆,偌大的房子里往往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朋友来家里吃饭的时候,他们一般不去大餐厅。 花累不是经常有时间亲自动手做饭,但每当他下厨的时候,花辞就习惯懒懒散散地倚在这个位置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然后两个人直接在岛台后的小餐桌吃饭。 这张小小的桌子,承载过他们多少的欢声笑语。 花辞伸出手摸了摸,原来自己并不是完全不怀念,只是因为花累不在,他才觉得没有意义,现在花累在家,他再看家里的一物一景,回忆历历在目。 厨房里传来打碎肉馅的声音,花辞太熟悉这个声音,他知道花累是在做百叶包。 上汤百叶包,是花辞最爱吃的一道菜,也是花累最先会做的一道菜。 花辞从胸腔里呼出一口气,走进厨房。 花累听到他的脚步声,正要去拿调味料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芒果,快速地切成小块,然后插好牙签放在花辞手边。 白瓷碗轻轻磕在桌面上,就像无数次花辞等着花累做饭时一样。 花辞厨艺太差,就算是给菜削个皮,在他手里的刀也能变得突然危险起来,看得花累心惊胆战,偏偏他又闲不住,只要进厨房就忍不住摸摸这动动那,后来花累实在看不下去,于是每次先给他准备一点水果让他坐着慢慢吃 “还太凉,放一会儿再吃。” “嗯。” 花辞的眼睛落在碗里黄澄澄的芒果上,每一块都切得正好是他能一口吃下的大小,眼睛突然有些酸涩,他快速地眨了两下。 抽油烟机打开,夹杂着还有新风的呼呼声,花累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做这个菜是什么味道吗?” 花辞点了点头,意识到花累背对着自己看不到动作,开口:“记得,我生日的那一天。那天有应酬,我回来得很晚,到家以后才发现你做了菜给我庆生,很好吃。” 花累似乎是笑了一声。 “那次做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怎么调味道,跟着视频瞎学,我还挺有自信,尝都没尝就给你吃了。结果后来才知道成品特别特别咸,有几个的馅甚至没完全熟,你还全都吃完了,要不是半夜肚子疼,我还真以为自己做得很成功呢。” 那次生日确实过得鸡飞狗跳,大半夜的去挂急诊,但花辞现在回想起来只记得看到回家一桌饭菜的惊喜,即使菜的味道奇奇怪怪,也在记忆的渲染里变得很好吃。 他勾起唇角,没完全露出笑意。 海鲜汤在砂锅里咕嘟咕嘟,香味已经慢慢飘散出来,闻得到滋味鲜美。 花累的声音有些低:“哥,那件事,真的对不起。但我说爱你也是真的。” 花辞的心慢慢落下来,插起一块芒果,金黄色的果汁从果肉里溢出来。 没等他说话,花累就继续低声道:“那件事……你会记一辈子吗?然后我们永远都是现在这个样子,再也变不回以前。” 有些事可以被时间慢慢抹去到不留痕迹,但也有一些事只要发生过就变成人生中的一道深入骨髓的刻痕,永远无法忘却。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但花辞只是说:“一个意外而已,并不代表什么,我早就忘记了,你永远都是我弟弟,我永远都在乎你。” 芒果的甜蜜汁液顺着喉管流下,齁得他喉头发疼。 这次花辞清楚地听到了花累的笑声,听到他说,谢谢你,哥哥。 这一顿饭做得尤其丰盛,十几道菜摆满了桌子,都是花辞爱吃的家常菜,也都是花累擅长的。 葱姜蛏子、梅子烧排骨、烩竹荪、清蒸石斑、上汤百叶包、海鲜汤…… 像是因为他要离开,花累担心他会照顾不好自己,要把他所有爱吃的菜都融集在这一顿。 花辞夹了一筷子菜,慢慢咽下去,他笑了笑:“很好吃。” 花累这才露出笑意,像是迅速轻松下来,也拿起自己的筷子。 两个人安静地对坐着吃完这一餐饭,如果不是中间有一次花累下意识想给花辞夹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这简直可以说是完美的道别晚餐。 花累拿起碗接过了菜,之后一直到吃完为止,花累都再没给他夹过菜。 “哥,你对我失望吗?” 花辞摇摇头:“从来没有,我其实……一直对你的希望都是做一个自由的人,不要违法乱纪,不要伤害别人,在这个范围内尽可能地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 他的声音像是温和的流水,能够抚平人心躁动,花累看微垂着头,目光落在地板上他在灯光下的影子。 “我想要你只做你喜欢的事情,我曾经想过,如果你不愿意接手花氏甄迪,我可以一辈子都打理公司,一直以来都只想让你开开心心的,你明白吗?” 花累:“我知道。” “以前这么想,现在也这么想,不论你做了什么事,你都是我弟弟,我不会对你失望的,只要……慢慢来就好,大家都会回到自己该在的位置。” 花累抬手揉了揉眼角,神态很平静:“如果今天不是我碰巧回家了,你是不是就直接走了啊?” 花辞怔了怔,摇头否认:“就算是真的要走,我也会跟你好好告别的。今天回来就是拿一下衣物和重要物品,方便以后的生活。” 花累闻言苦笑了一下,点点头,他的眼睛被揉了好久,红血丝都被揉起来,睫毛微微泛着濡湿。 他站起身:“好的,我知道了,我送你走吧。” 花累今天晚上甚至连一句带刺的话都没有,他平和的态度让花辞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花累拎着他的行李箱,花辞跟上他的脚步,一路走向地下停车场。 “我自己打车走吧。” 花累解锁了自己的车,向花累恳求道:“我送你吧,你不想让我知道你住在哪里,我就在方便打车的地方把你放下来,总归比在这打车快一点。” 他的眼神让花辞的心口豆腐似的发软,于是点了点头,安全带被夹着拉不出来,他只好转过头去,干净白皙的后颈随着他的动作暴露出来。 他没有看到,那一瞬间花累平静的眼眸迅速闪过波谲云诡的光。 花辞的后颈处猛地刺痛一下,然后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快速地注射进来,不过两三秒的时间,他甚至一个完整的念头都没闪过,一个轻微地音节都没有发出,然后迅速地失去了意识。 花累快速扶住花辞软下的身体,把人慢慢放到座椅上,调解了一下座椅高度和空调温度,让他沉睡得更舒服一些。 花累专注地看着睡着的花辞,眼中丝毫没有慌色,唇角甚至带着丝笑意。他镇静地收回注射针筒,把它放在车窗下的夹层里,彻底扒下了一整晚的伪装。 车辆驶出地下停车场,而后驶入浓厚的夜色里。 ?【作者有话说:】 小黑屋这不就马上来了吗嘿嘿 谢谢大家投的票子,鞠躬鞠躬 第三十五章 被关起来 “哥哥,该起床了哦。” 什么声音…… 花辞恢复意识的第一秒先感觉到脖颈后又酸又痛,他揉着脖子睁开眼睛,朦胧中看到一个陌生中透着一丝古怪的房间。 有人在摸他的额发,掌心温热舒缓,然后花辞面前一抹阴影缓缓靠近,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幕在眼前突然回放,花辞的身体反射性地猛然一抖,他用力推开了面前的人。 “花累。”声音有些沙哑,花辞偏头咳了一声。 “我在。” 花累微微俯身下来,迅速地带来压迫感,细长的锁骨滑出家居服的领口。 “这是哪里?” 花累笑了一声,明亮的眼睛里有碎光闪烁:“在我们的家里。” 花辞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到底想干什么!” 花累的眉头非常轻微地皱了一下,但眼睛里笑意依然没变,他抬手握住花辞的手,像是面对着无理取闹的对象,分外又耐心。 “不是跟你说了吗?这是我们的家啊。” 花辞被烫到了似的猛然挣脱开,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一丝温和,只剩下冷漠直达眼底:“我不想跟你开玩笑。” 花累勾起唇角,正了正自己的领口,笑容像春风,却让花辞感受不到温暖。 “哥,你不觉得这个房间很眼熟吗?” 花辞随着他的目光移向整个房间,一句“不觉得”哽在口中,一股油然而生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缓慢爬升。 这个房间太熟悉了,每一个家具的摆放,窗帘的颜色,甚至是茶几上的花瓶纹路,洗手间门的把手材质,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复刻了当年花辞的房间。 花慕之和黎茗鹃还在时的家,也是花辞和花累最亲密无间的一段日子。 花累像是非常骄傲自豪的样子,他甚至拿出小时候考了第一名时向哥哥讨奖励的语气:“我花了好久好久时间,终于把我们的家变回来了,哥哥你喜不喜欢?” 家具都是全新的,完全能看出没有使用过的痕迹,满间屋子都能体现出主人的极致模仿。 花辞被这一幕震惊到呆立在原地,他梦呓一般开口:“你……是疯了吗?” 花累仿佛对这个问题感到非常好笑,他夸张地“哈”了一声,小动物一样偏了偏头:“你不喜欢吗?可是你呆在这个房间里的时候是最乖的,会好好听我说话,会好好跟我在一起,对我特别有耐心,从来不会提出要走的话。我很喜欢的。” 花辞的目光定在他的脸上,这张嘴里现在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让他觉得匪夷所思到害怕,面前这个男人是他从呱呱坠地那一刻看着长大到现在的,可却觉得如此陌生。 “你疯了。” 花累的喋喋不休停下,他看着花辞白皙漂亮的面容,带着爱恋轻轻抚摸,如同妥协一般带着不能再温柔的语气:“那就当我疯掉了吧。” 粗糙的指尖碰触到脸上皮肤的那一刹那,花辞心里汹涌起一股恶寒,他“啪”地打开花累的手。 “别碰我!” 花累看着自己被打开的手,皱起了眉,真心实意地疑惑:“为什么不开心?” 花辞不想理他,转身就离开房间,准备直接走掉。 沉沉的脚步声从身后逼近,铁箍一样的手握紧了花辞的腕骨,捏得他生疼,花辞几乎怀疑自己听到了一声骨骼脆响。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放开我!” 花辞扭了几下都甩不掉,生生被花累拖着往前走,痛得他忍不住冒冷汗。 花累对他“嘶嘶”倒抽冷气的声音听若未闻,他拉着花辞把这一层楼的每一间房间都逛完,然后下楼一层层介绍。 花辞越看越心惊肉跳,这一整套别墅,上三层下两层,把曾经他们称之为家的地方完整复刻。 身处在这个几乎要被永远埋藏在记忆里的环境,疼痛和惊慌充斥着花辞的整个心脏,让他完全无法冷静思考,他扭着手腕对花累拳打脚踢,尖叫:“别再说了!你这个疯子,别再说了!你放开我!我要走!我不要在这里!” 他对着花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可一拳一脚落在花累身上,像是雨滴落入大海,他甚至没有移动一下身体,只是沉静地看着花辞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我不想呆在这里……” 在与这一模一样的那座房子里,花辞做过这辈子最美的梦,美梦被狠狠打碎,再也无法追回后,比起面对现实的苦痛来说,更让他感到无法忍受的是回想起这个美梦,不要说身临此境地,只是想到都会忍不住发抖哭泣。 哥哥落泪的模样…… 花累像是终于被触动了一些,眼神里带着怜惜,伸出手指为花辞抹去眼泪。 断指摩擦过敏感的眼下,花辞身体猛地一哆嗦,他在花累下一秒的wen落下前挣脱开来,用他平生最快的速度向门口跑去。 可他甚至连门厅都没有跑到,就感觉到身后狠狠一拽,他被猛地带倒在地上,膝盖一侧被磕得又痛又麻,几乎毫无知觉地半跪在地上。 身后传来一声充满遗憾的叹息,花辞被温柔地抱进怀里,腰间一只手缠绕上来,铁臂硌在他本就难受得胃部,痛到嘴唇发白。 花累熟悉的气息从颈后一点一点亲密地贴近,与他天鹅交颈一般紧紧贴在一起,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意,明显已经是忍耐了许久:“哥哥,你别想走。” “我最讨厌你这样!为什么要跑!我们已经回家了,你跑什么!” 花累目不转睛凝视着花累的样子,如此英俊又锋芒毕露,他抚摸上花辞颤抖的脖颈,如同一条准备进攻吐着蛇信的毒蛇。 花辞苍白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花累背后熟悉的环境让他在这种窒息的氛围里感受到时光倒错,花累的面孔摇摇晃晃着发晕,花辞脑子里只有他小时候童稚的样子,完全无法把他和面前这个可怖地男人当做一个人。 和冷厉的表情相比,花累掐着脖子的手没有真的使力,他仿佛真的只是为了抚摸一下,山一样的身躯慢慢颓缩下来,把自己以一种滑稽的方式埋在花辞的肩头。 “我错了,我不该凶你,你别怕。” 花辞被迫高仰着头,目光呆滞地望着屋顶华丽璀璨的吊灯。 一个电话打断了这种气氛,花累烦躁地“啧”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接电话的语气很不耐烦。 可他连不耐烦的语气都没有维持很久,立刻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花辞当然看过他打电话的样子,大多数时候的语气都带着些冷漠,话不多,但从来不会表情狰狞地声嘶力竭。 他被箍在花累的怀里,紧紧的不留出一点空间,让他能听见花累心跳的同时,也能仔仔细细地看到他每一个表情的变化。 花累骂完人挂掉电话,看着花辞呆呆地看着自己,迅速戴上拙劣的面具,还要跟他卖可怜:“哥哥,他们真的好烦,真想杀了他们。” 这一刻,花辞彻彻底底地明白自己大错特错。 他曾经看到的花累也许只是千面之一,也许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完整的花累。 “为什么不说话?你总是不说话我会很容易生气,你不会想让我一直生气的对吧。” 看花辞仍然不开口,花累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他真的很不想在第一天就对哥哥下狠手的,最后只能安慰自己花辞还在盯着他,心里眼里都还有他。 这样就好…… 花累又把自己哄高兴了,温和地抱哥哥到沙发上,抬高他的下巴轻柔地wen了wen,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似的又轻啄一下,亲密耳语道:“我去上班了,你在家里等我回来啊。” 他刚起身,就被花辞拉住了手臂,眉毛诧异地挑了挑。 “我也要出去……我不走,我跟你一起。” 花累的眼里融进一丝笑,但还是不容拒绝地把他的手拉了下来:“以后会带你的,现在还不行。” 花辞坐在沙发上,听到门打开又关上,然后转来清脆的,反锁的声音。 脚步声走远,整个别墅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静谧下来,清晰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花辞看着空荡荡的一模一样的房间,幻影从巨大的墙面上汹涌剥离,挤压着,扭曲着,像粘稠的海水滚滚而来,从头顶脚底,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把他淹没,隐隐的欢声笑语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一点点退到沙发的小小角落里,死死地抱住自己仍在疼痛的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从来没有感觉到那么害怕过。 手机仍然在他口袋里,但是没有信号,家里有电脑,但是没有联网,所有的门都被反锁着,每一面窗都被封着,甚至连大露台外都有突兀的细密栏杆。 他被彻底地关起来了。 和外界完全断绝联系,知道他身处何地的只有把他关起来的人,那个他再也不想称呼为弟弟的人。 不知道自己瑟瑟发抖地独自坐了多久,阳光在屋子里一点点延伸开触角,又试探着一点点收回。 花辞听见连接厨房的小门传来一声指纹解锁成功的响动,他猛地抬起头,脖颈酸痛,浑身发麻到痉挛。 有人进来了。 第三十六章 吃过人的老虎 两个女人推着一个装满新鲜菜品和水果的小推车走进厨房,手脚麻利地开始做菜和填充空荡荡的冰箱。 随后走进来更多人,带着清洁工具打扫别墅,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关上那个带指纹的小锁后,像是两尊门神一样站定不动了。 而在这整个过程中,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安安静静的,彼此没有任何交流,面对花辞时连偶尔的目光接触都少有。 如果他们不是都是聋哑人的话,那么就是有人强制要求这么做。 强制他们一言不发,强制他们把花辞当做一个幽灵般视而不见。 花辞看明白了就没有再尝试着和他们说话,转身出去,仔仔细细地检查过每一道门每一扇窗,甚至尝试着爬上露台的栏杆高处估算跳下去再逃走的可能性。 全部走过一遍,他不得不承认花累把他关在这里,绝非一时兴起,有这样精细严密的环境,必然是准备了非常久。 他不想回到这座“赝品”的内部,坐在露台边缘,两条腿穿过栏杆的缝隙,赤luo的双脚垂在空中,静静地望着远处的湖泊。 远处的路灯随着天色转暗而亮起,越来越亮,最后直视都觉刺目。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脚步声在身后慢慢响起,一步一步走近。 “哥,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花辞把手撑着身体两侧的石台上,向前倾身:“不然呢,让那些连句话都不敢和我讲的打工人陪我坐在这?” 三层楼的高度被踩在脚下,莫名地给花辞一种解脱的快gan,却看得花累心惊肉跳。 “你先下来,下来说话。” “你怕什么?这不是已经被你封死了,摔不下去的。” 花辞觉得挺好笑的,他懒得非在这找不痛快,身体刚往回退了一点,就被身后的花累抱下来,被夜风吹得冰凉的身体贴在温暖的胸膛前,他能感觉到花累的手臂绷得很紧。 花累的目光落在他苍白没有血色的裸足时,立刻变了脸色,不顾他的挣扎,把人一路抱回房间里,握着他的脚放进自己腹部前的衣服里,双手不断揉搓。 花辞坐在高处吹了一个下午的风,早就从脚尖到小腿冰了个透心凉,在这样的努力下也没能很快回温,让花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觉得寂寞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下次不要再这样了,真的很容易生病。” “你不知道我最恶心的就是你吗?”花辞语气里满是嘲讽,“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花累回来了,这个对花辞来说鬼屋一样存在的别墅可以说是带上了一点人气,能让他积蓄起力量冷嘲热讽。 花累脸颊边的肌肉清晰可见地鼓动了一下,最后竟还能容忍下隐隐暴躁的脾气,略过花辞这句话,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今天的饭菜觉得好吃吗?那两个老阿姨都是我按照你的口味找的,我亲自……” 花辞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整个人往后一靠,把自己的脚缩回到被子里,很疲倦地闭上了眼,单方面屏蔽对话。 花累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刚想要再说些什么,目光落在了花辞干燥到几乎泛白起皮的嘴唇上。 “你没吃饭?” 花辞恍若未闻,一动不动地靠在床头上。 这一下彻底引爆花累的雷点,花辞早年作息饮食很不规律,胃出血最严重的时候当着花累的面吐过血,吓出了花累的一块心病。 从那以后花累专门找大厨学习厨艺,就算不在花辞身边,也精心关照他的每一顿饭。一想到花辞今天没吃过一口东西喝过一口水,还在高台上吹冷风,他就忍不住勃然大怒。 “你想绝食?你觉得绝食我就能让你出去,跟你妥协是吗?别做梦了!” 其实花辞根本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单纯地吃不下,他没有办法独自心平气和地呆在这幢别墅里,胃部像塞满了沉重的石块,满满的,丝毫不觉得饥饿,自然也咽不下去东西。 然而在花累的角度,他看到的花辞只是淡淡地撩开眼皮看了他一眼,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模样。 他扣住花辞的手腕把人从床上猛地拉起来:“跟我去吃东西!” 花辞手腕上那一圈可怖的痕迹还没消,再被紧紧一掐,痛得他低呼一声,他再好的脾气也消失殆尽了,心里只剩下厌恶和烦躁。 “你有毛病啊,我不想吃!我说我不想吃!你从我房间滚出去!”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能把花累的手甩脱开,赤脚踩在地上,气得胸口上下起伏。 花累的手顿在空中,眸子里像夜晚漆黑的大海,海面下隐藏着巨兽和巨浪。花辞只看了一眼,就感觉到害怕。 这已经不是他的弟弟了,他不是小鱼,他是另一个人,他会做出很过分的事情,完全有这个可能。 两个人站得太近,花辞禁不住这压迫感,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刺激到了花累,他的眼神彻底阴郁下来。 “好,不吃饭没关系,不过就是他们做得不行嘛,不行就要辞退!我会马上给你换一批新的厨师,至于那些人估计也没人敢再用了,是死是活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花辞冷笑:“我还当你有几分本事,拿这个来威胁我,你去辞退啊!他们凭什么得在你这么个阴晴不定的人手底下讨生活,不是这一次也有下一次,早辞退早好了,也不是人人都跟我一样倒了八辈子血霉要碰上你!” 他气急了,什么也不顾,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往花累肺管子上戳。 并不全是因为花累威胁他,更多的生气在于他又一次验证到自己的教育有多失败。 花辞从小就对他说个体平等,要求他能抛却金钱和权利的优待把每一个人都当做和自己一样的人来看待,不要因为虚无地拥有一些什么就觉得自己掌握别人的生杀大权,不把旁人苦痛当痛,下一步就也不会把别人的命当做命。 他以为自己这么多年教育得很成功,在这短短半个月来看,全是无用之功,花累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他最不想让他成为的样子。 “好,好。”花累像是被气魔怔了,居然还笑出了声,他点着头非常焦躁地走了两步,“本来我还担心你不吃饭会身体不舒服,但是现在看你还能梗着脖子和我吵架,力气大得很。” 花辞敏锐地感觉到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刚想要抽身离开,被花累猛地拽住,狠狠摔在床上。 “你不会以为我花那么长时间,费尽心机地把你关在这里,就为了跟你扮演哥哥弟弟兄弟情深吧?”花累解开了两颗纽扣,一只手拦下花辞想扇他耳光的动作,看着花辞气得血色尽失的脸,甚至微微笑了一下。 “花累!你敢……” “我当然敢。”花累的眼神逐渐黑沉,暴虐的怒意勾带出更深的情绪,他低头轻wen花辞耳后,“我亲爱的哥哥,你知道为什么吃过人的老虎一定要被打死吗?” “因为它们已经尝过人血的味道,把人吃掉对它们来说再也不是禁忌,只会觉得食髓知味。” (寒武不让做的事) 这一次之后花累没能在他身边呆上两天,就被迫去出了一个急差,快十天了都再没回来过。 花辞继续被关在这幢别墅中,除了定时做饭和打扫的人,他再没看到过其他人,也没说过一句话。 他不敢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就每天蜷缩在露台的角落里,什么也干不了,自己呆坐一天。只有饿到胃痛了,他才能想到要去吃饭,像是一个机器人一样生硬地往肚子里咽下饭菜,实际上尝不出什么味道。 睡着的时候不多,大多数时候都在露台上,昼夜不分,晨昏颠倒,过去了几天他都分辨不清楚。 很多时候花辞的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到底是谁错了?又是什么时候开始错了? 他想得头痛欲裂,但是想不到答案,想不到答案就继续去想。 渐渐地,花辞不再觉得花累恶心了,他觉得是自己恶心。 就像花累那天晚上在床上说的话。 “你做出这幅被迫受辱的清高样子给谁看?不是你把我变成这样子的吗?你是我哥哥,你不该负责吗?” 他说得没错,他其实说得没错。 花辞直到迷迷糊糊的梦里也在念着这句话,光怪陆离的梦在眼前浮现重叠,无数张脸叫嚣着把他淹没,他安静地从噩梦中惊醒。 盯着窗边圆润明亮的月亮看了好一会儿,才能转回意识,自己正躺在房间的床上,身后被熟悉味道紧紧地拥抱着。 从那一天后花辞就再没在这个所谓的自己的房间里睡过觉,这个布置得和自己青幼年时期一模一样的房间,他陪过花累玩耍哄他睡觉叫他数学题的地方,也是花辞被自己的弟弟剥夺廉耻的地方。 有巨大的声音在他心底叫嚣,快走!快离开! 他慢慢地转过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露出一个软弱又可怜的背影。 而花累当时走得匆忙,这么些天一直在不断地调紧行程,想尽快回来看看哥哥,早已经累得不行了,在睡梦里感受到花辞的不安,伸手轻拍着他安抚。 ?【作者有话说:】 没领红包的快领 这一段车要看吗?看的话我就在微博写一下。 这一段对弟弟来说就是怒极的强迫式的索取,但对于哥哥来说是第一次在清醒情况下做这种事,而且是在这种环境,对哥哥来说是巨大的刺激。 第三十七章 你留不住我 他的一只手扣在花辞的腰腹部,能感受到花辞每一次轻微的呼吸,这种感觉就像婴幼儿贴在妈妈的怀里睡觉,让花累感觉到无尽的心安,他睡得非常非常沉,可以看出这几天有多累。 花辞没有挣扎,他背对着花累默默睁着眼睛看天边的月亮。 远处天际泛起一丝微光的时候,花累颤动了一下,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的瞬间呼吸似乎变得很焦急,然后看到自己怀里的花辞时马上放松下来。 “哥。” 花累轻轻笑了一声,满含眷恋和依赖地低下头,抵在花辞的肩头wen了一下。 花辞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声音有点哑:“醒了就滚开。” “我不。”花累软下声音,把人抱得更紧了,“我好久好久没有跟你睡过一张床了,你以前总是会哄我睡觉的。” 他说起从前日子的时候带着眷恋怀念的口wen,不知道每一个字都是落在花辞心口的刀。 花累捏着花辞的腕骨揉了一会儿,低声道:“怎么感觉又瘦了呀?两个指头都能圈住。” 他一个人开开心心地说了许多话,却没等到花辞一句回应,心里又开始上火了,带着不满坐起身,看到花辞侧身躺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人盖在被子里,瘦得看不出什么起伏,感觉连呼吸声都很浅很浅,花累心里莫名涌起一股不知所谓的恐惧,把心头隐隐升起的火浇灭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扳正,喊了一句哥,就这么细细看着他的脸没再说话。 花辞被这灼烧的视线烫得忍不下去,睁开眼冷声道:“干嘛。” 他这些日子皱眉太多,眉心间已经起了一道浅浅的皱纹,写满对花累的烦躁和讨厌。 可花累看不到这些,他只能注意到花辞因很久没休息好而微微泛红的眼角,薄薄眼皮透着水光潋滟,而后另一种烧得滚烫的火从他心底熊熊而起。 但他还记得十几天前走的时候花辞隐忍痛苦的表情,因此不敢造次,只是低下了头埋在花辞的颈窝。 他像小时候一样,用肢体语言表达,哥哥揉揉我的头发吧,我们说说话吧。 这是表达愉悦的意思,从来都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和解信号。 花辞的整个身体被温暖沉重所覆盖,微硬的发丝蹭在他的下颌颈边,感觉到这个动作的同时他的瞳孔骤然猛缩了一下,伸出手把人推开。 第一次,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也是花累人生里第一次,哥哥没有笑着揉他的发顶。 花累僵硬地抬起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像海底的死亡冰柱一样迅速冷凝,他看见花辞疲倦地侧过头,无声无息。 花累的手倏地握紧,床单被狠狠抓着,咬着牙连指尖都泛了白。 花辞可能以为他做出这些事就是鬼迷心窍狼心狗肺,其实并不是,他对花辞的兄弟之爱从来没有随着情人之爱的产生而消失过。 在花累的心里,花辞是爱人,但也永远是哥哥,因此成为最特殊而独立的存在,没人能够理解。 他满腔爱意,久病成疾,却至今没能如愿,这股火没处洒,落回到花辞这个备受爱恋的存在时,就变成强烈执拗地打碎他的yu望。 花辞痛,他更痛,但是心里一面痛一面觉得畅快,成为自己的施暴者。 花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告诫自己要温和,要温柔,微闭起眼俯身wen下,另一只手伸进了衣服。 花朵生长在无边旷野,风霜雨露都由不得自己,它当然怨恨过,但天清气朗时湛蓝的天空他爱过,微风吹拂过花枝的感觉也都没有忘记,两种感情把他剧烈地拉扯着,连带着身体无法抗拒。 因为花辞实在是太爱在露台上呆着,花累不明白为什么,劝他也不听,又怕现在天气炎热容易让人中暑,于是专门找了人在露台上重新装修。 装修队来得那几天,花辞不被允许上三楼,就每天呆在花累的视野里。 他似乎是妥协了,不再剧烈地抵抗或者和花累愤怒地吵架,他总是很安静地一个人坐着,从来不看电视,偶尔面前会摊一本书,好半天也不翻一页。 花累并不能经常在家,但只要他在的时候不会离开花辞超过三米,他观察着花辞的一举一动,发现花辞总爱发呆或是看远处的天空,像是在思索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有时候他会觉得花辞变得空荡荡的,在他面前的是不过是一具躯壳,真正他想要的活生生的人早就飞远了。 想到这的时候花累就会忍不住暴虐,能压得住火的时候就猛抽烟,压不住火的时候就会下狠手折腾花辞。 花辞虽然依旧不愿意,但实在太累了,也不会像一开始激烈地反抗,可他那副冷淡不屈的样子并不会让怒火中的花累克制,只会越发激起他的火气,于是花辞经常旧伤还没褪去,身上脖子上腿上甚至是手指尖就会布满新的痕迹。 就算来做饭打扫的人被一再警告,也忍不住私下可怜这位金屋藏娇,心善的两位老阿姨就会做饭更卖力一些。 花辞心情抑郁,现在吃饭几乎尝不住味道,但有花累强逼着,他也什么都不说,就默默地一口一口往嘴里塞,随意咀嚼两下,往下硬咽了事。 “嗒”一声,一只小瓦罐突然被放在他面前,热气腾腾的鲜美鸡汤气味从中扑鼻而来。 桌上的菜早被上齐了,花辞有些奇怪地抬起眼,看到那个从来不苟言笑的老阿姨紧张地擦着手站在他面前,用方言很小声地对他说:“呐多切些新鲜清淡额菜,对身体千万勿好大意。” 说话就立刻跑走了,背影里都透着胆怯。 花辞低垂着的眼睫隐隐颤了颤,他顿住筷子看着面前的汤,最后端起来慢慢喝完了。 花累走进餐厅的时候正看见他放下喝完汤的小瓦罐,他难得有这样的好胃口,花累看着高兴,眼里带上笑意。 花辞本来已经硬吃得快饱了,又吃完了一整碗料多肉香的鸡汤,早就撑了,看见花累进来就站起身要走,没看见花累的笑意僵硬在唇角。 “哥哥,坐下。” 花辞要走的脚步一顿,转头看见他已经变了脸色,抓着筷子的手隐隐暴起青筋。 花累抬起眼,黑漆漆的,选择放软了语气:“哥哥,陪我吃饭好么?” 花辞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坐了回去。 花累的情绪明显回涨一些,他慢慢吃着菜,和花辞搭话:“今天做了什么,昨天的书看完了?可以和我讲讲么?” 但花辞没有心情跟他展开无意义的交流,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花累没有说话,花辞继续直视着他:“你不可能关我一辈子。” 花累脸上的笑容再次消失了,他静默了两秒:“会放你出去的。但不是现在,等你再乖一点,只愿意跟着我的时候,我会带你出去。” “不会没有人发现我失踪,他们会找我,会报警,会不断地来询问你,花累,这一段时间你过得不累吗?” 花累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语气都没有变:“累啊,但是他们最信任的也是作为你的弟弟的我,只能选择相信我。虽然应付起来有些麻烦,但没关系,每天回来看到你在,我就一点儿也不累了。” 花辞嗤笑了一声,扭过了头。 饭后花累拉着他去房间里睡午觉,厚重的窗帘拉起来,屋里透不进一丝的光,恍然像是黑夜般。 花累总喜欢和他回忆小时候有趣的事情,今天不知怎么讲到了小时候花辞教他写作业怎么也教不会,花辞气得扔下笔就走的事儿。 “你那时候真的好没有耐心,你不知道你气跑了之后,我都难过得快哭了。” 花辞难得冷哼一声:“本来就是笨。” 花累笑着把人拥进怀里,就像团揉一只小猫似的,低头轻声说话,花辞的脸贴着他的胸膛,热乎乎的,惹人心生无限柔软。 他的声音低沉,加之花辞本就越来越嗜睡,没过多久,就觉得有些昏沉困倦。 花累察觉到他的睡意,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半趴在自己身上,睡得更舒服一些。 花辞的眼皮越来越沉,临要入睡前,朦朦胧胧听到花累低声说了一句。 “我想把那个跟你说话的阿姨辞了。” 他可能以为花辞已经睡着了,因此说这句话并不是在询问什么意见,大约只是重复一遍自己的决定,却让花辞一下子从睡意中脱离出来。 花累听见他微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随便你吧,不过就是拿软刀子逼我,逼我能逼到什么地步呢?你今天这个样子,哪天我觉得实在没意思了理所应当就该去跟叔叔阿姨道歉的。” 花累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骤停了一下,从没有如此怒不可遏过,他恶狠狠道:“你敢!你敢拿这个威胁我!” 掐在花辞腰上的手正碰到被折腾过的伤处,痛得花辞直皱眉,但他说话时连一点吸气声都强忍着不肯露:“我哪敢,但是花累,有一点你也记住,我要是想走,你留不住我。” 第三十八章 一本礼物 那个阿姨和花辞说一句话的时间至多两秒,可是花累转眼就知道了,要么是佣人们都在互相监视,要么就是家里有隐性摄像镜头,说不定直接就装在花辞衣服的纽扣里。 太明显了,都用不着去多猜多想。 花辞洁身自好,不代表他就真不知道圈子里有些人的龌龊手段,那时候他不屑一顾,完全没想到这些东西有一天会被用在自己身上,现在想来真的挺可笑的。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调都没有起伏,冷静到好像只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但落在花累耳朵里,无异于一盆寒冬三月的冰水兜头浇下。 刺骨寒冷的同时也让他后知后觉地害怕。 他这段时间过得太如意了,觉得花辞完全被掌控在他手心里任他拿捏,于是忍不住一再得寸进尺,实在是逼人太过。 从前不论有什么变故,花辞总是从从容容地想解决的办法,在他身上看不到放弃和妥协,以至于花累完全没想过他面前会有这么一条路。 但是当他一代入花辞现在的境地,完全能感受到花辞所承受的灭顶窒息的痛苦。 花辞能说出暗示自杀的这句话,其实已经代表他在心里想过很多次。 花累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着急又害怕,觉得自己如同握了一把沙子,攥得越紧沙子流得越快,越用力越无力,他第一次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笼着花辞腰腹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花累低头看了怀里的哥哥一会儿,慢慢把人又拖近一些,几乎把花辞完整地藏进怀里。 这样近了,也觉得太远,也觉得害怕。 太爱一个人的时候爱意会让人觉得濒临死亡,于是大脑总是擅做主张地为了保护主人而产生伤害爱人的想法,花累早就知道这个说法,现在才想起来。 他没说话,但花辞贴在他的胸口,能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 花累的下巴抵在花辞的头发上,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背,像是在哄他入睡,可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低头靠近:“哥。” 停顿没多久,再喊名字,声音有点哑:“花辞。” 期期艾艾,好像他有多可怜。 花辞闭眼沉默了半晌,低声道:“我要睡了。” “好,我不说话了,你好好睡。”花累小心地靠近他,用嘴唇在他纤细的鼻梁上轻轻碰了一碰。 花辞的睫毛在黑暗微微一颤,正窝在花累衣袖边的手指忍不住攥紧柔软衣料。 他方才看似冷静,可说出那句话后自己心里也惊了一惊。 花累有时候被气急了往狠里折腾人的时候,不论做的事有多过分,花辞反抗不得,任由他,心却只会越来越硬。可花累现在压抑着声息悄悄wen他一下时,心里的某一处有些摇摇欲坠,过于软弱。 花辞这么吓了一回花累后,他收敛了很多,虽然依旧不让他出门,但是并没有换掉那个跟花辞说话的阿姨,而后有人悄悄地和花辞眼神接触时,他也压抑着不爽并未发作。 花辞天天被人深藏着,早就引得来打扫修剪的佣人们好奇,何况他又貌美体弱,寡言少语,最叫人心生怜惜,大家早已经私下里对他谈论过无数次,大多是年岁长的,对他无一不心软。 花累这个隐隐的态度表露了没几天,大家就大着胆子和这位金屋藏娇说话了。不过也不敢多说,至多说在他发呆时送来一些茶水甜食,或是为他送一枝花园里最好的花时带上明显笑意,讲一两句无关痛痒的问候。 可这对花辞的精神已经是莫大的帮助,在刚开始他面临着除了花累以外安静的世界时,内心一度是濒临崩溃的,后来他试图把自己深深沉溺进去,同时隔绝外界。 所以不由感叹人的适应能力是巨大的,现在只是别人一天里偶尔跟他说一句话,他已经感觉到大旱逢甘霖。 花累对此并不是不反对,但他看到花辞的精神状态有转好的趋势,甚至夜里噩梦惊醒的次数都少了时,再不满也只能暂时按捺住。 夏季里多有台风,S市虽然很少被波及,但今年Z省却没能幸免。Z省的宅子本来就是老屋,翻修的时候为了留个念想没有大改,没想到今年遭到台风就有几间屋子漏了雨,淋湿一些家具杂物。 工作的佣人们匆匆忙忙地搬运出来以避免损失,找出一些旧书旧本子之类的,没有宋秋玉这样的老人做决定,他们也不好随意处置,于是挑拣了一些看起来比较重要的运到了S市。 东西运到的时候只有花辞自己呆在一楼的客厅里,他示意佣人上楼去找花累,随后就低头看书。 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上楼的声音,他一抬头,见被他示意的老大叔一脸犹豫抗拒,像是不敢上楼,叹了一口气也就明白了。 花辞不想为难别人,就自己去找花累,他依旧不想和花累多说话,想着用力拍拍门把人吵出来就行了,可走近房间打眼一看,人愣在原地。 房门大敞着,花累趴在书桌上睡得正香。 这个模样,恍然是他还在读书的时候写不完作业困得打盹的年少。 花辞的手指曲起,扣在门上,到底也没能用力敲下。 他很少看见花累白天睡觉,在家的时候陪他睡午觉也只是为了能抱着他,自己基本没有睡着过。 所以这段时间,花累也很累很累吧。 花辞不是什么斯德哥尔摩,他并不同情或是心疼。花累对他做出这种事情,不要说没把他当哥哥,这种行为在花辞眼里甚至都没有把他当做独立的人看,因此花累承担什么后果都是应该的。 但花辞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书桌前,看着花累眼下的青黑色,他不由自主伸出了一只手,指尖距离花累的眼下浅浅一段距离,眼神苍白而冷淡。 花累似乎感知到什么,垂落的睫毛突然毫无预兆地抖了一下,睁开眼睛时花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握住指尖。 他刚醒来,眼神还尚不清晰,但已经亮晶晶地笑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哥,你刚才是摸我了吗?” 看起来像一只纯真无害的小狗,实际上内里是一只穷凶极很的疯犬。 花辞看得心烦,皱着眉摔开他的手,转身就走,声音冷淡:“楼下有人来。” 他虽是一个字都不想多说的冷淡,可花累属于从小就记吃不记打的,才不管这些。他小时候被哥哥揍一顿也不过委屈十分钟的事儿,但被哥哥稍稍夸一句,尾巴能翘起来一整月。 花累洗把脸清醒了一下,然后对着镜子美滋滋地琢磨。过年的时候花辞发烧病得稀里糊涂,还一边落泪一边摸他的眼睛,平常总是爱瞧他的眼睛不说,刚才好像也是想摸他的眼睛。 看来哥哥很喜欢自己这一双眼睛。 花累把自己哄得高高兴兴的,哼着小曲儿往楼下走,正看见花辞低着头在客厅看书,他的头发最近长了一些,偶尔会落在眼前妨碍视线,花辞早习惯了抬手别一下头发。 花累平常没注意过,现在这么随意一瞧,发觉花辞脸上散发着一种……模糊性别的璀然夺目,阳光从他身后透过,边缘微微衬着透明的光,勾得人心里发痒。 但他再怎么混蛋,也不会在人前跟花辞动手动脚,站在楼梯上欲盖弥彰地咳了一下,去看从老宅送来的东西。 那些重要的或是不能被哥哥知道的文书,花累早就提前不知多少年转移藏好了,余下的这一些旁人觉得重要,但他知道大约没什么用,只是草草翻查了下。 “收拾一下,去去霉味儿,随便找个柜子存起来吧。” 花累嘱咐了一句,把手里拿着的花慕之年轻时候写过批注的一本小说随手一放,刚要走出房间,眼角瞄见一本挺厚的笔记本,封面花花绿绿的不像是花慕之和黎茗鹃的旧物。 他脚步一顿,把那本子从书堆里拣出来,好奇地翻开一页。 「1999年4月28日,阴雨 今天di di生出来了,我报他了,像hou子,有点可艾。 他对我笑了。 阿姨hen辛苦。」 笔迹非常稚嫩,短短几行字伴随了好几个拼音和错别字,有的字小小的看不清,有的复杂的笔划稀疏,大到占了两行。 这是……哥哥小时候的日记本。 花累意识到这一点时立刻觉得自己拿着极贵重的东西,眼神柔软下来,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本破旧的本子。 他曾无数次遗憾过自己比花辞年纪小,虽然从小就和他在一起,但是七岁前的记忆早已经模糊,他永远不可能像花辞记得他所有的样子一般记得花辞所有模样,他永远看不到花辞的幼年时期。 而他知道,那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小孩。 这本笔记本像是天降的一个礼物,也许正是看到他们俩快要走入绝境而于心不忍,给他一条解决的路。 花累高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了,雀跃也不能分享,只能自己默默地傻笑,看得旁边的佣人莫名其妙。 他急匆匆地翻到最后一页,算了一下日子,这本笔记本大约写到花辞十岁的时候,赶紧将手里的这一本先收好,投身于刚才还说可以随便处理的书海翻找起来。 ?【作者有话说:】 被锁的29在微博哦 第三十九章 错失 花累从一堆旧书破本里翻找出来另一本日记,两本连着一共记录了从花辞七岁多到十四岁左右的生活,记录的时间并不规律,有时候两三个礼拜才记了一次,有时候会连着记好几天。 他面对这本日记的时候一点内心挣扎都没有,他人隐私之类的顾虑全部抛到爪哇国,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探索哥哥的童年时光。 每次的日记大多只有几行字,因为只是为了自己看懂,短短几句话中的人物和事件都写得十分草率,花累经常会有看不懂的地方,只能连蒙带猜,看得饶有兴味。 原来哥哥小时候也会因为挑食被小学老师批评,回家在日记里写下“等我长大有钱了要把全世界丝瓜都灭绝”这样孩子气的话。 哥哥也有做不出来的题目,画不出的手抄报,看似解决不了的儿童间的人际小问题……愁得只能在日记本里问问怎么办。 有时候小花累太调皮,气得哥哥忍不住脾气发火,还会晚上偷偷在日记本里道歉,保证下一次会更温柔。 花累看到这的时候忍不住笑意,花辞不会知道,自己从来不会对他记仇,不管是被发了多大的火,就算被摁着屁股打一顿,只要他笑一笑,自己脸上带着泪也马上跟着更开心。 就像花辞写的,「他好像是一个小太阳,但是只会朝着我散发热度,投射阳光。」 日记里记录着从花辞的角度看到的世界,花辞从小到大所有的理解与疑惑,每多看一页,花累都仿佛发现到了他的更多面。 好像哥哥不只是强大、聪明、什么都能做得完美的哥哥,在这一刻花累清楚地感知到,哥哥也是他自己。他心里像塞满了稻草,带着一种虚假的充实感。 花辞心中却满是犹疑,他总觉得花累这几天很奇怪,心情忽高忽低,又常常看着他傻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不知道心里憋着什么坏水。 “哥,周末我找人在外面弄个攀岩墙,你无聊的时候,我陪你攀岩吧。”花累想到自己日记里看到的花辞第一次获得攀岩比赛亚军时有多开心,再看到他现在整天被圈在家里懒懒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 花辞心道又来了,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攀岩是他小学时候喜欢的运动,早八百年没碰过,鬼才知道花累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 花累一把捞过花辞,臂膀把人整个笼在怀里,他低头wen了wen花辞的颈侧,看到他敏感地抖了抖,笑道:“怎么不说话?” “知道我无聊就把我放出去,没这个心就少说废话,现在让我去攀岩?想让我死在攀岩墙上就直说。” 他话音刚落,就被扭过下巴照着嘴唇狠咬了一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你是狗啊!” “呸呸呸!”花累很不满地把人在怀里搂紧,鼻尖抵着鼻尖轻蹭了蹭,语气很不高兴,“不许说死这个字,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他的呼吸微微地停留在花辞的面上,过于亲昵的湿热,若即若离远比皮肉相贴更令人心思波动。 花辞说到底也是个男人,有些时候他也会臣服于身体的yu望,清醒过来后分外懊悔,忍不住变得锋利。 “那你想让我说什么啊?什么是吉利的?你不会还期待着我会对你说爱你吧?说我们百年好合,长命百岁?” 花累覆在他薄薄脊背上的手停住不动了。 花辞说完这些仍觉得不够,还要再补刀:“在你把我关起来之后,强jian之后。” 他的声音非常低,只能让他们俩听见,像是情人窃窃私语。整个人几乎是倚靠在花累的臂弯里,却在这样亲密的姿势里冷笑。 花累心里被刀深深捅进去,面上一丝不露,他甚至抬起手捧住花辞的脸,动作极其轻柔地亲wen。 “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花辞的唇瓣紧贴着花累,呼吸清浅:“因为你不是我弟弟了。” 花累看着他一动不动,突然发力扣住他的手腕把他压在宽大的沙发上,花辞眼中猛然泄露出惊慌神色,无济于事地挣动着。 直到花辞口腔里被花累的气息完全占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花累才慢条斯理地起身,低头温柔看着被摁在沙发上动弹不得的人,轻笑:“没关系,我本来也不想做你的弟弟。” 大门被重重关上,整个别墅重新恢复到空无一人的静谧,花辞还躺在沙发上微微喘息,双手高举在头顶,保持着刚刚被摁住的姿势。 他望着屋顶璀璨华丽的吊灯,眼神空茫茫的,呆呆地躺了好一会儿才坐起身。 我本来也不想做你弟弟…… 一行泪突兀地从他脸上划过,低落在浅色衣服上,落下一个小点。 花辞抬手擦过,低头把脸埋在了双手里,肩背单薄而沉重。 他不是为了花累说的这句话难过,更伤心痛苦的,是自己说出口的话。 明明是花累做错了事,是花累对不起他,可是把那些带着刀锋的狠话丢出去后,看到花累眼里一闪而过的破碎和难过,他心里会更痛。 也会不可置信,他竟然把这么恶毒的一面剥露给最心疼的人。 花累离开家后,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平复心情。 他从小最害怕的就是哥哥的冷脸,悲喜都由哥哥掌控,这一个多月花辞仇恨的目光、憎恨的话语,都像是刀光剑影一般刺在他心里,他表现得心狠又粗暴,内里早已破碎过无数次。 花累深深地长呼一口气,把心里那个委屈害怕到流泪的小鱼一脚踢回无尽黑暗里,重新戴上一张冷心冷情的面具。 陈真进坐在车辆前排问:“直接去公司吗?” 他知道花累做的所有事情,亲手帮他处理过遗留外界的残尾,因此很了解这个越发喜怒无常,手段狠辣的老板。 花累想到昨天晚上刚看完的日记本,在最后一页的日记中,十四岁的花辞表示厌倦了在纸张上写字,决定把以后的日记都编辑成短信发给自己替换下的旧手机,花累顿了顿:“先回以前的家。” 他想,也许能通过更多哥哥的日记,了解那些自己无法靠近的心理,为他们之间的相处找到解决办法。 日子还长,日子还长。 指尖在腿上微微敲打,花累在心里安慰自己,只要人还在身边,总有一天会有所改变。 指纹锁滴答一声响,打扫做饭和修剪室内花卉的佣人们鱼贯而入。 客厅里摆放了好几株娇气难养的叶木盆景,修剪保养它们的谢师傅走进来,微微地跟坐在客厅的花辞笑了笑,深深的皱纹在脸上蔓延出丘壑。 花辞也冲他点了点头。 大半个钟头后,花辞对准备离开的谢师傅道:“楼梯上的盆栽好像有些枯萎了,麻烦去看一下吧。” 他很少开口说这么长的句子,柔和微低的声音一出,让谢师傅猛然一愣,赶紧点头,匆匆忙忙地上了楼去。 他的手机被遗落在客厅一株高大的绿叶木边。 花辞已经观察很久了,只有这个谢师傅会在干活的时候把手机拿出来。他一开始以为整座别墅的通讯信号都被屏蔽了,后来发现花累能正常打电话,才明白是只有自己的手机不能通讯。 于是花辞等待了几天,终于找到角度看清了谢师傅手机的开屏密码,同时也大致估算了监控摄像头的位置。 心脏有些紧张地跳动,但他的表情非常轻松自如,监控摄像头中,他如平常般随手把书一折,慢慢走过那株长青木,没有丝毫异样。 当花辞走进洗手间的时候,手里已经握着那个手机了。 索性花累还算有点廉耻,给他留下点尊严,没有在洗手间里装摄像头。 屏幕解锁的刹那,花辞的手都有点抖。 花累毕竟还是他弟弟,他不可能真的为了出去就找公安系统有权势的朋友,直接把花累搞垮。 反正已经被关那么多天了……不着急这一会儿。 花辞编辑好信息准备发给风樘,风樘虽然可能没有能力把他立即弄出去,但是能帮他和花累遮掩一下,最次也还能借助风家的势力。 号码刚输入一半,新闻头条突然跳出一条消息。 「花氏新皇行事激进,集团丑闻缠身股价猛跌,偌大家产何去何从!」 花辞瞳孔猛一缩,他顾不得给风樘发短信,转而点进新闻,越看心越凉。 “先生?先生?” 谢师傅检查好楼梯边的花卉健康,到了客厅却发现没人,小心翼翼地叫人,没喊两声,就看见花辞从洗手间慢慢走出来。 谢师傅赶紧微低下头,迅速道:“先生,我刚才看过那些盆栽了,没什么太大问题,就是可能最近下雨多,湿度大,才蔫了些,我以后少浇些水就成了。” 花辞绕过绿色长青木,慢慢走回客厅坐下,继续翻开他的闲书,淡淡道:“知道了。” 谢师傅紧张地点点头,走回刚才修剪花卉的地方拿回自己的工具和手机,什么都没发现,动作利索地收拾好离开了。 花辞垂眸对着面前的书,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不在乎刚才错失了宝贵的机会没有发出去求救消息的事,只回想着匆匆看到的那两篇新闻。 短短两个月不到,花累居然和早就觊觎花氏产业的政府高官合作,大肆地承包项目分散股权,把花氏甄迪搞得一团糟,连一向支持他的董事会旧部都对外表示失望和不解,开始出卖自己的股份。 书页被指甲无意识地攥紧,干净整洁的页纸立刻褶皱。 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四十章 镜子屋 很抱歉,本章节内容已被锁,请等待作者申请解锁后返回阅读~ 第四十一章 是恨我吗 花累浑身的血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他从醉酒中陡然清醒,像是魔怔似的怒火刹那被浇灭。 他看见哥哥躺在镜子上,无声无息,镜子里倒映出自己的狰狞面孔,他仓皇到后退一步。 除了第一次被下药,花累因为药物作用失了分寸,让花辞因为受伤而发烧,随后的每一回就算花辞不愿意,花累也会前奏做足,让花辞先舒服了再满足自己,而这一次连做带吓,即使一次都没有结束,让花辞在天蒙蒙亮时又发起高烧。 在花辞昏睡期间只要感受到花累的靠近就会变得非常不安,噩梦连连,一身一身的冷汗像水洗过一样。 花累喂他喝药喝水,一次也喂不进去,花辞仿佛是极度厌恶他,潜意识中利用全身的力气抗拒,即使被强灌进了喉咙里,也会立马呛咳出来,咳得撕心裂肺。 他偶尔清醒了片刻,模糊看见花累坐在床边低头头发,十指交叉着,看不清神色,这样的清醒根本停留不了很久,转瞬又会被拉入消亡的意识里。 花累彻底被吓怕了,不论他怎么哀求,花辞只要感受到他的存在,眉头却会紧蹙着,浑身处于紧绷状态。 后来花累只能请了医生来贴身照顾和喂药,自己远远站在一边看着。 “挺会照顾的,真的,食道粘膜损伤、电解质紊乱、轻微脱水,离下一次胃出血都不远了。”郁闵之冷嘲热讽,“你是爱他吗?看这状态,我以为你是恨你哥,恨不得剥皮削骨那种。” 花累站在壁炉边,浑身挺直,僵硬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掉。 “这些是……为什么?” “原来你不知道啊。”郁闵之夸张地笑了一声,“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代表你哥每天都在吐,每顿饭吃完都在吐,你猜他被关在这里到底有多恶心。” “哦对了,还有脑神经递质的问题,五羟色胺分泌减少,伽马氨基丁酸分泌异常,知道这又代表什么吗?代表他已经有了抑郁症,他睡眠紊乱情绪失控的时候你在哪呢,花累?” 花累身体剧烈地一抖,微微放大的瞳孔暴露出他的不可置信。 “怎么?不相信?”郁闵之转了两个圈,笑眼一挑,指着天花板上的监控摄像头,“哦,我知道了,原来有这个啊,你可能还会洋洋得意吧,透过这个看他的生活,以为他活得特别好呢。” “可笑啊可笑。花累,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爱。你爱他八年,你学会怎么去爱人了吗?” 郁闵之像握着一把锋利小刀,割着花累心头的烂肉,却又藕断丝连,不肯给他个痛快,反复磋磨。 郁闵之的语气骤然爆裂,他一把拎着花累的领子,把他掼在墙上:“我以为我已经够没心的了,我喜欢他,我更喜欢观察人心,所以我就把你们当做一组试验品,但我以为你爱他,再怎么你也不会过分!你做的也能叫人事儿!” 花累被掐住脖子抵在墙面上,声嘶力竭地从喉咙里扯着嗓子:“我伤害他我有罪,你好到哪去了……你说你也爱他,爱他,就是把他当试验品吗?……如果不是你在下药的事里捣乱,根本不会走到今天,你现在憎恶的一切都有你自己推波助澜!” 郁闵之的笑颜里第一次外露出凶狠的光,他牙槽紧紧咬着,手用力到微微颤抖,怒视着花累,半晌狠狠把花累丢掷开。 两个人都如同斗兽场里受了伤的猛兽,短暂交锋,气喘吁吁地对峙。 半晌,花累开口:“他吐,完全是因为情绪原因吗?” 郁闵之冷漠道:“不然是因为饭不好吃吗?” 花累骂了一句:“我是问有没有可能是身体出现了变故!” 郁闵之处于情绪暴走阶段,根本不管花累说什么,继续口不择言地嘲讽:“什么变故?怀孕了孕吐?” 然而他话音刚落,没等花累说什么,他自己脸色先刷然变得惨白。 空气凝固到像一滩死水。 花累深呼吸,手指在膝头紧握成圈,声音不自觉放低:“他在福利院的身体体检报告,我只给你看过……所以你知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 “你疯啦!”郁闵之跟着压低声音,从喉咙口压抑着暴喝,目眦欲裂,“你明明知道他是双性,你不做保护措施?” “我做了!”花累厉声,“但我现在还是怕出这个问题。” 郁闵之“刷”地站起身,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花累坐在椅子上,眉宇间风雨压境一般,“如果有了别让他知道,骗他流掉,我不可能让他受十月怀胎的痛苦,然后肚子上再受一刀罪。” 他一直无法理解如果爱一个人怎么会忍心让她为了生个孩子那么痛苦,在鬼门关上转一圈,怎么会舍得,最爱她反而伤害她最狠。 如果他让哥哥这么做了,他宁愿自己去死。 郁闵之撑着桌子埋头思考了一会儿,听到这冷笑:“别想那么长远,呕吐不一定就是怀孕,换谁被关着都他妈天天吐,我先找人弄一台检查身体的机器运过来,辞哥他不……” “你都检查过一遍了你还看不出来怀没怀?”花累横眉冷对。 郁闵之气得破口大骂:“我他妈又不是中医,摸一下脉搏就能看出来,你知道我往外运一台机器有多难吗!现在风樘在找花辞,以前那个傻逼秘书找,连邓姝都在找,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连带着盯我!” 花累死死瞪着他:“我不管那些人,我只管花辞,他不能知道这件事!我们家里人,从收养他以来这么多年瞒着他被扔进福利院的原因,就是为了让他没有负担,开开心心地活着!你弄进来一台机器当他傻啊!” “你现在就是他最大的负担。”郁闵之风度全无,一幅想把面前的人掐死的样子:“他又不是女人,肯定不熟悉检查过程,你就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知道双性身体就是了。” “我现在知道了。” 一道声音带着沙哑,轻如鸿毛似的垂落在地上,却像一记重锤猛砸进室内两个正在争吵的男人身上,他们猛然回头,满脸惊诧慌张。 花辞握着门把手,身体单薄到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面色苍白不见血色。但他与花累对视的刹那,甚至微微笑了一笑,他说:“我知道了。” 也许是这段时间被迫面对的东西太多,也许……是他本身已经强大到什么都可以接受? 花辞的笑意浅浅淡淡地挂在唇角,是真的觉得好笑,他突然知道自己是个双性,居然还有可能怀孕,竟然心底一丝波动也没有。 还能怎么样呢? 再过分一点,他还有什么是承受不起的吗? 花累几乎要被吓傻了,心脏骤然停跳:“哥,你听我说,你可能有点误会,听岔了。” 郁闵之也神色尽失地试图和花累一块编造谎言。 花辞看着他们俩:“我听了很久,你们说的我全部都听到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可能听错,你们也不用再来骗我。 花累的脸色倒比花辞这个病人还要难看,他走近花辞身边,却不敢伸手触碰。 花辞略过他,看着郁闵之:“劳烦,可以出去一下吗,我想和他谈谈。” 花辞在郁闵之的心里就是可望不可求的存在,美丽而遥远,永远翩翩分度,永远温和知礼,他第一次接触到花辞没有丝毫感情的冷漠眼神,心脏阵阵疼痛。 可他自惭形秽,一句也无法辩解,花累说得没错,他也是这一切开始的帮凶。 郁闵之沉默着低头出去,关上了房门。 花辞把目光移回到花累的面孔上,眼神依然不带一点起伏:“劳烦,你可以站的离我远一点吗,我现在看到你会觉得害怕。” 他直白地把痛苦撕扯开来,也在撕扯花累的血口。 花累两天没有好好休息打理过,皱巴巴的衬衫挂在身上,一脸憔悴,胡子拉喳。 伴随着这一句话他听到“噗嗤”一声,刀锋似乎插进心口血肉,痛得他浑身颤抖,但他什么也没说,一步步往后退。 两个人呈现对角线站在会客厅里,之间的距离让人感到可笑至极。 花辞拿出一部陌生的手机,放在身侧台面上:“这是医生的手机,我偷走了,过来之前我给风樘发了定位,过不了很久他会待人来接我。” 花累喉头干涩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现在情绪稳定吗?我跟你说话,不会再被拖走吧?” 花累咬着牙,喉头痛得吐不出一个字,用力点头,他其实很不冷静,太心痛,也太害怕,对比着花辞奇异的冷静更让一切荒谬起来。 虚弱的身体无法支持花辞情绪饱满地一直站立,他环视了一下周围,拿过一把椅子坐下缓了口气。 “那我们谈谈吧,从哪里说起呢?” 内心短暂的冷静期过去,他只能继续伪装自己表面的波澜不惊,其实内心已经一处处濒临崩塌。 “我问你第一个问题吧,花累,你是恨我吗?” ?【作者有话说:】 剧情不代表本人三观哦 第四十二章 告别 “怎么可能?”花累看着哥哥,嘴角微微泛着苦涩,“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最爱的人不敢靠近他,远远地问他,你是不是恨我,这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讽刺和荒唐的事情,他感到可悲。 花辞没什么表情波动,就好像那一夜狂风骤雨只是天际的一场梦。 “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很难让我把它们和你所说的爱联系起来,你说恨我,倒可能还有的解释。但你现在说不恨,也很好,这样我就不算欠你什么了。” 花累眼前渐渐的有水汽蒸腾。 花辞依然语气平淡,仿佛他置身事外:“你之前质问我是不是对你只有愧疚,问得并不全错,我陪你十一年,每次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眼前浮现的都是叔叔和阿姨最后说让我照顾好你的脸庞,在梦里挥之不去,我无法忘记他们的每一天,都是对你更饱怀愧疚的一天。” “后来你说从十三岁就喜欢我,我就一直在回想你小时候,我为什么没有更仔细地陪伴你的成长,我为什么没有注意过你看我的眼神,我为什么没能及时纠正你,我总是会想你这么多年来是不是也在被我折磨着。” 花累泄出一丝哭腔:“哥……” “越想我越觉得愧疚,比以前更加愧疚,后来我以为说服了我自己,是我让你变成这样子的,所以应该由我来承担后果,不管日子怎么过,有一个人得偿所愿而开心总比两个人都难过强吧。” 花累眼前模糊得已经看不清花辞的表情,花辞这些日子怎么说怎么骂,他都心如玄铁一般一丝不动摇,可现在花辞真正说了自己的心历路程,他才知道自己把哥哥逼到了什么境地,他是在完全磨灭花辞的灵魂。 “但我现在发现不是,我想错了,就算我一个人把苦果吞下,你也不可能会开心,因为你要的不仅是这个,你要的我给不起。我们本就不应该沿着错误的方向走远。”他抬起眼看着花累:“所以现在挺好的,这两个多月,你的绮念满足了,我的愧疚也被填平了。” 花辞声音短暂地停顿了停:“我和你们花家,就算两不相欠了。” 他没有说和花辞两不相欠,他说的是,和花家两不相欠。 花累在想,他是有多嫌恶啊,应该是恨不得把自己生剥下一层皮肉,也要把和花累之间的关联全部斩断。 这一刻,花累倒不觉得心里有多痛了,他只是听到身体的深处有鲜血从热腾腾到冰凉,汩汩地被抽离出。 花辞内心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平淡和轻松,他是个太重感情的人,不然也不会被自己的愧疚心绑架那么多年,更何况……他对花累可能也并不完全清白,他说出两不相欠,相当于在给自己活生生刮骨疗毒,痛得他微微皱起眉头。 可他皱眉太多次,花累看不懂他现在的痛,只以为他嫌恶到说这些话都觉得难以持续。 花辞稍微平息了一下呼吸,垂下眼眸:“再就是第二件事,花累,你看过我的日记了吧?” 花累猛一愣,下意识地低头:“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碰巧看到,我一开始只是想哄哄你,能不能找到让你开心的办法。” 花辞回想到有几天花累反常的开心雀跃,时不时提出的奇怪又带着莫名熟悉感的提议,心里都明白了,他呆呆地发了一会儿愣,笑了笑:“你看就看吧,那些都不重要了。” 花累喉头哽得生疼。 “我没有真的喜欢过叔叔,你不用再为这件事情生气了。”花辞慢慢道,“叔叔当年把我从贫瘠的福利院里带出来,给我好的生活,是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么好的人,可能是雏鸟情节,我在心里很依赖他,也可能以前朦胧的小时候有过不该有的想法,把它写在了日记里,浅薄的一念,我对叔叔的感情只是单纯的对长辈的思念。” 花累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花辞看着他的眼睛:“你的眼睛确实很像叔叔,我有时候会恍惚间把你们看错,但对你的疼爱只是对你的,没有因为其他情感影响,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对叔叔有不好的想法。叔叔和阿姨走的时候,你还小,可能印象不深刻,他们都是非常非常好的人,以后多去看看他们。” 花累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花辞不知道自己的三言两语是否真的能把他稍稍拉回一些,能不能排除掉他的多心和怀疑,但他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突然外面传来嘈杂和人声,紧接着就是楼下的巨大的砸门声,还没等郁闵之上来问,外头已经开始踹门了。 花累像没听到一样,只是盯着花辞一动不动,站得僵直。 花辞叹了一口气,加快语速:“还有就是关于花氏甄迪最近的传闻,你现在是掌权人,按道理我没有资格去指手画脚你的决定,但是……凡事不要太激进,和政府打交道的时候多注意背后利益权利交错,别惹到不该惹的人,听听身边老人的意见……” 没等他说完,门被“砰”地一下推开,郁闵之面带急色:“花累!辞哥……外面,外面有人来!” 花累像个木头做的人一样,戳在原地,只看着花辞。 花辞避开花累的目光,侧头对郁闵之低声道:“是我叫的人,不用着急。” 郁闵之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看了眼花累,讷讷不语。 “最后一件事,关于我是……双性人的事,也挺有意思的,居然本人活到快二十九了才第一次知道,既然我知道了,那我能看一下我自己的检查报告吗?” 这是在问当场的另外两个知情者,花辞这么冷静完全出乎郁闵之的意料,他看了眼花累不作反对的意思,咬了咬牙,拿出自己的手机,低声道:“辞哥,你的体检报告,我手机里有。” 花辞接过他的手机看,从图像到最后的检查说明,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 「外表体征为男性,体内具有两套完整的生殖系统。」 花辞到今天算是真正地认识自己了,同时也自然而然地明白,自己这个看似没有任何身体缺陷,甚至容貌突出的孩子,为什么会被从小抛弃在福利院,一直到六岁都没个领养家庭,那些幼年从福利院工作人员受到的奇异打量,都有了解释。 花辞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花累嘴唇一颤,似乎动了一动,想走近来,可是想起了花辞的那句“我害怕”,还是定在了原地。 郁闵之低声解释:“辞哥,其实你不用太担心,双性人虽然很少,但是我们院接触过几个例子,总体来说,双性人怀孕的几率非常非常低,只是你一直呕吐我们两个才会想多,但是呕吐的原因有很多,你本来胃就不好,情绪因素常常会影响消化系统的运作,你因为……就心情不舒畅的话,呕吐频繁是可以解释的事情,不用有太大心理负担。” 花辞看完,把手机递还给郁闵之,和花累的眼睛对视一刹那,心底猛一酸。 他摇了摇头:“我知道了,之后再怎么样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再操心了。” 他本意只是想不再麻烦别人,但在花累和郁闵之两个人听来,都领会成了花辞已经厌烦到不再有任何联系。 郁闵之脸色一白,他从来没有拥有过,但已经失去,说到底是他本就不配,连远远地看一眼也不配的。 楼下传来“砰”地一声巨响,是大门已经被砸开。 花辞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他看着花累,嘴唇动了动:“就这样吧。” 花累的眼圈蓦地一下红了。 “哥哥,如果我没有做的这么极端……我,我好好说,我正常地追求你,你有可能会接受我吗?我真的真的只是不想我们分开,我就想要你陪着我而已啊。” 花累从小在花辞面前就很爱哭,每每哭起来都是嚎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把花辞哭得心软誓不罢休。 但现在,他只是远远看着,泪一滴一滴地砸下来。 花辞也在想,如果不发生这些,他们能不能走一条没那么艰涩痛苦的路。 但最后他只是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虽然短暂,却滋味莫辨,直看得人嘴角发苦。 “不会的,花累,我们之间不可能的。”花辞语气里带着一些无可奈何的温和,像是越过了这段不堪回首的相处,重新变成了那个从容清矜的哥哥,“一直以来,我期待的,都是能跟你好好的告别。” 以他的性格,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很难接受做了二十几年弟弟的人变成自己的爱人,不论他们换做哪种方式,他们都不可能温和地转变彼此的关系。 而对于花辞来说,他更想要看到的是花累拥有他自己的人生,彻彻底底地拜托花辞的影子成为他自己,而花辞在一场平淡的告别后,就像火箭的助推器一样,散落在世界某个角落,对他来说就是最完美的结局。 花累猛地低下头,泪如雨下。 ?【作者有话说:】 破镜重圆已达成成就:破镜 求求评论嘿嘿 番外 小时候的某一天 花辞从出租车后备箱拿下行李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了,三月的S城湿冷湿冷的,在室外不用呆很久,寒意就能浸进骨头缝里。 花辞一向不爱兴师动众,即使是夜里回家也没叫家里司机来接,他裹紧了身上的冲锋衣,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自己从遥遥的大门走到别墅。 他蹑手蹑脚的打开别墅门,灯都没开,咬着开了手电筒的手机,把行李扛回卧室。 即使他不在家,佣人们也会每天打扫他的房间,花辞打开空调,暖意打出来的刹那舒服地呼了一口气。 花辞简单洗漱了一下,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拿出手机看,上飞机前给叔叔阿姨都发了要回来的消息,不过没收到回信,他想大概是叔叔阿姨都很忙吧。 他刚把手机放下,听见门口突然传来“笃笃”两声,没等他走近去看门,又紧接着“笃笃”两声,像是非常急不可耐了。 一听就知道是谁。 花辞笑了一声,刚打开门,腿就被“啪嗒”一声抱住了。他低下头,看见小孩儿白生生的小脸眼巴巴地高扬着看他,奶声奶气地喊:“哥哥!哥哥!你回来啦!” “小鱼这么晚怎么还不睡觉啊?” 花辞弯腰把花累抱起来,鼻尖轻轻蹭了一下他的小脸,把小孩儿逗得咯咯直乐。 “是不是又不听话了呀?小鱼都是上中班的大孩子了,第二天起不来床就会上学迟到,要被老师批评的哦。” 花累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啪嗒啪嗒”地乱亲:“我是起床上厕所,看见哥哥的房间亮灯了,才没有不睡觉。” 花辞抱着他关上门,往后避让了一下:“我是不是有说过,小男子汉长大了,不可以再乱亲了。” 花累被放在床上,又被塞进被子里团好,半天没有吭声,这过分乖巧的表现让花辞狐疑地一抬头,看见他已经委屈巴巴地包了一筐眼泪。 “……” 花累本来就是在自己努力酝酿泪眼,一看哥哥皱着眉打量自己,心里的委屈和羞恼决堤,立马开始抽抽搭搭:“哥哥自己去玩,一回来就凶我呜呜呜。” 花辞一阵无语,蹲下身和他视线齐平:“你眼泪都挤不出来。” 花累:“……” 幼小的自尊心可以说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花累顺着哥哥的目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发现居然真的是干干的,悲从胸中起,这下真的放声嚎啕大哭了。 花辞一看真给惹恼了,觉得自己这个嘴真是欠哪,急忙低声哄:“不哭不哭,哥哥错啦,小鱼最乖最乖了,原谅哥哥好不好。” 花累埋着头,结果坏蛋哥哥还歪着脑袋从下面看他,险些让他又破功。 “要哥哥做什么,才能原谅哥哥呢?” 花辞忍着笑,耐心地把他抱到怀里,擦一擦小脸蛋。 花累抽抽搭搭:“要哥哥亲一下。” 花辞无奈,低下头在他左边小脸上亲了亲。 花累偏头:“还有右边。” 花辞又亲了下:“可以了吧,开心了吧?” 花累握着哥哥的手,嘟起小嘴巴。 “……” 花辞看着伸到眼前的小鸟嘴:“小鱼,哥哥有没有跟你说过,不可以随便亲别人的嘴巴,也不可以随便让人亲嘴巴。” “呜呜呜,哥哥大坏蛋,哥哥不喜欢小鱼,呜呜呜,不喜欢哥哥了,呜呜呜。” “行行行,亲亲亲。” “还要再亲一下!” “你还睡不睡觉?” “呜呜呜——” “亲亲亲!” 夜色愈发深重,气冷露浓,整座别墅都陷入了安静的沉眠,绵长呼吸像是波浪一样起伏。 花累枕着哥哥的手臂,拱在哥哥怀里,浑身热乎乎的,睡得很熟,即使在梦里都做着好梦,嘴角带着笑。 第二天早上专门带花累的佣人到点去叫起床的时候却见屋里空无一人,洗手间阳台上,连衣柜里都翻了也不见踪影,吓得大家都慌了神。 小少爷虽然总是冷冷的,但是除了大少爷在的时候喜欢往大少爷卧室里钻,其他时候也没见乱跑过啊。 可大少爷参加学校的滑雪队,去瑞士比赛了,根本不在家…… 他们正慌张着,大少爷的房门打开了,花辞一脸没睡够模样,怀里还抱着个小孩儿。 不是花累又是谁! 花辞熟练地一手托着小孩儿屁股,一手护着他背后,靠在二楼的栏杆跟聚在楼下的管家和佣人们不好意思地笑笑:“昨天晚上回来得晚,没惊扰大家,倒是把这小家伙弄醒了,我就把他抱自己屋里哄睡了。”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花累虽然才刚五岁,但非常独立自主,最烦别人碰他照顾他,一向都是自己刷牙洗脸穿衣服收拾书包,可一但花辞在家的时候,就全都不一样了。 花辞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还得尽心尽力拿着牙刷给他刷牙,洗漱完牵着花累的小手到衣帽间:“穿什么衣服?” 幼儿园没有强制穿校服的规定,花累的衣服都是成套成套买的,再怎么搭配也不会出错,花辞不在的时候都是由花累自己拿主意。 不过花辞在的时候当然是全变了的,花辞虽然嘴上是征求他的意见,手上却已经自顾自地挑衣服:“穿这个行吗?” 花累开开心心地接过来,重重点头:“好看!” 花辞笑了一声,掐了把他的小脸儿逗他:“这么大就知道好不好看了,小帅哥,是不是大家都叫你小帅哥?” 小时候的花累远没有长大后的厚脸皮,没逗一下就脸红,躲开哥哥的手就钻屋里换衣服去了。 花辞看着他的小红脸蛋直乐,摇了摇头习惯性地帮他收拾书包。 就算是换花累的亲爸亲妈要动花累的书包,照顾花累的佣人都要劝阻一下,因为花累实在太注意自己的隐私,只要是自己经常用的都不允许外人多碰。 但花辞从来不在花累的外人范畴里,他自己还没自觉,只以为花累是天底下最乖最好相处的小孩儿,随手把读本啊手工工具啊纸巾啊乱七八糟的囫囵塞进书包里。 看得刚上岗的新女佣瞠目结舌,还要被有经验的老佣人拉住科普新知识点:别管小少爷有多难伺候,只要是大少爷经手的,禁忌统统不存在。 花慕之和黎茗鹃因为工作问题没有在家,这对花辞和花累早已经习以为常,花累挨着花辞高高兴兴地吃完了早餐,连吃到了最不喜欢的黑芝麻包都没有丝毫影响心情。 花辞看着他一边吃着饭一边在桌子低下晃悠小脚,也觉得好笑,不由跟着多啃了半个苹果。 临要出门上车了,花累眼巴巴拉着花辞的手:“哥哥,你今天去上学吗,我回来你还在家吗?” 花累在初中除了学业还参加了很多课余活动,有些时候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这对每天十点前必须上床睡觉的幼儿园小朋友花累来说,等于一整个晚上就过去了,和哥哥根本没有办法说话玩耍。 “快迟到了你知道吗,小鱼?”花辞牵着他的手把人送进车里,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刚参加完比赛,学校给放天假倒时差,今天不去学校了,哥晚上去接你放学行不行?” 花累像是瞬间太阳放晴似的,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拽住花辞的手低头狠狠一亲:“好,哥哥不能食言!” 这一下嘬得手背又湿又热,花辞笑着把他按回车里,快速关上车门:“快走吧你。” 花累上幼儿园的时候就没兴高采烈过,每每都是低气压,摆着个臭脸,班里的小朋友都不敢一早招惹他,可今天不一样,他脸上虽然只有一点笑容,却明显让大家都发现他的好心情。 老师让拿出读本认字的时候,花累打开书包,看见书包里堆得满满的,乱七八糟,用力往外掏读本的时候心情很是复杂,高兴大概还是高兴的,但好像也有点不是那么纯粹的高兴。 坐在他旁边的邓姝看一眼就明白了,她穿着个小公主群,坐姿却非常豪迈,顶着漂亮精致的辫子哈哈大笑:“这是你哥哥给你收的吧?哈哈哈哈!” 花累被嘲笑了也觉得开心,故作淡定道:“对啊,我哥回来了,” 邓姝隐隐觉得他好像在跟自己炫耀,但是又找不到证据,瞅着花累抿着唇的侧脸看了半天:“你哥回来了。” “对啊。”花累笑了笑,语气淡然而不失矜持,“我哥今天晚上会来接我放学。” 邓姝看着他这幅模样,彻底确认这人又在跟她炫耀哥哥,她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切”了一声:“就你有哥哥啊,你了不起死啦,谁稀罕呀!” 花累耸了耸肩膀,看着手里的读本,唇角笑容丝毫不减。 不到一天,整个班级的小朋友都知道花累去瑞士参加滑雪比赛的漂亮哥哥回来了,不仅得了奖杯,还给花累带了好多好吃好玩的东西,惹得大家都羡慕不已。 而花辞本人,站在学校门口等花累放学的时候,不断收获各个小朋友诚挚的注目礼,实在是十分想不通。 ?【作者有话说:】 甜一下 第四十三章 异国 花辞看着他哭泣的模样,视线模糊中仿佛看到了无数次自己在他嚎啕的时候把他抱紧怀里的身影,但是这一次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将那针扎一样的目光背弃在身后,走出了房间。 花累的手臂用力过大而爆出了骇人的青筋,他眼睁睁看着花辞走出这扇门,没有回过头。 这一幕,竟然像是一幅永远被静止的画面,彻底被镌刻在花累的心脏上,让他在多年后回忆起来,依然还历历在目。 花辞在走下一半楼梯的时候正撞上气势汹汹上楼的风樘。 花辞定了一下神,看到风樘手里抓着一根警棍,后面还跟一堆抓着警棍的黑西装,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拦着他的动作:“你这……原来你的本职一直都***吗?” 风樘看着本来就孱弱得没几两肉的人,这下彻底瘦的能被一阵风吹走,衣衫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搭在他臂上的手细瘦冰凉,居然还能跟他嬉皮笑脸。 风樘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花辞小的时候花家的旁辈兄弟都因为他是领养明里暗里地排挤,他小时候孤僻,挨了欺负也不理人,只有风樘因为心软罩着他,渐渐才发现他也不是个软弱的,极有个性,于是一开始的那点怜悯都变成了惺惺相惜,对花辞比对自己亲哥还好。 当年那场车祸发生,花累自己没哭过,是风樘陪着他抬棺,替他掉眼泪,之后公司危机融资,也是风樘始终地坚定站在他身边,前前后后地忙。 对风樘来说,花累最多算个世交的孩子,花辞才是实打实的兄弟。 风樘靠近他,看着他脖颈锁骨上未褪的青紫,甚至手腕指尖上都有微红的咬痕,气得眼睛都烧红了:“你给我起开,我今天不把这个白眼狼打死,我他妈风樘两个字倒着写!” 花辞这么久积攒了层层情绪,都堆叠在心里,但他一贯会忍,终于见到熟悉信任的人,眼眶也开始泛红,情绪决堤,但他还是握紧了风樘的手臂,摇了摇头。 他这么孱弱一幅身体,再怎么使力气拦着风樘也如螳臂当车,但就是这个力道让风樘也不敢拂开他的手。 风樘咬着牙骂他:“你是不是傻逼,对着强奸犯你心软个屁啊?我想把你脑袋给你拔了倒倒水,你圣母啊!你圣母你给我捐点钱你别作践你自己了!我要不是看你现在这幅连盒都重不过两斤的样子,我都想上手抽你你知不知道!” 花辞低头一动不动,虽然面无表情,但是也能看得出他心里苦楚。风樘其实大概知道他心里割舍不下的是什么,骂了几句也就骂不出口了。 楼上传来脚步声,花累走了出来,他面色苍白,下颌还挂着一滴泪。 风樘一瞬间情绪陡然激动起来,手里的警棍被他握得咯吱发响。 他胸腔里汹涌无数质问,他想问你记不记得你哥哥原本是什么模样的少年人,你还记不记得你哥哥年轻时的梦想,你记不记得你哥哥从病床上醒来第一句就是我弟弟呢,记不记得你哥哥胃出血昏迷的时候还记得嘱咐别让你担心…… 仅仅是一瞬间,又落潮一般地平息了,他知道花累一定记得,但是依然做出了这种不堪入目木的事情,和一个人渣说话完全是浪费时间。 花辞听到了脚步声,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握着风樘的手臂,低声说:“算了,我们走吧。” 十一年前被迫放弃梦想的时候,他说算了。 十一年后他被困在掌心里羞辱,他说算了。 风樘抬头看着他一点肉都没有的侧脸,是真的忍不住眼眶酸涩,他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拉着花辞下楼。 一切最终消失在客厅大门关上的声音之后,那一瞬间,花累以为自己死掉了。 他长久地站立在那里,瞬息之间他和这个世界之间很久不再存在的透明玻璃罩再次出现了,把他一个人关在里面,没谁看得见,窗外艳阳高照,讽刺地雨后天晴,居然在遥远湖面上架起了一道彩虹。 他是本来就知道这片湖上容易在雨后出现彩虹,而在这座别墅里是最好的看彩虹的位置,他把这当成一个礼物般的秘密,他设想了无数次装作惊喜的样子指给哥哥看,或者是由哥哥亲自发现这个惊喜。 但现在都没有意义了。 郁闵之嘴唇灰白地站在远远的一边,看着这场闹剧,这或许对曾经某个时刻的他只能算一个预料之中的失败实验,所以他无法解释自己现在为什么那么心痛。 他疑惑地按了按胸口,抬起头,看见花累的肩膀无声地抖动着。 花辞先暂时在风樘的住处歇脚,才知道这些黑西装都是欧阳斯的人。 他笑了笑:“这么说我还能想得通,不然我还以为你真做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意了。” “欧阳斯发现了你办公室里的窃听工具,才对花累有怀疑,于是通过朱宣明找到了我。”风樘冷哼一声:“花辞对外宣称你身体突发疾病,去好地方休养了,流程手续一应俱全,可见是早就准备好的,大家都知道你身体不好,除了你亲近的人没几个怀疑,连我也只是疑惑你为什么去养病也不跟我说什么,谁能想到花累是这种人渣!” 花辞疲惫地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丝笑:“多谢你们。” 风樘再了解不过,以花辞的性格,如果是真的对一个人没感情了就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逃避,而他避而不谈正证明了他内心还没放下。 风樘不知道都这样了他还有什么好挂念的,但这幅样子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忍着不说什么。 花辞在沙发上慢慢窝起身子,半阖着眼:“其他在找我的人你帮我说一声吧,就当我是真的去养病了,我最近不想见人了。” 风樘点点头。 “另外,你帮我找个口风严,对双性有研究经验的私人医生团队吧。” 风樘愣住了:“什么?双……双性?” 其实对花辞来说,再等等,他可以完全自己隐瞒住,自己解决这件事情,但是他实在太累太累了,累到说一句话抬一下手臂都精疲力竭,面对风樘不想再费心费力地隐瞒了。 花辞点点头:“我是个双性人,我也是刚知道,你帮我请人来看看吧。” 在这个节骨眼他突然说知道了自己是个双性人,到底是因为什么契机,风樘不敢深想,也不敢多问,唯恐刺激着花辞,只能点头答应。 出来房间他就原地暴走,心道这都他妈什么事儿啊,乱七八糟一股脑砸下来,花辞欠了他们花家什么孽债,救命之恩也没这个还法。 而花辞离开那幢让他万分恐惧的别墅,精神有了一定的好转,最起码不会每天睡觉都噩梦连连,他大概睡了两三天,才有心情把关于双性的事情给吓得不行的风樘解释清楚。 没想到说完之后风樘更紧张了:“这事儿闹得,怀孕几率小那也不是完全没有啊,妈的,我一定要把花累这小子给宰了,还有郁闵之那个垃圾。” 他比花辞还不安,在花辞面前一边念叨一边转圈,嘴里不停嘟囔。 花辞被他转得头晕心烦:“你别再提那个名字了。” 风樘噎了一下,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不提不提,我再也不说了。” 所幸医生检查后确定了花辞并没有怀孕,花辞和风樘放下来一大块心结,他给自己订了一张九月中旬飞往奥地利的机票,临上飞机被风樘薅走。 “我现在没事儿了,你不用一直看着我。” 风樘恨铁不成钢地骂他:“别跟我装,我不知道你什么样?还说天天睡得好,你每天睡觉时间有没有五个小时?之前在沙发上午睡,睡着睡着自己停止呼吸,抑郁症的躯体反应那么明显,你还跟我狡辩?” 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被自己逼成了碎嘴嬷嬷,花辞有点小愧疚,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闭上眼靠在车后座上躺平任骂。 风樘戳他脑门儿:“你这是讳疾忌医知不知道?上个礼拜做的胃镜,医生跟你千叮咛万嘱咐我看你也没记到心里,我能放心你一个人去周游世界?一个地方都没玩好你就嗝屁信不信!” “我脑袋都要被你戳破了。” 风樘看着他红红的脑门子,心虚地放下手:“就你嫩!” “我不想在国内呆了。” 不想看他的消息,不想接触以前的人,不想听到那个名字。 风樘默了默:“我知道,我不会让你在国内的,我认识一个英国很优秀的治疗抑郁症的医生,去英国好不好?” 花辞张开眼睛,看到无形的风,已经变成初秋的模样,凉生生空荡荡地钻在心里。 他不想再让更多人cao心了,他想让除了自己的每个人都快乐。 “好。但我想自己去。” 他难得能松口,风樘再是担忧也只能答应,提前找人安排好了英国的一切才忧心忡忡地把人送走。 在到达遥远的异国他乡后,花辞先轰轰烈烈地病倒了一场,像是用身体剧烈的抗争与过去说再见。 在孤独而绵长的病痛里,他终于在异国的昏昏沉沉里落下了隐忍很久的泪,能有足够的时间只和他自己消化这一切。 第四十四章 两年后 花辞在这个没有人认识他,他也不需要去担心任何人的地方,彻底放弃了多年来隐隐绷在自己身上的弦,整个人化为了一堆挂不住骨头的散肉。 他总是睡不着觉,睁开眼睛的时候浑身的骨头像被抽出来又插进身体里一样痛,只有雷鸣般的心跳声咚咚作响,有时候突然恍惚过来的时候他会发现自己正站在阳台上,望着夜色像被封印在棺材里,孤独感从未如此强烈,可是心情又平静得可怕。 花辞向医生隐瞒了自己想从楼上跳下去的冲动,但无法隐瞒异常的大脑神经活动,没有办法隐藏逐渐健忘的表现和越来越严重的阅读障碍。 药物使用让他对那一段的记忆非常模糊,回忆起来好像只剩下了诸如突发性的无力或是偶尔的剧痛等不持续的片段,如同做了一个好似慢性中毒的梦。 平安夜的前几天,伦敦飘了一点小雪,洁白的雪花慢慢悠悠地从天空中荡下。 花辞和一个边走边吃冰淇淋的头铁女孩儿擦肩而过,感同身受到自己肚肠冰冷,他稍稍裹紧了衣服,走进熟悉的私人医院。 他在这里看病两年,护士们都已经眼熟他了,花辞和她们打招呼后,拿出旅游带回来的小礼物。 “你总是这么贴心。”奎林娜陪他走到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你先在这里等一等,我去为你拿一份点心,还是老样子对吗?” 花辞微笑着点点头。 杰米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看到花辞正微微皱着眉,一边吃肉桂蛋糕一边观赏窗外的严寒冬季。 “花辞,其实我很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喜欢肉桂的味道,却每次来都吃肉桂蛋糕。” 花辞闻声站起身,看到这张熟悉的红彤彤的脸。 “就像我也很不明白为什么你明明读不好我的中文名字却仍然执意不肯叫我的英文名一样。” 杰米义正言辞:“这是因为我学过中文,我是一个会说中文的英国人!” 花辞被这个可爱的英国大叔逗笑了:“好吧,那我只能说,我很喜欢我不喜欢肉桂的感觉。” 杰米耸耸肩,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 “你不觉得我这样很奇怪吗?会不会是什么心理疾病的前兆?” “这和疾病有什么关系?这只能算是你个人的一个癖好,喜欢不喜欢肉桂蛋糕的感觉,和你喜欢肉桂蛋糕没什么差别。”杰米挑眉,“别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你已经进入正常的阶段了,我早就告诉过你遭遇突发状况后的抑郁症是最好攻克的问题。” 花辞点点头,坐到日常的就诊位置上,把小礼物推到杰米面前。 “这是什么?你又出去旅行了吗?” 花辞:“刚从罗马回来。” “好漂亮!”杰米翘着手指小心地拿出手链,观赏了一会儿,感到有些疑惑,“不过这是给我的吗?” “不。”花辞言简意赅地摇摇手指,“这是给你的妻子的,你没有礼物,把我从罗马催回来的时候就该知道的。” 杰米哈哈大笑:“你打算在罗马过圣诞?” 花辞懒懒道:“原本是这样的,可是你的复诊真是一天也不能迟。” “那当然,你可是有过自行停药的前科,我要谨防你任何打破规律的行为。”杰米理直气壮,“聊聊吧,你最近的休息怎么样?” 花辞拿出记录的每日睡眠时间和睡眠质量监测:“比之前好很多了,我似乎找到了一种能让自己快一点睡着的好方法,每天戴上耳塞听自己的呼吸声,会变得不那么焦躁。” 杰米翻阅他这两个月的睡眠监测表,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我早就和你说过,最重要的是你的心态,一定要相信你自己。” 花辞的笑容显得有些轻松:“总而言之,比起吃抗抑郁药之后昏昏沉沉每天醒不了的状态,这样能自主入睡已经好很多了。” 杰米给他连上仪器检查完后,调整了一下药物,问道:“你的心理链条的可干预部分我们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现在剩下的最跟本的原因起点,你今天准备好告诉我了吗?” 花辞有些无奈:“每次都问我这个问题,杰米,我一定要告诉开始的原因吗?” 杰米认真道:“当然了,你的大脑物质分泌问题,我可以通过药物和各种外在疗法为你调整,但是解决你心里的问题可没办法千篇一律,这才是风樘先生请我为你看诊的根本原因。” 花辞沉默不语。 杰米笑了笑:“其实你已经很棒了,自我调整也很快,从来没有抗拒过诊疗行为,也没有试图向我隐瞒你心里的真实想法,除了偶尔有一点小任性。” 花辞乐了:“我就擅自停药了一次,你要批评我多久?” “要永远批评你,如果不是你自主停药后又复发,就不会吃两年的药了。”杰米拿起一只笔朝他点点,“所以今天依然要拒绝我吗?” 花辞沉默了两三秒,叹气道:“除了你,在英国没有人会向我不断追问这个问题,因此我从没有机会跟别人提起这个人。” 他一直以来每每提到这个话题,都像是受到刺激的蚌,紧紧关闭自己的壳,把那块伤痛当做最柔软的蚌肉深深地缩起来,少有开口的意思。 这样难得的语气令杰米眼中闪过一抹有些激动的光芒。 花辞脱下了大衣,走到窗边的咖啡机旁,刚要伸手就听到杰米开口:“花辞,我现在还不建议你接触咖啡因。” 花辞可怜巴巴道:“我以为我松口了,你也会松口一次。” 这次换杰米冲他摇手指了:“不不不,这可是两件事情。” 花辞只好作罢,继续说回自己的事:“只有你会提到的这个人,他也向你一样不让我喝咖啡。哦应该向你解释一下,在中国很多人会觉得咖啡比较伤胃,他们不把它当做早餐,我说的这个人就经常这样说。” 杰米没有在他停顿的时候插话,只是静静地聆听,沉默地注视着这个漂亮的东方男子,他的灰色眼睛远远地看着窗外,总是给人一种融杂深沉与单纯的奇妙魅力。 “但我其实自己很矛盾,我似乎不想提起这个名字,但是你向我追问的时候,我心底好像又是开心的……你不知道,我从没有那么久地遗忘过他。”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花辞一直沉浸在杰米所说的话里,他低头闷走,几乎略过护士们的微笑告别。 他出来的时候还是下午,不算特别寒冷,因此只穿了大衣,但这身衣服对于晚上可算不得合适,为了不感冒,花辞还是叫了计程车。 街上的圣诞气息已经渐渐浓郁起来,花辞坐在昏暗的计程车里,思绪飘得很远,依然沉浸在刚才在医院的对话中。 “花辞,你有没有发现,你在向我讲述这个人的时候,总是注重猜测和解释他的心里想法?” “啊……是我说错重点了。” “不是这样,你的说话方式在表达你的潜意识,你这样向一个心理医生描述一个人,其实在向我表达你咨询的诉求,他的行为让你觉得他可能有一些心理疾病,所以你在向我询问。” “……” “花辞,你们之间的故事非常曲折,这个起因出乎我的意料,但是它的复杂性表明了更多的切入点。你的短短讲述没有办法让我深刻理解你们两个人之间的情感,我认为你想听的也不是单纯的我对他的谴责。” “……是。” “所以我抛却那些道德观点,从你最luo露的疑问点切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明白对那个人来说,离开的意义是什么吗?在你的简单叙述中不断提到他很在乎你的离开,这证明在你们俩的相处中他表现得更加明显,你知道离开对他的重要性吗?” “我知道啊,我从来没有忽略过这一点,我一直在试图和他就这一点沟通。” “我没有谴责你的意思,但是很多时候你的表现很像我的一些抑郁症小患者的监护人,他们不是忽略掉患者的异常,相反他们很注重那些异常反应,不然也不会来我这里就诊。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意识到他们所重视的异常背后代表什么,这就是他们的忽略。他们问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孩子太脆弱,不断地找其他原因,但是根本原因只有一个,就是生病了,单纯地生病了,像感冒发烧一样稀松平常,但监护人们就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简单的事实。” “……” “所以我问你,花辞,你所疑惑的,以为自己很重视的’离开’,你知道这个词对他来说代表什么吗?你表层地认为‘离开’对他很重要,你的‘离开’比丢失生命还要害怕。但从你的表达里就像那些监护人一样,只是潜意识地以为自己明白,以为自己重视,以为自己理解。你像那些家长一样一边表达我知道孩子生病了,一边在深层意识里为孩子的异常找出你们更容易接受的其他外在结果,但就是不能接受孩子客观生病的事实。你似乎从来没有,在深层意识里,明白‘离开’对他到底有多重要。” 花辞坐在温暖的办公室里,看着杰米的嘴唇开开合合,身体却渐渐发凉。 “如果害怕‘离开’是他生病的异常表现,没有医生告诉他是什么起因导致了这个结果,没有正确的引导,继而去纠正。就像那些加重孩子病情的监护人们,他们向孩子展露出的想法只是表象的赶紧变成正常人,你对那个人展现出来的想法是,迫使他接受你一定会离开。他就像那些抑郁症孩子一样,不理解‘生病’,不知道怎么治疗,不理解你为什么会离开,深处没有丝毫改变,但学会了加速深层腐烂的伪装。” 第四十五章 圣诞快乐 花辞一路想得入神,到家门前也低着头,直到金发小姑娘大叫着扑到他腿边,他才看到伍月莘一家正笑着站在他门前。 “哥哥!圣诞快乐!我好想你呀!你想我吗?” “圣诞快乐。”花辞愣了下,弯腰抱起洋娃娃似的小女孩儿,笑道:“海泽尔,我也很想你,你长得越来越像个可爱的大人了。” 这是海泽尔最喜欢的夸奖她的方式,她亲亲热热地搂住他的脖子,笑得露出了空缺的门牙。她一向很喜欢这个漂亮又好说话的哥哥,虽然妈妈一直让他叫叔叔,但她总不肯听话。 花辞一手抱着她,跟伍月莘和她的丈夫约翰尼打招呼,一边打开了大门。 花辞初到伦敦三个月时在一家咖啡店和伍月莘偶遇,他那时颓唐的状态太过明显,当然瞒不过她,从那以后伍月莘一家就和他保持了密切的联络,时常来探望他,伍月莘虽然不说,花辞也明白她的好意。 伍月莘熟门熟路地直奔楼上的客房,把随身东西丢进去后又跑出来,站在二楼的楼梯上冲花辞喊:“你今年不是说要在罗马过圣诞吗!居然还给我们准备了客房!” 花辞拿出旺仔牛奶递给从进门开始就眼巴巴的约翰尼,和他默契一笑,然后很有自知之明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白开水。 “就算我不在这也得给你把房间收拾好呀,你不是春节圣诞节复活节,只要是个节就来我这嗨吗?每次还叫一堆朋友一块来嗨。” 伍月莘厚脸皮掼了,才不会把花辞的揶揄放在眼里,她的声音里满是雀跃:“对啊对啊对啊,今年还多了两个以前的高中老同学,他们今年刚来英国,我好不容易才联系上的,差点被当成骗子骂,现在先不告诉你他们是谁。” “到时候我认不出来人,尴尬的肯定不止我一个。”花辞笑了一声,牵着海泽尔的手给她看新买的乐高,“这个喜不喜欢,送给你做礼物好不好?” 海泽尔惊喜“哇”了一声:“我喜欢!像喜欢哥哥一样喜欢!” 花辞的笑意沁入眼底,还没说话就听到伍月莘喊:“不会的,这是一个惊喜!我保证你一定认识!” 约翰尼喝到心心念念的旺仔牛奶,心满意足地躺在壁炉边的单人沙发上,悠闲的晃着小腿,对自己妻子的跳脱性格早就习以为常,看起来比花辞的心理素质好很多。 花辞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身边开开心心的海泽尔苦口婆心道:“以后千万别像你妈妈那样,她好像有那个社交牛逼症。” 海泽尔从玩具堆里抬起头,歪着脑袋半懂不懂地点点头,依旧是个小甜妹。倒是坐在一边的约翰尼满脸迷茫地提问:“牛逼是什么意思?” 花辞顶着伍月莘“你别乱教他中文不然我怎么用中文跟他吵架”的巨大吼声,顾念着旁边的小孩儿,把想说的fucking great咽回了肚子里,挨到约翰尼身边低声道:“就是super cool的意思,下回她跟你吵架吵得最生气最凶的时候,你就夸她你真牛逼。” 圣诞节前的准备活动让生活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花辞这个不喜欢出门购物的人也得跟着置办圣诞树,打扫和装饰房间,还被拉着参加各个主节的亮灯仪式。 英国的大部分商店在圣诞节期间都不开门,花辞还得在圣诞节晚餐招待一群人,于是连着两三天都在采购食品,深觉比自驾游还累。 “啊,你喜欢摄政街今年亮灯仪式的小天使灯?那哥哥给你在家里的院子里也装个一模一样的好不好?”花辞关上车门,笑着低头对海泽尔说。 还没等约翰尼委婉拒绝,伍月莘就不赞同地皱眉:“你别老惯着她,你也太能溺爱孩子了,她下回想要伦敦塔桥怎么办,你也给她弄个一模一样的?” 花辞乐了,摇头道:“那还是算了,我不想造成两国关系紧张。” 他们顶着纷纷而落的雪花从车上提下刚采购的东西,慢慢走向家门口。 “我觉得今年买的这个火鸡还不错。” “凑个热闹,反正也没人爱吃。” “我想吃那个中国节日食物,饺子!” “你俩可真是中西合璧。” “咱们买小拉炮了没?” 三个人七嘴八舌地说话,突然声音和脚步停了,约翰尼扶了扶自己的金丝边眼睛,看着门前的中国老阿姨,戳了戳站在身边的妻子:“这是谁,你请的新朋友吗?” 伍月莘同样迷惑地摇摇头,她转头,看见花辞的脸色一愣之后,慢慢地皱起眉头。 花辞把楼下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都关在了实木门外,转身倒了一杯伯爵茶,对李秀娟温和道:“坐吧。” 李秀娟是花玉衡脑部损伤以后一直照顾他的主要佣人之一,十几年来没有换过,花辞以前不放心三房的其他人,还亲自调查过她,因此对李秀娟不算陌生。 李秀娟双手接过茶杯,诚惶诚恐地向花辞微微鞠躬,干干巴巴地说了好些虚话才坐下,手脚局促得像是不知道干什么好。 她是贴身照顾智力损伤的病人的,经过了三房的几番挑选,按道理来说是有些见识学识的人。花辞也记得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况且她还出现在了国内只有风樘知道的花辞的地址,这让花辞心里压了几分疑惑。 “好久没见你了。”但他面上依然挂着和善的笑容:“是跟着玉衡一道来英国的吗?他学校今年安排了旅行?” 花玉衡小时候真正上学的时候,私立学校里经常有去各地游玩游学的活动,现在那个“复刻学校”为了做的逼真的话,倒是也有可能安排这种活动。 “是,是的。”李秀娟讷讷点头,刚说话又匆忙摇头,“不是!不是的!” 表情慌乱无助,更透露着害怕与迷茫,面色很是难看。 花辞慢慢皱起眉。 李秀娟猛地把手里的茶杯往身边桌子上一放,微烫的红茶扑了满手,可她都顾不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搓着双手向花辞膝行过来,爆发出哭声:“花老板!你救救我们!你救救玉衡!救救我们吧!” 花辞被吓了一跳,匆忙站起身来,扶住她:“这是怎么了?先别急!你慢慢说!” “花老板!花累少爷他不放过我们啊!他要对我们三房赶尽杀绝啊!您不管事儿了以后就没人能管住他!他恨三房,这两年不但让我们老先生死得不明不白,还逼得三房破产一家人孤苦伶仃,我们玉衡不是出来游学!是我们老夫人送他逃命来了啊!花老板你救救我们吧……” 李秀娟抱着花辞的大腿哭得声泪俱下,花辞先是被她的一句“花累”刺激得头晕,而后每一个字都砸得他无比恐惑,站在原地怔怔然。 楼下伍月莘和约翰尼的说笑在听到哭声的刹那戛然而止。 海泽尔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妈妈,发生什么了吗?” 伍月莘温柔安抚着她,在海泽尔继续开心玩玩具后站起了身,被约翰尼拉住了手臂。 “你要去做什么?” “我得去看看那个老女人在哭什么,花辞的心理才恢复正常没多久,他要是再被影响了怎么办?” 约翰尼把膝头的书合上,抬头温声询问:“你知道她是谁吗?” 伍月莘皱起眉,沉默地摇摇头,挣扎道:“可是我……总不能看着不管吧。” 约翰尼想了想,说:“可是花辞明显认识她,我觉得他们会有单独的话要说,你看她现在在哭,他们正在讲的事情肯定不会方便让你我听到,我想花辞如果需要寻求帮助的话,他会跟我们说的。就算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得考虑现在闯进去的时间是否合适,花辞是一个非常独立的人,他会遵从他自己的想法。” 伍月莘也是太过担心的缘故,冷静下来就明白约翰尼说得有道理,她犹豫了一下,只能作罢。 将近九千公里之外的华国也在十二月底迈入了严冬,正值西方的圣诞节,商场里装点起应景的圣诞饰品,偶尔能听到欢快的圣诞快乐歌。 花累大喇喇地坐在三房的别墅会客厅的主位上,翘着二郎腿,穿着锃亮皮鞋的脚不知应和着什么拍子,一晃一晃,非常闲适的模样。 两年的时间让他消磨掉面孔上最后一分稚嫩和犹豫,每一次抬眼都能让人清楚地感受到他野兽一般的心狠与凉薄。 花累指尖把玩着一只素淡的银色戒指,半阖着眼睛,丝毫没有理会跪在面前泪流满面的老妇人。 会客厅外脚步声传来,他睁开眼睛,看见是陈真进走进来,身体猛地坐直了。 陈真进眼中难掩一丝激动,低声向花累讲述,花累的手指紧紧地攥着银戒,喉头激动得略微发紧。 “你确定?” 陈真进用力点头:“我确定,不会有差错的,李秀娟确实见到花先生了,已经传回来照片了。” “好!”花辞笑了一声,把银戒指放进胸前的贴身的口袋里,站起身没忍住又笑了两声,难掩激动得来回转了两圈,“好!” 陈真进几乎两年未曾看到老板这样快意的笑容,感慨之下,心口微微地松了口气。 花累绕着会客厅兴奋地走了两圈,最后目光落在跪在会客厅中央的老妇人身上,笑容无比亲切和善。 “我的婶婶啊,你这哭什么呢?多亏了花玉衡还有点用,帮我找到人,让你能留下这个房子安身,你该高兴才是啊。” 被他注视着的邵芸修颤抖着抬起了头,从来惯于保养的面容覆满恐惧的泪水,细密的皱纹扑散在整张尽显老态的脸上,她看见花累的眼神如同一条阴森的毒蛇。 “要我说,这应该是多亏了花克之,我的这位小叔叔阴德绵长,死了还要保佑你们这些三房余孽啊。”他微微俯身,凑近她,咧开嘴笑了一下,令人脊背发寒,“圣诞快乐,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第四十六章 回国 “圣诞快乐!” 伍月莘邀请来的朋友们都围坐在餐厅的长桌边,互相临近的两位笑意满满地一起拉响圣诞小拉炮,随着“啪啪”两声,节日气氛在这一瞬间拉满。 花玉衡人在英国,没有让他单独过节的道理,花辞把他也邀请到家中,他提前把花玉衡的特殊情况告知众人,大家就把他当和海泽尔一样的小孩子看待。 拿到拉炮大头的朋友们都把里面的小礼物塞给了在座的两个小孩子,花玉衡把花辞当做和他一样的年龄,兴致勃勃地拆开一些分给花辞。 餐桌上的大餐既有英国传统圣诞食物又有许多中国菜系,大家都吃得十分尽兴,花辞对英国菜不太感冒,倒是尤为钟爱英式饮品,趁着人多,他难得不被盯着管束,热红酒蛋奶酒黄油朗姆接连下肚,满嘴温暖甜蜜。 等到约翰尼分给他圣诞布丁的时候,他已经被烈性酒滋养得眼神微微恍惚了。 花辞愣了下,慢慢皱了皱鼻子:“我不吃mince pie,有肉桂。” 约翰尼灰绿色的眼睛笑得眯起来,端着盘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仔细看这是什么?是布丁!有的里面被莘莘塞了硬币哦,谁吃到硬币就会保佑来年的好运气!” 说着约翰尼浇了些朗姆酒在布丁上,红棕色的布丁瞬间燃起蓝色的火焰,坐在花辞旁边的花玉衡惊呼了一声,非常感兴趣地凑近:“这是什么!好酷啊!我要吃这个!” 花辞眨了眨眼睛,一句话都没说,看着花玉衡扎实地咬下一大口,而后眉毛瞬间皱缩起来,表情十分滑稽,花辞忍不住拍掌大笑起来。 “这也太甜了吧!我牙齿都要被甜掉了!” 花玉衡手舞足蹈地喊着,随手拿起杯子,看都没看就猛喝一大口,谁知杯子里是热巧克力,花玉衡甜上加甜,舌头都快没知觉了,一双眉毛上上下下地跳,整桌人都被他逗得乐不可支。 大家在花辞家里玩得很晚,都喝了酒,外头又飘起了雪花,于是三三两两的挤在几间客房里休息。 花辞的酒气在睡前消散得差不多了,安排好李秀娟的房间后,带着花玉衡上楼和自己一起睡,花玉衡很久没见他,一整个晚上都很兴奋,上楼梯的时候还一蹦一跳地说个不停。 花辞笑着回答他接连不断的话题,神色始终轻松欢愉:“不是故意不找你玩的,我是到英国养病来了,都没跟几个人说,你是从谁那问的我的地址啊?是花累或者叔叔阿姨告诉你的吗?” “都不是!”花玉衡皱皱眉,想都没想地就否认:“叔叔阿姨和小累都可忙了,我都没好久好久,好久好久没见过他们了,我是去问风樘的!他告诉我正好让我来找你玩儿!” 花辞自己都没察觉到胸口松了一口气,他神色如常地点点头,拿了干净毛巾和衣物,让花玉衡先去洗澡。 第二天一大早,花辞就被兴奋的花玉衡摇醒,正下楼的时候碰见同样因为节日兴奋而早醒偷偷爬下床的海泽尔,花辞只好让他俩先去圣诞树边拆礼物,自己去厨房准备一些方便的早餐。 花辞把面包片放进烤面包机,看了眼手表,算了算华国现在的时间,给风樘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大概有二十秒钟,才被接起来。 “喂,花辞,你那边才几点啊,吃过早饭没,这么早给我打电话?” 两人闲聊了几句,花辞不咸不淡地提了一句:“花玉衡昨天来我这一块过圣诞了。” 风樘愣了一下,乐呵呵道:“哎对呀对呀,忘了跟你说了,我把你的地址跟玉衡说了,他不学校里正好去英国游学吗,我寻思着你俩也好久没见了,我这脑子我当时还记得要跟你说呢。” “没事儿没事儿,挺好的,我正好也挺想他的。”花辞很快略过这个话题,没多打扰,就挂了电话。 他本来想问风樘他知不知道三房被迫害的事情,后来想想风樘本来就跟三房没什么交情,最多跟着他认识过花玉衡,在国内就算对花累和三房的事有所耳闻,大概率不会跟花玉衡这个三房边缘人物联系到一块儿去。 但只要是风樘那边说出去的地址就没什么问题,花辞心里的最后一点疑心也消散了,端着简单的早餐走出厨房。 “风,你刚才在跟谁讲话?”电脑视频通讯那头,杰米有些好奇地问,“那个声音好像有些熟悉。” 风樘笑了一下:“你当然听着熟悉,是花辞啊。” 杰米:“他怎么了吗?” 风樘道:“跟我们一样,闲聊而已,我之前把他的地址告诉了他的一个好朋友,他的好朋友昨天去找他了,对他来说大约是个惊喜,因为我忘记提前告诉他了了。” “有诸如好朋友来看望这样的惊喜发生,对他很不错,现在他的心态已经非常棒了,我想只剩下一些小小的禁锢,那需要他自己勇敢求证实践。”杰米笑眯眯的,“不用太担心。” 风樘点头,笑道:“这样就太好了。” 花辞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深吸了一口气,先给自己做个心里铺垫。两年来他一直在逃避和花累有关的一切消息,自己在国外从不搜索浏览,风樘和他联系时自然也不会说。 屏幕上快速地跳出有关花氏的所有新闻短讯,诸多熟悉又陌生的字眼快速地挤进他的眼睛里。 当时李秀娟抱着他的裤腿声泪俱下地控诉和求救时,花辞即便心惊,也没有全信。 毕竟除却他被囚禁的那两个月外,花累一直是一个做事很有分寸的人,三房和大房素来并无冲突,当年跟着二房浑水摸鱼的罪状也犯不上被花累赶尽杀绝。 然而真当事实摆在眼前时,远比李秀娟描述的更为惨烈,让花辞惊疑之下也不得不信。 三房的财力地位和大房自然没有办法相比,但也顶着老牌家族的名号,不是谁都能动的,可短短两年间家主花克之死亡,犹如纸糊的高楼似的顷刻破产,而后墙倒众人推,众多子女全都下场凄惨。 花辞在商场混迹已久,官方通告虽然冰冷又简短,但他能能从时间线上的每一次动荡看出背后有一只未曾露面的黑手作乱,就连花克之的死也疑点重重。 联想到李秀娟的话,花辞的背后隐隐冒出一层汗,而更让他惊疑不定的是花累在花氏的诸多做法。 花累好像看不懂实势一般,大量地和官场不正派系勾结,对花氏根深蒂固的制造运输金融地产等不管不顾,反而把大量的资金投入到花氏从不熟悉的影视文化行业,在经过一年的影视寒冬以后不但不收敛,更增加了投资和贷款,对董事会里老成员的频频退出和抗议熟视无睹。 花辞凭借两年前所熟知的花氏内部资产状况,根据这一系列对外公开的投资稍稍一估算,已经能看到花氏内部岌岌可危的资金链。 对花辞这种经验丰富的人来说,只看一个人在生意场上的作风,就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实性格,可他现在通过网络看到花累这种莽进刚愎、独裁冷血的作风,完全无法把他和自己认识的那个人相联系。 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花辞握紧了手里的鼠标,隽眉沉沉地皱着,心中满是蔼蔼云雾,他不相信花累真的不知道这样做会毁掉花氏。 “花董,公关部已经在对这次金融丑闻开展工作了,刚才我去联系了总负责人,他们说很快就能解决,不用您费心。”蓝灯灯抱着文件恭敬地站在办公桌前,低声向花累汇报。 办公室的大门敞开着,明明在工作时间,却整层楼都静悄悄的。大家都知道这一任董事长不像前任的好脾气,这层楼的每个人在压低声音说话,不敢惹出半点不快。 花累好像没听见似的,只痴迷般盯着刚收到的邮件里的照片,一张一张地快速浏览过,又从头放大一点点看细节。 圣诞毛衣那么丑,可是被哥哥穿着也变得精致耐看起来。 哥哥真好看,比以前更带着一种张扬亮眼的漂亮。 一张抓拍的照片里花辞正咬着酒杯,红唇贝齿间泄出一点笑意,不知是在斜睨着谁,微微眯起的醉眼里透出一股远低于年龄的憨甜可爱。 花累的习惯性把玩戒指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心尖不可抑制地发痒,他嫉妒于花辞正看着的谁,又满心满眼地爱恋思念。 蓝灯灯不知等了多久,才听到花累微冷的声音。 “公关部那群废物,让他们办事的时候屁用没有,现在该不做事儿的时候倒给我努力起来了。” 蓝灯灯疑惑道:“啊?” 花累从电脑上吝啬地分给她一个冷淡的眼神:“啊什么,让公关部别给我乱使劲儿,我还怕丑闻这把火烧得不够旺呢。” 火不旺,哪能把远在异国开心快乐,把他这个可怜弟弟忘在脑后的哥哥,给逼回来呢? 圣诞节过后,花辞准备和花玉衡一起回国的消息传到风樘耳朵里,如他所料的不被同意,花辞刚刚说服了伍月莘,还得在电话里安抚又在上蹿下跳着急上火的风樘。 花辞开着免提,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道:“你去问杰米嘛,我又没骗你,我是真的好了。” 除却李秀娟,没有人知道他要回国的真实原因,杰米只针对他的心理状态给出意见,倒是对他能回到熟悉故国很赞同。 “我才不管杰米那个老头怎么说,他又不了解你和那个畜生的真实情况,你回来后他又缠上你怎么办?” 花辞道:“我不是不看国内新闻的,花累他这两年花边新闻不断,一看就是早对我断了想法,两年前估计也就是一时兴起。” “他一时兴起就能对你不择手……” 花辞叹了口气,放低了声音打断他:“那我难道一辈子不回国了吗?那对我不是更不公平了。” 风樘一下子蔫了,默了半天低声道:“算了,那你回来吧,反正……反正一切有我呢。” 第四十七章 脑前额叶切除手术 花辞把要回国的决定告诉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在英国的朋友,他一直以来的精神医生杰米当然也算其中之一,巧的是杰米正好因为工作原因要去中国,两人正好一同出发。 花玉衡虽然和他以前智力正常的时候性格差别很大,但病情不发作的时候还是很乖,就在旁边默默和自己玩游戏,并不打扰他们说话。 杰米对这类病人很敏感,见到的第一眼就看出了花玉衡的智力问题,他擅长和这类病人相处,没过多久就博得了花玉衡的喜欢。 花辞于是放下心,在飞机上闭着眼睛休息,正当他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被一声尖叫惊醒,而后掺杂着男男女女着急慌乱的声音,花辞急忙睁开眼睛,先往花玉衡的座位上看。 花玉衡正厉声尖叫着,他的脸通红出汗,表情扭曲着爆出青筋,四肢不自觉地颤抖抽搐,不断地试图站起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花辞。 两个空姐应声跑来,长期的训练让她们保持着冷静,在机场广播里寻找医生旅客前来帮助。 花玉衡随身带着两位熟悉他状况的陪护,杰米也对这种病情很有经验,花辞先站起来和空姐讲明状况,和头等舱里的另外两位客人道过歉,急忙回到花玉衡身边。 花玉衡在吃过药物后,情绪已经稍稍平稳一些,他不再尖叫,但是一双眼睛仍旧迫切地看着花辞,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涎水微微流出,挂在唇边。 “花辞,你别去……别去……” 他的眼睛似乎有一瞬间清明,又转而陷入深沉浓厚的雾气,不辨情绪。 花辞看着他,想到刚才众人眼里的惊讶好奇嫌弃,心里满是心疼。 花玉衡十七岁的时候是多么俊朗聪慧的少年啊,他那时候还怀揣着法学梦,有心中理想的大学,提前去律所见习,却因为担心他而烧成这个样子,毁掉本来一片坦途的人生。 花辞听不懂他在着急什么,但还是握住了他的手,耐心道:“好,我不去,我答应你,我不去。” 花玉衡的眼睛定定的,颤抖的手紧紧扣着花辞,用力到把他的手掐得泛紫,他抓了大概有一分钟,药物作用慢慢地卸去了他的力气,他听着花辞答应他的话,似乎放下了一些心事,最后竟然唇边带着一丝安心的笑意睡着了。 他在花辞面前发病的时候其实并不多,大概也就三四次,但每回发病的时候仿佛都执着着不肯让花辞去一个地方,花辞听不懂,等到他清醒时再试图去问,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一直等到花玉衡睡沉了以后,花辞才慢慢松开他的手,去洗手间里洗了把脸,刚拉开门冷不防撞上一脸严肃神色的杰米。 杰米少有这样的表情,花累有些奇怪地问他:“怎么了吗?” “花辞,你之前告诉我,玉衡他是因为发高烧才变成这样子的吗?” 花辞有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是的,在他十七岁那年,他高烧到四十度,烧了有三四天都没人注意,等到出事的时候已经晚了。” 然而杰米听了他的话,表情没有丝毫的放松,他皱着眉毛追问道:“那他是为什么发烧,他那段时间大脑有受到比较激烈的外部损伤吗?在那之后他除了智力障碍还有其他变化或症状吗?” 花辞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对劲,他跟着杰米从卫生间门前走开,坐到僻静的位置上,和他详细描述:“当时他发烧完全是因为情绪问题,没有什么生理病毒之类的,我记得他是没受过大脑损伤的,他从小受到家里人的疼爱,一直被保护得很好,不大有可能被碰到脑袋。不过在高烧后他性情大变,记忆大量地缺失,从十二岁以后完全没有记忆,而且据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是非常呆滞低沉的,那时候大家很担心他会变成痴呆或者情感完全缺失。” 花辞那年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一切该发生的早已经发生了,花玉衡的意外也包括其中,他其实并不清楚具体的状况,很多事情都是听三房的人说的,现在回想起来只能尽可能地描述得详细一些。 他小心觑着杰米的脸色,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信息。 杰米偏过头去看了一眼睡着了的花玉衡,深深呼吸了一下,灰色的眉毛中间皱起深深一道褶皱:“花辞,这不太对劲。因为发烧而造成智力损害的表现不是这样的。” 花辞有些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不太能完全理解他的话。 “癫痫特征的发病状态,记忆遗忘,情感缺失,闷闷不语,性情转变。以我的经验,他现在这种状况更像是大脑受到损伤后的后遗症。”杰米转过头,红彤彤的脸上写满了严肃,深邃的蓝眼睛直视着花辞,“你听说过大脑前额叶切除手术吗?” 花辞看着他蓝色眼睛深处漆黑的瞳孔,脑子懵懵的,他心中不敢置信,好半天才轻声吐出口气:“你的意思是,他做过这个手术?” 脑前额叶切除手术,通过切除大脑额叶使人变得乖巧安静,让人变成一具只会呼吸的行尸走肉,在最初发明时被用来治疗精神病院不听话的病人,被称为最诡异残忍的手术。 这项手术目前已经很少被使用,但有一些丧心病狂的显赫家族会在自己的私人医院里用这个方法使有可能污染其家族名誉的人永远闭嘴。 在花辞还小的时候,见过一个因为想威胁包养她的豪门子弟而被强制做了这个手术的艺人,她在电视剧中明丽的形象和被关在宅院里疯疯癫癫的痴呆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给小小的花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花辞的手脚有些发冷,在暖和的机舱里冰冰凉,他定了定神:“这不可能,你看玉衡现在的样子,他除了智力停留在了十二岁,其他没有什么太不正常的,会说会笑,也有自己的思维,做前额叶手术的人不是这样子的。” 杰米摇了摇头:“那只是很久很久以前不成熟的手术造成的后遗症,我不知道在国内怎么样,在国外有很多富豪权贵会为了遮掩丑事做这个手术,一般来说没什么感情的他们不会留下性命,只有需要对自己家的人下手时,因为保留一点点自以为是的怜悯心才会选择这个手术。在他们的促进下,技术早就越发成熟,根据每个人身体素质不同,医生技术不同,后遗症的症状也不是完全典型单一地像植物人一样,近年来很多人会表现得如同花玉衡这样的例子。” 花辞随着杰米一同转头看着花玉衡,仿佛能听见自己转动脖子的咯吱声。 “而且你只是看玉衡久了,才觉得没什么不对劲,但他现在话语量非常高,极其的话痨啰嗦,会经常重复已经说过的话,情绪很容易兴奋,其实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十二岁孩子该有的表现。”杰米叹了一口气,“我不了解他家,也不了解你家,但就我接手过的病人来说,花玉衡的病症,非常蹊跷。” 花辞手脚的寒意一路冰冷刺骨,直达心底,他脑子里不断回忆着花玉衡从小的样子,在心底叫嚣着不可能。 以杰米的意思,很大可能是花玉衡的家里人强制他做了这个手术,可是为什么呢? 玉衡从小就聪明善良,纵然三房有四五个子女,他也始终是花克之和邵芸修的心尖尖肉,享有父母爱护,兄姐呵护……怎么会对他做这种事? 他隐隐感觉自己好像触摸到了一个巨大的谜团,但外周有无数扰人耳目的雾气缭绕,让他无所探寻。 因为心里记挂着事情,花辞直到下了飞机,脸色仍不太好看,杰米默契地和他对于这件事情绝口不提,让来接机的风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即使在杰米的一再保证下也对花辞的状态非常担忧。 大家一起吃了个饭后,风樘先送走了杰米,对于花辞想要回自己的房子住的要求完全漠视。 “就你那个破房子,多大来着,我一个屁股都坐不下,离市区远的要死,你有病啊非得住那,我几套房子还盛不下你了?” 花辞无语:“你屁股可真大,八十个平方还装不下你的屁股。” 风樘乐了:“八十个平方还好意思大声嚷嚷,这么大面积的我还没做过设计图呢,稀奇啊稀奇。” 花辞被他气得不行,坐在车后座上猛一踹他座位后背:“万恶的资本家,少跟我这种平民说话,我怕给您稀奇得眼睛掉了。” 风樘一点不恼,反而哈哈大笑:“可以可以,现在这幅样子像是正常点了,刚下飞机那蔫的我都看不下去。” 花辞知道他是在故意逗自己乐,伴随着回到熟悉家乡的感慨,心里暖意融融,但面上只是冲他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最后他还是妥协地在风樘名下的几套房子里选了一处住下,他心里装了三房这么一件腌臜事,不放心把花玉衡送回去,于是把人留下和自己一起住,住下的第二天就撇开陪护,去医院给花玉衡做了个脑部检查。 脑部检查的片子还没出来,邵芸修就打了几个电话想接花玉衡回家。可按李秀娟所说,明明是她送花玉衡去英国找花辞,担心花玉衡在国内的安危,现在却这么急着把他带回家。 花辞满心疑窦,找借口拒绝了两回,最后花玉衡自己闹着说想家了,花辞才没办法地送他回去,心里琢磨着顺便试探一下邵芸修。 一月的冷风夹杂着南方的湿润,直往人骨头缝里钻,住宅区的常青树木倒还翠绿,减少了萧条之色,雾气如同乳白色的牛奶一月,宁静而冷冽。 花辞牵着兴奋地花玉衡从车上下来,两人说笑着向别墅的大门走过去。 还没等他们走近,大门缓缓地打开,一个意料之外的高挺身影从内走出,黑色的短款大衣勾勒出优越身形,就算没看清楚面孔也能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象其俊容。 不会有人比花辞更熟悉这个人,他瞬间僵直地站在原地。 第四十八章 无视 看着眼前人越走越近,每一个脚步都清晰可闻。 花辞听不到身边花玉衡的呼痛声,握着他的手越攥越紧,浑身肌肉绷得直发抖,他在顷刻之间从身体到心里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去迎接这场时隔两年的会面。 然而花累却像没看见他一样,神情闲适,步履从容地走过,甚至于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过他。 他们两个人在刹那间的距离近到肩膀擦着肩膀,但是最终留给花辞的只有拂过面上的短暂的冷风。 “诶,小累!”花玉衡扭过头拼命招手,奇怪地晃着花辞,“他怎么不理我啊?也不理你!他没看见我们吗?” 花辞站在原地不动,这一刻的心情复杂到无法用语言表达,他就像一个充分武装到头发丝的士兵,站在战场上的刹那发现这只是儿童间的过家家,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可是被无视,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 他在被花累关着的时候分明无数次喊着想要彼此永远不再有瓜葛,但为什么现在他却没有一点点开心。 怅然若失、不明所以的悲伤,这些都是他自己真实的情绪吗? 花玉衡见花辞一直不理人,觉得非常生气,猛一拽他:“你怎么也不理我?我是隐形人吗!” 花辞被拽得一踉跄,回过神来,目光在花玉衡脸上顿了一顿,收回思绪,强笑了笑。 “可能……是花累最近比较忙吧,天太冷了,我们先进去吧。” “往后倒一点……对对对!好,停!”花累扒在车窗上,形象全无地像个大壁虎一样紧盯着外面看,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车里的司机和陈真进动都不敢动,摒着呼吸就怕在这关键时刻惹着他。 花累突然骂了一句:“我靠!他干嘛拽我哥啊!那大傻子不知道自己身强体壮的嘛,差点把花辞推地上。” 没安静两秒,又听见花累的声音里透着怨念。 “哥哥居然牵他手……他是不是逮着谁都当小孩儿带啊,李秀娟给我的视频里还有他抱着人家的小女儿,我好久没看他像视频里笑得那么开心了……” 声音渐渐低落下去,陈真进不知怎么就听出点阴沉,赶忙岔开话题:“花总,好不容易见到花先生了,您怎么不和他说话呢?” 看着花辞和花玉衡的身影彻底走入房子里,花累才恋恋不舍地回身坐好,冷淡道:“他不是也没叫住我吗?” 陈真进“额”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其实挺想怼花累说你也配让花辞主动跟你说话,但到底是没这个胆子。 花累听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本来也没打算能听他说出什么,冷笑了一声,身体完全放松下来往后座上懒懒一靠。 “你没看见哥哥对我剑拔弩张的样子,我能对他做什么呢?总得先让他不这么警惕吧。” 花辞把人交给邵芸修的时候依旧不放心,可看着花玉衡十分依赖母亲的样子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花克之和邵芸修是花氏家族里非常少有的怨侣,偏偏他们两人又为了彼此的利益不肯离婚,因此邵芸修很少出现在老宅里,导致花辞对她的印象也并不深刻。 但和她面对面坐下的时候,花辞还是被她的老态震惊了一下,除了岁月的侵蚀,她的精神看起来也遭受重击,却仍强撑着欲盖弥彰的体面。 整座别墅里灰暗阴沉,只开着几盏大吊灯,除了三四个女佣外没什么人烟,也不见有三房的其他子女出来见人。 这样不寻常的气氛其实已经把事实写在明面上,花辞只看一眼就心里有数,他本以为邵芸修会像李秀娟所说一样乞求他的帮助,可她从头至尾所说的话都只是不失礼数的客套。 即便花辞屡屡试探,也都被她不咸不淡地挡回来,不论是花玉衡还是花累的事,花辞直到起身告辞的时候也没试探出一丝半点的信息。 那李秀娟为什么会说那些话,着急地让他回国呢? 可事实又表明并不是在骗他,三房确实出了事,而且很有可能是花累干的。 花辞皱着眉慢慢沿着人行道走,风微微垂扬起他细碎柔软的额发,天空湛蓝晴冷,却不如同他的心情满是阴霾。 想到花累,那擦肩而过的瞬间又在脑子里不断清晰,花辞鼻尖仿佛还萦绕着花累身上新冷而陌生的香水味道。 花累跟他不一样,一向是喜欢香水的,可用的早已不是花辞送的那瓶了。 花辞顿住脚步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站在繁华街边叹了口气,白雾亲昵地从他唇边散去。 又迎来一个深冬。 风樘约了他晚上一起吃饭,还说要带一个惊喜,然而以花辞对他的了解,一下就知道了他是要介绍他的那位灵魂伴侣。 然而等他见到真人的时候,仍旧惊讶得超乎预料。 王隽挽着风樘的手臂,被花辞的表情逗乐了,她掩唇笑了一下;“是不是没想到会是我?” “太没想到了,你们不是在风樘家里见过一面吗?居然隔着网络不知道对方是谁。”花辞眼睛眨了眨,热衷于揭好兄弟的短,“你不知道,你可是他的梦中情人灵魂伴侣呢,他当时就因为和你隔着网络聊了天,隔天就从B市回了S市……” 风樘慌忙打断:“哎哎哎,可以了啊!往事不必再提!” 王隽笑睨了他一眼,完全是恋爱中的幸福模样,和花辞说:“我和他在他家里见面后,别说留联系方式了,还没我和你熟呢。委托他的建筑所的时候,我和他互相加的都是工作号,我名字都没留全,完全不可能认识真人,我们俩直到第一次约着见面的时候才知道,当时可真是又尴尬又好笑。” 花辞完全能想象到那个场景,就算没能亲眼见证到,也乐不可支。 三人本就互相都是朋友,这下算是关系更亲近了,王隽是个极会说话的人,她自然而然地避开花辞莫名消失两年的事情,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几人还聊得意犹未尽。 “下个礼拜我的新服装品牌举行首次晚宴,这个品牌走的是高级定制系列,到时候好多人来玩儿,非常热闹,花辞,你也来捧捧场吧?”王隽热情邀请。 风樘本就想让花辞多出去走走,看花辞一幅想婉拒的样子,一并开口:“你最喜欢的那个作家,当声,他也要来,你正好去见见真人,多好的机会啊。” 一听到当声,花辞倒是真的有些动摇:“当声怎么也会去啊?” 王隽:“品牌在中国线的设计中用了当声老师的一本小说里的风格概念,所以第一次晚宴我们也邀请他了。” 两人眼巴巴地看着他,好像就等他答应似的,花辞心底一暖,笑着点头。 花辞在晚上做了一个梦,他很久没做过梦了,在梦里的时候还一直害怕这是一个噩梦,于是在昏沉中愈发清醒。 梦里他似乎追随着什么穿过重重的房间,像是儿时玩过的没有尽头的巨大迷宫,他好奇但又害怕,仓皇着往前走,推开最后一扇门的时候,整个房间都一起旋转起来,苏醒前的最后一秒他看到了一个男孩着急的面孔。 这其实算不得一个噩梦,但花辞醒来的时候心脏却剧烈地砰砰直跳,他按了按胸口,拿起一旁的手机,隐隐有种预感。 一条短讯静静地躺在手机里,来自他委托的私人医院。 简单而沉重的脑部检查报告直接地吐露真相,肯定了关于花玉衡的所有猜测。 花辞在黑暗中反复阅读着那两行字,喉头干涩,大脑有些茫然地空白。 他下意识地切换了手机页面,打开之前搜索过的脑前额叶切除手术的过程,文字针扎一样地刻进他的大脑里。 切开皮肤……用颅骨钻钻颅……铣刀将颅骨直接取下……打开脑软膜…… 眼前随着可怕字句幻化出景象,花辞几乎能看到少年被绑在手术台上挣扎的样子,他掐着胸口的衣衫紧喘了一口气,四肢冰凉汗湿。 他竭力回想着从前能接触到花玉衡的每一个人。 花克之和邵芸修不是傻子,真的有人能瞒过他们的保护对他们的爱子下手吗? 但邵芸修看着花玉衡的眼神,慈爱心疼,完全是一个母亲深爱孩子的眼神。 花辞更无法接受这种可能。 黑暗充斥着整个房间,花辞坐在床上,身前拥着暖和又轻软的羽绒被,却满心冷冽如冰,沉甸甸地发疼。 他曾以为的人,或许也都是鬼。 花辞心里种下了这株怀疑,就再不敢放任花玉衡在邵芸修身边。其实花玉衡这么多年的安全生活能证明三房中已经没人再以他的存在为威胁,但花辞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仍觉得担心。 花玉衡倒是十分开心,他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只觉得能常常和花辞一道玩耍,快乐得很。 花辞本来还怕邵芸修不同意,又像之前一样总催着花玉衡回家,但这次一反往常,邵芸修仿佛被三房的事扰得自顾不暇,也没什么心思操心花玉衡了。 她多次前后不一的行径引得花辞疑心频起,但疑心归疑心,花辞趁此机会带花玉衡在医院全面检查了一遍,同时试图重启他当年的医疗记录。 ?【作者有话说:】 欢迎评论嗷 第四十九章 他们要杀你 想要重启他被刻意隐藏掩埋的医疗档案何其困难,换做从前,花辞手头也是有人可用的,可这些人总免不了和花氏千丝万缕的关系,花辞最终还是搁下了这个念头。 朱宣明和欧阳斯倒是可以帮他,但花辞现在没钱没权,只剩下情能用得出手,而他最厌烦拿情绑架别人,朱宣明和欧阳斯已经帮过他很多,花辞没脸再把他们拖下水。 “所以这种情况是不可逆的,是吧?”花辞声音微低,像是不甘心地又追问了一遍,“不管做什么治疗都不可能恢复吗?” 对面不知回复了什么,花辞的头也无力地垂下来,半晌才道:“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您。” 花辞挂掉电话,站在窗边呆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一转身正撞上花玉衡扒在墙后偷偷看他的视线。 被花辞发现后,他赶忙往墙后一躲,过了不到五秒钟,他又偷偷摸摸地想露出眼睛偷偷看。 然而花辞仍站在原地看他,花玉衡的偷看行径再次被抓个正着,他泄气地从墙后走出来,抱怨道:“花辞,你怎么都不跟我一起玩?” 自从知道他的病症是人为手术造成后,花辞每每看着他都觉得心口酸软疼痛,沉沉叹了口气,花辞冲他露出个笑颜,走过去:“好,我陪你玩。” 直到风樘打电话来说要接他去参加晚宴时,花辞才惊觉今天的日子。 “真的不好意思,你跟王隽说一下,我今天就不去了,玉衡来我这儿玩了,家里离不了人。” 风樘愣了一下,大手一挥道:“哎呀,这有什么?把玉衡带着一块儿去玩儿嘛!他都多久没到大场合耍过了,别给小孩儿再憋得更傻了。” 花辞:“你又不是不知道玉衡的情况,王隽那是正儿八经的晚宴,我怕给她搞出岔子来。” “真没事儿,你不清楚情况。给媒体记者和明星模特的晚宴都在外场,名流和朋友是在内场,内场就算有什么意外也不会有影响,在内场大家就是纯玩儿纯乐的,都是自己人,你别担心!” 风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花辞也不好再推辞,于是赶紧给花玉衡挑拣出一套自己的因为剪裁宽大而没穿过的礼服,把人打扮得当。 晚宴规模很大,花辞从外场路过的时候看到许多眼熟的老牌或流量艺人,以及不少商界有分量的人物,他心中对王隽的野心重新有了认识,倒觉得她这样与风樘的懒散性格十分互补。 内场果然如风樘所说,很多人是王隽和风樘的朋友,不常出没在生意场上。这让花辞觉得轻松许多,心中越发感激王隽的贴心。 他不明不白地销声匿迹,就算告诉过曾经生意场上的朋友们他是去养病,外界也免不了诸多猜测,他本意就是与花家和商界割席,不愿再去参与是非,也懒得解释纠缠。 花玉衡对品牌很感兴趣,被专门负责引导和讲解的工作人员领去内场的位置看秀,花辞见他完全投入,又有专人看顾,放下心来去找当声作家闲谈。 他好歹是经过两年休养,状态更甚从前,脸颊稍微丰润了一些,健康的神采让他越发显得俊逸漂亮,简直让人移不开目光。 呆了刚一个多小时,就有四五个男女给他的口袋里塞了名片,花辞有些不胜其扰,喝了两杯茶后走出去准备透透气,可刚进内场的洗手间,保洁人员就告诉他洗漱间出了些问题,引导他往另一个洗手间走。 花辞其实也并不是真急着要方便,但看引导他的老阿姨满脸殷勤的笑容,还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跟着去了,一路没注意到越走越僻静。 花辞刚进洗手间的门,迎头就撞上了一个人,他不好意思地道歉,却在看清那人的同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花累从从容容地走到洗手台边洗手,水流哗啦啦地冲过,他在镜子里抬起眼皮,神色带着隐隐玩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眼花辞,半晌关掉水龙头,露出一个笑容。 洗手台前不大的空间让敏感的花辞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花辞只觉得自己的皮肤烧起来,一时之间如坐针毡,什么都没多想,掉头就走。 被花累眼疾手快地截住:“急着跑什么?” 他居然又长高了一些,高大成熟的身体的压迫感较之两年前更甚,他紧贴着花辞一步步前进,花辞无处可避,只能磕磕绊绊贴着他的腿地往后退,直到背部猛地贴在冰凉的墙壁上时,花辞才惊觉自己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花累的手垫在花辞脑后挡了一下,整个人离他贴得很近,又意味不明地在他耳边笑了一下:“你不想我吗?我可是每天都在想你啊,我的哥哥。” 两年。 花辞没有听见过“哥哥”这个称呼。 熟悉又陌生的奇异感觉笼罩在他心头,花辞像是浑身被过了电似的猛地一抖。 他抬起眼睛对视上花累的目光,一个礼拜前转瞬即逝地一错而过,让他没有机会能好好注意过花累,而现在两个人呼吸咫尺的距离下,他能清晰地看到花累的每一根睫毛,也才能发现花累已经变了。 并不是容貌五官的变化,而是他身上的某种特质消失了。或许是那份曾经能被称为保留着的纯稚,能让花辞还把他当弟弟,能让花辞觉得自己看得懂他的那一部分,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 花辞离他距离越近,越觉得眼前是一个陌生人。 花累身着剪裁硬挺的礼服,头发全部隆起捋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把他整个人的气质勾勒得越发冷冽锋利,就像一把逼人喉迫的寒芒,尤其他仗着身高居高临下地往下看人时,深深的双眼皮沿着浓烈的眉宇,凌厉到让人不敢直视。 他已经彻底摆脱了年轻稚嫩的壳子,让花辞面对他的时候只感受到来自成年人的侵略感和荷尔蒙,再也无法和曾经那个奶声奶气的孩子重合起来。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和我说话呢? 语气里满是恨意和嘲讽……好像我才是那个做错事情的人。 他不知道我这两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是怎样从痛苦的泥沼里独自挣扎出来,躲了两年不敢听见他的任何消息。 花辞鼻尖蓦然升腾起强烈的酸意,他不知道从花累的角度能看到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包括一瞬间的眼圈通红,他只是快速地偏过了头,声音平淡:“好久不见。” 花累看着他薄薄眼皮上的红润和微微蹙起的眉头,心尖猛然颤了颤,他垂在身侧的手蜷缩了一下,往后退开一步。 奇异而微妙的气氛在两人身间流转。 “你不抬头看看我吗?”花累低声道,抬起手有些不可控制地抚上花辞的白皙柔和的面庞,“哥哥好像胖了一点,更好看……” 花辞走开一步,再次偏了偏头:“我不觉得我们现在可以亲密到说这种话,你自重。” 花累的手空落落地停在空中,他的喉咙顿了顿,手指慢慢握紧放下。 “花辞,我只是……” “我不叫花辞了,我本来是姓宋的。”花辞抬起眼,冷淡得没有一丝情绪,“我的户口早就迁出去了,不算是花家人,所以你也不用再叫我哥哥。” 说出这句话后,他自己的心都跟着颤了颤,他其实没去改姓,心里的真实想法也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充满恨意和冷漠,可他自己都控制不住地说出口,仿佛是绝不肯示弱。 他们两人明明看起来是花累更占据上风,但他觉得这一瞬间自己的呼吸都被猛然攥紧了,声音发紧:“你……一定要和我两清到这个地步吗?” 花辞刚要开口,突兀的来电声打断了凝滞的气氛。 花辞得救一般,走到一边接通电话:“风樘?怎么了……他胸口衣袋里有药……你别急……” 花累站在他身后,眼睛死死地盯着身前的人,他本来嚣张冷冽的侵略感全都敛去了,还和从前一样执拗地看着花辞的每一寸,眼眶慢慢地红了,突然抬起手抹了把眼睛。 “我这就来,马上就到。” 花辞挂点电话,面上带了急色,目光在花累脸上停留了一瞬,低声道:“我先走了。” 花累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把人拉到人身前:“去找谁?花玉衡?又是那个傻子,你不让我叫哥哥,为什么让他叫!他不也是花家人吗!你是不是当哥哥有瘾啊,在国外不也……” 花辞冷冷淡淡地抬起眼,让花累的话顿在了喉咙口。 花累一时气急败坏,差点把海泽尔说出口,好容易咽回去,咳了一声道:“英国华人圈的高岭之花,说的不是你吗?……难道还缺人叫你哥哥啊。” 他本来又凶又狠的语气让花辞心头火气直冒,结果后一句断断续续的话把他的心里孩子似的嫉妒暴露无遗。 花辞微微垂下眼皮,掩住眼里一丝好笑,低声道:“花玉衡病情又发作了,我没时间跟你闲扯。” “你!”花累又被堵回来,气得想发火。 花辞微微皱了皱眉,从肩头掰开他铁箍似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我当哥哥这么失败,只教会了你天天红着眼睛拿逼问的语气和别人说话,我怎么还会有当哥哥的瘾呢?” 他像是在骂人,又仿佛同时解释了什么,花累竟然被奇异地安抚住了,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动。 内场的小包间外人声嘈杂,花辞拨开重重人影,推开门:“玉衡!风樘!” 玉衡摊在沙发上四肢抽搐,涎水留了一下巴,他看到花辞的一瞬间眼神清明,往前猛扑了下,似乎拼劲了全力想握住他的手。 “花辞……你别…… 花辞忙接住他:“我在这,我在这!” 花玉衡紧紧抓住他的手,整个人趴在他怀里颤抖,这一次花辞听清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花辞,你别去……你别和大伯婶婶走……你别去,爸爸妈妈……他们要杀你。” 第五十章 呼吸 “明天不去找你玩了,爸爸妈妈难得假期回来,说要带我去见一个重要的朋友,这回只能先鸽你了哦。” 花玉衡失望地“啊”了一声:“花辞,我们都约了好久一起打游戏了,你又来不了,怎么那么能扫兴啊。” 可他也明白大伯和婶婶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儿,而且他们工作忙,难得回家,花辞肯定要陪他们才是,但还是讨价还价了下次打游戏时间翻倍,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花玉衡挂掉电话琢磨了一会儿,花辞假期里有正经事要做,自己也不能光玩游戏荒废时间啊,他想起来之前似乎爸爸说过有一个很有名的律师朋友刚回国,心里起了前去拜访的念头。 从自己的房间里直冲到书房门口,他才想起来家里从不允许他们小孩儿在父母谈话的时候不打招呼就进书房,花玉衡犹豫了一下,但一想大约就是骂两句,也就无所谓地准备推开门。 “……死无全尸当然就找不到痕迹。” 花克之低低的声音从门缝里泄露出来,敏感的词语一下子拨动了花玉衡的神经,握着门把的手停止了动作,他慢慢地侧身贴上门板。 “上下我都打点过了,等待了那么些年终于等来这个弄死花慕之的机会。” “计划可靠吗?” “放心,我还安排了人尾随车辆,一定会确定把他们彻底弄死,不留一个活口。” 一字一句传到耳朵里,分明是爸爸妈妈熟悉的声音,可是吐出来的缺失那么可怕的字眼,让花玉衡几乎怀疑门里是两个恶魔在对话,感到慌乱害怕。 “……明天花辞也在车上。”邵芸修的声音似乎有些迟疑。 花克之哼笑一声:“怎么,你心软了?花辞他既然入了大房这个门,就算是活该。再说了他该感谢我这个小叔叔呢,要不是我,他从明天之后那才会生不如死。” 花玉衡手脚发颤,他骤然偷听到这个可怕的秘密,一切迫在眉睫,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只想着要赶紧告诉花辞。 花辞一定有办法。 他仓皇地后退一步,猛地松开握了许久的门把手。 “铛”地一声,门把手上弹的回力,在安静诡秘的气氛里犹如拉响了炸弹的引线。 书房里发出花克之的一声暴喝:“谁在外面!” 他猛地拉开门,看见了自己儿子苍白颤抖的脸。 “玉衡!”邵芸修站在花克之身后发出一声惊呼。 花克之脸色无比难看,他试图缓下声音:“玉衡,你听爸爸说,不是像你听……” “你们怎么能做这种事!”花玉衡尖叫嘶吼。 在他的印象里,父亲是最不爱争权夺利的,不像二房那样什么事都斤斤计较,父亲和母亲都是富贵闲人,他们三房一向是和大房关系最好的。 而现在丑陋的真相突然剥开在他眼前。 花玉衡猛烈地摇头,转身就往楼上跑:“我要去告诉花辞!我要去……” “咚!” 精美的烧釉花瓶与颅骨猛烈地撞击,碎落一地。 花玉衡脑后猝然剧痛,他什么都还没看见,站在楼梯上梗着身子,捂住后脑,话还没说上一句,就往后栽倒在了血泊里。 邵芸修爆发出一声尖叫,跑过去接住了他滚落的身体,嘶吼:“花克之!你疯啦!敢打我儿子!” 花克之粗喘着呼吸,手里还握着残碎的花瓶口,他定定地盯着地上的一滩血泊,目光逐渐现出狰狞。 “不然你要让他去告密吗?” 邵芸修紧紧抱着儿子的手臂变得僵硬:“你什么意思?” 花克之慢慢蹲下身和她平视:“我们的儿子,你不了解他是什么性格吗?正义、清正,就算我们怎么和他解释,他都不会理解父母的辛苦处境,也绝对不会给我们保密。他既然听到了,今天不说,以后也一定会说。” “他可是你最爱的儿子。”邵芸修要紧牙关,“你要亲手杀了你的儿子灭口吗?” 花克之的嘴唇颤了颤,在黑暗里眼睛亮得吓人:“他不是我最爱的,是老太太最爱的,你觉得他的性格像我们俩任何一个吗?分明跟他死去的偏心爷爷一模一样。芸修,我们还有孩子,少了他一个,不会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失去了明天的机会,我们就没有下一个了。” 他苦口婆心,第一次面对邵芸修那么耐心。 “你想想我这么多年的处境,想想你在邵家被看不起的苦日子,想想我们两个这么多年的合作和忍气吞声,就算有再多才华也得忍着被大房踩在脚下,你想想。” 邵芸修捂着怀里儿子头上的伤口,滚烫的血在这冷夜里浸得她满手湿滑粘腻,无数个画面从眼前一闪而过。 她猛然抬起头,下定决心一般,声音强压着颤:“你要怎么做?” 花克之仿佛丝毫不意外,又恢复了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表情习惯了伪装,伪装成只知吃喝玩乐的花家草包三少爷,他笑了一声。 “不用那么紧张,芸修,只是要做个小手术而已。” 他们下定决心的刹那,都没有看见暗黑的楼梯上,躺在妈妈温暖怀抱的少年,眼角落下一行眼泪,他手指微微颤了颤,强撑许久的脆弱意识终于还是放弃挣扎一般地沉入深海。 只还剩下了一个念头,不敢遗忘,要告诉花辞,别去。 人生嘈杂的会场里,只有这一方不大的私人包厢是安静的。 花玉衡吞下的药物起了作用,他渐渐不再记得自己要执着什么,浑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散去眼睛迷蒙地看着花辞。 花辞如同变成了一尊雕塑,一瞬间五感尽失,下一瞬又极致地敏锐,耳边轰鸣作响,大脑和表情一同滞然。 他反手摸索上花玉衡的肩膀,逼他直视着自己,厉声:“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花累紧随着花辞,刚进门就被风樘拦下。 风樘看见他就好像是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眼睛一下子烧红了,攥住他的领口:“你这个畜生!你还敢缠着花辞!” 风樘和花累的工作截然不同,不到年节的时候,一般很难碰上,花辞不在国内的两年里,他们满打满算打过两回照面,但都压着火,碍于人多匆匆而散。 这回算是第一次面对面地对上。 风樘倒也不是那么冲动的人,但他知道至少内场名单里是没有花累的,所以看到他和花辞在一起,就立刻认为是花累又要卷土重来地作孽,火从心头起。 花累念着他是哥哥最好的朋友,不敢当着花辞的面和他起冲突,被骂了一句“畜生”也只能皱着眉头忍了,一把把他搡开,言简意赅:“滚!” 多年埋头苦作的建筑狗的身体素质和经常锻炼的年轻霸总一对比,高下立判。 风樘一个不防,被推得连退三大步才站稳。 花累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迅速走到花辞身边,发现有些不对劲。 药物让花玉衡慢慢地眼皮发沉,想要沉入睡眠,可花累仍在抖着声音逼问。 “你别睡!你告诉我!谁要杀叔叔阿姨……谁要杀我们!” 他这一句话让花累瞬间明白他明白了什么事,脑门仿若遭到一记重锤,“嗡”地一声眼前冒起金光。 花累强抑住自己震荡的心情,把花玉衡从花辞怀里拽开,接住了满身仓皇的哥哥。 花辞面孔苍白到毫无血色,嘴唇也灰白着,鼻孔急速地翕合,从喉咙里发出一阵阵抽吸艰难的呼气。 花累半跪在冰凉的地面上,接住这片震颤的落叶,他把花辞像抱婴儿似的紧紧搂在自己怀里,一手拍抚着他心口,一手从他的后脑一路揉捏过脖颈,沿着脊背轻轻拍抚。 “哥哥,呼吸,不紧张,没事的,你先呼吸,认真呼吸。” 花辞滞然的目光从空中慢慢凝回到花累的视线里,脆弱白皙的手指攥紧花辞的袖口,突然叫了一声:“小鱼。” 我这么多年,把凶手放任在自己身边,逍遥自在。 我做错了……我从来没有对得起过叔叔阿姨,也对不起你…… 花累的眼圈蓦然红了。 他猛吸了一下鼻子,骗过头压下自己的情绪,眉眼里沉进温柔,抬手捏住花辞的鼻子,迫他张开嘴巴,低头wen着,以自己的唇齿带他调整急速停滞的呼吸。 风樘撑着老腰回过头一看,花累这个死小子已经大逆不道地把他哥搂在怀里“上下其手”,他沙包大的拳头刚捏起来,还没冲上去,只见花累一低头按着花辞开始亲。 风樘:“……” 这谁能忍得住,我今天就要把他给宰了! 风樘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提起来一半,猝然意识到事态有些不太对劲。 这看似柔情蜜意的场景,花辞脸色难看是应当的,花累的脸色居然也难看得想要杀人,他迟疑地停住了脚步,不敢擅动。 花辞的呼吸渐渐恢复正常,薄舌微一转动,花累立刻明白撤身,满眼担忧:“舒服点了?还觉得憋气吗?” 他一手还下意识地轻拍花辞的后心,另一只手已经熟练地给花辞擦去唇角的湿润,动作娴熟无比,是在那两个月里每一次深wen后的动作。 花辞眸子里带着微微的水色,眼珠轻轻一动,与他沉默对视,眼里滋味看得花累心疼。 他低下头蹭蹭花辞的脸侧,低声道:“没事了啊,没事了。” ?【作者有话说:】 芜湖,五十章啦 第五十一章 再也不逼你了 花累陪着花辞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花辞的眼神愣愣地停在虚空,花累看了眼他紧紧掐着手心,眼中满是担忧。 可他也不敢冒然说什么,心中突然有些后悔,当初或许不应该顾忌哥哥和花玉衡的友情,他如果把花玉衡一道斩草除根,现在花辞就不会这么痛苦。 风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他们俩这幅样子,估计自己是不合适知道的,他站在一边盯了会儿花辞紧紧挨着他哥的样子,气得牙痒,给花辞倒了杯热水试图顺势挤开花累。 水杯在半路被花累截住,他抬头警告地盯了一眼风樘,先自己试了试水温,才递给花辞:“哥,喝点水吧,你的手都冰了。” 花辞的视线落回到水中冒着热气的水杯,木木地喝了一口,抬头看向风樘,截住了他刚要说出口的话:“风樘,你先出去一下行吗,我想……单独跟花累说几句话。” 风樘被噎了一下,只觉花累眼里写满了得意忘形,但花辞态度坚决,他只能点头答应:“好,我就在外面。” 门被轻轻关上。 花累神清气爽,离花辞凑得更近了一下,把水杯从他手里抽出来,揉了揉他软玉一般的掌心,心疼道:“都被烫红了,哥哥怎么不知道疼啊?” 花辞的指尖缩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收回来。 “所以,是花克之策划了那场车祸谋杀,是他杀了叔叔阿姨……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花累的掌心空了,他顿了顿,表情没有变化,依旧耐心温柔的样子。 花辞看着他:“你……早就知道那场车祸不是意外,是吗?” 他多希望花累给出一个否定的回答,却看见花累缓慢地点了点头,他猛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偏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我不是傻子,何况我本来就早慧。”花累甚至笑了一声,低声说,“爸爸妈妈那时候的生意如日中天,平常保镖不离身,更不要说每天出行的车辆提前检查过多少遍,我怎么会轻易地接受那是一个意外呢?” 他们陷入长久的沉默里。 花辞问:“你也知道凶手是谁对吗?欧阳斯说是二房做的……是你故意让他这么告诉我的?” 一条锁链上只要有一环被发现错误,牵连着整条锁链都被推翻,前后连贯下来,轻易地就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花累顿了顿,依旧承认了:“我知道真相的时间和欧阳斯差不多,所以我才能在那个时候知道他也在查。我……不想让哥哥在沉浸在这些旧事了,所以在他告诉你之前和他见了面,让他跟你撒谎。” 花辞像是终于难以忍受一般,从沙发上站起来往外走,被花累急促地随之拉住。 “哥哥,你别走,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骗你了。” 花辞喉咙哽得生疼,鼻腔鼓胀酸涩,眼前的雾气起起伏伏。 “哥。”花累小心翼翼地松开他的手臂,改为去抓花辞的袖子,还像害怕花辞生气似的不敢抓牢,只敢虚虚握着。 花辞低头看到那截断指,没有忍住,一滴泪从眼眶里砸出来。 他曾经以为花累六岁那年面对的是至亲至爱的失去,是心底空落落的孤独感让他感到害怕,他甚至还庆幸过花累什么都不懂,所以可以傻傻地以为花家还有亲人疼爱他,只要一心等待哥哥回来就好。 可是现在他才发现当年那个六岁孩子的处境,他孤身站在阴谋之下,知道真相却无力对抗,昔日的亲人都变成恶魔,唯一可以信赖的哥哥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一切已经不能用恐惧两个字来简单的说明。 花累手上被落下一滴泪,他慌忙走到花辞面前,语气局促:“哥,你别哭,我知道错了。” 花辞的泪烫的他心口滋滋作响,脑子里本来想好如何卖可怜博同情的手段都乱了套。 花辞挥开他试图给自己擦泪的手,泪眼模糊:“我生气啊,我为什么不能生气?我这么多年就想让我的弟弟快快乐乐地活,可都是自以为是,什么都不知道,或许连你小时候做的噩梦里有什么都没真正了解过。我一想到这十一年来你明明很痛苦还要装得快快乐乐的样子我就……” 他话没说话,就哽咽得说不下去。 花累怔在原地,木愣愣地看着他,突然一把把人搂在怀里,力气大得花辞骨头都疼,但他却没有推开。 花累的眼眶也红了,他把头埋在花辞肩膀上:“哥,我也想让你活得快快乐乐的啊。” 在我没有能力的时候,我不想让已经那么辛苦的你还要来担心我的心理状况,所以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其实一切本就没有那么重要,我的世界里只有你一个人,你的喜怒哀乐就是我的喜怒哀乐。 我努力地长大,努力地长大到可以为你遮风挡雨,我和他们一样,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原本可以展翅高飞的样子。 “我的那些噩梦里没有别人,只有不会醒来的哥哥。哥,只要你别走,我什么都能承担的,我就是害怕你不要我,我只有你了。” 这一次花辞才真真正正地明白他有多害怕自己的离开,什么叫只有哥哥,也明白了杰米并没有说错。 自己未曾苏醒的日日夜夜里,九岁的小男孩陡遭巨变,他深知在身边对自己笑着的亲戚全都是夜里的鬼,爪牙舞爪,分不清真实面目。 在小男孩眼里,每天就像是被恐怖片里幻化的阴影触角所缠绕,只有在看见哥哥的一刹那能天才是蓝色,可哥哥总是不醒。 他害怕,他真的好害怕,所以晚上悄悄地爬上病床,撑着自己的身体不敢触碰脆弱的哥哥,可是又实在贪恋这份温暖,只能把哥哥的手放在自己身上,在日复一日的魔怔里扮演另一个角色,自己对自己说:“小鱼乖,小鱼最勇敢了,小鱼是男子汉,哥哥最爱小鱼了,哥哥永远不会离开小鱼。” 这样子,九岁的小鱼才会真的勇敢到不在白天掉眼泪,鼓起勇气面对身边的恶鬼,等待哥哥遥遥无期的苏醒。 花辞的腰被狠狠地勒着,整个人严丝合缝地被压进花累的怀里,下巴垫在花累的肩上,仰着头呼吸,渐渐地泣不成声。 “你以为我是很想和你断绝关系吗?我的心就是冷的吗?如果不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逼我呢?” 他哭得花累五脏六腑搅成一团,痛恨自己曾经那么偏激的做法,以及简单可笑的思维方式。 “不哭了,哥哥,嗓子都哭哑了。”花累拍抚着他的后背,哄道,“我只做你的弟弟,我再也不逼你了,哥我真的再也不逼你了。” 等到两个人都从情绪里抽身冷静下来后,花辞才后知后觉到一股羞惭来,竟然在弟弟面前哭成这幅样子。 现在看着花累叫他弟弟,说自己一丝心理负担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是由于他们彼此隐瞒真相,让他们互相不信任不理解,裂痕越来越大,花累因为年轻气盛而一时想错了方向走错了路,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的。 花辞想,他们相伴二十余年,兴许在很多地方也只是自以为了解,就像互让鱼头鱼尾的老夫妇一般,总是把自己认为最合适的解决方式强行压在自己身上,以为撒了善意的谎,实则埋下长久的后患。 他心狠一狠,就把花累做过的那些事当做一场错误,一场可以被原谅的只犯一次的错,自己兴许并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花累看出花辞心里的小别扭,善解人意地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随意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缓解气氛。 聊到自己在国内这两年的生活,花累可劲儿卖惨,恨不得把自己描述成菜地里的二月黄,语言浮夸到花辞绷不住笑意。 “哦,原来你的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就是指今天和这位名媛小姐吃晚饭,明天包另一位流量小花的电影全场啊?” 花辞心里腹诽,玩得倒是挺花。 花累表情僵硬一瞬,强行往回找补:“我那不是希望哥你在国外看到我的绯闻消息多一点,心里就没那么多负担嘛。” 花辞看着他可怜巴巴又胆怯的小眼神,绷不住哼笑一声:“我还要谢谢你的贴心?” 他们说到一点点相关那两个月的话题时,彼此间的气氛还是会有些许尴尬,花辞想了想,决定直接开口:“我们两个之间……” “哥,我都明白,我会摆正好自己的位置的,再也不让你为难了。”花累的目光澄澈干净,“我其实只是想让你别丢我一个人,想着想着就想错了方向,其实我一直都把你当做我哥哥。” 当哥哥,也当恋人。 他从来都摸得清自己的真实想法,但他如果还想能见到花辞除了横眉冷对以外的其他样子,就必须得把它们烂在心底深处。 花辞一愣,看着花累小狗般干净乌黑的水眸,那些想说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匆忙地点了点头,垂眸喝了口水,掩住自己略显慌乱的内心。 第五十二章 老阴阳人 “哥,你真的不跟我回去住吗?”花累抓着花辞的袖角,像个可怜巴巴的大型犬,眼角低垂着黑亮亮地写满了期待。 花辞十分心动然后果断地拒绝他:“我有地方住,不过去了。” 花累认真纠正:“回去,不是过去。” 花辞从善如流:“好,回去。” “那跟我回去吧。” “不行。” 花辞面上带了一丝笑,摇头拒绝的动作依旧很坚定,并且打断了花累的卖惨:“别撒娇,兄弟又不是一辈子要住在一起,我们早就该有彼此个人的私人空间了。” 花累本来还想拼命挤出点可怜巴巴的眼泪,但见花辞态度如此坚决,想着两人的关系才刚刚修复一点,只得见好就收。 “那哥哥早点回去休息。” “嗯,知道了。” “那哥哥能把我从微信黑名单里放出来吗?都联系不上你。” “好。” “我还想……” 风樘站在他俩后面,拳头硬了又硬,后牙莫得咯吱咯吱响。 “说什么呢有完没完了?花辞你医嘱记住过吗?医生说让你作息规律减少情绪波动,你能不能按着做,赶紧回家休息了!” 花累看着他哥貌美精致的脸庞正陶醉,被风樘这个煞风景的一插话,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一边跟花辞温柔地说话,眼里却带刀似的盯着风樘:“哥哥,你现在跟他一起住吗?” 花辞愣了一下:“没有没有,我是住在他的一套房子里,他另有自己的住处。” 说完他琢磨着花辞的脸色,补了一句:“而且我和他住得也不近。” 花累嘴角带起纯良的笑容,笑嘻嘻地冷嘲热讽:“他那么着急,我还以为他是跟你住呢,原来不是室友也能管得那么宽啊。” 风樘:“……” 花辞:“……” 王隽裹着貂皮外套陪他们一起站在风口,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却觉得气氛焦灼得像站在火焰山,她眼看身边的男朋友都要被花累这个老阴阳人气炸了,赶紧笑着打圆场:“时间也不早了,哈哈哈,这大晚上的风也怪大的,咱们要不就先散了吧,改天再聚,改天再聚。” 花辞刚点头,就被风樘一把拽走,眼见着风樘和花累目光对上的一刹那连空气里都仿佛有电流作响。 花累笑容不改地抬手在耳边,冲花辞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眉目平和地目送他离开,一直到车辆彻底消失在视野里,脸上的笑容突兀地消失。 “风樘如果不是个直男,就他现在这样的,我真他妈想弄死他。” 适时出现的陈真进早就已经习惯了老板的变脸速度,隐形人一般站在他身后:“老板,邵芸修打了两个电话。” 花累拧了拧脖子,冷笑一声:“她消息倒是快。” 陈真进想了想:“应该是花玉衡身边的陪护告诉她的,邵芸修很着急,她大概是猜到了花玉衡在发病时说错了话,想跟您当面道歉。” “她是该害怕的。” 司机开着车慢慢停靠,黑色流畅的车身外边在冬夜里闪着低调的光泽,陈真进上前为花累打开车门。 “不过总的来说,今天的成果还是很令人欣喜的,我心情好,就不想再发脾气了。”花累不紧不慢地坐进车,沉吟道,“花玉衡今天算是立功了,又是个跟在哥哥身边的傻子,就不找他麻烦了,你去找我那几个废物堂兄堂姐吧,看谁不顺眼就帮我断谁一双腿算了。” 陈真进点头:“好的。” 司机早就习惯了听到再可怕的话也当没听到,何况他本就对花累忠心耿耿,两耳不闻身边事地将车辆驾驶得没有一丝颠簸。 花累撑着脑袋好心情地敲着车窗,从车窗反射里看见自己脖子上的肌肉贴,“哦”了一声:“陈真进,你可以去帮我联系精神病医院了。” “好的。”陈真进在手机上记了下来,问道,“可以联系郁闵之那边的医院吗?” 花累皱了皱眉:“避开他吧,那个傻逼就会坏我的事。” “你是不是傻逼?” 另一辆疾驰的车辆上,风樘前撑着身子,恨不得把花辞脑壳敲碎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花辞,来,你告诉我你怎么想的!” 花辞十指交叉放在翘起的腿上,老神在在地闭着眼睛:“你再骂我我就抽你了啊。” 王隽的家离秀场最近,风樘送她一直到小区门口,被王隽的纤纤细致点了点脸颊:“不许再说脏话,对花辞脾气好一点。” 可他的心态刚在女朋友的温言软语里好转了一点儿,回到车边看见花辞倚着打开的车窗没心没肺地闭目养神时,火又上心头了,在车边猛一靠,吹冷风也不想上车。 花辞被这动静惊了一下,抬眼看他抱臂气哼哼地样子,轻笑了一声,戳戳他:“哎。” “干什么!”风樘一低头,看见花辞递给他一支细烟,眼睛瞬间瞪大,“就你现在这样,你还敢抽烟!” 花辞“啧”了一声:“找人专门配的,里面大量都是薄荷,就为个提神醒脑,爱抽不抽别废话。” “跟我就知道横。”风樘没好气地接过烟点燃,嘟嘟囔囔,“我看你是该提神醒脑一下。” 两个人一个在车里坐着,一个在车外站着,沉默地抽了半支烟,也没说一句话。 花辞叹了一声:“风樘,你别那么生气,我又不是傻的,是我和小累之间事情很复杂,有很多事情今天才知道,所以他当时才那么极端。” “你确实不傻,你就是圣母,圣父!你当爹给人擦屁股上瘾!你被降智下蛊了你知道吗!”风樘骂道,“我当初不该把你送英国的,白人治不了你,我应该把你往云南送,让下蛊的跳大神的治你!” “……” 花辞骂了一句:“你说话能不能再损一点!我一会儿把烟头摁你脸上你信不信!” “你那么能耐,当初被关着的时候怎么不把烟头摁那个畜生脸上啊!”风樘继续嘴欠。 但他说归说,也知道花辞的脾气本质算不上和善温柔,嘴了一句也就悻悻闭嘴了:“你说,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 花辞抖抖烟灰:“说不出什么所以然,这事儿我不好跟你说,是花家根子上的事儿,我就只能告诉你,花累两年前是做的过分,但是……但是我也有失职的地方,所以让他往着错误的方向越走越远,最后犯下大错。但这个错的源头是可怜可悲的,不能让小累一个人承担。既然他现在知道错和对,也愿意改,我想能给他一个机会,我们可以继续做兄弟。” “你!”风樘瞪着他语竭,两秒钟后狠狠点了点头,把快抽到底的烟往地上一丢,狠狠地踩灭,“我没见过你这么心大的人,他都那么做了,现在回头和你做兄弟你就真相信,你以前没那么天真啊!” 花辞叹了口气,白皙纤长的手夹着烟,搭在车窗上。 “是我没跟你说原因,所以你不能理解,因为他变成那样的原因不纯是他本人要这么做,他也是受害者,被不得已的人和事影响,我也一直在刺激他,所以……所以可以说那件事的苦果我和他都吞了,不是我单方面原谅他的伤害那么简单,我们俩都是无辜的。” “再怎么无辜,他监禁你折辱你,刑法都碰瓷一半儿了,这不是别人逼着他做的吧?他的本性就摆在那里。”风樘知道自己再怎么说也无济于事了,花辞的样子明显是下了决心,他心里头一团乱麻,烦躁地拉开车门,“你脑子里都是浆糊,我不想跟你说了。” 花辞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在昏暗的车辆里低下头,车窗外的路灯一盏盏黄灿灿地把光落在他身上,看着前座的风樘,心里愧疚又难过。 花玉衡在发病的当晚就被邵芸修亲自接走,花辞本来还有些犹豫,后来花累说他会保证三房对花玉衡的照顾,才算安下心来。 花辞猜到花克之的死有花累在其中的作用,也能想到三房如今的落败是花累的手笔,他自然同样对三房恨之入骨,因此对于花累的冷酷手段并没有微词,但他也没有详细地去询问。 这是他们两个人心里刻骨的伤痛,就让那些全部都过去吧。就像冬天里的一场皑皑白雪,覆盖过所有肮脏扭曲,再拥有新的开始。 临近年关,花累正是忙碌的时候,他和花辞说定了还是一起回Z省老家过年的事,就继续投身于年关繁杂的工作。 看他这个忙碌劲儿,花辞本来有关花氏的话也没能说出口,决定还是放在过年的时候再问,临走的时候嘱咐了一句:“你脖子上怎么老贴着肌肉贴,要注意身体啊,不要因为工作忙就伤了身体健康。” 花累愣了一下,摸摸脖子,乖巧说好。 花辞不算特别清楚兄弟之间正确相处的定义,也曾怀疑过没发生那件事之前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不过他对现状已经十分满意。 临要回Z省前,他犹豫几番,还是决定去花慕之和黎茗鹃的墓前扫扫墓,他两年走的时候、两年后回国的时候都心里愧疚,没敢来看他们,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一切都在想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去,他也该给自己个交代。 ?【作者有话说:】 人间清醒风樘 花累:做兄弟是不可能做兄弟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兄弟的,花氏表演法,即将开始 第五十三章 碎了就会碎了 墓园照旧是有专人打理的,过去那么多年也看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照片上的两幅容颜依旧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 花辞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不敢想他们,偶尔想到都会觉得愧疚难当,觉得自己没有完成答应了他们的话,非但没把花累带上正途,反而因为自己的原因把他带到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现在他的心态可以说是有了很多的转变,不能说是原谅自己,只是随着真相的揭露,一切有了可解的方向,他虽然有遗憾,但是也能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 他尽力了,让两个人都变得更好,这是终于可以翻过旧章的尘埃落定。 墓前的百合花依旧洁白娇美,花辞在心里默默说完了想说的话,向前探着身子轻触了一下墓碑。 “叔叔阿姨,过去就让它们过去吧,你们别生我的气,也别生花累的气,我们都挺好的,也希望你们都好,新年快乐。” 他勾了勾唇角,站起来慢慢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开。走出花氏墓园的时候正撞上眼熟的工作人员,他冲那人礼貌点点头。 “是……花大少爷啊,您好久没过来看过了。” 花辞点了点头:“这两年比较忙,没顾得上。” “哎呦,这两年啊花氏墓园一直都没人来看过,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还挺担心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花辞闻言皱了皱眉头:“你说,一直都没人来?小少爷也没来过吗?” “是啊,您不知道吗?”工作人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尴尬地挠挠头,“可能小少爷也忙吧,从前他就比您来得少,这两年也没见他来过。” 两人简单闲谈了两句就互相告别,花辞插着兜一步步往外走,心头有些疑惑。 花累这两年基本上都在国内,这么久的时间里居然一次也没来探望过叔叔阿姨吗? 他是真那么忙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花辞百思不得其解,他很想去问问,但两人的关系才刚刚修复,彼此说话都很斟酌,他犹豫几番,还是决定等之后合适的机会再开口。 花累每每打电话都有意无意地提到想让花辞重新回公司的想法,花辞都三言两语挡了回去,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再提了。 花辞虽然打定了主意不再掺和花氏集团的事情,但心里总想着花累做的那些事儿,私下里忍不住关注花氏的种种举措和活动。 他发觉似乎从自己回国之后,花累的激进作风收敛了一些,但很多在公司里的决定和举措依然很令人难以理解。 咖啡厅里暖意融融,咖啡香气和甜品香气交融着编织出诱人的冬日泡沫,在店外的戚戚寒风对比下,越发让人舒缓。 朱宣明听着花辞的话:“你说着是找我叙旧,实际上还是关心花氏的事情,说着不想管了,却来找我打听,你说你这爱cao心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这话说得好没良心,我明明就是来找你的,这才刚说到花氏没两句,亏我在国外旅游还一直记得给你寄纪念品。” 朱宣明笑道:“好好好,我的错。” 两人相视一笑,都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其实你说你看不明白,我这个在集团内部的也未必明白,花累这两年的动作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好像还不如他刚进公司的样子。不管别人怎么想,但我是跟你一样知道他有多聪明的,所以更加不解,所以我是觉得他心里是有个点的,他所做的这些都是围绕他想要的那个点。” 花辞眼中晦涩:“可是他现在所做的这一切表现出来的都是让花氏越来越岌岌可危。” 朱宣明叉着手摇了摇头:“花累比你以前更加注重私密性,他真正想了什么,或许身边的大秘书都不一定知道,更别说我现在这个远离权力中心的了。” 两人坐在咖啡厅的一角,话题蔓延得很广,不知不觉大半个下午就过去了,花辞防砸桌面上的手机突然一响,他接起电话。 “嗯,在外面……你都忙完了吗……我吃什么都行……可以可以,都看你吧……没关系我自己去就行……那你要不忙就过来,一会儿把地址发你……” 朱宣明闲适地往后一靠,一边啜着咖啡一边看花辞,眼里带了点笑意。 就花辞现在这个样子,难得的好说话和没主见,一看电话对面就是花累,他再了解不过。 花辞两年前突然出国的原因,他至今一头雾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最有分寸感,看到花辞现在的状态还算不错,他就算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花辞放下手机,正对上朱宣明眼睛里的笑意,有些疑惑地歪了下头:“怎么了?” 朱宣明摇了摇头:“一会儿有人来接你吗?” “嗯,花累说他在外面刚办完事儿,正好过来接我,一起去吃饭吗?” “我就不去了。”朱宣明笑道,“跟你在一起聊一下午,手头还一堆工作呢,等会儿还得回去忙。” 花辞也不强求,两人又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慢慢往外走。 “你什么时候也去看看小梨,她还念叨你呢,天天说你当初说过要抱抱她儿子,现在小孩儿都快两岁了,她说再大点你这身子骨估计就抱不动了。” 花累哭笑不得:“不至于不至于,长到十岁我也能抱,等过完年吧,过完年我去看她。” 朱宣明上下打量他一遍,点头道:“休养一段时间还是好的,你现在看着健康很多了。” 花辞推开咖啡店的门,冷风迎面吹得他眯了下眼睛,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不远处一辆宾利慢慢驶过来,刚停下后座车门就打开了,花累从车内下来笑着向花辞招了招手。 朱宣明撞了撞花辞的肩:“你一回来,花累都低调很多了。” 花辞问:“怎么说?” “去年他可是开着科尼塞克飙车上了热搜,引出好大的热度。”朱宣明笑道,“不过富二代搞这个都正常。” 花累遥遥看着花辞向自己走过来,还没说话就先笑得露出大白牙,好像看见花辞是件多开心的事情。 他拉开副驾的车门:“哥,赶紧的,外面太冷了。” “怎么没叫司机啊?” 花累把空调打高一些:“自己开车也方便嘛,怎么?你不信任我的开车技术吗?” 花辞笑了一声:“那倒不是,我就是怕某人开着宾利也飙车,再被冲上热搜,殃及池鱼。” “……” 花累愣了一下,拉长了声音可怜巴巴地解释:“哥……你怎么老看我黑料啊。那回真不是飙车,我也没在外面开。就,那一段时间心情有点不好嘛,还是跟几个朋友一起玩,开得稍微快了一点点,不知道被谁拍下来发社交软件上了,然后又被截下来发到网上,传得都不像样子。” 那次热搜爆了以后,花累没管外面人怎么骂他嘲讽他,他压着公关不许他们管,放任这件事闹大,就想着哥哥看见了以后会不会打电话来骂他。 从前花辞是最看不得他飙车的,偶尔几次都会发很大的火。 但是那次花累等到闹得满城风雨也没等来哥哥的电话,他就知道了花辞要么是完全屏蔽了他的所有消息,要么就是知道了也不在乎。不论是哪一种,都让他的心彻底凉了。 花累的思绪有些稍稍地飘远,唇角的笑意不知不觉淡下来。 花辞听了他的解释,“嗯”了一声,说:“反正你自己要注意安全就是了,做事别太招摇。” 花累握着方向盘的手慢慢地握紧。 还是都变了,一切没有真的回来,也很难再回来,他们都回不到从前。 镜子碎了就是碎了,就算把所有的碎片都找到,完完整整地再拼起来,但裂痕不会消散,映照出来的一切都会变得扭曲丑陋。 花累悄悄地放慢呼吸,加深了笑意:“好的,哥哥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花累本来是想自己做饭给花辞吃,但怕操之过急适得其反,也担心自己搁置许久的厨艺,最后两个人还是找了家私房菜馆解决晚餐。 花辞正琢磨着怎么问花累不去墓园的事,在集团的所作所为以及他到底想怎么对待三房剩余的遗孀残孤,心里憋了一肚子的话不知道怎么开口,和花累聊起天来也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花累面对他的时候则是恨不得自己有个七巧玲珑心,花辞说一句话,花累要翻来覆去想个好几遍,自然一眼看出了花辞的不在状态。 “公司的事情都弄得差不多了,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回Z省啊?” 花辞愣了下:“我现在手头没什么要紧的事,看你吧。” “那后天咱们就走?”花累问道 “可以啊,你记得跟老宅的佣人们说一声。” 虽然花辞并不是和风樘住在一起,但花累依旧对于他住在别人家十分不满,劝不回哥哥,他就重新准备了一套房子,可花辞依旧不接受,回程车上的气氛就显得稍稍有一些凝滞。 花辞在心底叹了口气:“等会儿送我到门口的时候你等一下吧,我有东西拿给你。” ?【作者有话说:】 我的四十章被锁了呜呜呜 第五十四章 乖顺 花辞不说让他随着进门的话,花累就安安分分不提这样的恳求,可他也不肯听花辞的话乖乖坐在车里等。 寒风入骨,他只靠着车身,视线定定在不知哪一层的灯火里。 从花玉衡的那场闹剧以后,花辞因为当年的惨烈真相而对他下意识产生偏袒的猜测,他们两人无法破解的冰面都有了融化的理由,花累也就顺势改变思路重新试图走进哥哥心里,乖巧温顺,就像曾经蛰伏着的自己不暴露出爪牙。 花辞这么聪明,他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曾经对他的伤害全都能忘记吗? 是太爱我?还是太渴望我变得乖。 花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其实哥哥也很孤独吧,他不喜欢长大的我,只是喜欢能一直仰着脸看他的那个其实从来都只是被伪装出来的孩子,他只希望和自己臆想出来的乖小孩相拥取暖。 花辞抱着一个箱子从楼道里走出来,在暗夜里似乎是朝着花累的方向眯了一下眼睛。不知岁月是否总偏爱心软又聪明的人,花辞完全不像三十岁的人。 花累脸上的笑容带着淡淡阳光般干净明朗的样子,他向花辞招了下手,快走几步。 没有关系,如果哥哥想要的是乖顺,那他也可以变成这样,过程从来不重要,他只是需要一个结果,让哥哥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结果。 他错了一次,就一定不会再做错。 花累掂了掂手里的纸箱,发觉有些分量,问道:“这是什么?” “在国外去的一些地方时,随手买的,也给你带了一份,回去再看吧。”花辞的目光落在他被冻得通红的手上,顿了顿,“快回去吧。” 司机赶到的时候,花累正坐在车后座上翻看什么,他不敢多停留,坐进驾驶室里:“花总,是回家吗?” “去公司。” 车辆平稳而快速地划入街道,司机早已习惯了车里的寂寞无声,他私心想着花累今天这样子又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更加不敢吭声了。 “我还以为他走了以后就再没想过我,原来还是有的。”花累的声音有点奇怪,像是有点想哭的哽咽,可又带着笑意,“他以为把这些东西给我我会开心吗?可我看着这些只会想着他离开过我,而我再也不可能知道他买下这些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什么表情,那是我错过的时间。” “他也不会知道,我像条狗一样在国内苟延残喘,离开他就想死的样子。” 司机是老职员了,对花累和花辞的事情算是一知半解,他从后视镜里小心回看,想了半天苦心安慰:“花总,其实就算是再亲密的夫妻,也会有分开的时候,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不会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的。” 小小的空间里一片死寂。 “是么。”花累的舌jian品尝出一股酸涩可憎的味道,轻声细语,“可我们不是普通的夫妻啊,他是我的骨头,我的血肉,我恨不得把他咬碎了咽下去,我恨死了自己比他小了八岁,这辈子都没法像他知道我每个样子一般知道他八岁前的模样。” “你明白吗?我错过了就这辈子都没办法亲眼看到,那我的眼睛还有什么用!凭什么!我凭什么不能从他生下来就看着他,我真的想不明白。”他越说越激动,强行在花辞面前绷住的理智悉数断裂,声音都在发着抖,疯魔了一般,“一想到我错过的这八年,我就想把自己杀了,把我的脑子全部挖出来搅碎……就算是这样子我也必须要和他分开吗?” 车厢里没开空调,明明是冰冷的空气,却仿佛烈火一般灼烧滚烫着司机,他后心上全是汗,只觉得是载了一个魔鬼变态,掌心湿滑地捏着方向盘,磕磕绊绊地吐不出半个字。 花累在后座上探着身,从后视镜里看到司机悚然的样子以及自己毒蛇样的目光,停顿数秒,讽刺地笑了一声,不知是对谁。 Z省虽与S市不远,却还是很不一样,花辞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这里的年节气氛都要浓郁些,他到了Z省后不自觉的就放松了一些,下了飞机坐在回家的车上,慢慢睡了过去。 许久后才朦朦胧胧地被花累叫醒,他睁开眼反应了一下:“到家了吗?” 车辆慢慢停稳,外面是熟悉的风景,花累唇角带着笑意,伸出手拨开花辞垂落到眼尾的头发:“嗯,到家了。” 花辞下意识的动作比他反应的更快,他条件反射一般偏过头,抗拒回避的意思再没那么鲜明,两人之间的气氛稍稍停滞。 “咳,到了就赶紧下车吧。”花辞这下是真的清醒了,他咳嗽了一声,打开车门,清新的冷气猛地灌进来,冲散车内惹得人忍不住发困的温暖气息,也微微缓解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两年没回来,也不知道花累这两年过年是怎么过的,他侧头看了一眼花累平静的面庞,心下有些刺痛。 花家早已分崩离析,尤其他们大房这一支,说到底也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宋秋玉早已经不在这里工作,花辞走进家门打眼一看,竟发觉认不出什么旧人了。 花累简单给他指认了一下新的管家,大家大约是提前都被嘱咐过,即使从没见过花辞,面对着他也是笑意盈盈的。 国内的生意因为春节而稍有停歇,国外的却没有,现在花辞不管事,只有花累自己执掌大权,更加忙碌,刚到家休息没多久就回书房开视频会议。 佣人们都是生面孔,花辞恍惚有一种踏进别人家的感觉,他口渴了也不好意思使唤人,就自己去厨房倒了一杯水,一转身撞上一双注视着他的眼睛。 花辞顿了一下:“是你。” 杨思维山一样的身躯堵在花辞前面,他的脸上一贯表情不多,此时也依旧面无表情地问好:“花先生。” 杨思维是两年前花辞被关起来时守着他的保镖之一,也是唯一一个三言两语就让那时的花辞情绪激动的人,现在回头想起来倒觉得有些尴尬。 两个人慢慢走出厨房,花辞在廊下站了一会儿,和他说话。 “你怎么到Z省这儿了?” 花辞有些疑惑,按理说当年能被花累派去监视自己的人应该是花累很信任的人,没道理两年后被扔在老宅的职位上。 杨思维言简意赅:“做错了事。” 花辞难免猜测:“是因为两年前你……?” “也有我自己其他问题。” 花辞回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人,他长得并不英俊,只从气质上就能看出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好像从来都只是说他想说的话。 “花先生,你不该回来的。” 花辞看着他乌黑的眼睛,露出一个笑:“两年前你看着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个时候花辞被困在噩梦一样的牢笼里,只觉得心死如灯灭,和花累每每都是针锋相对,惹到两败俱伤的境地后被折腾羞辱,他看什么都觉得恶心,不想说话,也没人和他说话。 突然有一天,在他又蜷在露台上对着一本书发呆的时候,那个终日铁面一般的保镖开口。 “花先生,你不该那么执拗,花总其实很喜欢你心疼你,你养大他,应该知道顺着他一些对你们两个人都好。” 那是杨思维第一次对花辞说话,依旧铁面无私一般,开口就是劝教的说辞,花辞看着他恨不得呕出一口血,他清楚地感到自己浑身都被气得发抖,好半天才扯出一个讽刺的笑意:“他喜欢我,所以我就得抛弃我的人格我的自由去接受他可怕的喜欢吗?我养大他,所以他想从我这要什么我都得给他,被他消磨死才算是对我们俩都好?” 花辞就算被花累再怎么羞辱也没觉得那么生气过,他撑着刚被折腾过后酸痛的身体站起来,一字一句:“你被雇佣在这里监视我是你拿了钱办事,我不说什么,但你又有什么资格拿出这副局外人般看透一切自以为聪明的说辞来教训我,让我顺从?你跟他一样,不过是把那点喜欢当做你们占有欲和控制欲的遮羞布。” 那时候杨思维看着他眼里的错愕和现在这副模样如出一辙。 花辞笑意不变,并没等待他的回答,端着水杯向屋里走。 他对待杨思维的感觉并不复杂,也自然没有把杨思维的话多放在心上,他能试着原谅花累并不代表他对曾经杨思维的话就是赞同的。 杨思维突然在他身后开口:“我只是看您既然已经离开过,就不想让您再回到当年的境地。不知道您经历了什么才会再回来,我只是想说,一个人的本性是很难改变的,希望您……不要再被蒙蔽,以前花总做的一些事,您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 花辞的脚步顿住,微微侧过头:“谢谢你的提醒。” 杨思维的小插曲并没有在花辞心里留下太多痕迹,一直到晚饭时间花累都没有下楼,没了宋秋玉,佣人似乎都不敢冒犯这位主顾,花辞只好自己亲自上楼去叫人。 他刻意在临到门口前放重了脚步声,在门口敲了敲,还没开口,就听见花累道:“进。” ?【作者有话说:】 开学了要准备考研好忙啊,改成每周至少三更了,这周一更过了,所以这周还剩两更。 第五十五章 活该 花辞愣了一下推开门,见花累正坐在电脑后,神色沉冷得有点让他有些不太适应。 花累抬起眼,似乎是有些不耐烦,却在看清花辞的时候眼神一顿,转而带上点笑意:“哥?” 花辞远远站着,将他这点微末转变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心里一时有些说不上来的怅然。 “进来吧,视频会议已经结束了。”花累站起身,“怎么了吗?” 花辞走进房间:“来叫你吃饭,六点多了,你不饿吗?” 花累低头看了眼电脑上,笑道:“忙昏头了,都没注意时间,哥你下回别等我了,给我打个电话就行,自己只管趁热吃。” “家里一共就咱们两个人,我自己吃饭还不等你,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花累的目光定在他唇角的笑意上,表情渐渐变得温柔:“好,一起吃饭。” 比起花辞爱挑嘴的毛病,花累实在算是个很不重视口腹之欲的人,从前花辞忙的无暇分身的时候,他自己吃饭从不挑喜好,对付完吃饱就了事,只有跟花辞在一块的时候他的口舌仿佛才会发挥出自己的用处来。 就像今天,在这寒冷的冬季,满桌菜色香气氤氲,他坐在花辞身边,才久违地体会到好吃的含义。 花辞慢慢喝完半碗羊肉汤,觉得浑身上下都暖和起来,满足地眯了眯眼睛,瞥见一旁的花累:“傻笑什么?” 花累摇了摇头:“汤好喝吗?” 多大的人了,倒还有小孩子那种看别人碗里的饭好吃的毛病。 花辞觉得有点好笑,重新盛了一碗放在他手边,把带皮的羊肉块细心拨出来。 花累看着他的动作:“为什么要撇开?” “你不是不喜欢吃带皮的吗?”花辞有些奇怪地问,“现在又喜欢吃了?” 花累愣了一下,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对花辞说的,而现在的自己早说不出什么喜好,他放下手里的米饭,拿起羊肉汤碗,低低道:“没有,我只是没想到哥哥还能记得。” 花辞沉默了一下,没有搭他的话,拍开他的手:“太烫了,凉会儿再喝。” 吃完饭后花累还要继续忙,花辞在负一楼的家庭影院里随意选了部电影看,黑暗的房间里和荧幕上女主角平缓的念词把昏昏欲睡的气氛烘托到了极点,花辞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看见面前似乎站着一个人,又陡然清醒。 “花累?” 花累慢慢调亮落地灯的灯光,即使在暖黄里,眉眼也依旧锋利:“哥哥怎么在这就睡着了,把牛奶喝了就回房间睡吧。” 花辞的目光下移,定在他手中那杯热牛奶上,半晌没动。 “哥?” 花辞调整了一下坐姿,接过牛奶,被子上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微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他抬头问:“你把杨思维又调走了吗?” 花辞继续说:“我吃过饭就没再见到他了。” 电影走到了最后的结局,漫天黄色杏叶在花累身后随风舞动。 花累的唇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解释,但只是低声地答非所问:“我没有在这个家里装监控,也没有窃听你,只是这里有和杨思维一样从前在别墅里呆过的佣人,以为依然需要报告给我你的行踪,所以告诉了我。” 这也是变相地承认,承认他把杨思维调走的事情,速度之快令花辞甚至会觉得不解,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花辞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那你为什么要调走他?” 从他们快速地和好以来,花累再没听到过这样依稀仿佛带着失望的语气,他下意识想要握住花辞的手,被花辞避开了。 花辞忽然道:“你是害怕吗?害怕我反悔?” “我也不知道。”花累看着自己顿在空中的手指,低声道,“我只是下意识这么做了。” 花辞抬头看着他的表情,觉得这么高大的一个人在区区几句话下竟像是要哭了,他心里一软,拉住花累的衣角让他挨着自己坐下。 花累不敢和他靠得太近,像是怕冒犯他:“哥……我,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我知道错了,不论我怎么说怎么做其他人都不会再相信我,我知道你也只是给我一个机会……我害怕你听他们说太多这样的话,连这个机会也不肯给我了。你那么生气,连和我一个姓氏都不肯,我们或许连一点牵绊都没有了,我很害怕。” 电影播放结束后自动关闭,偌大影厅里就只剩下一只落地灯,照着他们两人。 “如果一开始就把你心里的害怕这样告诉哥哥,我们俩不会走到那一步的对不对?”花辞犹豫了一下,把手落到他的膝头,轻轻拍抚,“我说改姓的事是为了气你的,这件事我跟你道歉,你不用再为这个害怕。” 花辞的手猛然被花累攥紧,这一次他没有挣脱,花累一贯不爱在人前露出受伤的姿态,但花辞永远不算外人。 “你现在和以前一样没有足够的安全感,下意识做出这样的选择不是错,只要把心里的害怕全都告诉我就可以了,哥哥会把以前没有教过你,忘记教过你的事情重新教给你,心里一时之间想不通也没有关系,我会在你身边手把手地教你回到正途。”花辞的眼睛微微泛着浅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给人被认真放在心尖的感觉,尤其在灯光下带着点微末的亮光。 “我说过原谅你,就不会反悔,因为我知道你是真的知道错。”花辞停顿了一下,探身从茶几上拿起牛奶喝了一口,“因为我知道你在改变,不会再做以前的事了,给我的牛奶只是单纯地为了让我睡个好觉,而不是在里面放什么药物。” 花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手掌瞬间变得冰凉,下意识放开了花辞的手,面孔上带着惶恐无措,像是猝然被揭开丑陋的面纱。 “哥哥,我……” 花辞皱了皱眉,他本来想绝口不提这些事的,但花累依旧患得患失的表象让他觉得彼此之间不能再有什么隐瞒。 “牛奶里的药物,办公室里的窃听,广宇项目这些事情,我后来都知道了,我并不像杨思维说的那样一无所知。”他主动握回花累的手,说完甚至笑了一下,“哥哥也不是笨蛋,对不对?” 花累的身上都是冰凉的喃喃道:“对不起。” 花辞浅笑着摇了摇头:“我一开始查出事情的时候是非常生气难过的,但后来慢慢冷静过后,也知道了你从小承受着什么,这些就都不再让我耿耿于怀。今天我重新说这些,也只是为了让你能放下心,不要患得患失,过去再过分的事我也都知道都接受,所以你不要害怕如果我知道了什么会又不要你。” “只要你愿意改,我们就可以从头来过。”他用力握了握花累的手,轻声道:“兄弟是一辈子的,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我们不是亲兄弟但也早就血浓于水了。” 这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直至深夜,花辞自觉是将两人有可能还隔阂介怀的敏感之处都挑明说明白,算是在这新年里重新有个新气象,将那些腌臜旧事都掩埋在过去的碎雪里,连带着曾经的伤痛。 他甚至自己都未曾察觉,在有些似乎能够说服自己的地方,一切显得那么勉强。他一贯是个外柔内刚的人,从不肯吃一分亏多受一点苦,可这辈子所有心软和感情全都不要钱似的砸在花累身上,早已是亲情两个字算不清的。 而他更无法察觉,自己空荡荡两年的心,不知不觉仿佛就在花累身边被填得满盈,他像是刻意忽略,不给自己找一个解释。 但花累看得明明白白,在伪装的乖顺知错的面皮下,他可憎卑劣地升腾出一种看戏般的乐趣来。 他的笨蛋哥哥,从来逃不出他的牢笼,不论是身体还是心。 自己就是有这么大的能力,让花辞傻子似的被蒙蔽锐利的眼睛,一头扎进陷阱里,还带着自以为是的拯救欲和教导欲。 花累把花辞送回房间里,贴在在门口静静听着他洗漱的动静,然后看着灯光落灭,唇角始终挂着掩藏不住的笑意,他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生出一股疯意来,快乐得想要跳舞。 要冷静,这一次不能再失手。 花累在门外向着安眠的花辞献了个吻,小丑一般夸张地耸了耸肩,一阶一阶楼梯地往下跳着走。 所以说到底也不怪他吧。 花辞就是活该啊,他那么美好,那么心软,那么澄澈,那么聪慧,就是活该逃不出去,活该一辈子困在他身边。 负二楼一直被锁着的房间打开,那里早已经被运送进了一台巨大的机器。 花累躺在机器上,一道道强烈有力的电流随着机器上一亮一亮的启始灯光打在他身上,剧烈的疼痛也没有使他嘴角的笑意落下,但在他的脖颈和脊背上留下深刻的痕迹。 而后,狰狞的伤痕又被全数隐藏在略深于肤色的肌肉贴下。 ?【作者有话说:】 没有最狗,只有更狗哈哈哈哈哈 第五十六章 温热的 大价钱能聘得许多人在春节这样阖家欢乐的日子里依然坚守在这座老宅的工作岗位上,但换不得人烟熙攘的烟火气。而且花累总是不喜欢家里有外人常在,偌大的宅院里时常就只有两个人,但他们十几年来如此,早就不会觉得孤单,反而在这种静谧里格外安心。 花辞有些怕冷,起身关上门,在一堆运动器材里间席地而坐,翻开一本德文小说,道:“天这么冷了,有些家离得远的就别让他们回去了,前面一进院子里有许多空房间,你不爱让家里有外人,就让他们留住在前院吧。” “他们每天上下班我都安排了专门的车接送的,不会受冷,我可从来没亏待过。” 花辞刚刚眼见这跑步机的坡度都调到四了,却听花累的声音依旧平稳,有些诧异地抬头。 花累和他对视了一眼,眼里带了点揶揄的笑:“哥,你也运动一下吧,成天都没见你动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冬眠呢。” “少来嘲讽我,我刚按摩过了,按摩也算运动吧。”花辞敬谢不敏,“不是说冷不冷的问题,就是大过年的来回跑,怪麻烦的,有些想留住的就留下呗。” “行,都听你的。”花累点头,他跑了大半个小时也不觉得累,却被花辞“按摩即运动”逗得笑岔了气,赶紧调整跑步机的速度,慢慢停下来。 “今天还游泳吗?”花辞抬头。 花辞慢走了一会儿,拿起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也挨着花辞席地坐下。 “不游了吧,今天不想游泳了,老宅里的游泳池太小。” 除却饮食之外,花累与花辞不同的是他完全是一个典型的富二代作风,日常对于接触的东西很有种骄奢淫逸的要求。花辞皱这眉思索了一下游泳池的大小,心下有些无语。 随着花累坐下,热腾腾的气息刹那间从他身上蔓延开来,令人感觉周身仿佛都是他的气息,像是被紧紧拥抱住无法挣脱。 花辞因怕冷而缩在袖子里的手顿了顿,有些不太自然地偏了偏头:“赶紧洗澡去,一身臭汗。” 花累哼笑一声,下一秒就像饿狼扑食一般带着坏笑整个人往花辞身上蹭,花辞正提防着,人猛地往旁边一躲,趁着花累发愣的时间赶紧站起身,笑骂道:“是不是有病啊,一身汗!我可不想跟着你洗一遍澡。” 花累扑落了空也不恼,装模作样地气哼哼站起身,眼里噙着笑。 花累脸上也带着笑意,摊开书在自己身前挡着,一副随时要跑的样子。 “不闹你了,看你吓的。”花累摘下挂在脖子上的毛巾,身上的汗干得差不多了,“那我去洗澡了啊。” 花累的目光突然落在他的脖子后:“等等!” “嗯?怎么了?”花累不明所以。 花辞原本平和的眉目微微皱起,走近他身后仔细看:“脖子后面怎么还贴着肌肉贴,都贴了多久了,还没好吗?” 他说着就想伸手摸,可还没等手碰上,就被花累敏捷地捉住,快速地转身将肌肉贴藏在身后。 滚烫的掌心贴着微微发凉的指尖,让两个人的心头都为之轻颤了一下。 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他早就熟悉哥哥的每一寸,却还总为这种可以称之为纯情的触碰而心动。 花累强忍住低头亲wen花辞指尖的冲动,忍耐地闭了闭眼睛,温声解释:“总是看电脑,脖子后面的肌肉容易拉伤,半好不好的,我就索性一直贴着肌肉贴了。” “这怎么行,你才多大年纪就这样?工作也不是这么个劳累法,有了伤痛不好好去看病修养,还每天大量的运动,你心里有没有点数。” 花辞一听就急了,他对于常盯电脑或低头看文件造成的酸痛感再熟悉不过,一时很是着急,全然忘记自己之前不在乎身体天天被花累唠叨的模样。 他这副情绪被花累所牵动的样子,让花累看着太过受用,心里暖烘烘的,握着他的手摩挲了一下:“那怎么办啊,我太忙了。” 花辞白他一眼:“成天在公司瞎搞,还把忙做托词。” “哥哥还像以前一样进公司,我就不瞎搞了。”花累看着他笑嘻嘻的,是开玩笑的语气。 可他们之间早不是能开玩笑的关系,更难以承受藏着真心话的玩笑。 花辞表情停顿了一下,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离出来,避而不谈:“我认识几个手艺好的按摩师傅,等年后你去联系下,多去按摩按摩,比成天贴着肌肉贴强。” 花累收回空落落的掌心,脸上的笑意一丝未变,仿佛方才还真是一句玩笑,点头答应了。 坚硬的硬皮书角扣在掌心里,隐隐地疼,花辞恍若未觉,看着花累远去的背影,将书越攥越紧。 藏于玩笑话后的试探,他不是听不出来,花累也并不是第一次这么说。 哥哥不知道,公司里可多人可想你了。 我好累啊,如果哥哥还能像以前那样在公司里就好了。 花辞无一例外,全都装作听不出来,或是生硬地回避开,他知道花累想让他回公司,但他不能。 其他的兄弟可以共事,他们不行。 花辞有时候会想,这仿佛是一个非常困难的断奶过程,他即使错过一次,也依旧愚笨地不明了委婉的方式。回头看来,花氏家族甚至没有让他能够学习的足够优秀的兄弟模板,他依旧不知晓正确的兄弟如何相处,但他明白最起码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他们也许需要较之正常兄弟之间更疏离的戒断。 他口口声声说要带着花累,教着花累手把手地往正确的方向走,其实到头来,自己也全是茫然。 今年的天气从秋季中旬以后就仿佛非常冷,自从入了冬更是变本加厉,天气预报都说今Z省有可能迎来一场雪。在花辞的记忆里仿佛Z省这么多年只下过一场大雪,因此即使是三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心里隐隐藏着期待。 他心疼佣人们大过年的还要来回,大年三十除夕夜里,做主把愿意留下的人都聚在大餐厅里一道吃团圆饭,也幸亏大家基本都是花累新招的人,没那么大的规矩,虽然在花累这个铁面阎王面前不敢放肆,但因为花辞也在场,不过多时也能在一起说说笑笑了。 不知是谁先注意到窗外,嚎了一嗓子下雪了,众人便都开开心心地拥出门去看雪,也不管衣服穿得厚薄,都不怕冷了,个个兴奋得脸发红。 花辞盼了这么多天终于是心心念念地盼来这一场姗姗来迟又恰到好处的大雪,也跟着筷子都没放下就往外冲。 花累简直要被他这副模样笑死,眼疾手快地把人拦腰薅住,夺下他手里的筷子:“哥哥也太着急了,雪既然都下了,一时半会儿跑不了。” 花辞纯粹是被大家的兴奋劲儿带动的,晃过神来也觉得自己好笑,不好意思地脸都有些发热。 花累盯着他润红莹白的面庞,在这佳节美景下有些心猿意马,掩饰性地咳了一声,转身去拿花辞的羽绒服。 花辞老老实实地穿好衣服,又被按着戴好手套,才全副武装地被放出去玩,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手被花累一直牵着。 外头先跑出去看雪的人这会儿都被冻得哆哆嗦嗦地回来拿衣服,偌大的园林庭院里倒只剩下了花辞和花累两人站在廊下。 宅子是留下来的老房子,虽然翻新过,却依旧保留着原本古色古香的四合院格致,偌大庭院里栽种的都是古木,在夜色雪光里与飞檐屋瓦映衬,是一副活生生没有死角的美景。 花辞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在这座宅子里长大,在这廊下看过许多年四季变化,却很少看到银装素裹的雪色,一时之间有些沉浸无言。 他在看纷纷而下的鹅毛大雪,没注意自己已经是花累眼里的景致。 廊下精致的走马灯和红灯笼的光定在花辞的眼珠里,亮闪闪得仿佛含着水光一般,映透着一整个世界。他微微抬着头,柔软的黑发落在眉上,从下颌到颈骨的优雅弧度被包裹在莹白的皮肉下,是比雪色更美的绝色。 花累在他面前从没有过出息,两岁的时候审美就被哥哥的容貌固定,二十二岁时依然会被惊艳到怔愣。 花辞许久不听见他的声音,一转头正被他刚抬起的手指触上眉心。 温热的。 两个人对视着,都在心里这么想 花辞竟没有退开一步,眉心上那一点仿若被施了什么魔法,微微带着些痒意,一路缓慢地延伸到心尖。 他抬手握住花累的手指,慢慢放下,听到花累问:“哥哥为什么看到雪那么兴奋呢,你在伦敦每一年都能看到雪。” 花辞愣了愣,眼睫缓慢地眨了一下。 花累的声音有些模糊:“每一年我看到伦敦下雪的天气预报时,都在想你大约是很开心的吧,可现在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开心是不是?” “对不起。” 花辞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吐出这样一句话,但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了,伴随着一阵眼热。 花累眼里沉进些笑意,他走近了一步,近得花辞恍惚间以为他要落下一个亲wen,可是他没有,只是抬手拂去花辞发上的一片雪花。 “是我对不起你,哥哥,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看雪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更了,我真牛 第五十七章 不算你的长辈 他这一句话仿佛还有未尽之意,花辞愣了下,觉得自己如同被突如其来的磅礴情绪紧紧包裹住,他隐隐约约感到这承诺下还有一股悲伤,但还没来得及去想花累的言下之意,佣人们都拿好了衣服从餐厅里拥挤出来。 花辞松开了花累的手,在手指交错的瞬间,他突然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曾经送出的那只银戒。 大概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花辞很突兀地想着花累的手上会不会留下过戒痕。 但大约是不会有的,那只戒指从满心期待地被送出去到最后用尽全力的那一抛,也不过短短数月。 花累被松开了手,表情没什么变化,往后微微退了一步,重新看向雪景时的目光已经不再有温柔神色。 雪渐渐小了点,但不过多久便积攒起来,夜灯照着雪光,倒比往常还亮堂一些。园子里原先搁着一个烧炭火的老古董,不知被谁在今天收拾出来,现在红彤彤地燃着,在大雪里平添出一份暖意。 没有南方人是不爱玩雪的。 花辞看得心痒,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有动作,他疑惑地一侧头,见大家都拥在廊下难掩兴奋地窃窃私语,动作却规矩得很,站得离花累近的更是乖得如同鹌鹑一般。 偏偏花累还一无所觉,微微抿着唇看雪,不笑的时候气势很能唬人。 花辞拉了花累一把,低声道:“大年三十你不发个红包热闹热闹?” 花累闻言不置可否,拿出手机在老宅的工作群里发红包,一连发了几十个出去,又换到另一个工作群里发,眉头微微皱起来。 花辞看得好笑:“怎么回事儿?发个红包还不开心?” 花累闻言有点委屈,把手机拿近给他看:“有限额,发起来也太麻烦了,我其实早就发过年终奖了。” 花辞笑道:“谁让你正儿八经发红包了,就是应个气氛让大家抢着玩儿而已,你还怕彰显不出你的霸总气质啊?” 花累被他揶揄得又委屈又恼,狠狠拽了一把他的袖子。 没过两分钟,大家都察觉到群里的红包,强得热火朝天,气氛一下子就松弛下来。 “花总!新年快乐!” 不知道是谁先嚎了一嗓子,紧接着众人都接二连三地大声祝贺:“花总新年快乐!花先生新年快乐!” 花累的表情顿了一下,微微一点头,转身淡淡道:“新年快乐。” 花辞也跟着道贺,站在一边笑着看了大家一会儿,趁花累没注意率先跑出了景廊。刚出去大雪就飘进了他的领口,冻得他猛一缩脖子,但他依旧笑得开心,蹲下身就去团雪球。 “愣着干嘛,都出来玩啊!打雪仗!” 大家的兴奋劲儿早就被调动起来,尤其是几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立刻就跟着跑进园子里,也没等得及正儿八经地团起雪球,抓起一把碎雪就互相洒。 一时之间整个园子里都是人声嘈杂地笑闹声。 “花先生小孩子一样么,蛮喜欢玩。”年纪大些的人就畏冷,几个老阿姨老叔叔缩在廊下搓着手看,也笑得开心 全场就剩下花累一人冷着脸,刚舒展了没几分钟的眉头又紧皱起来,眼睛紧盯着廊外被洒了一身雪的花辞,气得直想磨牙。 偏偏这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还有胆子叫嚣让花累赶紧一块儿出来打雪仗。 花累都快被气笑了,深入中心地带把人薅出来,裹挟着往屋里带,途中难免被中伤,光肩膀就连中两个雪球。 “哎哎哎,你别拽我!”花辞人都还反应过来,已经到了景廊。 餐厅门一推开,温暖气息铺面而来,花辞被冻狠的掌心被热得都有些发痒。 花累剥下他被沾湿的羽绒服,眼见着他头发上的雪花都被热气化成了冷水,冷声道:“心里有没有点儿数,外面多冷的天都不知道,口罩围巾手套一个不戴,就敢往雪地里钻?” 花辞意识过来,分外理亏,但还是忍不住狡辩:“人家也没戴……” “哎呦,花先生啊,大家都戴了的呀,你傻伐啦,要生病的呀,喏,手都冻得发紫了。”花辞这人一贯很招长辈疼爱,一个老阿姨着急地给拿了块干毛巾过来,还要跟着数落他。 花辞只好一声不吭地拿毛巾擦湿头发,这下安分得很。 花累气结,上手往他身上一摸,发觉毛衣的领口袖口都是湿的,脖颈后冻得冰冰凉,赶紧把人赶去洗热水澡,自己去厨房里煮姜汤。 “花总,要不还是我来煮吧。”负责厨房的阿姨走进厨房里,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大老板很不放心。 花累淡淡道:“不用。” 他顿了一会儿,回头一看,发觉老阿姨依旧还擦着手站在厨房门口,一副很不自在的样子,看到花累看她还尴尬地笑了笑。 花累用人都是选择老实可靠的,给的薪资自然不菲,他不觉得有什么,但尤其有些年纪大的,在岗位上稍稍少做一点工作就觉得自己偷了懒。 花累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说:“你另外多做些姜汤吧,等会儿让那群玩疯了的进来喝。” 还在尴尬地不停措手的阿姨立刻应了声好,干脆利落地收拾东西熬姜汤。 花辞舒舒服服地洗完热水澡,刚下楼就被花累端了只碗逮住,他正神清气爽,有心想逗逗人:“我不想喝。” “你……” 花辞心里忍着笑,看着花累的一张冷面装委屈:“太辣了,不想喝。” 花累盯着他被热气蒸过以后红扑扑的脸,有些心猿意马,声音放软了些:“我放了好多糖,不辣的。” 外头打雪仗的人也玩的累了,一身雪水地回来,厨房阿姨的姜汤正好煮好,都排着队去领姜汤喝,一时之间餐厅里变得人声嘈杂起来。 没有主顾的同意,厨房那边自然不会自作主张煮姜汤,花辞有些惊讶,笑着看了眼花累。 他正端着碗喝,听到花累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哥哥的姜汤是我自己煮的。” 花辞愣了一下,隐隐听出股说不明道不清的委屈来,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咬着碗沿含糊道:“我知道。” 花累看了他一眼,没再吭声。 花辞拉了拉他的衣角,让人靠近一些,低声道:“你的红包我已经放在你的枕头下面了。” 花累本来有些冷沉的眼睛里泄出点笑意:“今年又是支票吗?” 花辞一直不太会想礼物,每年送生日礼物都要让他死好多脑细胞,于是花累从小收到的新年礼物都是非常财大气粗的装了支票的红包。 花辞放下空碗,摇了摇头,笑道:“今年没雨欧支票了,我现在可穷了,只能尽量给,你别嫌少。” 花累靠着花辞坐着的椅子把手,微微俯身和他的眼睛对视,语气很认真:“哥哥就算送我一角钱我也不会嫌少的。” 他的眼睛漆黑,瞳孔仿佛一个小小的漩涡,专注地看人的时候总有种把人快要吸进去一般的魔力。 这一点花辞从前不知道,但在两年前的无数次亲密接触里他明白了个彻底。 脑袋中莫名划过一些令人不太舒服的画面,花辞不太自在地咳了一声,还没说话,餐厅里的电视已经在转播春晚的倒数,外头不知道是哪一家性急,没忍住提前放了烟火鞭炮,吓得花辞一个激灵,也淹没了他嘴边的话。 花累明显也愣了一下,没想到时间过得那么快。 厨房里热气腾腾的饺子也被煮开了,被分着不同馅料被一碗一碗端上来。随着倒计时最后一秒,园子里早准备好放烟花的人点上了火焰,璀璨绚丽瞬间铺满了整个天空。 一楼餐厅的挑高很高,透过大面积的窗户能看到夜空里流行般绽放继而陨落的烟火。 美丽稍纵即逝,但一个接着一个,不断给人下一个会更美丽的错觉。 也许也并不是错觉。 这样的情景太能让人产生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的感叹,尤其身边的人正是你想见的那个人时,这个时候没有必要再说什么其他的话。 何况他们的距离本就这么近。 花辞微微前探身,伸出手臂抱住了花累:“新年快乐。” 花累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震了一下,俯身把人收紧在怀里,一手拢在他腰背上,一手覆盖着他的肩胛骨,微微低头埋在了花辞的肩颈处,低声道:“哥哥,新年快乐。” 说着过年过年,大部分人从一两个月前就开始盼望,但实则过年仿佛也就过那么一个晚上的一个瞬间,等初一初二也走远后,年好像就渐渐地走远了。 花辞和花累两人说起来在哪过年都没什么区别,从前回来是为了祭祖,和花家亲戚朋友往来,可今年连二房三方也不必来往,回Z省的主要目的就是祭祖。 花辞本以为花累自然也是这样的想法,可催了他两回也不见有动静,就发觉不是那么回事了。 “花累,你到底什么时候去祠堂祭祖?” 花累声音有些懒:“忙着呢。” “忙什么?年节你哪有那么忙?”花辞皱眉,“就算你忙,好,不想去搞那些繁文缛节,远的祖辈们就算了,最起码叔叔阿姨和老太太老先生的牌位得去祭拜一下吧。” 他语气都有些急了,花累才抬起眼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哥,他们又不算你的长辈,你着什么急?” 第五十八章 宋秋玉 花辞有些奇异地挑了挑眉,如果不是这几天两人一直开开心心的没什么冲突,几乎以为他是在和自己置气。 “你……” 花累也明显察觉到自己这话有些不妥,立即岔开:“哥哥就别操.心那么多事情了,过年就好好休息。” 边说着起身就往外走,他如今越来越有点软硬不吃的味道,碰到什么不想说不想做的事情简直立刻化身非牛顿流体,花辞根本逼不了他。也不知道是真忙还是托词,花累自顾钻进了书房里躲起来,花辞也就懒得去理他。 天冷气寒,花辞向来是不爱在这种天气出门,随意写两幅字打打游戏,半天时间极好打发,今天却突然有些想念从前吃过的一家老字号的板栗饼,念头上来竟然有点欲罢不能了,于是索性决定换身衣服出去走走。 “这么冷的天气,先生去哪里呀?” “就随便逛逛。”花辞拉好衣服上的拉链,有些不好意思道,“有点想吃一家板栗饼。” 递给他围巾的阿姨笑眯眯:“是哪一家呀,叫我们去买就好了。” “没事儿,我自己也想出门了。而且都不记得店名了,我也就依稀记得个位置,去碰碰运气好了。” 要是以前宋秋玉在的时候,一定顾忌着他的身体,怎么也不让出门的,现在的佣人们大多是随口一说,倒让花辞觉得也松快很多。 他刚走出屋子,还没迈出二进的垂花门,就听见身后一阵迅疾的脚步声,他的手臂被一把握住,往后一拉,这样霸道不讲道理似的动作再不会有旁人。 花辞眨了眨眼,转身看向身后正粗重呼气的花累,他大约是听见了声响,急匆匆从楼上跑下来的,穿着薄薄的单衣,白色的雾气不断从口鼻中呼出。 花辞还没开口说话,花累先强压着喘息叫了声哥,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焦急中透着一股可怜巴巴和后悔模样。 “哥,你去哪?” “出去玩。” 这话等于没回答,花累眉头皱的更深了,握着他的手又加深了些力气,不知如何是好般tian了下嘴唇,急道:“那我送你。” “用不着。”花辞看他这副样子,忍着笑意故意冷声冷气,“弟弟就别操.心那么多事情了,过年就好好休息。” “……” 把花累对他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回去,看他这副吃瘪的样子,积在花辞心里的一口不轻不重的气才算是还回来。 “哥,你生气了啊?”花累小心翼翼地大量着他的神色。 微微的白气也从花辞的唇齿见溢出,吸进一些冰凉的空气:“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今天发生什么让我生气的事情了吗?” “哥。”花累看出他眼里的促狭,知道他是在故意逗自己,拉长了声音,“就让我送你吧。” 花辞一挑眉,笑眯眯地拨开他的手:“不行。” 他晃晃悠悠地迈出二进的垂花门,轻飘飘落下一句“不准跟着”,把身后恨不得就地挠爪子的小狼崽子老老实实摁在了原地。不过他嘴上这么说,并不代表他真傻到要自己走下位处半山的老宅子,最后还是叫了留在房门值班的司机送他。 花家老太太老先生那一辈都有过长时间的留洋经历,喝惯了咖啡吃惯牛排,倒比儿孙辈更少吃传统点心,大约也是随了他们,花辞记得以前家里虽常备板栗饼,但除了他没什么人爱吃。 老字号早就搬迁过几个地址,一直都是宅子里的老佣人随着老习惯买的,花辞也不知道哪来的执念,来回跑了几个地方才找到新地址,见到门口正排着长长的队伍。 花辞心道这还变成了家网红店,刚要下车去排队,就被司机拉住:“花先生在车里稍等,这种排队的店都有黄牛,我去黄牛那里购买,或者从刚买到的人手中高价购买,很快的,不用您费时间排队。” 花辞:“……” 花累重新找的这些工作人员仿佛都随他的性格,非常有种财大气粗的气质。 有钱人每分每秒都在创造不可估量价值,他们的时间本身比黄金值钱,因此花累从小受到“自己的时间比金钱更有价值”的长期熏陶,习惯用金钱解决他认为不值得他耗费时间的事情。虽然在他日渐长大的过程中,花辞总觉得这孩子在这方面有点日间长歪的富二代臭毛病,但也没刻意去纠正。 他不纠正并非因为他赞同,他而是恰恰相反。他在福利院长到六岁,很多基础的价值衡量都已经长成,即使后来生活优渥,但也不能使他拥有和花累一样的将用金钱解决繁琐事物这一选项理所当然到下意识放到第一位的能力。 他以前在花氏掌权时会有类似行径,也都是重新比较过价值之后的决定,这两年在国外独自生活之后,凡事亲力亲为,也没有几秒钟内价值翻倍的项目占据他的大脑和时间,他自然地活回了他六岁时本身的价值观念,因此这次猝然回国后再接触到花累,每每都感觉到豪横的意义。 花辞咳了一声:“不用了,我自己去排队就行。” 司机要下车的动作收回来,一副毫不奇怪的样子,大约是对有钱人突如其来就想排队的欲望也十分理解。 简直是非常具有职业素养了。 花辞在心里默默感慨,下车前说:“你在附近随便玩玩吃点东西就好,不用原地等我,账回去报销。” “好的,花先生。” 一阵冷风吹过,花辞站在队伍尾巴,默默围上围巾。今日天气虽好,也不过是冬天的太阳,就像冰箱里的灯一样,没什么热度。 板栗饼都是现做先烤的,长长地等过一段时间后队伍就能往前大幅度地移动一段距离,板栗饼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诱人地捕捉着食客的五感,花辞倒也不算等得很着急。 他正放空大脑分神去听身后两个小姑娘聊的学校八卦,突然听到身前不远处一声有点熟悉的喊声。 “小辞?” 如今能称呼花辞为小辞的人已经不多了,花辞诧异地一抬头,看见宋秋玉正拎着几盒板栗饼站在不远处。 他三年没和秋姨见过面了,刺客猝不及防地碰上,竟然有些不敢认。 宋秋玉是最看中规矩的,对自己规矩也大,每日不论早晚,只要出现在人前,必然是妥帖体面的,如今却仿佛猛然老了许多岁,隐隐透露出一股风烛残年的味道来,就是在这年关里衣着也不见鲜亮,整个人都灰扑扑的。 她见到花辞表情十分激动,急匆匆地就要走过来,可腿脚却不是那么灵便,花辞忙快步走出队伍扶住她的手:“秋姨。” 走到近处,才发现宋秋玉的眼眶都红了,两人久别重逢,一晃发生了许多事,花辞一时间心中也有些岁月更迭的感慨。 他顾忌着天冷,司机又刚走,于是想带宋秋玉一块儿去咖啡馆坐着聊,可她怎么劝都不肯,一直说自己身子骨硬朗。 “还等着回家忙,过年了儿子女儿都带着一家走亲戚过节,忙着呢,咱们就在路边站一会儿说说话挺好的!” 花辞拗不过她的意思,只能陪着一起站在人行道的路边说话。让他在意的不只有宋秋玉的腿,还有她言辞之中对于花辞消失两年的感慨。 她好像知道一些什么,却又总说些让花辞多多包含花累善待花累的话,一边说一遍觑看他的神色。 第五十九章 花家没有好人 “小辞啊,你和小少爷……都还好吗?” “嗯,挺好的,我们俩都挺好的。” 花辞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宋秋玉话语背后如果有什么多余的意思,在他面前清澈得几乎像一杯白水,而花辞有心要套她的花,也都是自然而然。 “你们年轻人工作忙是当然的呀,你今年回来过年就好。”宋秋玉顿了一下,“小累今年还是那么忙吗?” 花辞笑了笑:“没,他也回来了。” 宋秋玉隐隐地放松了一些,点头道:“蛮好蛮好,回来就好。” 花辞心里大约也就猜到,花累这两年都没回来过年。这两年时间对他们彼此都不算痛快日子,他并不清楚花累是怎么样过的,但大约也很煎熬,过年不回Z省也能理解。 花辞说:“所以今年就想让他准备祭祖的事情,这两天说了几遍了,他都不紧不慢的,催着急了还跟我上火呢。越大越不听话了。” 他说这事本是随意闲聊,并不算有心抱怨,却好像被宋秋姨当了真,让她脸色都有些僵硬。 “他……他总归大了工作忙。祭祖的事情一向繁杂的,他肯定是不爱cao心,就你们两个人,都是年轻人,也不用催他那么紧。” 花辞诧异地挑了挑眉梢,宋秋玉一向是最重视规矩的,从前花辞主持祭祖的时候,大房也只有他和花累两人,可每每邀请二三房和花家旁枝,过程也很繁杂,却从没听她说过这样的话。 花辞不作声,只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宋秋玉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话并不恰当,尴尬地笑了笑。 “秋姨,你这腿是怎么回事儿?还是几年前烫伤留下来的毛病吗?没去看看?” “年纪大了,自然而然就渐渐不利索了,那次烫伤是小问题,休养几天就好了,不关那个事。”宋秋玉忙摆手否认。 花辞点头:“您当时是着急在夜里照顾我才受伤的,等我病好您又急匆匆退休,都没好好道别,我很觉得对不起您,本来想着之后亲自登门看望,结果又一堆琐事阴差阳错耽搁了两三年。” 不知是否冬天的风容易吹去脸上的血色,宋秋玉操劳了很多的面孔一瞬间仿佛泛着青白,面色很不好看,但还是笑道:“没事没事,我就是年纪大了,干活不利索,就想着不在花家耽误你们了。” 花辞仔细打量着她的面色,心中突然觉得有些憋闷。 两人站在寒风里说了一会儿花,都冻得手脚冰凉,宋秋玉似乎家里还有事,不一会儿就提出告辞的意思。花辞其实很想念她,挺想和她多说说话,但也不能强留,只好道:“我送您。” “不用不用。”宋秋玉弯曲着单薄的脊背,“我家近,不用送,走走就回去了,你身体不好,别在外头吹风。” 边说着她把手里的几盒板栗饼全塞给花辞:“你拿着,你爱吃这个,你回去吃,吃之前记得叫人给你热热啊,都凉了。” 还是这样熟悉的语气,记得他身体不好,记得他爱吃什么。 花辞心中暖意横流,刚才那一点点压在心口的石头全都烟消云散了。 “秋姨,排队的人人这么多,您好不容易排到的,自己留着吃吧。” 宋秋玉摇头,强塞给他:“我不爱吃这个,买它就是……就是因为习惯了,买了这么多年……习惯了。” 花辞提着沉甸甸的板栗饼,鼻头有点酸。 正巧司机开着车回来了,宋秋玉认识花家的车,推了花辞两下:“好,快回去吧。” “那我之后再去看您。”花辞拗不过她,只得一步两回头地往车边走,刚打开车门,就看见宋秋玉又疾跑了两步,喊了他一声。 花辞忙立定身:“秋姨,怎么了?” 宋秋玉胸口微微起伏了两下,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揪着自己的衣摆仔细地看着花辞,语气却有些干涩:“我,我就是想说,小辞,花累他是个好孩子,他要是做错了什么你别怪他,你好好对他。” 花辞狠狠地愣了一下,方才不翼而飞的石块又重新压回了他的心头,让他彻彻底底地印证了某些猜想。滚烫的心像是又被赤luo地放置于寒风冷雨里冰冷与温热尴尬交织,不伦不类。 花辞没有说话,他短暂地凝视了一眼宋秋玉,点了点头,坐回了车里,没有再回看被落在车后的秋姨。 新司机不认识宋秋玉,他淡淡看了一眼,就调转了车头,驶入车流中。 “花先生,我们回去吗?” “回去吧……”花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道,“算了,你随便绕一段路吧,多开一会儿。” “好的。” 司机刚才贴心地买了热的水果茶,花辞的掌心贴着杯壁,一开始只是觉得温暖,过了一会儿才渐渐觉出好像是有些烫的。他看着车窗外缓缓略过的城市人流,眉目沉静。 大约是看他有散心的意思,司机刻意把车开得慢了些,等到回家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花累在他出去的时候就疑心自己将人惹得不高兴了,现在又没有监控,不知道花辞去了哪里,在家渐渐等得就有些焦心焦肺,从一开始在书房里,变到在一楼的大客厅,最后移到了一进外头的会客室,一听到外面有车辆动静就走出去。 花辞下车才走了几步远,还没走过门房,迎面就被来接他的花累黏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出了好大一趟远门。 花累低头接过他提着的板栗饼,顺带握了一把他的手,感觉手心并不冰凉,才放下心。 “哎呀,都怪我,哥哥以前就喜欢吃这家板栗饼的,我今年给忘了,还要让你出去买。” 花辞无所谓道:“没事,反正我也闲,自己去一趟才知道他们家这么红火,年关里排老长的队。” 花累点头:“这样啊,那叫人去看看能不能参股或者收购,这样哥哥以后不是想吃就吃?” 花家祖祖辈辈多少年基业,花辞估计都没出过他这么嚣张得理所当然的人,他无语地瞟了花累一眼:“哪来的土豪,长得真像我弟弟。” 没什么营养的垃圾话,能让花累很买账地憋不住笑意,亲亲密密地挨着花辞的肩膀,两人一路走回屋子里,花累把板栗饼递给正在花厅里的人,让他赶紧去厨房热热。 花累对花辞的情绪一向洞察敏锐,他从花辞进门就察觉出他情绪有异,但花辞不说,他也不敢贸然提起,正私心想着,听到花辞语气淡淡。 “今天还挺巧的,碰见秋姨了。” 他说完这一句好像就不继续了,像是等着花累说话,让花累的心顷刻间紧紧提起来。 但花累想要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太简单,面上一丝不乱地笑笑:“那你们肯定聊了很久,怪不得那么晚回来。真的挺巧的,我本来还想着过几天回S市前和哥哥一起去看望秋姨呢。” 花辞闻言侧头看向他,眉目平静中隐隐带着一丝厌倦。 换作从前的他大约是看不出来异样,因为足够信任,可在那两个多月里他看了太多遍花累欲盖弥彰、粉饰太平、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已经是太熟悉了。 花辞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当年秋姨走得急促,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花累的眉宇浓密而伶俐,不笑的时候长相天生就带着一股子逼人的气势,但他下意识在花辞面前任性痴缠爱撒娇,总让人容易忘记他的本性。 他的嘴唇动了动,花辞先在他开口前喂了一颗定心丸:“说实话。我想听实话,我们说好的,不要在心里再藏可能会伤害彼此的事情了,而且不论发生什么,我也都不会再离开你。” 花累的目光移上来,带着点停滞的晦涩,他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似乎不是要说话,而是要干涩地吐出一把刀。 “我……当时偷偷亲了你,被秋姨看到了。” 花辞平静地接受了背后的真相,他倒也不觉得多么难以接受似的,点了点头,接收到了信息般“唔”了一声。 花累紧紧地盯着他,浑身的肌肉紧绷到像正在面临什么将要挣脱一切的可怕,可是眼前人那么冷静,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所说的曾经,并没有过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哥……你不生气吗?”他的语气掺杂着一点颤抖,小心翼翼又胆大包天地勾上了花辞的一根手指。 花辞的眼睛抬起,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你以前有多混账,我不是想不到。” 花累被这一眼定在原地,不敢再试探。 花辞低声道:“所以她是知道的。” 花累看着他没说话。 “她明白你那时对我的想法,清楚她离开后我就可能再也不知道一切,也明白你那时在做错事。你那时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让她之后一次也没试图找过我呢?” 花累刚想说话,却听花辞继续喃喃自语一般:“那时没提,今天也没提,但却对我说了要好好对你,她是默认了什么……却依然要我好好对你。” 秋姨没有想过是否发生了可怕的事情,花辞现在好不好,他经历了什么……也许她想到了一切,但最后一直记在心里的还是只有让花辞对花累好。 如果宋秋玉那时没有被花累撵走,留下来的她是否依然会保守一切,亲眼看着花辞一步步走向陷阱深渊。 花辞竟然给不出自己否定的答案。 他不是不愿意对花累好,他曾经想着愿意为花辞奉献所有,但不是指他就心甘情愿发生那些事之后,还被曾经信赖的人只留下一句话,继续对花累好。 不论你发生了什么,不论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你要对他好,只要他好。 宋秋玉其实只是最后叮嘱了那一句,但对于花辞来说,之前的踌躇和欲言又止,无一不都是证据,但他说不出口,这些细密小刀割出来的伤口未必比两年前的痛不欲生要好受,但好像又显得他多此一举,斤斤计较。 最后只变成沉默的石头,压在他胸口。 但他不说,花累都明白。只凭借花辞的只言片语,他就明白花辞的不解和委屈,也因此而心疼。 花累小心翼翼地圈住他的肩膀,安安稳稳地抱着他,像是抱住一只飘摇的风筝。 “哥哥,我早就该跟你说的,花家没有好人,我们不要对他们抱有任何期待。” 始作俑者在抱着安慰他,在告诫劝抚他,可花辞没有推开他,甚至油然升起一股想回抱住的冲动。 这种安心感奇怪又茫然,轻易看透他的内心,却又无与伦比的填满他的恐慌和迷茫,心中泛起难以抑制的波涛。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字数多一点,把昨天短的一章的补上 第六十章 我会变好的 波涛起伏,转而又无声无息地沉入深海。 花辞听着他的话,突然有点想发笑,抬手猛拍一下他的背:“说得什么话?你不是花家人,我不是花家人?而且秋姨本来也不是花家人啊,为什么就没好人了啊?” 花累哼唧了一声,松开环抱着他的手,撒娇似的沿着他的肩膀往下滑落,最后握住他的手,语气意外的认真。 “秋姨在花家那么久,她比你更是花家人,她早就学会怎么去做花家的同类了。” 花辞仰头定定看着他,准确地明白他所说的含义。 花累低头看着他的面孔,笑了一下:“哥哥不是,只有你不是,你从来都不是真正的花家人。但我是,我从骨子里就跟他们一样,只是你教的好,让我不会丑陋得那么明显。” 可是不论怎么被哥哥感化和教育,他面临自己的欲望时,依旧带着花家人的骨性,卑劣自私,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牺牲一切。 花辞盯着他的眼睛,好半天也没说出个回应来。他不是听不懂,却总像以前一样仿佛是过于敏感,从小被抛弃被欺负过的经历让他反而有一种小动物一般拒绝去打破马上濒临真相裂痕的极点。 所以此刻他也只是平淡地笑了一下,低声笑着斥了一句:“多大的人了啊,说话还中二得简直让我不敢认。” 说着还抬手去捏捏花累的脸,花累眼里带着笑意,一点也没躲闪。 花累毫不意外,自己会收到这样一个回答。 自信而狂妄的犯罪分子总是带有一种莫名炫耀自己罪行的心理,因此不断跃跃欲试着先向他既定的受害者吐露一点点信号,花累正是如此,而他眼中的猎物从不会给他清楚的反馈。 好像什么都不明白,花累从前以为哥哥是笨,后来才慢慢明白是本能地躲避。 知道前面是陷阱是可怕的真相是牢笼,随便是什么,对于哥哥来说,所指向的全部是打碎他现在生活的那块石头,可与花累不同的是,不论他现在长成了一个多么完美的大人,他本质上去戳破黑暗前薄薄窗户纸的能力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不论他怎么挣扎,他只会下意识粉饰太平这一个选项。 在一切黑暗来临前,他先去欺骗自己。 花累明白这一点之后,无尽的后悔与心疼。心疼自己没有参与过的过去,后悔自己曾经还一肚子坏水地逼哥哥面对丑陋的自己。 他长久地没有说话,让花辞有些奇怪地挑了挑眉:“怎么了吗?” 花累摇了摇头,他的面孔上居然有一天也会露出可以称之为平和的表情,很突兀地说了一句:“哥哥,但是我会变好的。” 花家人脏,骨子里带着脏,我也是,但我现在愿意去做你喜欢的正常人了,我会去改的,把我那些很脏很脏的部分全部都藏起来,再也不会让你伤心。 过了初六之后,花累依旧没有要准备祭祖的事情,花氏旁枝本以为今年他们兄弟二人回了Z省就能重新祭祖,千盼万盼也没苗头,可依旧不敢催。他现在是花氏的掌权人,没有他来主持,旁人再急也不能越俎代庖,花辞只是对他这两年的作风略有耳闻,终究不是十分清楚,花家旁枝却晓得,绝不敢拨动虎须。 和秋姨的偶遇虽然让心里不大痛快,但花辞也下意识地不再逼花累太紧,可谁知才放松了几天,这人就张罗着要去泡温泉。 花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现在天这么冷,还有什么时候比如今更时候泡温泉呢?京城那大农村,没道理为了泡个温泉就专程去趟小汤山吧,哥哥好歹委屈一下,我朋友这温泉也是在山上,未必就比那些名头响的的差。” 明明是他自己骄奢淫逸,还要说让花辞委屈一下,真是好厚的脸皮。 他才提这事儿没过大半天,跑长途的司机来了,佣人们也帮着收拾行李,花辞眼见着自己的东西都被收拾妥帖了,无奈道:“你这是跟我打商量还是下通知啊花总?” “哥,你就别埋汰我了。”花累又开始拽他的袖子,“就当陪我不行吗?” 花辞都不记得这拽袖子的毛病又是什么时候养起来的:“人家三岁小孩儿都不拽大人袖子。” 说是路上车程比较远,其实也就大半天,上山的路略有些崎岖,但江南哪有什么高山,也不算多么颠沛。 物以群分人以类聚,花累的朋友自然也跟他一样也是骄奢淫逸,喜欢享乐的主,不然也造不成这么个地方。整座温泉建造在半山,极其隐秘,大约是因为有活水温泉的缘故,整座山上的竹林还都像夏日一般青葱翠绿。 花辞的朋友,也就是这座温泉的主人过年去了国外的某个海岛,虽然没在国内,但还是非常热情地远程安排房间和专门的私人汤池,从下车开始之后就一路有人带着介绍。 “……这是我们老板专门安排的特色,抄经房,客人泡完温泉,欣赏完美景之后往往心胸辽阔,灵魂纯净,在这个时候安安静静地提笔抄一篇经文安抚澄澈的灵魂,再合适不过。因此这是我们最受欢迎的一项服务……” 花累挨着花辞咬耳朵:“我看他就是有病,天天附庸风雅得快神经了。让客人抄经,他提供哪门子服务了?人家古代受罚才去跪着抄经,花钱找罪受来了,还能有一堆人买账,真稀奇了……” 花辞看着热情介绍的经历点头微笑,耳边还要听这人唠叨,反手就拧了他一把:“可安静会儿吧你。” 花累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等到了介绍餐食的时候小嘴又开始叭叭个没完:“哥,你看那把他请的厨子吹得跟厨神似的,其实还真未必好吃,我看大概个个都跟他一样眼高于顶,还看不起人家米其林,啧啧……” 花辞趁没人注意回头瞪他:“到底是你朋友还是仇人啊,来人家地盘儿还没一句好话,就你这样的口袋里没两个钱,出去都要被打飞了。” 他板着脸训人,被训的好像在听笑话,还要亲亲热热地挨过来继续低声笑:“损友罢了,就是个跟我一样爱玩儿的二世祖,而且我有哥哥还怕什么,我被人打了哥哥会替我欺负回去的。” “你可别,我丢不起那人。”花辞白了他一眼,脸上带着笑意,“二世祖……切,还挺明白自己的定位,你被人打了,我要谢谢别人才对。” 说完跟着前头等着的经理扬长而去,也不管在他身后盯着他背影乐的傻弟弟。 那朋友专门留了几个套房给家人朋友们的,他开了温泉两三年,花累被邀请了许久好容易才来,自然立刻让人开最好的套房给他们兄弟俩。 “哎,哥们儿够意思吧,环境是不是不错!他妈让你来几回了就不来,还以为我骗你呢!” 大家都不知道,远在两年前的秋天花累就对花辞提过这座温泉,他那时特别想和哥哥一起来玩,表面上只是提了那么一嘴,心里已经琢磨了很久。 只是最后也没能去成,变成埋在他心里的一个小小的梦,花辞大约是早忘了,只有花累自己记得,现在终于得偿所愿地高兴,但这话他肯定不会跟外人说。 “还行吧,也没你吹得那么牛。不是,我就想说,你那温泉造在竹林里面儿干嘛啊,离房间老远的距离,大冬天的走回来身上冰凉,泡温泉还有个屁用,我还想着让我哥在这多住一段儿养养身体呢,照你这样不感冒就不错了。” “土货!你看看你套房里,也有温泉好不好!而且现在都讲究跟人和自然亲密接触,天人合一你懂不懂?在竹林里那景色能一样吗!你懂个屁,我也不指望你懂,我辞哥懂就行。” 花累吐了口烟,冷笑一声:“那是我哥,什么你辞哥,不会说话闭嘴!” “说你兄控人家兄控都不乐意,我都不稀得理……哎哎哎,我听见辞哥声音了!我要跟辞哥说话!” 花辞回了几封邮件,回过神一看已经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于是一边冲里屋的花累喊一边走进去:“你东西收拾完了嘛!” 花累赶紧掐灭烟,转头花辞已经走到身前:“收拾好了,哥哥的行李也都收拾好了。” 花累抽个烟还跟小时候似的紧张,但花辞只是看了一眼,没说话,他心觉得花累总归是个成年人了,有个烟瘾也实属正常,总归抽不动,不伤身体就好。 花累却误会了他这个眼神,站得更乖巧了,花辞看了一眼他的手机,问:“在跟人打电话?” “哎!哎!辞哥!辞哥是我啊!玩得还舒坦不!” 电话那头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扯着嗓子拼命喊,花辞隔了几步远居然还能听得声音挺清晰。 花辞眼里带了点笑意,冲花累微微歪了下脑袋,花累一脸无奈,点了点头,把手机递给他。 花辞接过手机,没想到这两人开的还是视频,愣了愣,下意识调整了一下手机角度。 “辞哥!新年好啊!” 视频那端的景象和他们截然不同,看起来气候炎热,碧海蓝天。这人花辞居然也还有印象,家里也算花家世交,主要做的就是高端会所。 “辞哥,你还记得我吗?我程俊达啊!小时候你带着我玩儿过呢!”他年龄和花累差不多大小,像他们这一众小时候都习惯跟着花累混,而花累一向张口闭口不离他哥,何况那时十几岁的花辞好看又聪慧,妥妥别人家的孩子,于是这一帮人自小没有不喜欢花辞的。 花辞笑了一下,他不太跟人视频,但还是笑着摆了摆手:“当然记得你,而且花累也总提你呢,小程,新年快乐。” 程俊达热情又话多,本来就做的高端服务,惯来会说讨人喜欢的话,没几句就逗得花辞眼中带了浅浅笑意。 “嗯,环境很不错。” “好的,那我可要去试试。” “是吗?这我倒是不怎么了解,你懂得真挺多的。” …… 花累抱着手臂坐在花辞对面的椅子扶手上,满脸的不耐烦,恨不得咬牙切齿让对面那头的程俊达赶紧滚蛋,心道他身边果然就没一个省心的好东西。 第六十一章 克制 其实花辞说到底也就和程俊达聊了有三分钟,可花累理所当然地觉得和哥哥出来旅游修养,那自己就应该占据花辞所有的时间和精神,但凡匀给外人一丁点时间,那对他来说都是莫大的损失。 可他又怕哥哥生气,又怂又不甘心,故意瘪着嘴伸手去戳哥哥的手心,拿可怜巴巴的眼神去看他,明明长着一张俊脸,却要做这样憨气可怜的表情,逗的花辞满眼笑意,忍不住想欺负欺负他。 程俊达对花累护哥的癖好是有点了解的,应该是说只要是跟花累有点交情的都清楚这点,果然没再等两分钟,花累仅有的可怜耐心就消失殆尽,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抢过手机,干脆利落地说了一句“着急吃饭就聊到这儿吧”,然后“啪叽”摁断通话。 动作行云流水,如果不是看到花辞面无表情后瞬间怂唧唧的小眼神,就很像是霸道总裁了。 可惜他在哥哥前是绷不住的,花辞也没绷住笑意,无奈地摇了摇头。 花累看到哥哥笑了,开心地咧嘴一笑,重新恢复气焰拉着他就走:“走吧,我们去吃饭,我都饿了。” 虽然并没有明显的表现,但花辞还是从种种小细节里发现花累从到达温泉山庄以后心情就变得非常好,爱碰碰他粘粘他的小动作比以往更多,话也更多,他这些年也是玩的行家,什么没见过,今天却见到什么都要回头跟花辞咬着耳朵吐槽两句。 花辞再了解他不过,花累今天这些吐槽也并不是代表他不满意,反而是因为有点过于兴奋所以按捺不住什么都要说,眼角眉梢都有点要飞舞起来的意思,即便是花辞无意间给他夹了一筷子他不太爱吃的淡水鱼,他也高高兴兴地吃掉,吃完又自己多补了一筷子。 他这副样子仿佛还是小学的时候花辞带他出去郊游,那时候他也是一样的兴奋。 他们两个年龄差得大,年级总是差距太远,导致随着学业增长,他们很少有一起出去玩的机会,但花辞把弟弟每次知道他参加学校社团探险远足活动时羡慕的眼神都记在心里,所以在花累有一年生日的时候带他去郊游露营。 那次也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花累的小学里早就带他们露营过,他知道帐篷怎么搭,知道小飞虫小草小花的名字,和同学在一起的时候兴致缺缺,但因为是和哥哥在一起,只和哥哥一起出来玩,所以一切都是不一样的。 他兴奋到抓住一只小小的已经不怎么发光的萤火虫也要跑着拿去给花辞看,随手揪起的一棵小野花有无数的问题要问,晚上躺在哥哥怀里看早已知道名字和位置的星星,也愿意一遍遍重新听重新问。 这些记忆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花辞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他明明没有好记性,也惊讶自己能够记得清晰。 程俊达花钱搞浪漫搞氛围是有一手的,夜色深了以后,餐厅中间本来看似镂空的柱子里突然亮了起来,里面都是活生生的萤火虫。 冬天里的萤火虫确实很稀奇,但这间餐厅里的顾客大多非富即贵,稀奇东西看得多了,大多手头也有更需要他们花时间的事情,只是转头瞥了一眼就过,只有花累很兴奋地回头拉花辞的手:“哥!萤火虫!” 花辞刚喝了点度数不高的酒,虽然不醉,但浑身暖意融融,他一手支着头笑,另一只手反握住了花累:“嗯,萤火虫,像你小时候抓给我看的那只。” 花累愣了一下,眼里快速地闪过一些情绪,在餐厅里不算明亮的灯光里亮晶晶的,他看了花辞一会儿,很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 花累大约还是有许多话想说,但是看着哥哥沉静温柔的目光,里头盛满了久违的自己的影子,就这么漂漂亮亮、稳稳当当地坐在他面前,不会因为抬手触碰就消失不见,这在不久以前还是一个梦,刹那间就不舍得了。 这么一段小小方寸里的时光,恰到好处的安静和嘈杂,珍贵到他切身体会到光阴寸金的道理,花累几乎立刻从心口升腾起一股惶恐,只因为现下的时间是在流失的。 他又陷入魔怔了,眼神直愣愣地,因为惶恐而懊恼,反而无法享受在当下的时间里,跳脱这之外如同沙漠里拘着一捧水的干渴旅者,在狂喜的刹那因为从手指间流走的水而心疼到焦急如焚,但没有办法,舍不得将其尽数饮入,总觉得还不是最干渴的时候。 他在这良辰美景里唾骂自己,为什么我不能平静下来只是享受这一刻呢,为什么我总在想这些,然后伤人伤己。 那度数不高的酒仿佛也能在恰当的时候迷乱人的心志,花辞此刻即便是被握在花累的掌心里,也并不会意识到两个人的动作有点不太合适地亲密,他偏头看了一会儿不远处的古典舞表演,然后回头正撞进花累发怔的眼神里,轻轻晃了下他的手,眼里带出一点笑意:“想什么呢?” 花累听见自己灵魂的声音,咚地落回到身体里。 他重新恢复正常,唇角慢慢地勾起:“在想明天去泡温泉的事情。” “为什么明天才能去?”花辞疑惑地歪了下头,“我刚才看见有人吃好饭就过去了,我们也可以等会儿就走。” “不行,太冷了。”花累满面正色,注意到花辞方才看了两眼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服务员推车上摆盘极为华丽的两道菜,按铃也一同在他们桌上添置了同样的菜色。 “不冷啊,今天经理介绍的时候不是说了外面汤泉边也建了相应洗澡换衣的地方吗,就是走回去一点点距离。” 花累把菜谱放到花辞眼前,一边拒绝:“想都不要想,明天下午再去。” 简直是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花辞有些费解地看了他一眼,脸上带了点无语,转而低头仔细看看还想加的菜。 他有时候会有种强烈的地位错换的感觉,花累小的时候大事小事什么都是自己说了算,现在自己居然处处要被管制,花辞皱了皱眉,心道这难道就是金钱决定地位。 他今天穿了件颜色极浅的绿色厚卫衣,卫衣外层面料稍稍有些硬,在脖颈处支起并不贴脖子,非常难得地在他身上添上一点可爱注解,翻过菜单的时候有时候稍稍一皱眉,仿佛一只极其挑剔的猫咪。 花累年少的时候就不知为何私藏着要终有一日把哥哥养成不知道人间疾苦只会挑剔娇气的念头,今天惊喜地瞧出一点这个苗头,心情大好,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花辞点完菜,看见他眼睛依旧有些过于晶晶亮,想着这人今天肯定死活不会让自己去泡温泉,冷哼哼地翻了个白眼,结果看见他眼睛更亮了。 “……” 两人吃完饭后绕着四周的竹林散步了没多久,花辞就发觉山间竹林里似乎的确太容易聚风,在冬天冻得人牙打颤,于是没等花累催,率先推着他去了按摩房,一块儿按摩汗蒸着放松身体。 花辞当年从被摔得近乎粉身碎骨后,先是身体里跟钢铁侠似的打了不知多少钢钉,随后又是惨无人道的康复运动,他的身体早已对疼痛不大敏感,于是在花累被按得龇牙咧嘴的时候,他还能分出精力嘱咐花累的按摩师傅:“给他多按按脖颈脊背,他是坐办公室的人,前一段儿拉伤过,老贴肌肉贴。” 那师傅应了一声“好嘞”,低头专心在花辞嘱咐的地方多下功夫,向他们这样经验丰厚的技师,只消看看就知道客人的肌肉是否劳损,可她怎么也看不出这位客人脖颈腰背有肌肉拉伤的痕迹,刚要疑惑地询问,就看见眼前的年轻客人一个噤声的手势,虽然不明白但也立刻闭嘴了。 按摩之后浑身紧绷的骨肉都像被拆开纾解过,再回汗蒸房里就松泛得昏昏欲睡,花辞喝了一大口水,缓解了嗓子里的渴意,撑着头看落地窗外大片竹林葱葱,灯光古色古香,映照着小桥流水,不知何时就慢慢闭上了眼睛。 花累在更衣室打了几个电话,等到回到花辞身边时,看见他趴在小桌子上已经睡着了,脸颊被自己的手臂微微挤着,好像看起来比平常时候多了一点肉感,被热气蒸出一点红润来。 他坐在花辞身边安安静静地看,他看这个人二十多年,从生下来的第一眼到此刻,仍旧觉得看不够,花累脸侧的线条显出独独在花辞面前在会有的柔和,低下头非常克制地wen了wen他的指尖。 比wen更热的是他的心。 花辞其实对泡温泉本不算十分期待,但就在眼前还要被管制着,眼瞅着别的客人去泡,慢慢就眼馋起来,好容易才等到第二天下午温度还算符合花累心意的时候,两人才真正泡上这汤泉。 虽说只他们两个人用,但池子非常大,周遭都是人工打造过位置和疏密程度的竹林,带着痕迹的山林之景,让人满心宁静下也不会觉得担心太过于野生环境的不安全。 他们这个位置应当是最好的,泡在池子里能看到远处大半山景,一整个完整的山峰缭绕在稀疏云间。而池子近处放着平静人心神的音乐,不近不远处的廊下三个专门泡茶的工作人员现场煮茶制作糕点,让整个环境中既有人生不至于寂寞,又宁静可人。 花累指着那座山峰给花辞看:“程俊达爷爷是红色,他这个人别的优点不说,非常爱国,尤其敌视小日本,他去过日本一个很有名的汤泉,叫什么来着我忘了,反正那座汤泉里能看到完整的富士山,于是他回来铆足了劲儿才找这块能看着山的地儿做温泉,说要跟富士山下的那座汤泉比肩。” 花辞倒不知道还有这一层,看着远处的山笑道:“这山俊秀,在这景致下看着比富士山更好,小程很有眼光。” 刚煮玩第一壶新茶,穿旗袍的女孩儿举着托盘笑着走过来放在水上,轻轻双手一推,那浮盘就仿佛顺着他的力道长了眼睛似的非常合适地停留在离他们二人不远的位置,女孩儿笑了笑安静地站起身回到廊下。 花辞休息一般,很少喝茶,花累提前了解过今天的茶水单里有水果茶,看这第一杯还不是,就没递给花辞,自己拿起来随意喝了两口。 两个人坐在暖和的汤池里舒服地半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花辞突然听到自己搁在池边的手机响了一声,回身走去拿,见是很久没联系过的谢明祖给他发了条链接,他还没来得及点开去看,对方仿佛就已经等不及地打过来电话。 花辞愣了一下:“喂?” 谢明祖急冲冲地声音直奔出电话:“花辞,你们花氏怎么敢去得罪蒋文星啊!” ?【作者有话说:】 嘿嘿这一章字数还可以哦,明天也有 第六十二章 讨厌得要死 “蒋家主心骨那位是在上头说话都有几句分量的人,你们花氏再怎么豪横那也没他们背景硬啊,你看有几个做生意的敢和蒋家刚,前段时间你们搞死蒋辰东还不够,现在又矛头指着蒋文星?蒋辰东是个蛀虫,上头那位可以睁只眼闭只眼,蒋文星可不一样!那位主心骨一贯做事低调也不爱护短,但不是说他就能看着别人欺负他子侄,我是刚从我爸那探出点风声,冒着被我爸打死的风险跟你通气儿,你好歹是收敛点吧!” 他这连珠带炮的一通,花辞听得一愣一愣的,先紧着一个问题从头问:“蒋辰东死了?” 花辞对这人在年少时就有所耳闻,蒋辰东是跟花慕之一辈的人,黄赌.毒一个不放过,为人阴险奸.淫,性情狠毒,在他手里不知道被玩死过多少个少男少女,偏偏他们蒋家十多年前比现在背景还硬,从来都没人打心眼里看得上他过,但那时候更没人敢惹他。 谢明祖的声音顿了一下,音调扬得更高:“就前段时间死的呀!好大的轰动!你们花氏在里面掺和那么一脚,你别说你不知道!” “我才刚回国。” 午后阳光落在竹林廊下,扑散的阳光和顺温暖到不可思议,花辞站在汤池里接电话,微烫的池水抚在他的心口下,发尾缓慢低落一滴水珠,已经和露出水面的身体一样变得冰凉。 谢明祖微微吸了一口气,半天才低声骂了一句:“……我cao。” 花辞微微抬起眼皮,汤池不远处花累还在一无所知地冲着他微笑。 谢明祖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很低,但语速依然急促:“你之前出国杳无音信,我以为你没退出花氏。你们兄弟感情那么好,我都是见过的,外面人都猜测你们兄弟阋墙,我以为只是你真的身体不好或是花氏内部什么计划……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蒋辰东是花累一个人搞死的?我靠!他怎么这么牛逼啊,他才多大!” 握着手机的手指也变得冰凉,泡在水里的时间有些久,指腹上起了些褶皱,花辞无意识地揉搓着,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里一同冰凉干涩:“是他杀的?” “不全是,做得很干净,蒋辰东那个老狗东西,多少人都看不顺眼,花氏并不是主谋,但从中出力不少。”他顿了一下,继续道,“蒋辰东死是众望所归,蒋文星可不是,这个年轻人你大约没听过,他跟蒋家现在当家的主心骨关系很复杂,不是花累能动的,你既然现在回国了,叫他务必收敛不要酿成大错。” 水波从远处缓慢地推拥过来,一片一片,闪着粼粼的光。 花累走过来,手里推着两杯水果茶:“哥,过来尝尝这个,很爽口,你能喝的。” 湿透的衣衫冰凉地贴在花辞的胸口,他看着花累走近,做不出任何表情。 花累敏感地感觉到有异常,一股惶惑不安立刻涌上他的心头,让他很难再掌握两个人之间合适的距离,压低了身躯:“哥哥。” 花辞抬头看着他:“为什么你要针对蒋家?” 好多说辞他真的嘴都说烂了,每每说出口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些话,他教了花累十多年啊,可成果处处与自己当年所想相反,明明一切可以朝着最好的局面,怎么就是偏偏走不对呢。 “为什么你要跟着去搞蒋辰东,现在又要去针对蒋文星?你跟他们有仇吗?”花辞觉得自己如果还有力气,真的算得上是呕心沥血,“花累,你在商场上游刃有余是有花氏这个已经蓬勃的大树做你的靠山,让你可以肆意一往无前,可是在政界你算什么,你这点能耐还不够别人一盘菜儿的。我跟你说了多少遍,要和政界保持合适的距离,你在干什么,你想凭你一己之力把盘根错节的蒋家拉下马?” 花累眼里多日来一直沉着的笑意也都消散殆尽,唇边的弧度重新抿成一条直线:“谁告诉你的?” 花辞被他气得想笑:“现在这个问题重要吗?” “是不重要了。” 花辞沉甸甸地叹了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我不生气,花累,我们有什么事情都好好说,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他的语气仍旧生硬,生硬得让刚短暂得过几日温暖的花累有种马上重新掉回噩梦的感觉,他执拗地上前一步捏住花辞的手腕,动作像个痴缠的孩子,口气却阴冷发狠。 “因为蒋辰东该死,他身上那么多冤孽,我不该替天行道吗?” 花辞不否认这一点,所以他在得知花累跟别人一起搞死蒋辰东之后心里没有任何负罪感,但重点不在这里,花累从来都不是一个同情心多余的人,虽然花辞自己也不想承认,但是他这个弟弟本质是一个血脏不到他身上绝不会抬眼的人,如果真像花累所说替天行道,也不会是这样的语气。 “至于蒋文星。”花累笑了一下,表情带着点微微的扭曲,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似乎像根针一样扎在花辞心上,转瞬即逝,“至于他,哥哥你不知道,他和蒋家的家主名为叔侄实则乱.伦,哥哥不是最讨厌这个了,我现在也讨厌,讨厌得要死,所以不想看见他们。” 花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这就是你的理由?” “这还不够充分吗?” “荒唐!”花辞猛地把自己被掐住的手腕挣出来,池水飞溅,扬得两人面上都沾了水。 花累抹了一把脸,眉眼被水泽沁润得更加漆黑:“哥哥为什么生气?是不能理解我说的话还是觉得我不应该因此把花氏赌上?” 花辞咬牙瞪着他。 “没什么好心疼的,哥,花氏早就不应该存在了,它不配,它不配拴着你……” 花辞听不下去了,他怕再听花累的疯言疯语,自己会气得动手打他,猝然站起身,拿起搁在边上的衣服转身就离开。 他气得头都是懵的,脑门充血眼前发黑,也没管方向,胡乱披了大衣不管方向闷头就走,里面贴身的衣服还是用来专门泡汤浴的,湿淋淋冰冷冷地贴着身躯,发尾往下滴着水。 “客人,您需要帮助吗?”走出竹林正碰见路过的工作人员,似乎察觉到不对,上前询问。 花辞连打了两个喷嚏,匆忙摆手,赶紧先回到房间把湿衣服换了,换完衣服他坐在卫生间里擦头发,沉默地思考。 怎么会现在和花累说起话来那么费劲,他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有他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解释,不管旁人有什么说法,只要微微碰触到一点,就仿佛碰了他的逆鳞,让他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小时候就能瞒着那么一件事,瞒了十多年,更别说现在这颗心能深成什么鬼样子。 花辞默默叹了口气,真有本事啊,有本事到快把自己作成一个神经病了。 到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庆幸给花累留下心理阴影的是那些破烂亲戚,总归不重要,就代表着大约还能慢慢开解。 现在当务之急看来是自己得先回花氏稳住局面,不能让这个小混蛋继续作死了,花氏真被他作没了事小,花辞怕他最后把自己也给作没了。 他正默默想着事情,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觉得大约是花累追回来了。 打也没用,骂也没用,花辞随手把毛巾一挂,收拾好心情决定与这人继续唇枪舌战。 门一拉开,却并不是花累,一位工作人员站在门口,礼貌问道:“您好,请问是花辞先生吗?” “嗯,是的。”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这面有一位顾客通过我们服务前台表示想要见您,说她是您的熟人,无意间看到您了,但是当时没来得及追上,向我们这边询问是否方便和您见面,但是您放心,我们没有向她传达您的任何信息,如果您拒绝会面,我们会尽量避免使你们二位有再接触的可能。” 花辞有些疑惑:“是谁?” 工作人员声音温柔:“她说她是花玉衡的母亲。” 养尊处优了多年的富家太太如同一枝高贵的玫瑰,可从被肥沃土壤里拔出来扔到地上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可逆地衰老枯萎,一次比一次更加苟延残喘,最后几乎连最后的体面也无法维持。 花辞冷言旁观着一切,冷眼旁观着这个苍老的女人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 “邵芸修女士,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会答应见你吗?” 他的声音很少有这么冰冷的味道,打断了邵芸修的滴泪横流。 “因为我想知道,你是有多厚的脸皮,还能把你自己称之为玉衡的母亲,你也配?”花辞冷笑一声,“不过也对,大概你也知道,如果是直接报上邵芸修这三个字,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邵芸修伏在膝盖上枯瘦的手慢慢地握成拳。 “你坐在这里跟我哭了十分钟,哭你其他儿女的不幸,哭三房被人逼债无处可躲,你有一句话是提到玉衡的吗?” 邵芸修覆着皱纹的唇角微抖:“玉衡……玉衡他,过得很好。” “他自然过得很好,毕竟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也早就忘记了自己的父母亲手割掉自己的大脑。”花辞的声线也在微不可查地发抖,他拧出一点笑容,从胸腔里汹涌出憎恶,冷笑道,“你凭什么觉得,在你差点杀死的人面前,在从山崖被撞下来被护在死去的父母怀里才夺回半条命的人面前哀求,会乞求到一点点怜悯?” ?【作者有话说:】 哥哥弟弟的最后一个波折啦,过去之后就是甜!冲啊! 第六十三章 蠢货 “你现在求我这个差点被弄死的人放你一条生路,不如去求求花玉衡,看看他还愿不愿意原谅自己的亲生母亲,他在被绑上手术台的时候有没有像你哀求我一样哀求你这个亲生母亲呢!你怎么不放他一条生路啊。” “他满腔抱负,青葱年华断送在最信赖的人手里。”花辞冷漠垂眸:“虎毒尚且不食子,花玉衡喊了你快三十年妈妈,生母却是一只恶鬼,真令人作呕。” 邵芸修的手攥得紧紧的,她低垂着头,发丝凌乱,眼泪鼻涕胡了一脸,半天都没有说话。花辞转身就要走,被一把拖住了腿。 “玉衡的事是我不对,是我这个母亲不对……我下辈子当牛做马,我当牛做马回报他!” 邵芸修跪在地上,似乎被逼急了语无伦次,急促地搓着手给他磕头:“花辞,我们当年没想杀你,真的没想杀你,你是收养回来的,我们对你没有敌意,真的没有想对你动手……我们就是一时想岔了,你就当发个善心行不行,我求求你了……你怜惜怜惜你剩下的弟弟妹妹们,他们快要被花累逼死了啊,你救救他们!” 花辞冷冷垂眸,看着这女人匍匐在自己脚下。他在得知真相的那日恨不得生啖其肉,为花慕之和黎茗鹃的死,为花玉衡的痴傻,为花累十数年深藏心底的悲痛仇恨,也为自己,笔笔都是血泪写出的旧账,这个女人现在痛不欲生,但他也并没有报复的快.感。 再怎么做,失去的都不会回来,她死也不够偿还。 “三房除了玉衡还有没有干净的人,你自己清楚,你余下那些孩子到底是不是无辜,也用不着我多问。” 花辞猛退开一步,任她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上,还没走到房门口,突然听得身后声音凄厉尖叫他的名字。 “花辞!” 邵芸修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她也快被逼疯了,颤抖着从身体深处报复一般地喊叫,她恨啊,恨死了花辞,恨死了花累,恨死当年功亏一篑没把这两个小东西一起弄死。 花玉衡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她难道就不心疼吗!如果不是花辞和她儿子关系那么好,把她儿子带得善良到荒唐,她怎么会忍心对自己的亲儿子动手! 明明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 那索性就疯,大家共沉沦,花累不给她留活路,大家就一起死! “你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贱坯子,也配这幅道貌岸然痛心疾首的脸来跟我说话。”她撑着一边的沙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形同疯妇般什么也不管不顾了,胡乱一抹散到脸前的头发,口齿不清地呜呜笑。 “看不起我们三房是吗,觉得我们都是坏人都该死是吗?你以为你自己教出来的是个什么好东西?你以为花家还真有好人啊,你才是花家最天真的蠢货!” 花辞倏然转身,眉目冷厉:“花累怎么样!轮不到你们置喙!三房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是你们罪有应得!” “好!罪有应得这个词用得好!我喜欢这个词!”邵芸修拊掌大笑,“那花慕之和黎茗鹃自然也是罪有应得了,要不怎么会摔得尸骨无存,收敛尸体都要用铲子去刮肉泥呢!” “邵芸修!” “别生气啊!这有什么着急的!你不知道吧,你三叔花克之也是这么死的啊!你亲手教出来的花累可比你强多了,他把花克之绑在路上,让他清醒着被车辆一遍遍压过身体,活生生压死,压得连肉泥都刮不起来,可比你们大房当年更惨呢!”邵芸修挑高眉毛。 花辞本来听到她侮辱花慕之夫妇,怒火中烧,然后得知花克之的死法,震惊地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脸。 邵芸修:“这就害怕了?你真是比你弟弟差远了!他还录下来了声音和录像,放给我们全家人看,逼我们看了一整个夜晚,活生生把我孙子吓疯!之后作梗让赌场的人打断我儿子的腿,逼得我女儿家离子散!就这他仍然不肯罢休!” 她叙述着自己的惨痛,却眼中带着得意,近乎焦灼地等待着花辞的反应,却只看到他平静冰冷的瞳孔。 “所以呢?花累做错什么了?” “当年是我们家拿枪逼着你们杀我们的吗?花克之怎么死都是罪有应得,他活该。”花辞声音不大,冷得仿佛萃了冰,掩盖住他内心的不平静,“你这么心疼你的孩子,我怎么没看你心疼玉衡一分一毫啊。” “不要再说花玉衡!”邵芸修捂着耳朵尖叫,左眼球的毛细血管突然爆开,整个眼球都被充满血色,“如果不是你,他不会变成这样!我最爱他!他是我最疼爱的孩子!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只有你不配提他!” 花辞哼笑了一声,点点头继续道:“我当初只是差点死掉,我只是这十多年病痛缠身,花累只是九岁时差点被你们活生生吞掉,你的孩子失去的可是一双腿啊,他可真可怜。” 邵芸修恶狠狠地瞪着他,称得上是形容可怖。 他从来没有对人那么多恶意,现在却不惮把身上所有的恶毒倾倒给面前的女人。 “花累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最清楚,不要以为你的几句话可以让我们兄弟反目,你已经足够恶心了。” 邵芸修大笑:“真是兄弟情深!真让我感动!你这么疼他,含辛茹苦呕心沥血,为什么两年前被逼出国呢!你以为花玉衡圣诞节去找你是我让他去的?你可真天真。” 花辞微微睁大眼。 “是花累威胁我!逼我把花玉衡送出国,通过花玉衡来寻找你的踪迹,他找不到你,都快急疯了啊,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下的圈套。”邵芸修情绪激动到涕泪横流,“你猜时装秀上花玉衡情绪爆发说出真相之后,他对我说什么?他对我说花玉衡原来还有点用,幸好没把他一起杀了。” 花辞木然地看着这个发疯的女人,双手背到身后掐着自己的手心,告诉自己要冷静。 “你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还记得几年前缠过你的沈家小公子吗?他被花累废了生育能力!那时候花累才几岁!你真以为你养出来的是什么好东西啊?猜猜他对你藏着什么心思?他瞒着你满手罪孽,又比我们好到哪里去了?” 邵芸修并不知道花累已经对花辞迈出过不可挽回的那一步,以为自己的话投出一颗惊雷,炸响在花辞耳边。 但也确实,有一些花辞并不知道。 不论是在风樘嘴里,还是在邵芸修嘴里,花累都变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他所熟知的那一面仿佛才是假象,只要是花累不想让他知道的,他几乎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 不止是现在,花累瞒了他太多太多东西,几乎重新在他面前堆砌成一个假人,另一种气息,另一种面貌,那个曾经被自己牵在掌心的小手在更远更远更远的时候就已经大到自己翻不出这只手的手掌心,让他自以为清醒地闭目塞听。 花辞心里被确实被她的话划开一条一条口子,有一种被迫失血的发懵,但他也绝不会允许自己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对花累不堪,他压下心里痛意,刚想要开口,会客厅的大门被突然推开。 笨重的门像被巨力砸进墙面一般,发出一声沉重巨响。 花累明显是刚得到消息,一路奔跑过来的,微微喘着粗气,头发湿淋淋地垂落在眼前,脸颊被粘上几滴水,第一眼先仓皇地看向了花辞。 “呦,来的还挺快。”邵芸修被声音震得抖了一下,看到来人后反倒情绪渐渐平落了一些,看向花累,“有些事我该当着你的面说才对,不然效果还不够好。” 花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惧,率先走向花辞,想要拉住他:“哥哥我们走,别理这个疯……” “花辞!”邵芸修大喊了一声,花累的害怕让她非常满意,狂笑不止,“你两岁的时候被收养,猜猜花家是为了什么?” 花累的手冰凉的扣在花辞的手腕上,冰得他猛一抖。 “那时候花慕之和黎茗鹃结婚三年,连孩子也没有,怎么就全家都同意让他们收养你这么一个福利院的野孩子呢?”邵芸修慢慢走近,声音毒蛇一般阴冷,一字一顿吐露真相。 “因为黎茗鹃她被断言命中无子,花家专门找人请了阴毒的法师,说要找一个符合生辰气运的孩子,活埋在老宅子里底下,这样才能为花家长房换来一个新孩子。” 一阵毛骨悚然袭上心头,花辞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疯妇一点点向自己走近,吐出的都是最恐怖的字眼。 “不过你运气好,就像十三年前的那场车祸一样,你没死成,黎茗鹃当时还是个新妇,这心啊还是有一点软,拖了两年她倒真怀上了。”邵芸修看着花累笑,一只瞳孔鲜红,“所以说啊,你还是你哥的福星呢,救了一哥一命,你哥还不知道吧。他不知道怎么报答你啊,是不是花累?做什么那么生气的样子?” 花累猛推开了她,咬牙切齿:“闭嘴!” “闭嘴,我为什么要闭嘴?”邵芸修笑意不断,“我知道的太多了,你哥哥知道得太少了啊。” 花累顾不得她的疯话,转身扶着花辞的手臂,急切地俯身和他对视:“哥,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当初大房院子里活埋的深坑都埋好了,你说怎么就心软了呢……怎么就心软了呢……哈哈哈哈……” 花辞整个人如坠冰窟,他抬眼看了一眼焦急慌惧的花累,然后抬起手慢慢推开了她,重新和被推倒在地上的邵芸修对视。 他终于起了波澜的眼睛让邵芸修无比的得意和舒坦,她毫无姿态地随意就席地而坐,撑着上半身恶毒地看着花辞:“怎么,怕了?还觉得花家都是好人吗!” “哥,我们走好不好,哥!你看着我!哥!”花累转头,“邵芸修,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一定会杀了你!” 但是没有人会再怕这种威胁了,事态早已发展到失控的阶段,最丑陋的那一部分是瞒不住的,最后一层遮羞布早晚会被扯下。 邵芸修恶毒地笑:“花辞,十三年前那场车祸,你其实该感谢我的。如果不是我和花克之谋划杀掉他们,你知道你会被送到哪里去吗?” 整个会议室突然安静到不可思议,花累侧对着花辞,背部在颤抖。 “你会被送到蒋辰东的床上。” 惊天巨雷终于落幕。 “那时候花慕之和蒋辰东联手合作,你那么年轻,那么漂亮,有那么聪明,还会有比你更合适的纪念品吗?”邵芸修上下打量了一番花辞,哼笑道,“何况你还是个猎奇的双性体质,对蒋辰东来说你是多么令人垂涎三尺啊,如果你真的被送到他手上,你这个小命大约是会比在山崖上粉身碎骨更凄惨。” 花辞看着他,面无表情:“我不相信。” 他不相信教他成长的花慕之,对他温和的黎茗鹃会是这样的人,当时会做那样的事,如果自己只是一个下贱的弃子,那么为什么当年在车上他们俩会舍身护住自己。 邵芸修当然明白他心里的想法,不屑道:“他们俩护住你只是一念之间,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真的会死,而你又太重要了,你是最后一张王炸,是花家区别于其他抱蒋家大腿的家族的最有利的价值。只要你上了蒋辰东的床,花家从此得到蒋家的提携一飞冲天,如果重来一次他们知道自己会被直接撞下山,你觉得他们还会保你吗?” 花辞一言不发。 邵芸修以为他还不信,看向一边低垂着头看不清眉目的花累冷笑:“我说的是不是真话,看他的反应还不知道吗?如果不是这样,他为什么要平尽全力弄死蒋辰东,不断针对蒋家呢?一切再没有那么明显了。” “花辞,你看看吧,整个花家,没有好人,只有你一个蠢货。” ?【作者有话说:】 今天实属爆更了,本来想着要不要分成两章,后来想还是算了,一章看个爽吧,不卡情节 关于花辞当初是要被送给蒋辰东这个事,前面五十章花克之的话有过暗示 “再说了他该感谢我这个小叔叔呢,要不是我,他从明天之后那才会生不如死。” 第六十四章 表白 人在亲身经历之后才会知道演员的表演有多不贴合实际。 原来极度震惊悲痛之下,不会流泪不会歇斯底里,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运转自己的大脑,连一个为什么都问不出来。 就像花辞现在一样,空白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表情,大脑是空白的,心脏也是空白的。 小辞,照顾好弟弟…… 把你送到蒋辰东床上。 救命……小辞别怕…… 那年活埋你的坑都挖好了。 小辞……小辞…… 来回交错在耳边,听不清,但是到处都是声音,都在叫他的名字。 花辞扶住实木椅子的把手,仓皇地后退了一步,他想摇头,他想说自己不相信。 春夏交接的好天气里,花慕之和黎茗鹃难得地休了一个长假,花辞好久没有看到过他们,满心欢喜,一家四口坐在餐桌边一起吃了顿完美的早餐。 黎茗鹃给他倒了一杯牛奶,推到他面前,笑容温柔似水:“小辞不能挑食哦,看弟弟吃饭多乖,挑食是要长不高的。” 那一年他已经十七岁了,黎茗鹃依然温柔美丽得像一株洁白优雅的百合花,也依旧像对待孩子对待他。 她和花慕之在花辞的世界里,是第一次注解了温柔的对象。 花慕之看着他喝完了那杯牛奶,道:“小辞,今天跟我去见一个朋友吧,他对我们家的生意很有帮助,你也跟我一块儿去认识认识。” 花累在旁边嘟囔:“啊呀,你们怎么又要去忙工作,还要把哥哥一块儿带走,就是趁我要出去上兴趣班不带我玩!” 那一年花累九岁,刚刚发生过和伍月莘的争吵,花辞有心避嫌,他犹豫着是否应该回绝叔叔和阿姨,可是抬眸撞上了花慕之含笑温柔的眼睛,黎茗鹃也在一边眼神里带着期待。 他表面总是淡然,其实心底很亲近他们,忍不住点头,还在心里告诫自己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掺和与生意有关的事。 他们三个人坐上了车,气氛融洽,有说有笑,花辞那时的心情明媚得仿佛是久别重逢的珍贵艳阳天。 发生车祸的这个早上,在他的回忆里历久弥新,在他的无数个梦境中一次一次轮回,他总是哭着从梦里醒来,责怪自己为什么要点头。 他无数次问自己,是不是不点头,不答应叔叔阿姨去见他们的朋友,如果自己早一点说自己对生意没有兴趣,如果……是不是他们就不会死。 但原来,背后是另有一番缘由,艳阳天之后是阴暗的狂风骤雨。 而那双温柔笑看他的眼睛背后,是令人悚然的人间炼狱在注视。 心脏像是被细细的铁丝一圈一圈紧紧箍着,不断加力,勒紧到心脏龟裂,血浆迸发。 花辞心痛如绞,头痛欲裂,他捂着心口缓缓弯下了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仿佛他所在空间的所有氧气都被夺走。 花累在邵芸修的狂笑中疯了一般掐住她,面目狰狞,青筋从脖颈上清晰地凸起,浑身都在抖,手中不断使力,他是真的想让她死。 而邵芸修也彻底疯了,面色紫涨着仰躺在地板上,喉咙里的声音被掐得如破碎了的风箱,仍在笑,仍然在笑。 “花累,哈哈哈哈你怕了,你也知道怕……我这个做小婶婶的送你的礼物……哈哈哈你喜不喜欢……” 花累咬着牙,提起她又猛力掼砸在地板上,声音嘶哑:“你们都是疯子……为什么,为什么我和你们在一起,为什么……” 他刚才冲进来的时候过于匆忙,并没来得及关上门,外面侍立的工作人员早已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到现在几乎要出人命了,终于吓得都冲进来。 花辞被推搡至人群之外,就仿佛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局外人,从没真的了解过什么。 人群嘈杂,脚步匆匆,好像有无数个人从他身前略过,花辞终于忍着剧痛抬头,在人群中和被反手按在地上的花累对视上了目光。 突然一行清泪缓缓从花累通红的眼睛里涌出来,一点一点滑落到下巴上,垂悬在下颌上。 他不再挣扎了,一动不动地被按着,只是看着花辞,只这么一滴泪。 花辞看不懂他眼睛里沉重的情绪,但一颗心像被钝刀反复割磨碎裂,看着那滴泪,痛到了极点。 这天以后花累就销声匿迹了,他先被从汤泉山庄强制带离,而后花辞和邵芸修也被关进警察局做笔录,等他神思清醒时,已经被风樘捞出来了,也已经找不见花累了。 车门被拉开,冷风灌进来,但花辞仍旧像一尊雕塑僵硬地坐着,直到风樘坐进来,才缓慢地转头看着他。 “没看见花累,警察说有人把他带走了,应该是他身边的人,你别担心了。”风樘知道他最在意什么。 花辞把他的话在脑子反应了一下,转过了头,哑着声音说了声“好”,过了半天又道:“谢谢啊,总是要麻烦你。” “不用,咱俩不说这些。” 酒店的工作人员也有不少被带进警察局做笔录,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事情的原委,风樘只听一言半语就有些心惊肉跳,忙拉住一个人原原本本地问清事情经过。 他不知道现在该用什么话来安慰花辞,所有的语言在这种事情面前都是苍白的,风樘长吸了一口气,率先偏过了头,他有点想哭。 想替花辞哭。 人得多苦啊,就非得在苦在他一个人身上吗? 花辞这些年睡过多少个好觉?最开始的那一年经常连着几个月每天只能睡着三个小时,后来几年也屡屡是噩梦,他这十三年的人生无时无刻不被愧疚感所淹没。 他旁观着一切,就算知道花辞是承了花家的救命之恩,也觉得花辞牺牲掉整个自己,过得太辛苦了。 现在发现真相原来如此丑恶,已经不是用不值得三个字可以形容。 恨啊,痛啊,但是都那么无力,都无从追寻,没人能让他发泄情绪了,甚至没人能让他问一句为什么了。 风樘搓了把脸,眼圈泛起红,在心底狠狠骂了一句。 这老天真是瞎了眼。 南方的风送来第一缕暖意,万物复苏,开始新生第一条幼嫩枝丫,又是一年熟悉的春三月。 花辞的人生在沉默里发生巨变,这是只有他一个人听得到的震耳欲聋,他好像还是按部就班地把日子过下去,又好像一切都改变了。 他早在英国的时候就和一家摄影工作室合作签约,这是他曾经想做的职业之一,他在温暖春意里寄送了一份新合同,然后回到家门口,看到了意料之外但又是情理之中的人。 陈真进解释了一遍来意,花累从那之后的近一个月都没在公司,但是公司很多事物需要他放在家里的文件和材料,那些都是公司机密,就算是陈真进也不能亲自去拿,只能请花辞帮忙。 花氏,他曾呕心沥血过的花氏。 花辞嘴角扯起了一抹自嘲,他本能地想回绝,但是一抬眼看到难得满脸着急恳切的陈真进,想说出口的回绝顿在了嘴角。 陈真进似乎看出了他的不愿意,上前一步干涩道:“花先生,真的一开始不想麻烦您的,但是花总……花总他最近脱不开身,您就当帮我一个忙,拜托您了,就回以前的家里拿几份文件,很快的。” 他大概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只因为工作着急,走投无路拖了一个多月才没办法地找过来。 花辞在集团工作过,知道有时候缺了一份文件会多么着急,确实也没必要为难他一个打工人。 陈真进见他点了头,难掩喜色,又是鞠躬又是道谢。 这套市区里的大平层,花辞和花累在当年车祸半年后就搬了进来,住了十年,承载无数回忆,本该是花辞这辈子最熟悉最喜欢的地方之一。但仅仅离开了两年,走进来的时候居然会感到有一丝陌生。 其实什么都没变,家具没有移动或增减,连他走前餐桌花瓶里的花,依然是一只玫瑰。 似乎今天刚换过,带着一点点新鲜的露水,娇艳欲滴。 花辞站在门口短暂地愣了一下,才回头对陈真进道:“那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他书房里拿。” 就算是从前兄弟感情最好的时候,花辞也不常去花累的书房,他的桌面上堆积了非常多文件和资料,陈真进要的文件大约是被藏在柜子深处的,花辞这么想着打开了几个抽屉看,没找到就随手再合上。 而下意识关上一个已经找过的抽屉后,他狠狠地愣住了,又重新打开刚才那个抽屉。 抽屉里静静躺着两本本子和一只手机,是多年以前的款式,却都被保存的很好,熟悉得让花辞心里发酸。 最上面那本应该是他的日记本,花辞犹豫了一下才翻开。 这本日记是他在很小的时候写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记录开心的时候,有不少提到过花慕之和黎茗鹃,花辞随意翻看几眼,心里觉得恶心,刚要扔回去,翻到本来写了半页的日记下被写满他自己的名字。 半篇密密麻麻的花辞二字,夹杂着哥哥,都是花累的笔迹,写的很小,密集地挤在一起。 花辞愣了一下,下意识一行行看过去,看见在他的名字中突然有一句落笔极重。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还回来吗?我不是怪你不要我了,我就是想你了。」 这大概是花累在他走的这两年里写的,花辞的心像是被猝不及防的扎了一刀,他猛地合上日记本,短促地呼吸了一下,坐在地板上半天没动。 目光在空中定定愣了一会儿,花辞重新看向抽屉里的另一本,他拿出这本比他记忆里不知道厚了多少的,原本应该被他扔进垃圾桶的全球环游攻略,指尖微微颤抖。 翻开第一页,是十多年前他自己的青涩笔迹——花辞的环游攻略。 唯一不同的是下面多了一行小字:花累陪哥哥一起的环游攻略,后面还缀了一个肉麻兮兮的红色小爱心。 花辞不可抑制地伸手摸上去,一个月以来似乎死寂的心口轻易被锤开一条沟壑。 他慢慢翻过,每一页都有花累的笔迹,他细细寻找过的新攻略,他想和花辞一起玩的地方,他的小小心愿,他的无限祝福,全都被完完整整地保留在这本被花辞扔掉的笔迹本里。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始终记得他的梦,比他自己还要珍惜。 花辞翻到最开头自己曾经想去的第一个目的地,看到了花累和现在差别很远的尚且幼稚的字。 「如果在这么浪漫的景色里,我跟哥哥表白,他也许会答应我。」 最后几个字被划掉。 「也许会不打我。」 花辞突然小声了喘息了一口气,溢出一声哽咽,他一遍一遍用力抚摸着这些在他忽略过的岁月里被写下的字,勾起嘴角像是想笑一下,最后却忍不住落下了泪。 时隔多年,他第一次看到这干净透明的表白。 ?【作者有话说:】 六十四章哈哈哈哈,弟弟跟哥哥表白了,还不是亲口说的,我的主角也是可以 第六十五章 他害怕呢 找个文件最多就是几分钟的事情,可花辞迟迟没有出来,陈真进坐在入室门厅暂共休息的椅子上,神情没有半分急躁,甚至在抬手看表确认过超出寻常的等待时间以后,表情有一些微不可查地放松下来。 花辞坐在花累书房的地板上,抱着那本鼓鼓囊囊的旧笔记本,无声地心痛,傻子似的又笑又哭,直过了小半个小时才红着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面庞上难得有了急色:“陈秘书,我要见小累……” 门厅却并没有人,花辞后半句话哽在口中,转身看见陈真进大约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急匆匆从走廊深处快步走出来,动作有些慌乱:“花先生。” 花辞有些疑惑,没等他询问,陈真进就率先解释说:“花先生,是花总让我顺便收拾一下他房间里习惯穿的几件衣服,我刚正收拾东西呢。” “那衣服呢?” 若是平常花辞大约也就信了,但今天刚窥得那深藏多年的真心,心情尤为敏感,他大约和花累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也培养出那么些血脉相连,他越过陈真进的肩膀看向长长走廊深处。 一盏盏感光灯缓慢熄灭,花辞突然涌起一股无以复加的心痛,夹杂着心慌意乱。 这痛楚太过奇异,让他不得不多想,花辞把手里的文件塞进陈真进怀里,紧握着那本旧笔记本走向走廊。 陈真进难得逾越,抬手拉住他的小臂:“花先生,我……” “放手。” 陈真进的阻拦让他几乎感觉到一点害怕,他心尖隐隐发着抖,去推开一扇一扇门,其实他不知道自己会看见什么,没有任何预设,反而更加害怕。 这套大平层里有很多房间,做成健身房、家庭影院、储藏室、游戏房等等,花辞从前忙于工作,家里的东西都是花累置办的,他经常是东西找不到,方向摸不清。 每个房间打开好像都非常正常,也并没有什么人。 花辞站在走廊后的最后一间房间门前,缓缓推开,短暂的愣怔后手脚冰凉。 一座巨大的机器静静地矗立在这间原本作为储藏室的房间里,机器很明显是需要人躺上去的,可躺板两侧却垂落着许多强力绷带,像是什么可怕动物的触角。 在见到的第一眼,花辞以为这只是一个有些奇形怪状的按摩椅,可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熟悉感是什么。 在伦敦精神康复医院的重症区处,他也曾看见过与这几乎一模一样的电疗机器。那些极度躁动、冲动、伤人的严重精神病人会在医生的指导下被强制绑上电疗椅,在短暂的电击后非人非鬼,痛苦欲绝。 但电疗是在病人对药物治疗无效或不耐受的情况下为了挽救生命才采取的速效治疗方法,是一直要求被医生和医院谨慎使用的紧急措施,决不允许滥用。 花辞微微吐出一口冷气,一步步走进房间,抬手放在电疗机器上,接触的瞬间像被烫到了似的猛然抬手,他嘴唇颤了颤,想问些什么,竟不知道从何开口。 他握着那本旧笔记本,刚收获的一颗真心,转瞬痛如刀割,不堪忍受的真相被谎言藏在其中,终于无法支撑,多米诺骨牌般一块块接连塌陷。 “花先生。”陈真进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房间门口,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干涩地喊了一声。 “他为什么要用这个?”花辞闭了闭眼,“谁让他用这个的?” 陈真进声音微低:“电疗器械管控很严格,但花总还是费力弄了几台,这处住所,Z省老宅,办公室里都有,电疗对身体伤害很大,但是花总一意孤行,他……确实精神状态不算良好,但远远不到需要用电疗的程度。我们劝了他很多次,但他说……” 陈真进的声音停顿数秒,才艰涩地继续把话说完:“花总说,他想变得正常一点,尽快变得正常一点……怕时间太久,你就真的忘记他了。” 一股热意猛地涌上眼角,房间里窗明几净,安静如阳光中的浮末。 “花累在哪里?我要见他。” 陈真进抬起眼,他目光中的花辞背对着他,双手撑在电疗躺椅中,头深深垂下,单薄的脊背像是有玉骨支撑,透出浓重的哀伤。 S市郊区的私人精神康复医疗中心,藏在低矮的山丘中,春意让它被嫩绿和芬芳环绕,毗邻一片遥不可望的湖水,像是世外桃源。 花累坐在湖边的木椅上,眯起眼望了望天上并不刺眼的光芒,看了好半晌,眼角微微湿润,他闭上眼,对身后的看护道:“帮我换套大一码的病号服。” 这座疗养院非常私密,病人大多非富即贵,环境优越自不必说,但花辞只觉得冷,他看着大片大片刺目的白,跟着陈真进的指引一步步走。 他们走进一个房间,却并不见人,花辞疑惑抬眼,还没询问,旁边的院长解释道:“花先生正在发作期,现在不方便探视,这里是我们的观察区,您如果一定想看的话可以先在这里看,但是我不建议您这么做。” “为什么?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吗?”花辞紧接着问。 “对花总是没有影响的。”陈真进回答他:“花总的精神一直不算优良,但其实是可以自我控制的,只是这次被邵芸修女士刺激后才变得激烈,现在是爆发期,一旦症状发作会比较激烈,家人看的话可能会太难过了。” 花辞猛地攥紧了手,他的喉头干涩地动了动,摇头说:“我想看……让我看看他。” 院长接收到陈真进肯定的眼神,才拿起桌上的遥控器。随着“滴”一声响,他们身后一整面漆黑的屏幕渐渐变得透明,可以完整看见连接的病房里的一切情况。 花累正抱着腿缩在房间的一角发抖,他高大的身形无比可怜的蜷缩成那么一点大,嘴里不停地在念叨什么,手指焦躁不安地用力掐住自己。 花辞在看到他的刹那不可抑制地走上前一步,急切道:“他是冷吗?” 但他很快就知道不是。 “滴——” 又是一声电子音,花累的声音在这个小房间一点点放大。 “哥哥怎么还不醒……我好害怕,哥哥,我好害怕……” “哥哥醒醒吧,哥哥救救我……哥哥看看我,不要丢下我,我害怕……” 花累的头也深深埋在膝盖上,用力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口里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他的眸子定定的分辨不出情绪,像是陷在一段深沉的梦魇里,怕得不断发抖。 花辞一步步走向他,想伸手去抚摸,被隔离在屏障之外,可触不可及。 陈真进和院长沉默地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这一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花累似乎能听到有什么人在他耳边说话,他一边吼着“别说了”一边从角落里站起来,如同逃命地无头苍蝇般乱跑,把屋子里的桌子椅子撞得翻倒在地,浑然不觉得疼。 他耳边的声音似乎不断在加重砝码,逼得他从害怕到恼怒,和空气对打起来。 “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滚开!” “是你们的错!哥哥不会怪我!他不会离开我!” 一拳一拳用尽他全部的力气,在他的幻觉中,所有打着他的名义伤害过花辞的人化身成了一只恶鬼在他耳边叫嚣着:“我们都是为了你好!我们都是为了花家!花辞他不是花家人!告诉了他,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十数年的执念从他梦中走进了现实的眼前,花累穷尽十数年没能把他们驱散,压抑着愈演愈烈,他耗尽全身力气也没能说服自己,现在当然也不能,所有的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 就像打在空气里的拳头。 花累的动作停滞下来,猛然卸下了全身的力气,颓丧地跪倒在地上,从满篇的敌对变成卑微的气球,慢慢地带上了哽咽。 “别告诉他,求求你了,别告诉他,我求求你别告诉他!我只有他了,他会走的,他不要我了!我只有他了!” 花累跪伏在地上,头埋在臂弯里,低沉的哭泣渐渐嚎啕,花辞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宽阔的脊背颤抖,如同一个无助的孩童。 “我没做错啊,不是我做错了……我只是喜欢他,我只是……我只是想和哥哥在一起,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花辞心都要碎了,他的手掌扣在屏幕上,冰凉地覆盖在掌心下,他恍然明白现在他和花累的距离,就是这么多年来他没意识到的花累的心理。 看得到,摸不到,花累永远在害怕,保守着恐怖的真相,溺死在愧疚里。 陈真进平常再怎么冷漠的人,此时也没定力做到面不改色,有些不忍地微微调转开身体。 病房里花累的发作状态愈演愈烈,渐渐濒临精神状态的极点,他脆弱的精神早已经不允许持续亢奋,旁边观察的工作人员见他依旧无法自己平静下来,打开病房们试图上前控制住他。 花累在一群白大褂里愤怒地挣扎嘶吼,犹如一头受了伤的困兽。 花辞心疼不已,急道:“你们在干什么!” 他身后的院长解释:“病人之前多次使用电疗,而且非常频繁,强度也很大,导致现在精神很脆弱,像今天这样自己没有办法冷静的情况下,是需要我们医护人员的帮助的。” 花累嘶吼的声音在小房间里回荡。 “我要见花辞!让他来见我!我是他弟弟!我是他弟弟!让他见我!他不能不要我!” 他完全沉浸在愤怒的情绪里,面目狰狞扭曲胁从的工作人员都从眸子里透出一股骇意,可花辞却从他的愤怒里看出委屈,看到了那个九岁时假装无理取闹只为要哥哥一个吻的小男孩。 花辞转身,眼眶通红:“让我进去。” 院长呆愣了一下,慌忙解释:“先生,您可能不了解,这是正常的衣料手段,我们并没有对病人进行虐待……” “我是他哥哥。”花辞喉头哽咽剧痛,但他还是强撑着说完,侧头看着在病床上挣扎的男人,“他要我陪他,他害怕呢。” ?【作者有话说:】 昨天网崩了,没来得及更 第六十六章 我亲手缔造的爱人 花累其实早已经不求有奇迹了,他把自己送进精神病院里,无所谓挣扎,只想着就这么烂在这里好了,这样哥哥就可以自由自在了。 正在绝望嘶吼的他也许并不是他,只是一个害怕了很多年的孩子。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站在门口的年轻医生皱眉低声斥道:“快出去!这里不能进来!” 可他一转头,看见病床上原本发了疯似的挣扎的男人像被滑稽地定格在原地,衣衫和头发都凌乱着,却一动不动,一双眼睛死死顶着自己身边这个有些好看的男人。 病房里的医生和护工们都惊讶于眼前的一切,手里慢慢试探着松开力道,门外皱着眉的院长比了个手势,众人都轻手轻脚地离开。 房间门在花辞身后轻轻关上,花辞停滞着不敢上前刺激到花累,他张开嘴想说话,眼圈先红了。 花累的的手腕抖得很凶,他苍白地被裹挟在不合身的病号服里,从没有那么狼狈和可怜过。 花辞努力压下泪意,抖着声线:“小鱼?” 两年多,花累再一次听到花辞叫他小鱼,不是梦里,他的指尖一麻,一路酸麻到心口。 房间外一群人紧张地看着屋内的情形,花累在见到花辞的瞬间仿佛恢复了清醒,眼神渐渐清明,但他没有见到朝思暮想的人的兴奋,甚至连一丝开心也无,只是意味不明地勾起了唇角,带着股冷漠的味道。 让花辞不敢轻举妄动。 花累面上还带着狼狈的泪痕,他抬手粗糙地抹去了痕迹,轻声道:“你为什么来啊。” 他从床上慢慢走下地面,踉跄了一下,扶住床位:“多好,我们现在多好,所有的事情都明白了,那么多恶臭的都晾在阳光下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再也不用拉着你了。” 花辞的嘴唇微微颤抖。 “再也不用拉着你了,哥哥。”花累唇角浮出一点淡笑,“你知道我这些年多害怕吗?我太卑劣了哥哥,你这么努力我也长不好。” 他指着自己胸口:“我害怕自己一个人,于是知道凶手也不说,明明是我们家的事,但我就是要把你拉扯下来陪我烂在这泥沼里,都是因为我害怕,可笑吧?因为我害怕,就可以把你的光明前景一脚斩断。我知道车祸的原因,我知道你成宿成宿地做噩梦,我知道你对我愧疚,我就巴着你这点愧疚,闭着眼睛把你捆在身边,你第一次离开我的时候,我还对你说,你对得起我爸妈吗?” “你那时候伤心死了吧,我看见你哭了哥哥,可我只想着不让你走。我是凶手啊,杀掉你十一年的凶手。” 花辞眼前升腾起浓雾,看不清花累的神情。 “你对我那么好,我却狼心狗肺大逆不道,我利用你的信任给你下药猥亵你,搞砸你的项目让你声名狼藉地被排挤出花氏。不论是我还是花氏,十一年的心血毁于一旦。”花累跪下身,膝盖碰触在冰凉的地板上,抬头看着花辞,“我这个烂人,跟我纠缠了那么久,哥哥,我好不了了,把我扔掉吧。” 春日的风透过小轩窗柔软地吹拂过面颊,花累浑身冰凉,他突然想起两年前花辞走的那个夏末,他站在窗边,晚风只是轻轻一吹,他就知道那不再是夏天的风了。 “我再也不缠着你了哥哥,你别害怕,向着你的方向走吧,扔掉我吧。” 他表面皮囊还勉强能看,内里早就焦黑腐朽,痛意入骨。 分明几分钟前还哭喊着“哥哥救救我”,在真正看到哥哥后,他却能冷静说出“扔掉我”。 花辞喉头哽得说不出话,酸意直冲上鼻尖,他一步步走向跪在地上的花累,抬起手覆在他的额发上揉了揉,强压着泪意勾起一个笑容。 “我的小鱼,怎么瘦成这样了啊。” 花累会一辈子铭记这一刻,如同被点化洗礼的恶魔,神明轻微的触碰,让他刹那从心底汹涌出震颤,并不敢抬头。 花辞抚过他瘦削的侧脸,俯身把人紧紧拥在心口,一手揉着他脑后凌乱的头发,语气还在打趣:“我们小鱼这么乖,哥哥怎么会舍得扔掉呢。” 在花累看不见的地方,泪水珠串般得砸落下来。 花累从前总说怕自己离开他,他挺久了觉得烦,自己明明已经整颗心扑在他身上了,他觉得怎么还不足够让这小兔崽子有安全感,后来知道花累从小明白身边的豺狼虎豹,理解他对自己这个唯一可以信赖的人的眷恋,花辞渐渐觉得能够理解。 但原来,还有更可怕的真相。 他那么想让留在他身边的哥哥,从一开始成为他哥哥的目的就让人悚然,甚至差点被他的亲身父母推进地狱,可他还得靠谎言,靠折磨哥哥的愧疚心才能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花累就像一颗被夹在石头中间的豆子,被反复磋磨,花辞夜夜不得安眠的时候,他也未必就逃脱过噩梦,无时无刻不在私心和真相中左右为难。 他卑劣的人生里第一次鼓足勇气,剥开丑陋面皮,把自己腐败的内里全敞开给心爱的人看,却没有想象中的雷霆暴怒,迎来一个梦中都少有的温暖的怀抱,逼得他浑身仍像被电疗似的抖。 花累木讷地问:“是觉得我可怜吗?怕我死掉?你又要用你的余生来拯救我了吗?哥哥,我太恶心了,我好像又利用你了。” 花辞心痛如刀绞,他匆忙抹掉面上泪痕,先低头吻了吻花累的发顶。 “你,亲我了?”花累一动也不敢动。 花辞直起腰,两手捧住他的脸颊,低头在他眉心处也落下一个吻,肯定回答:“是,我在亲你。” 花累还想说什么,下一秒嘴唇一热,他看见哥哥侧着头,微阖着眼一脸虔诚,震颤的乌黑睫毛像蝴蝶的翅膀。 他从没接受过那么温柔而缱绻的吻,像在耐心抚愈他心头的每一道伤疤,花累僵直地跪坐在地上,几乎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也许很长,也许很久,他们早已失去了分辨时间的能力。 花累的眼睛轻轻一眨,滚落下一大颗泪珠,被他们彼此吸.吮进口中,如同此时心境般咸涩。 花辞被这滴泪烫得一抖,微微移开了一点,看了一眼花累,转而又啄吻了一下。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花累的眼眶中往下落,非常突兀,他面上缓慢地显出一点慌乱,手腕抖得异常剧烈,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 “你为什么亲我啊?哥哥。”他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你不喜欢我,你这是第一次亲我,可你不喜欢我的。” 花辞的心碎成了一片一片,他抬手把花累凌乱的头发理顺,把他整个人拥进怀里,眼圈泛红地笑:“不是第一次亲你啊,你都忘记了吗?你小时候,哥哥很喜欢你,每天都亲你。” 花累执拗地想从他怀里退出来,自惭形秽地想往床底下藏:“小时候喜欢我,现在不喜欢我。” 花辞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摁在怀里,不让他躲:“现在不喜欢你,现在哥哥是爱你。” 花累听到这表白,明明是期盼已久的,却不见丝毫欢愉:“你别骗我了,哥哥,你别救我了,我不配,你有自己的人生。”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抖着手从自己的胸口扒拉出了一条项链,项链上挂着一只朴素的银戒:“我把自由还给你,我把自由还给你。” 这枚花辞以为早已经被扔掉的银戒,他那时候奋力拔下来,嘶吼着“你不配”而全力扔出去的银戒指,被好好地挂在距离花累心口最近处,沾染上他每日的体温。 花辞终于忍不住再次掉下来泪来,他握住花累的手:“哥哥不要自由,小鱼还记得我当时的愿望吗?我只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花累的动作顿在原地。 花辞握着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胸口,让他听自己的心跳声,转而认真地捧着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小鱼,我怎么会不爱你呢?你被抱出产房看到的第一眼是我,露出的第一个笑容是给我,你的第一次开口说话第一次吃饭第一次被哄睡着,全部都是我做的。我培养了你的说话方式,做事习惯,甚至包括每一个爱好,我怎么能做到不爱上你呢?我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因为我唯一的理想型是我亲手缔造。” 他低头再次吻了吻花累冰凉的嘴唇,低声道:“我亲手缔造了你,我亲手缔造了我的爱人,哥哥只是醒悟得太晚,但不是爱你太晚。” 他在进行晚到了二十年的表白。 这世界上的爱为什么要被简单粗暴地归类划分呢? 他和花累之前早已经分不清亲情与爱情,浓稠焦灼着彼此,他们不需要去分清,因为他们之间永远不应该分离,他们就像是两颗互相依偎交缠的植物,共享养分,共享阳光与空气。 花累从没有那么哭过,他以前也常哭,但总是为了撒娇卖乖,象征性地假惺惺挤出几滴泪,而此刻眼里的泪仿佛流不尽了,也并不缱绻,只是空洞地流泪。 “哥哥。” 花辞抱紧他:“我在。” “哥哥。” “我在。” 花累声音嘶哑,他多年梦境此刻成真,先于欢喜之前的是不敢置信,他抬起手用力地握住花辞的手臂,把人狠狠地扣进了怀里,紧到呼吸都觉得痛。 花辞犹如一片舒展的树叶,把这个生病了的孩子无限柔软的包裹在了怀里,给予他所有的爱意。花累的心落到实处的同时,精神也抵达崩溃的极点,浑身卸去力气,晕倒在他怀里。 ?【作者有话说:】 甜了甜了甜了。 今日二更,补上昨天的。 寒武现在改版整的还挺花里胡哨哈哈哈哈。 第六十七章 晚安,男朋友 花累安静地睡着了,他躺在病床上,手指紧攥着花辞的袖子角,却并没有不安的表情,连呼吸都是平和的。 方才哭得太凶,满脸干涸泪痕,花辞担心他皮肤干裂,又怕弄醒他,于是拿了棉签蘸着水一点点擦拭干净,弄了温水浸润过的手帕放在他眼睛上湿敷。 陈真进在一边看着不免感叹,就算是再被细心叮嘱过的护工也做不到这个份儿上,他这个老板从小到大受的都是这种待遇,一直被人好好地放在心尖尖上,真是好运气。 花累一点不像是浅眠的人,不论怎么被花辞触碰,他也潜意识里知道那是哥哥,越发安心,睡在大一号的病号服里乖得不行。 花辞坐在床边静静地陪着他,怎么看怎么心疼,伸手抚平他肩头衣服的褶皱,低声道:“怎么就把自己瘦成这样了。” 陈真进顺着他的话,眼神落在那明显大一号的病号服上,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花辞陪了花累一段时间,看他睡熟了才去和他的主治医生细聊,他怕花累醒来不见人会着急,掐着时间回到病房,一推门就见花累已经醒了,正要着急地下床。 花辞还没来得及走近就被冲上来的人用力抱进怀里,声音里满是后怕:“一醒来没看见你,我还以为是我做的一场梦,吓死我了。” “梦到我的话怎么也该算是美梦啊,害怕什么?开心才对。”花辞微微仰起头,伸手在他后腰上拍了拍,“我去给你看看今天的晚餐是什么,然后回来叫你起床吃饭啊。” 花累笑了一声,点点头,把花辞松开,但又实在像个馋肉骨头的小狗,放开手的动作还犹犹豫豫的,逗得花辞忍不住勾起唇角,伸手拉住他到沙发坐下。 花累眼巴巴看着他,想问他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可近乡情怯般不敢多问,想挨着哥哥紧紧的,又怕自己这样惹人烦,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花辞不管这些,他挨着花累坐下,从果盘里拿出一只苹果开始削:“刚才看你嘴唇都干巴巴的,是不是在这里没人说你,就不喝水不吃水果啊?” 他动作一派自然,用塑料小叉子插起一块放在花累嘴边,挑眉示意他张嘴。 花累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眼睛里闪耀出一点雀跃,小心翼翼地张开嘴咬了一口,矜持得像个大姑娘。 花辞看着他的动作,想起之前看过的一个狗狗视频,在主人咬一小口的示意下也是这样看着脸色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小点,他收回花累咬剩下的半块苹果自己吃了,笑着低声了一句:“bite a corner?” 花累没听懂他的梗,但是看着哥哥吃掉了自己咬过的苹果片,雀跃又惊喜,两个人很快分食掉一只苹果,花辞见他意犹未尽的表情有些好笑,拉着人站起来:“再吃一会儿吃不下饭了。” 能被陪伴这么久,花累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他等着哥哥跟他说告别的时候,可一直等到夜幕深垂也没等到,反而见疗养中心的工作人员拿进来全新的洗漱用品和被子枕头。 花累一向聪慧,这一辈子也没像今天这样呆了那么多次过,他直勾勾地看着花辞问:“你不走了吗?” 花辞其实并不知道如何从兄弟顺利地转换成爱人,可他心道自己不主动些,花累这个小傻子估计更踟蹰,自己只能先迈出一步蒙着眼睛乱教了。 他被花累这么冷不丁一问,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无用,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强压着耳垂微烫,故作镇定地把人拉到自己面前:“确定关系的第一天就同床共枕,确实是有些太急了,不过我们俩情况特殊,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而且我跑了这么老远来看你,没道理大半夜还不分我半张床吧?” 他内里觉得有些尴尬羞涩,可奈何一身好演技,面上全然不似心理,抬起的薄薄眼皮看着人,笑意流转,咬字带着一点点上抬的语气,能把花累的魂都勾出来。 私人疗养院的条件虽然已经很优越,但还是比不上家里的环境,单人病房的床铺也没有那么大,他们两个大男人同床共枕,本来是有些拥挤,奈何两人紧紧依偎着,居然还能富余出一点空间。 房间的遮光效果非常好,关了灯后伸手不见五指,非常安静。花累睡了大半个下午,此时丝毫不觉得困,心脏因为亢奋“咚咚”地剧烈跳动,在过于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十分没有出息。 花辞被他的心跳声逗得想笑,原本的不自在全褪去了,又拿回了身为哥哥的主动权,浑身放松下来。 “心跳声好响,你不困了?” 花累于事无补地往后挪了挪,低声道:“我控制不住,吵到你啦?” 花辞拉着他的衣服下摆,随着他的动作移了移,仍旧枕在他臂弯里,耳边是规律的心跳声,笑道:“虽然声音有点大,但是听着很安心,应该会让我睡个好觉。” 花累没有说话,他停顿了一会儿,慢慢地转动身体,抱着花辞像抱一个等比例的人形玩偶似的,轻松往上提了提,把他整个人都拥进怀里,是完全占有的姿态。 这人表面上还怂怂哒哒的,其实骨子里就透着强烈的独占欲。花辞敏感地感觉到他的动作传达出来的肢体语言,在黑暗中挑了挑眉。 “我们现在……不做兄弟了吗?”花累轻声道,再一次确认。 “当然不是这样啦。”花辞的声音里带了点困意,但还是很认真,“我们现在不仅是兄弟,也是恋人。” 花辞笑了一下,凑近他:“不觉得很有意思嘛?我们比其他兄弟更亲密,比其他恋人更了解彼此,我们俩是独一无二的。” 他靠得很近,呼吸铺洒在花累的脖颈处,热腾腾的,还带着一点他身上一直有的香味,花累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但还是被他的说法所感染情绪,心里的小蝴蝶忍不住翩翩起舞。 主治医生的话回荡在花辞耳边。 「放一个偏执的人不再偏执的方法,不是去做什么试图让他安心,而是要让他感受他你与他产生了同样热烈的偏执。」 “那我现在要怎么做让你……” “小鱼,你好多话啊。你睡了一下午,我可一直没合眼呢。”花辞语气毫不在意似的打断了他,从被子里抬高手揽住他的脖颈摸了摸,“没什么现在要怎么做,就是你以前可以对我做的现在依旧可以做,以前不可以对我做的现在也都可以。” 他撑起一点身子,揽住花累的脖颈往下一拉,准确无误地碰触在他的唇瓣上,轻轻啄吻了一下,笑道:“就像这样,这样做就会让我开心。” 花累揽在他背上的胳臂一下子收紧了。 花辞很快就松开他躺回去:“你以前强迫我的时候倒是十分驾轻就熟,现在还跟我装青涩了?” 花累磕磕绊绊地道歉:“对不起,哥哥。” “青涩也没什么,谁让我比你大呢,实在不行就我来教吧。”花辞摸索到他的面颊,轻轻拍了拍,笑意清浅,“不过先说好了,做恋人的话我就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惯着你了,做弟弟和做.爱人的要求是不一样的,我不依赖弟弟,但我依赖爱人,变成爱人的哥哥会完全变样子,说不定脾气也很坏。” 花累的心脏再一次激动起来,他听到哥哥依赖自己这样的话,像是听到了一句赦免,忙不迭点头,他转而反应过来在黑暗中花辞看不见他的动作,急忙低头去拉他的手。 手还没碰到,他一低头,却先碰上了花辞温热的唇。 倒也是很奇怪,今天一直以来都是由花辞主导的吻,纯情缱绻,现在换上花累主动低头,只是轻轻那么一碰,气氛立刻开始升温,感情猝然发酵。 电光火石一瞬间,花辞往后挪了挪,手撑在他的胸口:“坏脾气说来就来,就像现在,我好困好困,不想接吻,只想休息。男朋友,你要跟我说一句晚安,然后哄我睡觉了。” 花累看不见他也能想象到他脸上狡黠的小表情,他心中并没有多少无奈,反而异常地开心雀跃:“不是坏脾气。” 男朋友,我现在是哥哥的男朋友。 他忍不住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实的笑容,仿佛吃了多年苦药,终于肆无忌惮地迎来无限供应的蜜糖。 花累顺着花辞的动作低下头蹭了蹭花辞的额角,依然执拗地轻吻了一下,木啊一声响,像小孩子在表达喜爱,然后理直气壮地给自己的行为添加注解:“晚安吻。” 花辞伸手碰了下嘴唇,被他的语气逗得又好气又好笑。 花累拉长被子,认认真真地摸索着在花辞下巴下掖好,避免他憋到气,然后安安稳稳地环住他轻轻拍:“哄你睡觉了,晚安,男朋友。” 花累睡了一下午,此时心情又非常亢奋,他轻轻拍抚着哥哥,听着他的呼吸声一点一点变得绵长,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处。 时间滴滴答答地流逝,他睡得不算安稳,有时候清醒着很久,有时候不深不浅地睡着一会儿,就像刚获得宝物的巨龙,恨不得伸长尾巴把宝物牢牢圈起来,时不时看一看亲一亲碰一碰,才能确认宝物的存在,重新获得安全感。 他在寂静黑暗里一遍遍加深自己的安全感,鼻尖满满都是哥哥的味道,即使睡眠七零八落,也并没有往日失眠的痛苦焦躁,时间仿佛恍然一下就在几个睁眼闭眼的动作间闪过去去了。 第一簇热烈的阳光在室内照耀出些许微亮的时候,他低头看见哥哥在自己怀里安眠的样子,眼睫随着呼吸隐隐一起一伏,微微侧头埋在自己的肩膀处,嘴角微微抿起,像是做了一个好梦。 ?【作者有话说:】 哥哥在治愈弟弟的同时学会变得任性一点 第六十八章 多多地爱我吧 花累早就发现花辞快要苏醒时的小动作,漆黑的睫毛先是很不规律地急急抖动几下,而后食指猛地一颤,就代表他要醒过来了。 花辞食指无意识地一颤,睁开眼睛,埋在花累肩头迷茫了几分钟,抬起头正对上他专注的视线,表情依旧有些怔怔。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花辞猛然意识到什么,抬手挡住了嘴唇,花累吻下来的趋势毫不停顿,微微偏头,深润的吻落在他温热的手心。 悄无声息地惊心动魄。 花辞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他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花累,他的侧脸专注而温柔,长长的睫毛微垂着,眼底一片浩瀚墨色,每个细节都在诠释如海深情。 花辞就这么被他揣在怀里吻了半分钟,才算完成“早安吻”,被松松放开。 “几点了?昨天没有订闹钟,我还怕自己睡得太迟了。” 花累说:“没关系呢,有我在。” 花辞撑着他的胸口坐起身,闻言皱眉:“你没休息好吗?” 花累避而不谈,只是说:“我很久不定闹钟了,从来没有睡迟过,因为你特别吝啬,在梦里也不肯早一点出现,每次梦到和你的重逢,我就知道天亮了。” 花辞心口猛一震,回头定定地看着他。 花累也从床上坐起身,抬眼迎上他的目光,目光沉静温柔:“不过不是每天都会想你,我那时候把你藏得很深,只是很偶尔,很偶尔地把你从很深很深的地方挖出来看一看,就像……迫不得已要从海底浮起来换口气呼吸一样。” 花辞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 “怎么一幅要哭了的样子?”花累叹了一口气,笑道,“没想惹哥哥难过的。” 花辞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很紧很紧地拥抱他,低声:“你非要让我心碎才开心么,明明昨天还是乖孩子。” 花累回搂住他,埋在他颈边深深呼吸了一下,紧紧托着把他抱到床边,俯身给他穿袜子:“可是我本性恶劣,最喜欢看你心疼我的样子,要看你爱我疼我不能自拔,我才安心。” 语句内容并不纯良,语气却绝非咄咄逼人,反而像是请求。 多多地爱我吧。 更爱我一点。 只能爱我,算我求你。 他的巧言善辩从不用在深情之处,像是下意识地隔绝,但花辞能听懂,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很深,探着身垂手揉揉他的发旋:“好,答应你。” 疗养院的日常安排强制人停下日常急匆匆的脚步,花辞像是带着一个小尾巴,陪着他吃完早餐,然后一起去散步。 早晨的湖边还有一些冷冷湿气,花累不肯放花辞去那里,托着他在杉树林里慢走。 “哥哥什么时候走?” 花辞的手被他揣进他自己的口袋里暖着,手指尖被揉捏得有些痒,他愣了一下,侧头看他:“你不让我陪你吗?” 周遭的人并不多,长长的步道上偶尔有人慢跑过,十分安静,步道两旁白色的线无限向前延伸,像是要通往看不见的尽头。 花累并没有会看他,只是说:“你不是还有很多摄影邀约吗?在这里总不能长待。” “那只是兴趣爱好,也可以搁一搁,我也在为一些网站和杂志撰文,有台电脑在手边就可以。”花辞说,“我问过院长了,可以给我们调一套套房,我可以在这里。” “我要是治不好了一直被关在这你也陪我?” 花辞顿住了脚步,微微地皱起眉,花累随着他停滞下来,表情依旧很正常。 “院长说你其实很好控制,没有太大的问……” “我自己知道,我没有办法变得正常,我需要不断地治疗,不断地压抑,才能做到不失控,而我每一次失控的可能性都代表着我会伤害你。”花累的语气依然很平静,“而且哥哥有自己的自由,有想做的事,你的梦想之一不是刚有气色吗?怎么能一直陪着我在这儿。” 花辞的喉头动了一下,他感觉突然面临着一些问题,但不知从何处解开乱麻,只能先挑一点:“关于自由这个事,我之前一直强调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是兄弟,以后会分家,你有真正依靠的人,可是现在我们已经是另一种意义的一家人了,如果你不放开我,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所以事业只是我爱你的附属品,我还是更想和你在一起啊。” 花累看着他笑了一下,却并不是那么高兴:“那如果我们是兄弟,你就可以放心追求你的自由,看着我在泥沼里死吗?而且为什么你要说我不放开你,你就不会离开我。到现在为止,你还觉得我有放开你的可能性?为什么怀疑我?为什么我放开你,你就走?你不是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吗?所以还是有条件的?” 连珠炮似的一通话直通通地逼上来,花辞都被怼懵了,看着吐出一脸温和地吐出这些话的花累,在寒风里打了个寒战。 花累没有放开过他的手,他看到花辞的寒战,又摩挲了一下他的手,紧紧藏在自己温暖的手心里,抬起头又笑了一下:“所以我说我不正常啊哥哥,就像这样,我会不断不断地涌现出类似的想法,不断地质疑自己质疑你,我需要无限的爱,可能都填不完我的黑洞,你害怕吗?” 白气随着开口说话起伏在他们两人之间,模糊了表情。 花辞好像终于明白了他们两人之间到底存在什么问题,这个问题很单一,但带来的后果又无穷无尽,花累以为很困难,其实解决的方法非常简单,只是花辞从前没给过他,让他以为无解。 “所以你要放开我的手了吗?” 花辞从他的口袋里抽出被暖得热乎乎的双手,他的手很少会在这样的天气里有如此舒适的温度。 花累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像要抓回花辞的手,但是没有来的及,他低头看着花辞冷淡的唇角,心底忽而涌起一股愤怒的自暴自弃。 然而还没待这股情绪汹涌,花辞已经抓着他的领口迫他低头,很用力地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而后温柔地磨了磨,像是仍旧心疼。 “要被你逼成接吻狂魔了。”花辞低声喃喃了一句,放开傻乎乎看着自己的花累。 他抬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理所当然:“小兔崽子越来越不如以前了,以前撒娇还会说两句好听话,现在撒娇只会恐吓人了,换别人谁能理解你的意思。” 花累皱起眉:“我没跟你开玩笑。” “是不是开玩笑都无所谓。”花辞觉得还是有点冷,趁花累逼视自己的时候,怂哒哒地把手重新塞回他的大衣口袋里,“我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觉得特别高兴,因为你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你的纠结你的不开心,这些我都想知道。” 他的目光变得很深沉认真:“就像你说的,我其实丝毫不质疑你会一辈子在我身边这件事,你也要质疑我对你用不完的爱吗?你自己掂量掂量,我是不是把我这一生所有的爱只倾注在你一个人身上了?” 花累垂眸看着他,眸子黑沉。 “对弟弟的要求有正常这个标准,但每个人喜欢的爱人标准都不同,所以我不是爱正常的你,我爱你的每一个样子,你有对我有多么恶劣的想法,多么浓烈的独占欲,我都觉得你很好,很帅气,很喜欢。所以你不用害怕,我有无尽的爱来填满你,因为每看你一眼,我对你的爱都会成百上千的增加,不会有用尽的那天。” 花累觉得自己也是越活越小了,这样肉麻的话他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现在可以站在青天白日的大马路上,脸都不红一下地看着花累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掷地有声。 花累当然不会觉得肉麻,他只觉得如沐春风,恨不得把这些话录下来每天播放百八十回,设置成手机铃声。 “这样的话哥哥会每天对我说嘛?” 花辞愣了一下,笑着点头:“会的。” 花累攥紧他的手指:“那我以后再这样,你会觉得我烦吗?” 花辞唇角的笑意没有落下去,拖着他继续沿着长道白线慢慢往前走:“不会。” 花累停顿了几秒,对花辞低声道:“那哥哥带我出去吧……我不想再被关在这里了,不喜欢这里。” 花辞心里软软地塌陷了一块儿,道:“那你求我。” 花累丝毫不带停顿:“求求哥哥了。” 花辞的笑声清朗:“好,哥哥带你私奔。” 花辞能果断答应他当然是提前跟主治医生和院长聊过,他们都说明花累有花辞的陪伴下,病情并没有严重到必须强制医疗的地步,只要能配合药物慢慢合理控制,完全能够自愈康复。 花辞也敏感地察觉花累在这个虽说风景宜人的地方总是情绪低落,他早萌生了要带花累出去的想法,此时花累能自己提出,自然从善如流地答应了,不过一路少不得约法三章,勒令花累一定好好照顾身体,再也不能随便拿电疗折腾自己。 第六十九章 亲吻狂魔 回到S市,花辞还在犹豫要不要搬回去住,花累已经理所当然地把他直接带回家,可花辞刚拖着行李进自己房间,发现一片空荡荡,床都没了。 花辞:“……” 花累走过来把他的行李拖走,还一派自然:“哥,你站着这儿干嘛?” 站这儿干嘛,你说我站这儿干嘛。 花辞:“我床呢?” 花累笑嘻嘻:“卖了。” 花辞:“……” “我们都这样了还不一起睡吗?”花累耷拉着头,一幅可怜相,“我们家不允许分床,吵架也不能分床!” 看来是对睡一起的执念很重了。 花辞又无语又好笑,揉揉他的头发,连人带行李往卧室推:“动作可真够快的哈。” 进了花累的卧室才发现大变样,花辞用惯了的床上用品,房间摆饰,一概挪了过来,一个房间里糅杂了两个人的私人物品,明显地昭示出他们主人关系的亲密。 花辞心里忽的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他仔细看了一会儿,发现花累房间里的这张床是自己的。 “挪出去的是我的床,本来想把我的东西挪到哥哥的房间的,但是我的房间比你的大,还是把你的东西放进来更方便。”花累在房间连接的衣帽间帮花辞收拾行李,大声解释,“我怕你换床睡得不习惯,反正我都可以的,我只要跟哥睡一起,什么床都习惯。” 花辞在房间转了一圈,倚在衣帽间的门口笑着看着他。 花累把他的衣服和自己的都放在一起,转身看向他,眼睛里像是有星星:“是不是更喜欢我了。” 花辞笑着点头:“更爱你了。” 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内敛,为了能够给花累足够的安全感,剖开自己的心口,把所有的爱意大大方方,一分都不保留地展现在花累面前。 回这个家的第一天,花累顶着多成山一样的工作也没有去公司,把陈真进急得跑了两回来送需要立刻批复的重要文件。 花辞和他打了一回照面,从心底里觉得这个大秘书当得确实不太容易,花累这个老板和自己当年比起来,可以说是十分作妖了。 工作成堆,留不得太多时间腻歪,花累再心有不甘也无可奈何,于是拖着花辞一道去他书房,非要花辞处于他视线之内,才有可能好好工作。 花辞远没有他这样的恋爱脑,抱了只电脑盘腿坐在懒人沙发边,修几张催得比较急的片子,把手头积攒了几天的文章整理一遍。 他一向专注,认真起来不大分散注意,只感觉做了没几个工作,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书房那头的花累早已经忍不住了,走到他身边摩挲了一下他的膝盖,单膝跪坐下来。 花辞刚从电脑屏幕上分开一个眼神给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先被掐着下巴交换了一个吻。 “天天亲,感觉嘴唇都被亲薄了。” 花累不理会他的抱怨,意犹未尽地低头碰碰他的脸颊,把人拖进自己怀里,和他一起看电脑上正被修着的照片,突然没头没尾道:“你看到我的秘密了?” 花辞愣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啊,你说笔记本吗?” 花累沉默地点点头。 “我把它拿走了。”花辞笑道,“本来就是我写的,怎么变成你的秘密了?” 花累压在他的肩颈处半天不吭声,憋出一句:“我也写了好多了。” 花辞忍住笑,一本正经地点头:“嗯,看到了。” 花累再次沉默好一会儿,不甘心地抗议:“那你不给我了啊。” 花辞被他的语气逗得在心里爆笑,把膝头的电脑随手放到一边,转身跟他认真说话:“你什么时候找到的那本笔记本啊,我记得当时把它扔在小区的大垃圾箱了,你当时去翻了吗?” 他真的很想知道,当年十岁的花累,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去翻找那本笔记本,然后好好地带回家,留在身边如若至宝保存了十多年。 是他错过的时光。 花辞依稀记得,那天持续了近乎一天的狂风暴雨,他终于在花慕之旧部的帮助下坐稳了位置,第一次狠狠挫败了二房和三房的苟且,在他自己手上打响了漂亮的一战。 与那天天气不同的是,每个大房阵营的人都极其的开心喜悦,觉得看到了曙光,只有花辞一人的心境与窗外大雨不谋而合。他坐在干燥温暖的书房里,结束掉持续了四个小时的视频会议,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玻璃窗上不断滑过的水渍,然后目光垂落在桌面上的环游笔记上。 在那一刹那,突然心里某个东西啪嗒一下子断掉了,没有什么痛感,就是空落落的,大片大片的空和白,让他无所适从。 花辞看着曾经给予过自己快乐,投注过自己心力的环游笔记,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曾经拥有过的期待和快乐,然后他突然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那本笔记从此变得刺目不堪。 刚刚十八岁的花辞远比现在年轻气盛,他冒着大雨把笔记本扔在了小区集中的垃圾站里,也许是心存那么一点点怀念,从家里到垃圾站的那段路,笔记本被紧紧揣在怀里,感受到主人的最后温暖,而花辞也远没有把它当做垃圾的决绝,犹豫着放在了垃圾站的屋檐下。 他看着环游笔迹在大雨里很快地沾染上潮气,然后转身离开。 花累听到他的问话,没有很快地回答,他漆黑的眼睛定了一定,刹那间闪过很多情绪,手指揉捏着花辞的骨节,让花辞感到一丝酥痒和凉意。 花辞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发现尾指上已经重新戴上一抹银光,心情突然就平静了。 “我总是很在意的,在你看不到的时候,目光总是在你身上。”花累低声道,“而且那时候我虽然还小,但是知道你改了志愿,每天都在你原本不喜欢的地方用工,身体很辛苦,心里也不开心。我知道,都是因为照顾我,虽然那时候还不知道……爸爸妈妈对你做过的事情,但是已经足够愧疚了。” 他垂落的眼睛像是低垂的柳叶,花辞忍不住伸手碰了碰,然后被他抬起的手握住,亲密地吻了吻掌心。 被吻掌心总是会带给花辞比之接吻更震撼的心理感受。 花累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知道哥哥不喜欢雨天,一直在想晚上睡觉前要讲什么样的故事才能逗你开心,然后就听到你出门去了,你那个时候太难过了,失魂落魄,我跟在你身后也没有发现。我想着去给你撑伞,却看到你把笔记本扔掉了。” 你不知道你当时的表情,但让十岁的我疼得心都要碎掉了,我好想跟你说,别管我了,别那么辛苦了,但是那时候的我太懦弱。 花累咽下了这句话没说,他不想让现在的哥哥太难过,于是轻描淡写地略过那段心路历程:“我把笔记本偷偷带回来,可是雨很大,它已经有点被打湿了,我用吹风机吹了好久才把它重新变得干爽,可是也不敢重新拿给你了,就想着自己留着,先替你好好保管,以后只要你还想要,我就随时都能重新拿出来给你,让你不会遗憾。”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花辞从字字句句中就仿佛看见了那个十岁的小男孩,在狂风骤雨里,很不解,但是陪着哥哥一起难过,小心翼翼地吹干每一页湿润的纸张,然后在夜灯下精心阅读每一个字。 狂风骤雨早已经远去,现在伴随他们身边的只有无尽温暖与春风。 花辞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趴在他怀里,低声道:“谢谢小鱼。” 花累摇了摇头,默默搂紧他,环住他的背部轻轻地拍。 “幸好花氏没有真的困住哥哥一辈子,你现在在做你喜欢的事情,让我觉得自己总算没有作孽太深。” 花辞一愣,心里陡然念头转过,突然明白了什么:“为什么说是作孽?” 花累直视着他的眼睛,反而有点不解。 “那段时间虽然辛苦,我自己也没有调整得很好,但是一点都不后悔,因为我是在保护你啊,我在保护我们两个人。”花辞的心跳紧贴着花累的胸口,“就算是知道叔叔阿姨曾经那么做过,让现在的我选择,也没有后悔过,我反而非常庆幸那段时光。” 花累看着他不做声,连眼睛都不眨动一下,只有握在花辞腰上的手泄露一丝情绪。 花辞低声道:“以前就想对你说了,我在花氏的十一年,从没有你说的煎熬,牺牲,或是什么其他的,这只是我的一个选择而已,而且在十一年后看来是很值得的选择。” 他说完低头碰了碰花累的额角:“说话啊,听懂没?像个傻子似的。” 花累的喉头滚了滚,第一次张口没能发出声音,抱着花辞的手臂更紧了一分,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所以你是这么想的,才从上任以来把花氏搞得一团糟?”花辞继续问,“你是想让我从花氏解脱?” 花累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再次看透了自己,晦涩地抿了抿唇。 但他不说话,花辞也都能看懂,气得抬手就是一记:“大傻子,气死我了你。” ?【作者有话说:】 今日二更,嘿嘿 哥哥现在就是在消除弟弟的每一个心结,两个人都越来越坦诚 第七十章 被深爱着 花累捂着脑袋叫了一声痛,不见花辞关心,胳膊上重新迎来新的一记打,力道一点儿也没留情。 花辞把人推得远远的,抱臂看着他,面无表情:“还看我?还有脸看我?” 花累委屈巴巴地凑近拽拽他的衣角,指了指自己泛红的额角。 “活该。”花辞漂亮的面孔上泄出一丝哼笑,“我说你怎么搞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原来是给我杠在这了,你要不要这么幼稚啊。” 花累和他面对面盘腿坐好:“因为你不喜欢啊,你喜欢旅游,喜欢走过很多很远的地方,只要花氏在,你就不会那么自由……而且都是因为花氏,你才会被他们那样对待,差点就毁掉一辈子了。”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低:“不过现在也差不多被我毁掉了。” 花辞沉默地看着他,突然抬手使劲儿拉扯了一下他的脸,用力扯起来晃了晃。花累脸上本来肉就不多,很快就泛红,可他不叫疼也不躲,就直直地看着哥哥,任由他撒气。 “两年不见,你这个脑子啊,就跟缠在一起的金刚毛线团一样,我怎么就给你别不过来了呢。” 花累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还是感到一丝委屈,可怜巴巴地看着花辞,像是只又蠢又忠心的大狗。 “没有花氏,没有花家,我就会在那个小福利院长大,缺衣少食,说不定因为身体的缺陷会被骗去做什么其他不好的事情。不论叔叔阿姨收养我的原因是什么,但他们没有真的那么做,而且把我富足地养到十七岁,甚至一直瞒着我的生理缺陷,从来没有让我受过委屈。”花辞认真地看着他,“所以花家对我来说,不是不好的开始。” “可是……” “可是后来他们想对我做不好的事情。”花辞紧接住他的话,“所以我不再会对那场车祸有无穷的愧疚心,我之后把你养大,可以说是还了他们养育我的恩情,从此我就和花氏一笔勾销了,我可以没有任何愧疚心地平等地选择和你在一起。” 花累怔怔地看着他,乌黑的眼睛泛着浅浅的光。 花辞抬手,摸了摸他的鬓角,耐心道:“邵芸修不是说过吗?你是因为我才出生的,而我是因为你才有了好的生活,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会烂在哪块泥沼里,你从来都没有毁掉我。” “不会!哥哥会成长得特别好,会特别特别好。”花累拼命地摇头,他甚至无法接受平行时空里的花辞会有不好的命运。 花辞笑了一下,点头:“是因为有你,我才是特别特别好的啊。” 花累抬手牵住他的手,低下了头:“在哥哥心里,我好吗?” “特别好。”花辞歪着头去看他的脸,笑道,“我喜欢得不得了。” 花累一把抱住他,依赖地在他肩头蹭了蹭,半晌才说:“我好像和这个世界有很远的距离,很多理解都让我不舒服,但是你一说,就会是另外一个逻辑,让我感觉很开心。一边开心一边难过,如果哥哥有一天不给我解释了怎么办?如果你有一天嫌我烦了怎么办。” “不会啊,我也很乐于看你眼里的理解,然后和你一起纠正,我们只要找最让自己快乐的解释就可以了,一点都不复杂。”花辞偏头靠在他肩头,双手环住他的腰背,可以放心地卸下所有力气,“不要总是想着我喜欢什么,还有你自己,我知道你很喜欢在商场博弈的感觉。” 花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 “你比我更有天赋,每次看到你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样子,看到你完成你的每一个设想,我都会觉得很帅很酷,很像我男朋友。所以不要再做幼稚的事情啊,我想看你变得更帅气的样子。” 花累笑出了声:“你在哄小朋友吗?” 花辞闭着眼睛也笑:“哄我的小男朋友啊。” 太阳西斜,小男朋友被哄得高高兴兴,然后兴致盎然地下厨房,开始给花辞做饭。花辞在思想精神上是花累的兄长,替他扫荡一切不平,牵着他慢慢走出黑暗,可是换到实际生活里两人位置立刻颠倒,花辞妥妥变成被照顾的小朋友。 “咱们吃完饭去逛超市吧。” “嗯,可以啊。”花累低头认真往青椒里塞肉馅,一边回答,“正好可以把明天菜买了,不用麻烦阿姨了。” “我想吃冷饮来着,那种奶味特别足的。”花辞兴致勃勃道,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花累搭话,喊了一声,“喂!” “现在三月中。” “冰淇淋是季节限定吗?没道理我非要等到七月份才吃吧。” “反正不可能买。”花累起锅烧油,还不忘拿着锅铲回身嘱咐,“草莓少吃点,一会儿就吃饭了。” 这个站在厨房里嚣张的人是谁啊,还是刚才抵在他肩膀上的委屈巴巴男朋友吗? 花辞靠着岛台摇着头惊叹,然后默默又连吃了两颗草莓,才把水果盘推远,撑着头懒洋洋地看手机。 这几天连着折腾,把花累从疗养院接回来后两个人也只顾加深感情,花累成天像是大型犬似的扒在身边,揭都揭不下来,花辞都没来得及怎么看手机,这会儿集中回消息才发现已经被风樘狂轰滥炸好几天。 “呦,您还知道联系我啊,我还值当您回个电话?我手机原来没坏啊,原来发得出去消息啊。” 花辞无语:“能不能别阴阳怪气,太不适合你了。” “对,最适合你家弟弟,他才是老阴阳人。” “少来,他现在乖得很。” 风樘一声冷哼,恨不得白眼翻到后脑勺去。 “我在你那套房子里还有点东西没拿,你要不着急的话我先在那放两天行吧?”花辞补充道,“我现在搬回来住了。” “又给我扯兄友弟恭那一套是吗?我跟你说花辞,你就是好了伤……” 花辞打断他,语气平静:“我们俩在一起了,现在应该叫同居。” “……”风樘停顿了三秒,而后声音恨不得掀开房顶,暴跳如雷,“你给我再说一遍!花辞!你个傻缺,老子辛辛苦苦心都操碎了几瓣!你他妈再跟我说一遍!” 花辞“嘶”了一声,忙吧震得他快要耳鸣的手机拿远几分,餐厅里的饭菜香味已经很浓郁,他往餐厅里瞄了一眼,然后冲手机里吼了一句“小鱼叫我吃饭了”,迅速挂掉。 风樘站在阳台上对着被强行挂断的电话吹胡子瞪眼睛,疑心自己甚至有可能被暗暗秀了一波,气得差点要按人中。 王隽听到动静,走过来笑着关心道:“你怎么了,图稿又被打回来了?” “比图稿被打回来了还惨!花辞这个二傻子彻底被花累那个狗东西叼走了!”风樘冲着王隽哭唧唧。 王隽反应了一下,细细的眉头微微一挑,表情有些微妙,极其淡然点了点头,长长地“哦”一声。 “啊?你为什么这么淡定啊?”风樘跟在她身后问。 “可能是女人的直觉吧。”王隽笑着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一脸神秘莫测,“我从见到他们俩站在一起的第一眼,就觉得事情的发展很有可能出乎你们的意料。” 花辞转身回到餐厅时,花累也正好端着最后一盘菜走进来,一桌色香味俱全,现在又是心情大好的时候,花辞的胃口也随之宽绰了些。 两人边吃边聊,一片闲适,直到花辞喝汤的时候,花累才状似不经意地问:“刚才跟谁打电话了吗?听到你的声音了。” 花辞忍不住暗暗地笑,心道这小子还挺能忍,他看出花累伪装的冷静面孔下压抑不住的控制欲,觉得心疼得很,索性不愿意逗他,直白到:“哦,是风樘。” 花累筷子尖一顿,可没等他酝酿着再问,花辞就坦然道:“敢跟他说我们俩在一起了,我搬回来住了。” 花累本来还在心里弯弯绕着怎么问话显得自己没那么霸道,突然听到这么一句,猛地呛了一下,剧烈咳嗽道起来。 花辞被他这幅样子逗得哈哈大笑,拿了纸巾走到他旁边给他拍背,坏心眼地说:“不会吧,反应那么大,原来是我误会了,你不想承认我们的关系啊。” “不是,咳咳咳,我不是,咳……”花累拼命摆手,不知道是呛的还是紧张的,耳朵脖颈都通红通红的,好容易才停下来,眼睛里都呛出了泪。 他的手顿了一下,牵住了花辞,晃了晃。 花辞其实知道他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坦白,看他这么大反应,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面上却还是笑道:“风樘要气死了,恨不得过来宰了我,你等着吧,他宰了我之前肯定会恨不得先把你打死。” 餐厅里暖黄色的木质灯下,花累眼睛里像被洒满了金色,他难得的眼睛也笑得微微弯起来:“我的话,随便他打。” 在花辞的软磨硬泡下,两人还是吃完饭开车去了超市,虽然超市里超大份的冰淇淋没能买成,但花辞还是被允准在打了空调的车里吃了一杯圣代。 其实说到底,他对口腹之欲也没痴迷到这个程度,其实更喜欢看的还是花累被恳求久了,又是着急他身体又不得不答应时纠结无奈的样子,每当这个时候,他会深切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深爱着。 公司里的事情堆积如山,容不得他们停留太久,第二天花累就去了公司,花辞本来说好了现在太忙的时候去公司陪他一段时间,可是临要走,签约了花辞的英国摄影工作室在中国的一个摄影作品中出了点问题,花辞只得先跟着去帮忙。 有共同爱好的人呆在一起忙,总是会记不得时间和作息,花辞自然也不是例外,于是连着一个多礼拜都没能按时回家,总是披星踏月,他本以为花累肯定会因此跟他发脾气,却没想到这人竟没什么怨言,体谅他到亲亲抱抱都减少了很多,有时还顺路送他到摄影地,简直变了个人似的。 第七十一章 狗崽子 他虽然如此乖巧体贴,花辞心里却觉得有些怪怪的。他心里不上不下地记挂着那么点事儿,平常忙的时候老忘,到和花累亲密接触的时候才能再想起来。 花辞正重新琢磨呢,唇上猛一疼,他“唔”了一声,下意识往后避了避,被花累不耐地拖回来。 “你还真是狗崽子啊?怎么还带咬人的?” 花累眉宇微微压低了一点儿,倒不见多么不高兴的样子,只是低声哼了一句:“你想什么呢。” 自从他们俩好了之后,花累天天披着装乖的皮,演技却不见长进,恶劣独占的性格总是会悄没声地露头,尤其讨厌花辞在他面前还分神。 花辞愣了一下,还没说话,又被这人欺身上前来要亲,他急忙卡着他喉结,把人推开:“别闹了,都到地方了,你一会儿再给我咬破了我还怎么见人。” 花累扭了扭脖子,直勾勾地盯着他,一直到花辞拿好东西下车,姿势都没变过。 花辞现在的工作纯粹就是救急,主要是有这么多年的经商经验,又熟悉华国的市场,因此能帮得上忙。他自认在摄影方面只是个业余爱好者,虽然工作室的朋友们人都很好,时常会夸他的片子,但真要现在就参与制作大项目,他自己都没这个信心。 前前后后半个多月,总算是告一段落,花辞心想着接下来空闲的生活,琢磨着是不是该去公司帮帮花累的忙。 “花辞,说真的,你要不就直接进我们工作室吧,你真的挺有天赋的。” 大家忙完,中午聚在一起点外卖吃午饭,有人这么一说,跟着好几个人都点头附和。 “一忙起来大家都灰头土脸,只有你好看,你说你要是走了我之后每天的动力从哪找啊,从奢入俭难啊。” “哈哈哈哈哈!” 花辞和工作室在英国的总部签的只是一个专栏的合同,并没有完全挂名在这家工作室下,他打心底其实还是想自由一点,也不确定以后会一直从事下去,虽然对大家的肯定很高兴,但还是委婉拒绝了。 少不得被大家起哄闹腾,但他极会做人说话,不多时便平息了大家本就假装起来的怨气,花辞盖上外卖的盖子,擦了擦手,觉得还是有点味道,于是去一楼的洗手间洗手。 “诶,樯姐。” 周樯是工作室华国分部的负责人,是个很善良又有性格的中年女人,花辞见她正对着窗外抽烟,招呼了一声。 “还是不打算留下来啊?”周樯递给他一只吸烟,挑眉笑道。 “身体不好,戒烟了。”花辞摆了摆手拒绝,玩笑道,“还是不了,我水平不行,这么大的工作室,别让我霍霍了。” 周樯“嘁”了一声:“你这人。” 她拿出手机翻找了一下,问:“那你之后做什么呢?自由摄影师?” “有可能吧。”花辞犹豫了一下,笑着说,“大约是混口饭吃。” “看你也是。”周樯摁掉烟,点头,“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肯定是个家里不缺钱的。” 花辞和她一起一起走到茶水间,接了杯咖啡:“那你可看走眼了,我现在全副身家加起来也没多少。” “说话习惯就暴露了,我们一般人估量自己的时候可不说身家。”周樯泡了杯茶叶,倚在一边和他说话,“马上就是旺季了,我有朋友正张罗着准备弄两辆车左右的人,一块儿去趟川西,看你之前在专栏上的照片都是各地旅游,你想跟着一块儿去吗?” 从蓉城到逻些的路,花辞曾在初中的时候去过几个点,但是并没有完整地走过,更别说是一路自驾游,他听到的一瞬间心动得很,但现在有家有室,没办法立刻答应。 周樯看出他的心动和犹豫,笑了笑:“不着急,他那也没定时间呢,我跟他说一声,把他微信推给你吧。” 花辞这段时间跟着大家实打实地忙了一通,在工作室里结交了不少朋友,这些人和他从前接触的都有很大差别,如果说花累之前的社交圈里每个人都是具有趋同性的冷色调,这一帮人就完全是五彩斑斓。 虽说并不是以后就见不着面了,并且花辞很有信心这群人一定会三不五时地拉着一块聚会喝酒,但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他这个小临时工也值得在卸职前拥有一次聚会大餐。 朋友们太能闹腾,直到花辞坐上回家的出租车时才有空闲摸出手机看一眼,才发现花累早给他发过消息。 八点半一条,「聚会结束了吗?」 快九点的时候又一条,「几点去接你?」 花辞摩挲了一下手机,笑了笑,想到花累年纪还小的时候也是这样,每次他晚上没按时回家又没说清楚行程的时候,就会一会儿一个电话的骚扰。 不过那时候不像现在这样师出有名的直白,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一会儿说自己今天的作业好难不会写,一会儿又说今天踢球时腿受伤了,催回家的理由层出不穷,听得花辞在电话这头直想笑。 他又往上翻了翻消息,心道这小子给的门禁时间八点半,比花辞给他在初中时给的时间晚半小时。 行吧,还算有点良心,不至于六七点就催人。 花辞心情很好地一勾唇,看了看窗外景色,低头回复消息。 「马上到家了,还有七八分钟。」 小区不让进出租车,花辞付完钱刚下车,就看见小区门口站着又高又瘦的一人,披着件大衣往这边看,眼睛微微眯了下,神色有些懒,不知怎么就透着点拽劲儿。 花辞就看这一眼,突然觉得心口跳了挑。 四月初的夜色里,他猛然发觉自己这些日子的心动瞬间稍稍有一些细节得离谱。 可能真的越来越喜欢他了。 花累见花辞下了车不知怎么还愣在那了,以为喝醉了酒,急忙大步走过来,花辞反应过来,也快走几步,迎面被抱住。 “冷不冷?喝酒了吗?” 花辞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身上酒气大:“吃日料的时候喝了一点点,这也能闻到吗?” 他作势抬手要闻闻自己的衣服,被花累先拉着走进小区,避开风口:“没有,就问问。”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快十点了,他洗了个澡出来,见花累还没进房间休息,像是还等着他,有些疑问地冲他挑了挑眉。 花累接过毛巾给他擦头发,说:“要不要再吃点夜宵,怕你晚上没吃好。” “跟以前应酬不一样,就是一起吃饭聊天,不知不觉就吃得超级多。”花辞摇摇头,“一点都吃不下了。” 花累在他身后笑了一声,手绕到他身前快速摸了摸肚子:“嗯?感觉还好啊。” 花辞愣了愣,回头作势给他一记肘击:“没大没小!” 花累躲都不躲,笑嘻嘻地凑上前亲了亲他鼻尖。 “忙完了之后,接下来想做什么啊?” 花辞自己也没想好,开玩笑道:“不知道啊?或者去公司陪你一段?反正我现在已经三十岁了,年纪这么大,是不是不太适合再折腾来折腾去啊。” 说自己的年龄就是一个调侃,他却没等来花累的回答,疑惑的一转头,见这人微垂着头面无表情地给自己擦头发,看不出情绪好坏。 花辞心里又腾起那一点奇怪的感觉,可他又想不出是哪里的问题,顿了一会儿,站起身,干巴巴道:“我去拿吹风机。” 花辞收起毛巾,点了点头。 花辞正琢磨着回想刚才进家门开始有没有哪里能惹得这人生气时,就见花累拿着自己的手机过来找。 “有人给你打电话。” 来电正是今天刚认识的要去川西的那位,花辞给的备注是川西自驾磊哥。 花辞心道这人性格还真急,把手里的吹风机递给花累,自己拿了电话去接,几分钟后回来,花累还在那准备给他吹头发。 花辞甩了甩头:“不用了吧,头发短,都快干了。” 花累不理他,兀自拉过人,吹风机一开,轰轰声连贴在背后的人的呼吸声也听不见。 手指穿插在发丝里,温柔体贴,带着一点点痒意,花辞微阖着眼,觉得有点享受。 谈恋爱就是好。 “你是想去川西吗?”花累吹到发丝彻底干燥,关掉吹风机,突然问。 “啊?”花辞愣了一下,睁开眼睛,回过头正对上花累垂下的眼睛,黑漆漆的,一脸平淡。 他杯弓蛇影得久了,怕引人误会,于是赶紧解释清楚认识的来龙去脉:“也不是说很想去,就是有点好奇,毕竟现在身体不知道适不适合自驾,而且之前说好了要去公司陪陪你嘛。” 花辞说明白后,仰着头等着花累的意见,他同意或者不同意,理由是什么,花辞其实都能接受。 可花累并没有他期待中的任何说法,只是打量了他一会儿,平淡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转身就要去放掉吹风机:“早点休息,快去卧室吧。” 花辞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一刻很重要,不能放掉他走开,他们之前或许又在什么时候有了一点小小裂痕,在他这段太忙碌的时候吗? 花辞扯住他的衣角:“你怎么了?你生气了吗?” 花累转过身,微微靠近一点,沉默很久。 “为什么这么觉得?” 熟悉的压迫感微微涌现,花辞抑制出想要退后的冲动,拎着他的领子把人拉下来,碰了碰他的嘴唇,还没等他离开,又被花累猛地扣住腰,被迫往前移,接了一个绵长而深入的吻。 空气都变成了甜蜜的糖浆,粘稠温柔,他们太久没有亲密过,花辞沉浸在亲吻里,不免有点心猿意马,手慢慢地从他领口滑落下来,指尖摸到一寸坚实的皮肤。 花累的动作陡然变得粗暴起来,大掌扣着花辞的脖子,把两人分开一点距离,表情匮乏,伸手在花辞脸上用力一抹,眼睛又黑又沉,突然松手就往外走。 花辞脸上嘴上脖子上都泛着疼意,这些日子里他不是没想和花累亲密过,可每每到两个人都有些心猿意马意乱情迷时,花累就变成一幅正人君子的样子,压着火不再继续,一段时间下来,花辞感觉他们两个人都像是位置颠倒了。 花辞一把拉住他的手,哑着声音问:“你到底怎么了啊?”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 第七十二章 小疯子 花累定住不动了,但没有回头,肌肉绷得很紧。 花辞松开手,拢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淡声道:“我就问你这一遍,你要是不想说,还像以前那样什么都要瞒着我,那就这样吧。” 他虽然这么说,其实并没生气,而是深谙训犬之术,对于像花累这样记吃不记打的霸道笨小狗,就要松弛有道才行,每次故态复萌时不能一味宠着。 果然花累垂在身侧的手指猛一颤,慢慢转过头来,握着吹风机的断指末端用力到泛着青白。 花辞抬起头,平静地与他对视:“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我都想听。” “我只是,突然有点奇怪,不用在意,冷静一会儿就好了。”花累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干涩。 花辞皱起眉:“别当你哥是傻子。” 花累垂眸看了他一会儿:“那你为什么一直在想我奇不奇怪,生没生气,你为什么要想这些事情?” 他的突然发难反倒让花辞松了一口气:“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你最近总是很乖,有点过分乖巧,所以想着是不是要哄哄你。” 花累笑了一声,却并不是开心的样子:“我给你一点自由,你反倒不开心了?是还想变成从前那样才会对我放心吗?把你关在房间里,找人一天二十四小时地看着你,在所有房间里装满摄像镜头,录下你的每一分每一秒,我想做什么都不顾你的意愿,或者是说重新把你关进贴满镜子的房间里?” 他提到镜子的一瞬间,花辞突然猛地不可控制地抖了一下,面色变得苍白,并不是害怕花累会真的伤害他,而是纯粹来自生理性的恐惧。 花累立刻住了口,他tian了tian嘴唇,对自己的口不择言和坦白感到自我恼怒。 他在花辞身边坐下,抬手扶着花辞的后颈揉了揉,低声道:“你看,明明就很害怕,还总是要来撩拨我,你不知道每次我还没脱你的衣服,只是刚碰到你的皮肤,你就已经害怕得开始打颤了,明明现在连镜子都不敢看不敢听,怎么会敢来亲近我?” 花辞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他往前凑了一下,距离极近,眼里只有彼此,语气却比神情蛮横出不知几分:“那你呢,现在我愿意的时候胆子变小了?我虽然害怕,但已经在努力克服了,你不来帮我还泼我的冷水,有你这么当男朋友的吗?” 花累愣了一下,往后微微拉开一点距离,直直地看着花辞,眉心皱起一点。 “除了因为这个生气,还有其他的吗?” 花累不说话。 花辞看着他:“明明就还有,快说,不许隐瞒。” 花累突然觉得有点无奈,他不知道哥哥到底想听什么,他的想法永远不可能如哥哥所愿,变成光明善良的人,他就是小气就是霸道就是黑心黑肺,就是个烂人。他改不了,最多装一装,可现在哥哥连装都不要他装,铁了心要看真相。 “我生气你每天怎么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他们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分你一点目光,我生气一天只有二十四个小时,用一点少一点,我迫切地想一直一直看着你,怎么你就不愿意。” 花辞平静地听他说。 花累语气渐渐变得激动:“我甚至生气你为什么要在意我生不生气,你是害怕我生气吗?你为什么把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浪费在这种问题上。还有那个什么川西磊哥的,你想去川西为什么不跟我说,怎么又有一个人出现在你生命里,我真的烦的要死,又有人要占据你的精神和时间。” 果然如此啊,花辞心想,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开心,只是钦佩自己的敏感度,他感觉到不对的地方正是花累不爽的地方,一点没差。 但花累的控诉还没结束。 “还有,沈商迪那边是怎么回事,我把他废了你就回头去安排资源联系医生重新补偿他,他为什么又要让你费心,我真要烦死了!你刚才还说你年纪大,我听着也很心烦,因为你就算活到一百岁我们也只有七十年了,我一想到我那么晚才对你下手,我上学的时候还去住校离开你一段时间,还有你离开我的这两年,我就生气!” 这种话说出去,换谁听见都是要报警的程度,但花辞看着他,只觉得心里酸酸的,有点心疼。 花累因为过于激动,瞪着花辞的脸,胸口上下起伏了一阵,最后颓丧地低声道:“2021年了还没点高科技的东西,我真想把我的脑子和你的连在一起,能知道你每一刻的想法。” 花辞忍不住感叹:“你真是个小疯子啊。” 花累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拉住他往自己胸口猛一扯:“那你也不许反悔!” “反悔什么,我才不反悔,我最喜欢小疯子了。”花辞笑眯眯地在他头上撸撸毛,“挺好的,今天非常坦诚,把心里话都告诉我了,我很满意。” 花累的动作猛一顿,眼睛像是有些不可思议地微微睁大,在花辞的手碰到他发顶的时候甚至往后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脖子,逗得花辞噙不住笑意。 “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反正你不会伤害我,只会没啥出息地自己吭哧吭哧生闷气,说开了就好,以后都要这么做。”花辞笑道,伸长手臂搂住他,冲他眨眼,“说实话,你刚才生气是不是有一部分原因是我给他的备注是磊哥啊,跟你音一样。” 花累的脸慢慢红了,掐住花辞的腰:“才不是。” “那你红什么脸啊,累哥?”花辞笑道。 他说完“累哥”的下一秒,腰上花累的手突然用力,掐得他“嗯”了一声,然后就见花累的呼吸一下就变了。 花辞心里压着笑,低声道:“今天这么乖,不给你点奖励说不过去啊?” 花累咬牙切齿地扣住他的脖子,不敢使劲,委屈道:“哥哥又这样……我都要ying炸了。” 花辞在他怀里笑得直不起腰,一边笑一边点头道:“累哥还挺能忍哈。”话音刚落就被按在床上,他倒也不慌,还有心情在挑着眉在花累身上揩一把油。 一时被美色迷昏头脑,果真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花辞一时心软而鬼迷心窍,换来的就是第二天太阳高悬了才勉强睁开眼睛。 他窝在花累身边,脑子还迷迷蒙蒙的,微微一动就感觉浑身被压路机刚压过又重新组装,一身骨头都不像自己的,浑身酸疼。 “哥,你醒啦。”花累醒得早,坐在他身边用电脑处理工作,心情好得不可思议,过一会儿就低头看一眼怀里的人,再爱不释手地亲一亲脸蛋。 听听这声音,欢欣雀跃,中气十足,跟昨天的小疯子完全是两个人。 花辞面无表情,听得心头火直冒,他一闭眼就能想起来昨天是怎么被翻来覆去地折腾,想把这小子一巴掌呼到天边起,咬着牙抬脚踹在花累屁股上。 “滚蛋!” 喉咙还是哑的,气势减去十之八九。 花累知道自己昨天晚上有多过分,自然不敢多说话,笑嘻嘻地从床上爬起来,还贴心地给哥哥盖好被子,麻溜地在床边穿衣服心虚道:“哥,那我给你做早饭去哈。” 花辞半眯着眼睛侧躺着,正瞧见这人神清气爽地站在床边拉上裤子拉链,而自己如今这幅“身娇体软”的样子躺在床上,两个人一看简直像是……真是火气更大了。 花累心满意足后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没有了,贴心地倒了温水放在床头,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出去了。 花辞累得很,大约是昨天哭过以后眼睛也肿了,很没精神,他干躺了一会儿却再睡不着,只能认命起了床去洗漱,还没走到餐厅就看见那狼崽子毕恭毕敬地上来迎。 “少跟我装。” 花累委屈巴巴,小声逼逼赖赖:“那我不是没忍住吗,很努力在忍了,用我强大的自制力,但是诱惑更大啊……就多了两回,也没太过分吧。” “浴室那回你算了吗!”花辞瞪他:“你有胆子做,倒是没胆子和我大声讲话了。” 早上新煮的清汤面,用了阿姨之前提前煲过的鸡汤,几口吃下就让胃部熨帖,花辞的脸色也跟着好看不少。 花累做他旁边给他尽职尽责地揉腰,表情难得一见的阳光明媚。 “这疼吗?” “再往下一点儿。” “这?” “前面也疼。” 花累从善如流:“那一会儿你再躺躺,我给你揉揉肚子。” 温声细语换来花辞一记爆锤:“让你昨天别那么深!” 话音刚落就看见花累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眼神盯着他小腹上下打量了一下,明显地开始不单纯,气得花辞忍着腿疼也要踹他:“给我走开!” 花累疯起来理智全无,过分归过分,过了瘾之后冷静下来,自己的老婆还是自己疼,他早就花重金买了药,死缠烂打着才让花辞同意去抹上,两人刚闹闹腾腾地弄完,就听花辞的手机响了。 花累这会儿是不作妖了,特别大方地把手机递给枕在自己腿上的哥哥,还贴心补充说明:“是风樘。” 花辞半眯着眼摁了接通,就听见风樘在那头喊:“晚上出来吃饭!” “不去啊。”花辞现在哪还有精神头出去聚餐,面对风樘也不用委婉,一口回绝,“没力气!” “你天天干什么没力气!花辞,我跟你说要不是我……” 花辞把手机拿开一点,嘟囔道:“这人嗓门儿真是,不开免提比人家开了免提的声音还大。” 花累突然插话:“要不让他到家里来吃饭吧。” 花辞闻言狐疑地看着他,还没说什么,就被风樘给听见了,谁知风樘也痛快道:“好!今天晚上我跟小隽去你家!” “不是,你俩……”花辞从沙发上一骨碌爬起来,感觉头都大了,他先伸手隔空点了点花累让他闭嘴,然后问风樘:“你干嘛啊,什么就来我家了……” “我干嘛!我看看你被那个狗东西弄死没!好心都给你当驴肝肺了。那小子战帖都给我下了,我能不去吗!挂了啊!” 花辞看着被挂断电话的手机,觉得事情发展得很是巧妙,抬头看花累:“你又是抽的什么风啊,你不是……不喜欢风樘吗?怎么还叫他来家里吃饭。” 花累坐在沙发上捧着电脑,笑得可亲可爱,无比乖巧:“没有啊,我不讨厌风樘哥,他是哥哥的好朋友,我和他应该和谐相处,不能让你为难。” “……”花辞一脸无言。 敢情之前在王隽的大秀后台包房里,拳拳到肉推推搡搡的不是你俩是吗? ?【作者有话说:】 疯批是治不好的,不是精神病,就是单纯疯批,一辈子疯批,疯批至死是疯批 哥哥本来也没想把他变成跟正常人一样的思维,不再执着他怎么想,只要他听话做人事就可以了 谈恋爱前哥哥:你是不是疯了! 谈恋爱后哥哥:真是个小疯子(宠溺) 第七十三章 你不用怕 花辞是不相信这个小兔崽子肚子里会憋什么好水,可惜他不论怎么威逼利诱,这人还是一幅懂事的样子摇头,想做的事压根问不出来。 花辞人也是麻了,本来就没啥精神,最后也懒得管他,心想着他们俩大不了打一架,打完一起送医院去,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吃完饭又回去午睡,深觉自己已经又恢复到十多年前在病床上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状态,跟花累开玩笑地提一嘴,被他横眉冷目地要求闭嘴,只得讪讪摸了摸头,躲回卧室睡觉去了。 虽然床和被子枕头都是自己习惯的,但到底还是在花累的房间里,花辞一个人闭眼躺了一会儿,觉得浑身都萦绕着花累的气息,好像就躺在他怀里一样。 这感觉还挺奇妙的。 他唇角不由自主地笑着抿起一点点,然后翻了个身,慢慢睡熟了。 毕竟晚上来吃饭的是一直以来扮演着花累和花辞之间大大阻碍的人,花累绝不会让有可能丢了自己里子面子的事情发生,打电话订了花辞喜欢的饭店厨子来家里现场准备食材,看他们在厨房里忙活得热火朝天,放心地去卧室里看看花辞睡得如何。 当年为了睡眠环境,床选得很大,花辞本就瘦,随便一躺就感觉像是窝在大大猫窝的小猫,陷在被子里看着暖呼呼的,忍不住让人想摸摸揉揉。 这是我的。 花累看着床上的人,高兴地想。 他到底是没出息的,忍了半天也没能忍住,还是凑上前亲了两口,果然把人弄醒了,有些遗憾地皱皱眉。 午睡总是比夜晚更让人难以苏醒,花辞的脑子都成了一团浆糊,浑身睡得像是化成了一捧温水,花累搂着他的肩胛骨把人微微抱起来一点,都不敢多使力气。 花辞在这个环境里没有一丝一毫地警惕,所有的神经都是完全松弛的,他半眯着眼睛抬起手搂住花累的脖子,下意识地在他胸口蹭了蹭,然后又松懈下来,头往后仰过去,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花累也不知道为什么能让自己的心境有如此大的波动,就连真正与哥哥亲密时他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做了多年的梦此刻就在他怀里,对他温柔而妥帖。 他像吸猫一样俯身向花辞的脖颈胸口压去,深深地呼吸着他的气息,感受着他最孱弱之处的骨肉,无比满足。 花辞蓦然被抱紧,感觉胸腔中的空气都在被一点点压出去,像是恍然又回到昨夜求饶不得的情形,吓得喃喃:“……我疼。” 只有他说“我疼”的时候,花累才会真的下手轻一些。 花累被他逗笑了,把哥哥抱在心口前晃一晃,低声道:“睡傻了是不是,睁开眼睛看看。” 房间里的窗帘只拉上了外侧的纱,倒算不上很黑,昏昏暗暗的,花辞睁开眼睛迷糊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时候,身体往下微微挪了一点,在花累怀里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花累仔仔细细地盯着他面上变化的细微表情,看他这么依赖自己,满足感肆意,忍不住低下头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因为疼惜而不敢全然使力,低声道:“笑什么呢?” 花辞吃痛地一皱眉,抬头瞪了一下这个咬人都不带说一声的狗东西,回答道:“就是觉得有你在还挺好的,以前午睡太久的时候,醒来天都昏暗了,一个人挺孤单的。” 他眼睛的双眼皮自前半段开始像是微微挑起的桃花扇一般,由下向上看人的时候莫名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旁人极少有机会能看到这幅模样,况且落在花累眼里,就算是瞪人也能解出其他意思。 他压根没脑子去没在意花辞说了些什么,盯了会儿花辞的眼睛,突然口中蹦出一个词:“老婆。” 一下就把花辞的最后一点瞌睡虫都吓醒了,他身上瞬间起了一身悚然的鸡皮疙瘩,从花累怀里逃出去:“你有病啊。” 在他三十年的“狭隘”人生里,和弟弟搞在一起已经很算突破底线了,没想到还要有一天被弟弟叫老婆。 简直岂有此理,想都想不到。 花累毫不羞耻,还支棱起来了,理直气壮:“为什么我不能叫你老婆,老婆老婆老婆,我真的好喜欢你。” “到底是我没睡醒还是你没睡醒,真搞不明白了。”花辞勒令他立刻闭嘴,刷的拉开窗帘,发现外面下了雨,而且雨还挺大。 花辞立刻给风樘打电话:“下雨了朋友,路上湿滑,开车还容易堵,要不你别……” “好的,我和小隽会带伞的,谢谢提醒。”风樘声音平淡,立刻堵回来。 花辞:“……行吧。” 花累从背后抱抱他,在他颈后亲了一下,花辞这么些天都习惯了他疑似皮肤饥渴症的动作,躲都不躲。 “我不管你俩了,到时候你们把家砸了我都不管了。” 花累继续抱抱他:“不会的,哥哥放心吧。我是认真的,我会很乖,不会跟风樘哥起任何冲突的,他就算看不顺眼骂我我都无所谓,反正你已经在我身边了,我其他的都不在乎。” 他说的都是花辞一直以来想让他做到的,乖乖的,不要惹是生非,正正常常地生活。 但花辞现在听得心里还挺不是滋味,觉得自己也是有点问题,心软地摸摸他的手指,低声道:“也不用那么乖,他骂你太狠,我肯定帮你。” 花累笑了一声:“哥哥真是太心疼我了。” 他话是这么说,花辞自己对风樘这暴脾气也没什么太大的信心,可情况居然真的挺好,虽说风樘从进门就少不得阴阳怪气,但是有王隽在旁边时不时踩他一脚,花累也始终面色温和微笑,两人一直到开饭都没起什么大冲突。 厨师们把菜做得差不多就提前告辞了,花辞和花累一起在厨房里并没有耽搁太久,做好基本的煮熟盛盘,就把菜一道道端上来。 由大厨都备好的菜,风樘就算有心挑刺,也说不出什么,王隽情商高,抛出来的话题能让大家都接上话,尤其花累用心的时候也不会让气氛尴尬,饭桌上还算是一片和谐。 花辞身在自己家,有些习惯是真下意识做出,完全没有半分故意。 好比他饭前吃了颗桂圆,还没吐,正站他身边的花累就自然而然伸手去接,他也自然而然就把核吐了。 有花累在身边,花辞要喝汤什么的直接把碗往他手边一推,话都不用说,花累就理所当然地起身盛汤,盛完还要仔细把枸杞什么的挑出来,拿勺子搅着凉了会儿,自己先喝一口感觉温度合适,才递给花辞,低声道:“喝吧。” 这都是他俩的习惯了,自己当然没觉得什么,但风樘看得牙酸,一会儿从鼻子里“哼”一声,到后面频繁得花辞都抬头看他:“你鼻炎啊。” 王隽围观全程,忍不住大笑。 风樘吹胡子瞪眼,找不着花累的由头,就去说花辞:“就知道吃,你现在胃口还挺好哈。” “……”花辞简直八十个无辜九十个无语,“你现在胃口不好了?健胃消食片要吗?” 风樘:“……你别跟我说话了,我看你都能看饱了。” 花辞:“……” 他甚至觉得风樘今天来不是给花累下马威的,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饭后花累带着王隽参观房间,风樘从前来过这套房子,况且本来就看花累不爽,没跟着一起,拉着花辞到阳台说话。 花辞吃饱了发饭晕,懒洋洋地往阳台的沙发上一坐,见风樘牙酸似的看自己,都乐了:“你这是怎么了?” 风樘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用手指隔空点他:“我真不想说你,你,你。” 花辞猫猫疑惑歪头。 风樘点了点自己脖子,表情有点尴尬。 花辞反手摸了摸自己脖子,反应了一会儿,才猛然猜到,可能是脖子上留下了昨晚的痕迹。 他现在还是挺怕看镜子的,很少仔细打量自己,但是花累这个小兔崽子肯定能注意到,还不告诉他,肯定是故意的。 花辞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欲盖弥彰地拉了一把自己的衣领,但面上还是努力撑起:“这怎么了,你又不是芳龄二八的小姑娘,还得避讳一下了?” 风樘自觉算是他的娘家人,想到这在心里呸了一口,重新暗自强调了一遍自己是婆家人,可现在看花辞一幅胳膊肘往外拐的样子,觉得这孩子记吃不记打,被他气得头疼。 花辞见他半天不吭声:“怎么了啊?” 风樘皱着眉摁灭半根烟:“你现在到底怎么想的啊,就这么被绑着定下来了?” “不是被绑着,我,我自愿的。”花辞有点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压低声音,“我很喜欢他的,现在。” 风樘侧头盯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搞不懂你,当初把你弄出国……就不该让你回来。” 花辞看了他一会儿,心里突然也觉得挺难受的。 小时候就是风樘带着他玩儿,最先保护他,后来长大了,闹出一摊子事儿,次次也都是风樘不吭一声地帮他,现在他铁了心回头和花累在一块儿,风樘依旧担心他。 “当初你那么帮我,真的很谢谢你,我每次想到这事儿,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花辞静了会儿,开口说。 风樘抬头:“说的什么话,谁还想让你报答了。” “当初如果不是你帮我走,我被一直困在那里……和花累就真的不可能有任何未来,也走不到现在这步,我会跟他彻底决裂的,风樘,真的很谢谢你在我每一次到绝境的时候都在我身后。” 他们很少说这些,风樘不自然地拧了拧烟头,顿了半天才说:“这么着,我还是帮你俩在一起了?谢谢,听完更不爽了。” 花辞闻言没忍住噗嗤一笑,两个人隔着阳台上的花一坐一站,随后半晌都没有说话。 “一开始我怕你被强迫,现在你说是自愿,我就姑且不论这个了。”风樘说,“不是说我不同意你俩在一块儿,就是花累这个人太偏执执拗,你别看他现在能装,看他以前那样就知道,跟他生活肯定会比和正常人难,也容易受伤害。” 花辞“嗯”了一声,静静地听。 “但你从小主意就大,不爱听人劝,我从来也没想能管你,你想跟他在一起就在一起好了,反正怎么着都有我呢,我死了还有我小孩,我小孩继续能帮着你,你不用怕。” ?【作者有话说:】 风樘,中国好朋友 第七十四章 辛苦劳动 花辞听到这话不由得心口一阵,他都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有这样的朋友,想来老天也不算带他太薄,曾经没有拥有过的会补偿为另一种珍贵。 “做你小孩儿也太辛苦了,给爸妈养老还不算,还要等着给我这个叔叔撑腰。”花辞笑了一下,“你放心吧,我们会很好的。” 花累不会欺负他哥,这一点风樘并不质疑,他只是觉得做了几十年的兄弟变成恋人以后,本来稳定的关系中会随着时间推移面临各种问题矛盾,普通恋人还有回头的选择,但以花累的性格来说,花辞大约是不可能有这个选项的。 只要花辞迈出这一步,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回头路。是生是死花累都会缠着他。 风樘是担心这个。 但是现在在一切未发生前,说这些都没有意义。 “你开心就好了。” 风樘并不是那种让朋友一定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做的人,他只是会有自己的担忧,但更不想让花辞不快乐,说到底花辞背后也只有他一个人,如果自己都不支持,花辞大约不会真的快乐。 这人过得太辛苦,风樘还是希望他能如愿。 “你别把烟灰弹花盆里面,这是小累养的。”花辞突然冷不丁,“他可喜欢了。” 风樘:“……” 刚才满腔的柔软情绪,看到眼前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人,风樘情绪就全收回去了,恨铁不成钢地训他:“你看你现在这幅被吃得死死的样子,以后有你受的。” 花辞迷惑地摸摸鼻尖,决定换个话题:“你刚才说你小孩儿?怎么?好事将近了。” “没,我不是那种没分寸的人。”说到他自己,风樘倒还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我已经求过婚了,婚礼大概定在十月份儿,你到时候要给面子来啊。” “那肯定的,我还得是伴郎呢。”花辞惊喜地睁大眼睛,“我说呢,刚才看你和王隽的状态跟之前都不太一样。” 刚认识的时候,反而是花辞和王隽更熟悉一点,那时王隽大约还对他有点意思,两人还闹出过假绯闻,现在风樘却和她走到一起了,想来缘分还真是挺奇妙的。 花辞是真心地祝福:“真好,你们俩真挺好的。” 风樘瞥了他一眼,没忍住唇边露出一丝笑意:“还用你说。” 雨就下了傍晚那一阵,饭后就停了,花累和花辞一起把他们送到地下停车场,走之前风樘降下车窗,才对花累说了今天两人直面的第一句话:“臭小子,好好对你哥。” 他大约想放点狠话,但是又花辞看着,副驾驶上还有自家老婆管着,没能说出口。 花累正正经经地站在那里,笑着点头答应,一点也看不出早两年暴戾冷酷的样子,花辞和他笑嘻嘻地站在一起,真的可以说得上是般配两个字。 风樘看了他们几眼,花辞脸上的笑容和他这么多年来多不一样,好像又依稀找回了年少时光,风樘在这一刻突然就安心了,冲花累微一点头,那些成见都烟消云散。 他觉得王隽说得是对的,花辞这么多年被一个爱慕自己的人朝夕陪伴,他的一切点滴都会被当做宝物放在心尖,如果花辞自己是愿意的,那么除了花累,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能给他完美的快乐。 送走他们以后,花累和花辞并肩通过走道回到电梯,花累微微快了两步,花辞一低头,就能看见他的手往后伸着等着自己来签,他心情突然变得很好,也快走两步,两个人拉着手回到家。 一起收拾餐厅,整理沙发和用过的茶水杯,然后花辞趁着花累洗澡的时候,在阳台悄悄把花盆里残留的一点点烟灰清理干净,给花累最喜欢的花浇水。 窗外夜色很美,远处建筑灯火通明,空气里带着一点点雨后的潮湿,这一刻花辞觉得自己的人生,真的很幸福。 花累洗完澡回到房间的时候,花辞也才上床没多久,抬眼看到他头发还湿漉漉的,就放下书给他吹头发。 两个人用的一样的洗漱用品,但花累就偏偏觉得哥哥的味道比自己好闻,昨天才算两人情投意合以后的初初开荤,两个人的距离只要挨近一会儿,花累这个毛头小伙子就忍不住心猿意马。 头发还没完全吹干,他的手就已经往花辞衣服里头钻,十分没出息。 “还没吹好呢!” “不管了。” 可是昨天晚上花累太过尽情尽兴,他是没什么事儿,花辞的一身病弱骨头却受不住这样的接连折腾,没等花辞叫停,他自己先心疼地停了手。 两个人都冷静了一会儿,花累靠着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从温香软玉上爬起来,声音都是哑的:“我去冲凉水澡。” 这个天气洗凉水,花辞自己不敢想象这滋味,只觉再健壮的身体也受不住,难道每次这样的时候都得去冲凉水澡吗? 他稍微犹豫了一些,没来得及下床,急匆匆在床上跪着膝行了几步,拉住花累,嘴唇动了动。 花累这会儿眼睛都被烧红了,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重新被哥哥拉住,心里防线处于濒临边缘。 “我……我用其他地方吧。”花辞含含糊糊,都不敢抬头看人,感觉脖子都烫。 花累的声音更哑了:“哥……” 气氛简直焦灼粘稠得令人呼吸不过来,花辞怎么也没想到这句话一出口比昨天还要令人羞耻,破罐子破摔:“再磨蹭我不管你了。” 声音并不够有气势,不过这都不那么重要了。 花辞本来说好了第二天和花累一起起床去公司的,但依然睡到日上三竿,太阳照到屁股上的时候才醒过来。他闭着眼睛半天没能把混沌的脑子弄清明,脑子里只来回盘旋着一句话。 心疼男人一辈子倒霉。 尤其是心疼这个小兔崽子,昨天一时心软,这狗东西简直干得不是人事。 虽然花累这个君王很想不早朝,抱着宝贝哥哥日日春宵苦短,但是公司里上上下下多少事务等着他忙,他只能先把温暖被窝里的美人哥哥丢下,自己苦哈哈地去公司操劳。 花辞睡饱了觉,但是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到了餐厅发现有阿姨正在忙碌,看他出来后笑着打了招呼,端出准备好的食物。 吃到一半,手机振动两下,收到来自小兔崽子的消息。 「哥哥已经醒了?今天天气很好哦。」 还哦,瞧瞧这心虚谄媚的语气。 花辞咬着一只虾饺正要回消息骂他,紧接着就又收到消息。 「怕你醒的太晚会肚子饿,所以叫了阿姨给你准备吃的,到了时间你还没醒的时候就叫你,刚才阿姨给我发消息说你醒了,我看今天的早饭有你最喜欢吃的凉拌小菜,开胃的,但是不要多吃。」 罗里吧嗦一大堆,其实就是为了解释自己没装摄像头没叫阿姨监视他。 这人…… 其实那时候留下心理阴影的不止有自己,花累应该也很难受的。 花辞早上起来的一腔怨念都散了个干净,心里又开始毫无底线地酸酸软软,夹了一筷子放在旁边还没动的小菜,一边细细吃着一边回消息。 「嗯,还挺好吃的。还有一个多小时公司就要午休了,我先随便垫吧点儿,等会儿带饭去公司,我们一起吃午饭?」 对面停顿了半分钟,然后回了一条「好!!」 花辞盯着那两个情感充沛的感叹号看了一小会儿,没忍住笑了一下,然后放下手机,嘴巴张大了一点儿,心情愉悦地吃下一整个汤包。 痛…… 嘴角传来的痛意让他彻底收敛回刚露出几秒钟的笑意,皱着眉吸气。 他这幅龇牙咧嘴的样子被正走出餐厅的阿姨看到,赶忙来问:“先生,怎么了呀?烫到了伐?” 花辞还没说话,她就凑近一点看,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哎呦,先生你嘴角怎么裂了个小口子啊?” 花辞经历过昨晚的辛苦劳动,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简直尴尬得不能自已,半侧着身捂着嘴巴尬笑:“哈哈哈,没事没事,可能上火了吧。” 心里对花累的怨意重新烧起来,磨刀霍霍,预备着等会儿到公司先打他一顿以解心头之恨。 花辞到的时间不早不晚,正是错过最忙碌的饭点,大家已经开始午休的时候,因此一路上也没碰到什么太熟的人,直接一路平静地上了董事长办公室那层。 花累大概是从他进电梯就一路看着的,没等花辞敲门,门就被花累打开,拉着他进来,先高高兴兴地抱一下,然后假模假式地抱怨:“哥哥来得好晚,我都要饿死了。” 准备敲人脑壳的手放下来,行吧,先让他吃饱饭。 可花累却不是安分的,他好像盯着花辞就食欲大增似的,花辞坐在一边随手看文件,他就一双眼睛只黏在花辞身上,看了一会儿疑惑发问:“哥,你嘴唇怎么那么红啊?嘴角是破了吗?” 花辞翻阅文件的手微微颤抖。 很好,他还有胆子问。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没几天就要封,我有预感 第七十五章 安稳 “吃你的饭,不想挨打就少跟我说话。” 花累看他不像开玩笑的意思,有点不太敢再吭声,咬着鸡翅时不时抬眼看一下,目光不时落在哥哥的嘴唇上,突然灵光乍现明白过来,嘴上没注意一使力气,发出“咯嘣”一声响。 花辞在一边听着都觉得牙酸,无奈道:“这么饿吗?倒是不必把骨头一起吃了。” 花累牙疼也不好意思说,三下五除二吃完饭,把饭盒快速收拾了,重新磨蹭到花辞身边:“哥……我以后肯定不那么过分了,昨天……第一次有点兴奋。” 花辞分给他一个眼神,笑了声:“还不好意思,但是没下次了。” 他虽这么说,但花累知道他最是心软,一点不慌,看到他的笑容就心痒痒,一如往常地亲亲抱抱不撒手。他真的像小狗一样,喜欢得不知道怎么好了,忍着满心喜欢亲一口花辞的脸,亲完觉得不甘心,小心翼翼地咬一口,咬一下看花辞没反应,下一次就再使一点力气。 花辞被他烦得不行,他都有点怀疑是大家谈恋爱都这样,还是只有自己家这只是这样。 “你困不困?要不去休息室睡会儿,你之前用的被子毯子还有抱枕,我都还留着呢。” “才起床没多久,这几天作息都乱套了。”花辞随口拒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他从进来后就发现,办公室里什么都没有变,甚至当初他走的时候没来得及挪走的花累的临时办公桌也还留着,花累现在名头是堂堂的董事长,但是在偌大一间办公室里,居然一直用的还是那张简易的办公桌。 花辞用过的所有东西,全还保留着原本的样子,连他走时书页上随手折的一个角都没变过。桌面一尘不染,就好像他只是短暂地离开了几个小时。 而不是两年之久。 小狗崽子被保护着好好长大,有温暖的小窝,从小每天被裹好小被子被拍着哄着入睡,突然有一天主人离开了,他被丢下只剩自己一个,却还固执地要把小窝保持住和原来一样,等着主人回来,每天自己给自己裹小被子,自己哄自己睡觉,哄自己主人会回来。 花辞觉得那时候的花累就像这么一只小狗。 花累看出他眼中情绪闪动,忙拉着人岔开话题:“我累了,哥哥陪我睡一会儿好吗?” 花累留着这些不让变,都是为了那么点念想,他有时候伏案工作太久,趴在桌上睡着了,一觉醒过来天色已经沉入黄昏,一抬头看见那张桌子,桌上的废旧文件上甚至还有哥哥留下的字迹。一面觉得痛一面又觉得有些安慰,自己这个人还不算全然死透了,矛盾至极。 可他那时候的难受,不想叫现在的花辞感受到哪怕千分之一。 花辞的心硬果然是存不住太久的,这下看着花累又觉得心疼了,就算被人抱在怀里当抱枕也没什么怨言了。 花累手覆在他腰后轻轻拍,低声道:“这还疼吗?” 花辞的额头顶在他胸口,摇了摇头:“好多了。” 花累的手顿了一下,低头道:“你再摇摇头。” 花辞不明所以,听他的话再次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怎么了?” 他听见花累低笑一声,搂住他蹭了蹭:“哥,我觉得自己真挺奇怪的,就……你随便做一个动作我都觉得你好可爱啊我好喜欢你啊,就像你刚才在我心口摇一下头,这么普通的一个动作,我高兴地心跳都能加速,又戳到我心里的那个点,想咬你一下。” 二十二岁果真就是这么能躁动吗。 “你有病。”花辞听得有点脸热,抬脚踢了他一下,转过身背对着他,“总这么心跳快,当心老了得心脏病。” 这么无聊的一句话,花累也觉得好笑,吭哧吭哧地笑着搂住他的腰,把自己的头从后面埋在哥哥的颈窝上,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他真的觉得哥哥越来越可爱了,尤其最近偶尔的小脾气都感觉娇娇气气的,他还记得哥哥以前作为兄长时总是照顾保护他时冷淡从容的样子,如今对比起来简直让心更痒。 午休没有太久时间,两人只是小憩一下就起了床,花辞陪他一道在办公室里处理工作。他们两个人都没有避人的意思,默契地顺其自然。 陈真进是本来就了解他们的关系,进来的第一次看到花辞时有点惊讶,随后也就非常平静了,可其他人却没有这么大见识,随着几个来汇报工作的经理和部长走出办公室后,花辞回到公司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迅速飞了出去。 「花辞不是被排挤出去了?他又回来了?」 「他跟小花总看起来关系还很好?真的假的?我还以为他俩早就反目成仇了。」 「难道大花总前两年还真是去看病的?怪不得走得那么急。」 公司官方的高层工作群里当然依旧安静如鸡,虽然知道两位大老板不会看八卦消息,但是依旧不敢放肆,按捺住心态在各种小群里疯狂刷屏。 秘书室这个八卦中心是最新知道消息的,当年被伤透了心的磕兄弟cp的小秘书们又开始犹犹豫豫支棱起来了。 李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没崴了脚,一路踩着高跟鞋从公司楼下咖啡店狂奔上总裁办公室,一向注意礼节的人连门都没敲,推门而入:“花总!” 也不知道是在喊哪个花总。 可她实在不算来得早,别说花辞的几个忠心耿耿的旧部,就连李莎可都已经来见过花辞一轮了,花累抬头见是她无奈地一摇头,向花辞道:“哥,你人缘真的太好了,今天都要变成你公司内部的见面会了。” 花辞笑着敲一下他的头:“别说酸话。” 然后带着激动难耐的李梨出门说话,李梨当年是他身边得力的两个大秘书之一,虽然没朱宣明那么了解他的一切,但也算是知根知底的老人,自然有情分在。 当年走的时候李梨还挺着个大肚子,花辞还说过要包个大红包,等她的孩子生出来后好好抱抱这个乖宝宝,可一晃两年多才再见面,红包是隔着万里在手机上给了,可花辞说过的抱抱孩子,一直没能兑现。 李梨见了他就要红眼眶,她那时准备去医院生产前就觉得风雨欲来,可因为她怀着孕,怕影响她情绪,不论有什么消息大家都瞒着她,等她生完孩子回来,公司已经变了天,花辞也远去异国,许久后才联系到,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一面。 花辞见她说了几句话就情绪激动,安静地在旁边站着,手里递过去纸巾,笑道:“梨姐,当了妈妈怎么还没以前稳重呢?” 李梨红着眼睛瞪他,又提起当年花辞说的要抱她的儿子的事儿,说着说着就觉得难过。 “不过是晚了两年去抱我的小外甥。”花辞笑着逗她:“说得我好像是个负心汉,真是好大的冤屈。” 他当年十七岁时,李梨姐跟在他身边,那时她年纪也不过比花辞大了三四岁,可年纪轻轻就通人情世故,手把手教着这个刚从校园里走出来的男孩子,花辞是真把她当姐姐看的。 李梨被他逗得没忍住发笑,见他气色还好,人也不比从前过于清瘦,放下心来,试探着问当年的事情,还是担心花辞在如今花累掌权的情况下吃了亏。 可花累只说没事,对两年前急辞的事情也说得含糊,气得李梨也没心思再问了,只是问他这两年过得好不好。 等到了周末时,花辞和花累一道带了礼物去她家,花辞也算是兑现了诺言,亲手抱了自己的小外甥。两个人从李梨家出来后天色已经不早,花累没叫司机,两人自己开车回家。 “今天可是第一次看梨姐对我这么和颜悦色,哥你不知道,她这两年天天见着我就吹胡子瞪眼的,为你打抱不平。”花累笑道,觉得挺开心。 “你是她的顶头上司,她还这么敢啊?”花辞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她性格就是这样。” “要不是我是上司,我觉得她能直接骂我哈哈哈。” 花辞一边和他说话,一边看手机,自从他在公司露面后,消息传得太快,不过短短几天,估计业界消息灵通的都知道点风声,不少以前亲近些的朋友都来探他的口风,甚至还有人暗示着问他有没有东山再起夺回花氏的意思。 “梨姐好像知道我们俩的事儿了。”花累突然说。 花辞看着手机,点点头:“嗯,我也觉得,我们挺明显的,又没刻意避嫌。” 花累顿了下,低声道:“哥你不在意啊。” “嗯?什么?”花辞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有什么,早晚都该知道的,我们有没有长辈在上头有顾忌,还不是要自己开心就好。怎么,你想要跟我玩地下情啊?” 花累赶忙摇头,他开心得要死,原来怎么也没想到花辞会这么坦率,忍不住笑意,抬手在自己后脖子上不自在地摸了一下,然后又装模作样地看着窗外咳嗽了一声,满脸喜色都压不下去。 花辞看着他的侧脸,觉得又可爱又好笑,心里突然起了个注意。 花累停好车,两人一起往电梯走,花辞突然牵住他的手,十指相扣。花累没觉得有什么,很自然地反手握住,然后看见他哥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 花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花辞把照片给他看,说道:“留个纪念,拍的还行吧?” 毕竟官宣照还是要两个人都觉得满意才行吧。 花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留纪念,但花辞愿意拍照,他觉得挺开心的,低头一看照片里自己和哥哥的两只手,一大一小十指相扣,一看就十分亲密,点头道:“好看。” 花辞心道,满意就行,然后果断利落地编辑好发了朋友圈,关上了消息振动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他长成了最让我觉得安稳的样子。」「图片」 花累很少愿意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频繁看手机,他觉得浪费时间,一般工作的事情也会由秘书转达,于是一直到哥哥在自己身边睡熟了以后才拿起手机看了眼,然后看到了这条引发了朋友圈爆炸的官宣。 ! 他的心里像爆发了原子弹,身边人挨着他睡得沉静,却早已经把一切宣之于众,都是为了让他安心。 花累突然觉得很想哭,他压抑住震颤不已的心情,小心地牵起哥哥的手,十指相扣。 「我会给你安稳。」「图片」 第七十六章 好狗命 “我去!累哥也发朋友圈了,真的爆炸!” 李漱骏一刷新手机,就看到他万年不发朋友圈的大哥这条貌似还是完全公开不分组的朋友圈,两人共同的好友不知道有多少,他过几秒刷新一次,就看到点赞评论的人近百个地增加。 今天傍晚时候花辞的朋友圈已经是引爆线,图片上明显是两个人男人十指交扣的手点燃了大家的好奇心,私下都在好奇地交流这条被官宣的正主是谁。 花辞的文案暗示意味太过明显,只要是对他们稍加有了解的,免不了就想到是谁,再跟着图上一对比,心里基本上就是门儿清了,但这话说出来有点太惊世骇俗,大家都不敢多说。 说惊世骇俗倒也不是为了这事情本身,花累从小护他哥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也有那么几个玩得花胆子大的嘴过几回,要较真说,圈子里比他们这假兄弟更过分的那可是海了去了,惊世骇俗的是这明晃晃的官宣。 花辞那一条朋友圈发完,花累这边几个小时也没个动静,大家都伸着脖子等呢,以花累为中心的这一群小辈圈子里,挨不上花辞朋友们的边,只能逮着李漱骏邓姝这几个玩的好的人问,他们倒是心知肚明,可也不愿意传花家哥俩的闲话。 李漱骏心道,按现在年轻人的话来说,他磕这对儿磕了有十来年了,现在是终于有he的苗头了,看到辞哥的朋友圈后,手都是抖的,闷头一会儿刷一下手机,酒都没好好喝,就干等着花累这头发话呢。 本来他以为花累这回难得低调,不打算发声明了,没想到晚上十一点了等出来这条一模一样格式的官宣,激动得猛地跳起来。 别说是他,邓姝今天一晚上也是一样。 两年的时间实在不算长,但他俩也过了被放任疯玩的年纪,都被长辈们逮回去往正道上带,明明原先都是爱泡吧的主,现在也很少再聚一回,倒是生意酒桌上碰过不少面。 但今日不同以往,两人在家一刷到花辞的朋友圈,隔着距离同时“我草”了一声,然后立刻约着出来喝酒,面对面捧着手机等花累的回应,等得心焦也不敢在这节骨眼打电话给那魔王去催。 邓姝都快睡着了,被李漱骏一撞桌子,酒洒了半身,她刚要骂人,看着李漱骏的兴奋劲儿立刻去翻自己的手机。 李漱骏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直乐:“要我说还是累哥牛逼呢,就吊大家胃口,等到咱们以为没戏了的时候,再放一次炸弹,咱就是说,这哥俩儿今天没想让大家好好睡觉就是了。” 邓姝把照片放大缩小,缩小了再放大,来来回回十几遍,喃喃道:“花累真是好狗命啊。” 按李漱骏的性格,是挺敬重花累这位大哥的,每次邓姝这家伙为了花辞骂他狗的时候,李漱骏都得为花累找补两句,可今时不同往日,那都是在花累还没抱得美人归的时候,现在李漱骏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确实好狗命。” 他们一众玩起来的朋友们,不管先来后到,只要是跟着花累混过的,没有没见过花辞的,凡是见过的,都不敢顶天立地说一句心里没有一丁半点的绮念。 就连李漱骏对花累这么死心塌地的好兄弟,他到现在还能记得第一次见花辞的时候,花辞是什么模样,什么眼神,什么样的笑。 实在是忘不了。 李漱骏都这样,更别说其他人了。 今晚不知道有多少芳心破碎。 邓姝看着手机咬牙切齿:“花累他就是故意的,你看这背景,是床啊!是床!他握着辞哥的手那么用力,辞哥的手却好像没什么劲儿,一看就是睡着了,他就是在暗示那什么过!他是真的狗!” “!” 李漱骏虽然也看了很多遍照片,但是还是没有女孩子看照片细节的习惯,他一放大,震惊道:“还真是!” “从小就有个神仙哥哥宠着,得意得跟什么似的,没想到还真被他惦记到了,人生真是不公平,好事儿都在他身上了,就连对象都是生下来就在身边的。”邓姝感叹道,“不过也好,有辞哥在他身边,他就不会疯那么厉害,看辞哥离开他两年,他过得还像个人吗?” 李漱骏深以为然地点头,然后继续打电话。 邓姝终于有功夫回神关注他,皱眉:“你给谁打电话呢?” “给郁闵之啊。” 邓姝睁大眼睛:“你给他打电话干嘛?这会儿还不嫌乱?” 李漱骏疑惑地说:“给他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啊,这修成正果的好消息咱们三个怎么能不互相通报一下呢?我怕他忙得没看见朋友圈,不然可是错过今晚的朋友圈气氛了。” 邓姝注视着他的目光逐渐变得费解,并且掺杂着一点儿恨铁不成钢与无奈。 李漱骏还在嘟嘟囔囔:“不应该啊,他又不是外科医生,怎么这么忙,一晚上都不接电话……” 邓姝夺过他的手机,无语道:“你这个看眼色的能力我是真的服了……今天晚上惹谁都别惹郁闵之,你就当行行好,放过他吧。” 花辞直到第二天早上睡醒才发现关了静音的手机都被各种来电和消息充斥得自动关机了,他充上电看到花累作为回应的那条朋友圈,心情很好地点了个赞,然后截图保存,除了相熟好友以外的纷纷扰扰,全都不理会。 自从官宣以后,花累整个人的状态都比以前好了很多,“犯病”也不那么频繁了,虽然依旧热衷于所有包括肢体且不限于肢体的亲密,但是很少会对花辞的行为和语言疑神疑鬼。 有时候花辞说了一两句可能有点敏感的话题,自己说完才反应过来,有点紧张地去看花累的反应时,他丝毫不在乎,花辞试探得稍多一些后,就会被逮着猛亲。 不过多时,花辞就发现两人似乎已经快速地磨合出了最适合彼此的生活方式,好似天生注定。 花辞有时候看着花累宁静俊朗的睡颜时,一边觉得无比安稳幸福,一边又会想,原来他要的这么简单。 真的就像小孩子一样,从来都没长大过,最起码在花辞面前,一直是这样。 只要一句话就好了,不用什么证明不用什么海誓山盟,只要哥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说他身边有他,花累就完全满足了。 甚至有可能不需要这句话,只是花辞心里的一个决定,一个想法,一个念头。 这样就够了,花累所求,干净而微小得不可思议。 他们俩折腾了这多年,像两只刺猬一样,一直在努力地拥抱彼此,给互相认为最好的“鱼头”和“鱼尾”,努力把温暖给予对方,然后却互相隔阂,辛苦难过了好多年。 想到这的时候花辞就会有一点点后悔,怎么没有在过去的岁月里再细心一点点,察觉到花累珍贵的爱意。如果自己能早一点的话,是不是花累就会活得开心一点。 我真的好心疼他啊,心疼到回味那些过去的日子,只顾着想他难不难过。 花辞在心里刚想完这句话,就看见原本睡得正安静的花累微微皱起了眉头,年轻俊朗的面孔上浮现出小小波澜。 花辞盯了一小会儿,突然就忍不住微笑起来。 不应该后悔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他是在最好的时机发现了他的爱。 花累一个小小的皱眉,就让他理所当然的释然了。他凑近了一点,花累敏感地感觉到他的靠近,在睡梦中也下意识地抬手把他拉进怀里。 花辞满足地吸了一口气,贴在他心口,搂住他的腰,花累因为这动作从睡梦里迷糊醒来一瞬,搂着人在背后拍了拍,另一只手转而去掖了下花辞身后的被子,熟练得仿佛肌肉记忆。 他们每天拥抱着入眠,每天都会有好梦。 花累的精神状态自然而然地也恢复了许多,花辞怕药物伤身,有意想让他停药,因此依旧按时带他回私人疗养院复诊,阶段性地减少药量,最后能够慢慢彻底停药。 复诊的时候有必要检查要做,几次熟悉之后,花辞也就知道了大致时间,在花累检查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去风景好的地方逛一逛。 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了,他和花累说好后,独自从电梯里下了一楼,打算去湖边的阴凉处坐一坐吹吹风。 可刚从电梯里出来,就在一楼的大厅里碰见了熟人。 还是郁闵之先叫住了他:“辞哥。” 花辞和郁闵之上次见面还是两年前那场和花累狼狈地分离时,当时郁闵之在整件事中充当的角色都很尴尬,花辞因为偷听而意外地了解到郁闵之表象下的其他性格,以及敏感地察觉到他对自己的不太寻常。 意外地再见面后,花辞心中十分不自然,但他终归算是个长辈,又顾忌着郁闵之和花累如今的关系,面子还是要充一些的,于是停住脚步淡淡笑着回了句好,两人免不了闲聊了一会儿。 “家里的医院和这家疗养院有合作项目,所以我今天也一道跟着来看看。”郁闵之仿佛也完全不记得两年前的事情了似的,非常自然地说话,同时也决口未提花辞与花累如今的关系。 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分钟后,花辞有意想脱身告辞,可话没说出口,郁闵之先道:“辞哥,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咱们去外面安静的地方聊吧?” 第七十七章 我都知道 这个世界很多时候都会让郁闵之觉得迷幻而荒唐,他外表看起来温文尔雅,但是内里疯得很,他不会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己作为一个研究精神领域医生却有无解的精神障碍。 哦,有人也清楚。 花累。 不过这也是个疯子,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 哦,他比自己好。 他比自己运气好,他有花辞。 郁闵之和花累都有一种识别同类的敏锐能力,他们知道彼此是同类而成朋友,可又因为太了解对方而永远不肯倾吐内心。 花累就是这个世界上的另一种他,拥有同样的疯狂,无时无刻的自毁倾向,眼前身后是迷雾虚无,抓不到实物,没有归处。 看到一个如此和自己相似的人,不会觉得惺惺相惜,只会觉得恶心。 而当花累拥有了自己的锚点后,郁闵之更觉得厌恶,觉得自己厌恶。 这种恶心的感觉,在他对花辞说出一切后,到达了顶点。 今年热得很早,他们坐在湖边的一张石凳上,还未完全蜕变为翠绿色的叶子密密地蓬在树顶,被金子般的阳光透射出一种斑驳的娇嫩,阳光破碎地落在两人肩头。 湖水远处泛着一点涟漪。 “我有时候觉得,你们这些孩子,好像总觉得我挺笨的?” 花辞微微抬起手,好像在空中掬起一捧碎阳,声音里透出一点微末的笑意。 没有震惊,没有愤怒,他竟然如此平静温和。 这种反应完全超出郁闵之的预料,却让他心底猛然松了一口气,从他袒露一切之后紧紧攥着的手掌也松开,换他不可抑制地转过头凝视着花辞润泽如玉的侧颜。 花辞也侧过头看他,泛着微红的嘴唇勾起一点,轻松快意。 郁闵之刹那恍然,却没有悟。 “其实我都知道。我知道小累的精神病是装的,他没得病。这也只是他的一个计谋而已。” “你……都知道?” 花辞的语气很平缓:“陈真进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那些能够抓住我的心的东西,被我发现的时机也太过巧妙,包括之后来到这里看到的一切,就像一条被完美布置的陷阱链,引着我一步步往里落。小累了解我,一如我了解他,我会因为心疼他被蒙蔽一时,但只要冷静下来就都能想明白。” 郁闵之觉得意外,可是仿佛又极其合理,最后好像不理智的人只有他:“你都知道,却不拆穿,还陪他来疗养院,你不是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吗?” “嗯,我知道啊,不说人话,不干人事,满口谎言。”花辞点头,“他所有的情绪都是可控的,在我面前的失控只是一步绑住我的棋。”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这个问题是从郁闵之嘴里问出来的,但也是花辞一直以来在问自己的,他这么久以来一直不肯直面,现在突然发现,这种逃避已经是一种答案。 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郁闵之低声说:“辞哥,你们这种关系只是表面上看着过得去,实则暗礁重重,这种爱是不健康的恋爱关系。他为了得到你可以一个谎接着一个谎,你为了爱他分明看得见也要装作不见,但你心里会无时无刻想着他说的做的是不是真的。以花累的占有欲,时间长了以后,边界感和安全感都会被打碎,即使你是正常人,爱人的能力也会保守催着。最后只会以消耗爱的方式去重蹈覆辙地体会痛苦。” 花辞笑了一下,侧头看了他一眼:“你真的还挺专业的。” 郁闵之张了张口,有些无语。 “我年纪还小的时候,也会偶尔想象一下自己所期待的爱情,无非是那几个词,旗鼓相当,快乐明媚。”花辞双腿交叠,有些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语气却并不轻松,“但小郁啊,其实你有没有关注到过我的心理,我也绝非是一个正确意义的正常人,比起那些带着暖色调词汇的感情,我一直以来所缺乏的是一种踏实感。” 分解自己是如此艰涩。 花辞努力地想了一个大约合适的词语:“大约就是如期而至,永远不会落空。我在花累身上获得的就是比那些璀璨爱情更珍贵的体会,即使他对我说谎,违背我做了恶事,或者什么更过分的,我都不会怀疑他是在对我好。” 郁闵之的眼睛微微睁大。 “在我向着任何一个方向踏出每一步的时候,不论我走的时坦途大道还是沼泽泥泞,不论是什么,我都无比笃定,他的目光在我身上,他的人在我身后,他在坚定地专注地始终选择我。”花辞有时候开口比较慢,有时候又说得很顺畅,他也在和自己找答案,“你刚才有一句话说错了,我不会在时间推移中因为他的谎言而忍不住怀疑他,我永远信任他,如果是他牵着我走的话,闭上眼睛也会比我睁开眼睛独自行走更坚定。” 只要是他就好。 是他就会觉得踏实。 如果是他说跳下万丈悬崖可以活,花辞就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并且在无尽下落中笃定自己不会死。 郁闵之怔怔地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睛里,情绪浓郁得分辨不出。 他一向话不多,但并不是因为不善言辞,而是纯粹觉得没有必要多说的理由,可是现在他真的很想说些什么,却看着花辞说不出话。 他看见碎金般的阳光落在花辞黑色外套的肩头,恍惚间看到第一次跟花累回他家时见到花辞的模样。 花累一向爱在他们面前炫耀自己的哥哥,郁闵之从小学听到初中,虽然没有得见过真人,但似乎比对自己的亲戚还要熟悉,他没有对此发表过任何意见,但是心里从来不以为然。 花家后来突发变故,花累一夜之间也变得冷肃,他不再会仿佛永远没烦恼似的炫耀花辞,反而每次提起花辞都如同触碰他自己最敏感的心头血。 郁闵之还记得那天是他帮花累打了架,他们两群人都野,初中的年纪打起架就动真格,两个人一身伤,郁闵之没办法直接回家,花累就说他哥忙得很,很晚回家,把郁闵之带回自己家。 两人小狼崽似的互相乱七八糟把伤处理了,点了外卖准备填报肚子。 门厅有响动声时,花累正在换衣服,郁闵之以为是外卖到了,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厅,一抬眼与花辞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那时候花辞接受花氏没几年,浑身被磨砺地如薄锋冷剑,远没有后来深藏于下的不漏锋芒,打眼看人第一下时总带点睥睨审视的味道。 郁闵之就被这一个眼神定在原地,那一刻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口密密麻麻的震颤。 陌生得让他恐惧。 之后花辞怎么一边训他们两个初中小屁孩一边温柔地重新给他们包扎伤口,怎么自告奋勇给他们做健康的晚餐却把厨房弄得一团糟,怎么在灯下认真看着他语气温和地和他说话,郁闵之都不记得那么清楚了。 在一遍遍回忆里,印象被磨损。 唯有那个初见时的第一眼,从打量到知道他是谁后的笑意渐出,历久弥新。 花辞并没有陪他坐很久,他解答了他的问题,大概也是弄明白了自己,自然没什么理由。 郁闵之没有跟随他站起来,这已经是他的失态,他只是……现实与记忆交错,让他有些痛苦,但他面色上一丝也没有泄露,只是静静地坐着。 他想自己得体面一点,等花辞离开吧,离开再破碎个彻底。 可为什么发上传来柔软触感? 连他的母亲也未曾这样温柔地抚摸过他。 一如十多年前初见,花辞揉了揉小郁闵之的发顶,皱着眉道:“打个架还能把自己弄成这样?不是赢了吗?赢了还不开心?” 十多年后,他在绿树丛荫下,再次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语气依旧缓和:“小郁,别看眼前,别管身后,只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只看着这一点往下走。” 郁闵之不敢动,他浑身僵直着不敢动,看着花辞朝自己笑了一下后离开,然后觉得周边的温度一下子冷却下来。 他在这一刻知道自己想要的那一点了。 什么狗屁的心理研究实验,什么狗屁的观察对象,只是他不敢。 不敢看看自己的心。 花累确实比他强。 郁闵之高抬起手,然后缓慢地落在自己的发顶上,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丁点触感。 他看见了自己错过的一生,即使从来不曾拥有。 第七十八章 完结 花辞看了下时间,发觉自己耽搁的时间还不算长,有些松了口气,但他还是怕花累那边有什么事需要他,打算走花园中间的小路赶紧回去。 路过一片榕树林时,被猛地拽住手腕拖进树荫深处,连一声惊叫都被粗糙手掌强硬地碾灭。 花辞惊慌了一下,眸子微微睁大,然后落进漆黑的眼睛里,浑身放松下来。 冰凉的尾戒硌着他的下巴,有点痛。 花累掐着他的腰把他压在树上,语气又低又狠,和早上那个温柔叫花辞起床的人完全不同:“他跟你说什么了?” 像是又变回了从前,但花辞在凶狠下听出了微末的怯弱恐惧,和不甘。 无比熟悉。 扣在花辞腰后的手很使力气,痛得他皱眉,明明花累是在问他话,但却仿佛不想得到答案,始终捂住他的嘴。 榕树林枝繁叶茂,碧绿参天,但脚底却盘根错节,裸露着坚硬粗糙与扭曲不堪。 花辞没有挣扎,他微微抬起头专注地凝视着花累黑沉沉的眼珠,眸光盈盈,下颌的皮肤被掐得泛红。 花累低头和他对视着,看不出他的情绪,这一刻花累想了很多。装可怜,求求哥哥,说自己离不开他,或者干脆再把他关起来,这一次一定不会让任何人发现,栓他一辈子…… 但花辞似乎被他掐痛了,眉间很轻微地皱了一下,花累的目光描摹过他细微的皮肤纹理,心口一颤,手里不由得松了一把。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本能地退让。 可花辞没有走,他在察觉到松懈的那一秒,非常努力地在花累的禁锢下朝他迈出一步,然后紧紧地抱住了他,侧头贴在他胸口一动不动,以一种无比亲密而依赖的姿势。 花累顿了顿,身体肌肉硬得像一块石头,他像是没能立刻反应过来,但随后很快松开了捂住花辞嘴唇的手,双手紧紧拥抱回花辞,用力到花辞身体发疼。 哥哥在用肢体语言告诉他,不要怕,我都知道,我爱你。 花累懂了。 花累以前看过一个关于男女的故事,男人对女人说,自己说谎都是为了女人不要生气,女人说如果你不想让我生气就别做这件事,而不是做了还要美其名曰为了我不生气而撒谎。 花累觉得女人说得特别有道理,可他自私自利,并非为了哥哥,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失去这个人,他做过太多哥哥不让他做的事,做完再撒谎,一个谎接着一个谎,个个弥天,多到他早就忘记数字。 所以他一直害怕,害怕谎言泡沫被戳破后,万物崩塌,回到孤独的原点。 而现在花辞所做的一切告诉他,不论他做了什么,花辞都不会猜忌和离开,缝合了他心里的最后一道裂口。 花辞本来就没打算和花累多计较这些事,他只希望两个人都尽快褪去那些前尘往事,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好好生活,可花累随后的几天里一会儿一个心虚歉意的眼神,逼得他都觉得不得不利用这事儿做点什么才好。 于是心满意足地罚花累睡客卧。 花累难以接受:“我们说过怎么也不分房的!” 花辞惬意地吃着花累切好的完全适合他一口大小的哈密瓜块,从电影上分去一眼,语气故意期期艾艾:“那你为什么骗我,是觉得不说这些谎话我就会扔下你不管吗,你还是不相信我对吗……” 花累立刻举手投降。 花辞达成所愿,喜笑颜开。 花累在一边老老实实地低头看手机,好一会儿没说话,安静得倒换花辞有点不习惯了,他吃完水果挨过去问:“你在看什么?” “看床。” 花辞一脸问号:“你要换床?” “换个小点的,一米八的。” “为什么啊?”花辞刚问,就想起来前短时间花累的抱怨。 ‘哥你怎么这么无情,我天天在梦里都想着你,你看你,天气一热恨不得离我十万八千里远,整天挨着床边睡觉,我半夜伸手都抱不着你,我决定换个小床。’ 那时候花辞心道,我离你远是因为热吗,明明是因为你他妈一抱着人就容易走火上头,就算是再好的腰都不够你天天往死里折腾的。于是那时威逼利诱劝阻了花累不换床。 现在花辞简直叫苦不迭,怎么又想起这事了? “床好好的,换什么床?我不同意。” 花累义正言辞:“那床我睡着不舒服,我就要换,你之前有天晚上答应我,说我放过你就给我换的,哥你怎么提上裤子就不认……” 花辞脸皮再厚也禁不住这么诋毁,一把捂住他的嘴:“要不要脸!” “呜呜呜呜!” 我要换床! 那什么的时候头脑昏沉,无论都丧权辱国的话都说得出口,花辞哪记得自己到底答没答应过换床的事,只得重新退一步忍让,继续捂着花累的嘴,气势汹汹道:“跟这次的抵消了,今天不分房,你不许再想换床的事!” 花累眼睛眨了眨,没动。 “听见没!”花辞逼近他,“点头!” 花累达成所愿,眼里沉进笑意,点了点头拉下他捂着自己嘴唇的手,把花辞一把扣近怀里,低头去吻:“遵命,老婆大人!” 光阴飞涨,他们携手走过一个无比灿烂而热烈的夏季。 花累渐渐地学会放下很多事情,其实这对他本身也并不难,他和花辞一样,只要是牵着哥哥的手,即使闭着眼睛也能走得很稳当。他不再去针对过去的一些人和事,学会在珍贵的人生里只专注自己爱的人和自己爱的事。 花家三房和二房残余的人对花辞和花累来说,没有了具象的意义,彻底变为微渺尘埃,邵芸修后来又试图闹过两回,都没再掀起什么波澜。 万幸的是,花玉衡似乎明白了一些事,他依旧停留在自己的时间里,依旧无法理解身边的变化,但他不再那么依赖邵芸修,潜意识里,他依旧永远不想做父母手里的刀。但他可以就像这样快乐地永远不长大,有花辞在他身后,花辞会看顾他一辈子。 在炎热夏季的尾巴,花累终于找到专业的职业经理人,可以替他打理花氏的一些事务,能让他有空闲时间同花辞一起走向花辞想去的山川河海。 花辞一开始有点不情愿,怕花累是为了自己而妥协,可花累一句“我人生的第一个梦想都写在那本环游笔迹里”,就把他的满腔顾虑都堵了回来。 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川西。 花累从小就是个小心眼,长到多大也改不了,他耿耿于怀于花辞当初的“磊哥”备注,于是认真做好攻略执意带哥哥自驾游,从蓉城开始,一路经过雅江、芒康、稻城、波密,直至拉萨。 在秋初的天高气远中,花辞靠在弟弟的怀里看过了鱼子西的落日,领略了贡嘎神山的壮阔,触碰过达古冰川的冰雪,也无数次握紧过身边人的手掌,在苍茫广阔里尽情接吻拥抱。 这趟旅行回来后没多久,两人就被风樘和王隽一同征去帮忙准备他们夫妇俩的婚礼,婚礼是纯中式的礼仪,流程无比繁复冗杂,花辞作为婚礼上的伴郎跟着跑前跑后地忙自然是无可厚非,可花累就算依旧被风樘看不顺眼,还要被前前后后地使唤,自觉真是无比冤枉。 风家是同花氏一般的老派家族,王隽又是国际上都有分量的设计师,婚礼无比盛大,宴请来的客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也是了解花家一二。花辞和花累自在朋友圈公开后并未在对外的公共场合共同出现过,于是在婚礼上难免惹得宾客侧目。 这一点早被预料到,花辞和花累自然浑不在意,对于带刺的话一概不听不理,对于朱宣明、欧阳斯、谢明祖等旧友和花累“四人.帮”成员的祝福坦坦荡荡照单全收。 风樘不论是在流程还是座位安排上对此都没有过丝毫避嫌,反而一直把他们兄弟俩亲密地安排在一起,完全不介意自己婚礼上的流言,他虽然明面上不说,花辞也明白他的心意。饶是作为风樘冤家般的花累,也因此领了这份情谊,包了好大一个红包,一直以来被使唤跑腿的怨言也没了。花辞简直要被这两个人笑死。 中式婚礼没有新娘抛手花这个环节,但花辞在舞台底下看着台上一双璧人面对面行礼跪拜时,心中突然有某一点动了动。他侧头看了眼身边一脸平静的人,同时也敏锐察觉到花累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 第二年的春天里,在最好的时节,他们去了奥地利,这个明明在十多年前就应该到达的地方,因为各种阴差阳错,即使被写在环游手册的第一页,却被拖延了很多年。 站在蓝天白云下蔚蓝色的阿特尔湖边,有一种非常难以言说的感觉在心中蔓延,好像是多年执着而成的死结被松开最后一道,一切都悄无声息地于美景中消弭于无痕了。 正如多年前所想,此处美不胜收,像是落在这里的时间都不忍快走,就连克利姆特的画作也不过描绘出一两分的生动。 天色湖景青山木屋俱融为一体,花累自觉自己没有哥哥那样对天地之色足够深切的感触,但他的心境也在这样的景致里平静,两人静立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突然他的手被身边人牵起来。 花累愣了一下,回身去看,花辞轻轻摘下了他小指的尾戒。 温凉的戒指滑过指尖的刹那,花累的心脏不可克制地有些惶恐,他不解地望向花辞,神色里带着些慌张。 可花辞的神情仿佛也有些莫名的紧张,他看了花累一眼,在花累开口前从口袋里拿出了准备已久的戒指盒。 从去年在风樘的婚礼上下定决心开始,这枚花辞亲手设计的戒指终于被定制完成,在这个最好的时节和最好的地点被拿出来。 花累在看到戒指盒的刹那,心脏骤然紧缩,明显到他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又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嘴巴刚张开想说话,就发现自己的喉咙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哽得发不出声音。 奥地利早已通过了同性恋法,此时季节最是旅游的好时候,湖边的当地人和游客都不少,从花辞拿出戒指盒的时候就有人注意到,三三两两的人们发出一阵惊喜开心的轻微呼声。 “小鱼,生日快乐。” 今天也正是花累的生日,虽然一早就说过祝福,可花辞毕竟也是人生第一次求婚,即使比花累多吃了八年的米,依旧很紧张,只得先又说了一遍生日祝福,给自己定定心,才看着花累漆黑的瞳孔重新开口。 “阿特尔湖的美景,我们两个人都想象过很多次,今天来见,只比想象中更美。我想,如果在这么浪漫的景色里,我跟你求婚,你也许会答应我吧。” 「如果在这么浪漫的景色里,我跟哥哥表白,他也许会答应我。」 一模一样的字句,花累被哥哥握着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目光从哥哥带着些许紧张的微笑着的漂亮容颜上滑过,定在阳光下熠熠璀璨的淡蓝色净水钻戒指上。 他真的很想说话,很想说些什么,可是喉咙痛得发苦,说不出一句话,眼眶发红,脖颈上激动地暴出些许青色血管,在心里拼命痛骂自己关键时候掉链子。 被求婚的主人公不说话,周边围观的群众们都跟着屏住呼吸,唯恐这一对帅气般配的同性伴侣不能美满。 花辞却在说完求婚后反而平静下来,不再紧张,他揉了揉手心里弟弟的手,反应过来自己也没做好求婚流程,笑道:“我是不是要跪下来求婚才对,都给紧张忘了。” 说着就要单膝跪下,刚屈膝就被面前的人一把拖住。 花累的眼眶通红,在开口说话前先落下了泪,结结实实地自己单膝跪下,发出“扑通”一声响,他觉得自己关键时刻真是没有出席,哭出来以后喉咙才能发出声音,语无伦次:“我答应……哥,我答应,哥哥……” 花辞被他这一跪给惊了一下,旁边听不懂中文的围观群众也被整懵了,不明白为什么被求婚的人反而要单膝跪下。 可花累哪舍得让他哥跪。 花辞明白他的想法,哭笑不得地先赶紧把戒指给他带上,戒身被推上无名指的刹那,花累跪在地上已经泣不成声。这么大一个人,肩膀宽阔得像花辞永久的避风伞,却哭得像一个孩童。 围观群众们看到戒指戴上,发出了欢呼声,爆发出掌声。 花辞在欢呼声里有些不好意思,急忙先拉花累起来,抬手抹去他面上的泪,一边觉得好笑,一边觉得心酸。 这一路,他们两个人真的走了很久。 花累拉着哥哥的手,用力到自己的指骨都疼痛,无名指的戒指就像天神洗礼,让他恍然如梦,怕梦太美好,怕梦醒来。他真的不是自己想哭,他拼命地想让自己停下来,可泪意汹涌,一次次模糊掉眼前人的容颜。 “哥,我……” 我真的没想到,没想到我们会有这么一天。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感谢,我好怕我不配拥有你,不配拥有你给我的这一切。 我真的……我真的好爱你。 花辞被他哭得心口酸疼,他一向不是泪窝浅的人,这一刻竟也想落泪了:“不哭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我都明白,不哭了。” 花累拼命点头,把哥哥拖进怀里死死地抱住,眼泪滴落在花辞的肩膀上。 “哥哥,我爱你。” 这句话他从生下来那一刻就被赋予,十三岁时重新添加注解,他无数次在心里呢喃过,在梦境里吐露过,在笔下描摹过,却从没想过能说出来过,他曾经想,如果自己能对哥哥说出口,付出性命,不入轮回也甘愿。 “我知道。”花辞闭上眼,也紧紧地拥抱住他的救赎。 “哥哥,我爱你。” “我也爱你。” 岁月匆匆,离人也匆匆,但我知道,你会永远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说:】 完结了朋友们,比起只写完大纲一半剧情就完结的第一篇文,这篇完整地走完大纲,算是完成了我基本想写的内容,有很多不足,辛苦各位的陪伴,有缘再见。 第七十九章 番外 关于为什么叫小鱼 花累小的时候并不叫花累,他的第一个名字是花惊。 花惊是他爷爷临终前留下来的名字,代表了对大房子孙挑起花氏企业重担的殷切期盼,虽然名字读起来很一般,但写起来好看,且不论男女都可以用,全家人都觉得不错。 花累用花惊这个名字到了三岁半,也大病小病不断地活到了三岁半。 大房就这一个独苗,被全家当眼珠子似的捧着,从不敢在照顾他的地方掉以轻心,可身子骨还是不健壮,老太太终于忍不住去找人算了算,这才被人点醒,原来是名字不好。 “惊这个字,太大,又太凶,你家这个孩子本来生得就不易,压不住这个字。” 花累确实来得不易,他这条命是差点活埋一个孩子才换来的,全家人都清楚。 那老道说出这一点后,老太太立刻笃信不疑,拍板了改名字的事,最后和那老道琢磨了三天,终于小心翼翼择了“累”这个字出来。 取硕果累累之意,寓意未来事业有成、子嗣繁多,人生一片大好坦途。 花累后来从花辞这知道这一段往事的时候,笑了一声,觉得挺讽刺的。 改名的时候花累才三岁半,大人们改口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但对花累却没什么影响,他总跟在哥哥屁股后面的,从小就目标专一,别人原先称呼他是什么,后来又改成什么,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因为哥哥叫他小鱼,这是他们俩的秘密。即使后来有人以为这是他的小名,学着花辞叫他小鱼,但对他来说,完全不一样。 花累长大后知道了花辞被收养的原因后,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从小就爱黏着哥哥。 大约冥冥之中,他真的是被花辞换来的。 花氏藏污纳垢,近百年的大家族里,人人手脚都不干净。花累想,若苍天真的有眼,是该叫他们子嗣不丰才对,而正是有了花辞,有了他这么干干净净一个人,他才会愿意在花家降生。 花辞被花家收养前研究过八字,在他们眼中,花累是因他而来,因此花累从小爱跟着花辞,大家都没因花辞是收养来的而反对,反而因此把花辞当做花累的护身符,特别照顾呵护,恨不得他俩时时都在一块儿玩。 花辞比花累大了八岁,玩是玩不到一处的,但花辞脾气好,花累也乖,两人从没闹过矛盾。花辞那时还在小学,写完作业就给在一边眼巴巴等着的弟弟讲故事,有时候讲累了就手把手教三岁的小孩儿写字。 “哥哥教小惊写自己的名字好不好?”少年眉目温柔,笑着低头看怀里软乎乎的小孩儿。 那时还没改名的小花惊当然特别想让哥哥握着自己的手,教自己写字,可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名字了,不能再让哥哥教自己了。 幼年的小花惊又遗憾又难过,犹豫了好久,还是觉得不能骗全天下最好最好的哥哥,于是更努力地往哥哥怀里拱了拱,实话实说:“哥哥不能教我了,我已经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了。” “小惊这么聪明啊。”少年花辞抱着怀里的小孩儿,被他撅起的小嘴逗得想笑,好容易忍住了,正色问他,“那怎么写呢?” 小花惊被哥哥微微凑近的面容小小惊艳了一下,忍不住抬手摸摸,慢腾腾地回答:“花就是像哥哥一样漂亮的花,惊就是哥哥最喜欢的动物,小鲸鱼的鲸。” 在他心里,跟自己有关的,就是跟哥哥有关的,全部都要联系在一起才好 “啊?”花辞愣了一下,被小孩子一下子逗乐了,撑着下巴靠在书桌上笑。 哇!哥哥笑起来比花花还好看! 小花惊心底惊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亲亲神仙哥哥嘲笑了,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错了,自觉丢了大脸,小脸涨得通红,没忍住瘪了瘪嘴,蹬腿要从哥哥怀里爬出去。 花辞怕把他笑得真恼了,急忙补救,把小孩儿抱起来放在膝头坐好,轻轻晃着哄:“好,小惊没说错,小惊就是哥哥最喜欢的,和喜欢小鲸鱼一样喜欢,和小鲸鱼一样可爱,哥哥以后就叫你小鱼好不好?” 小花惊得了个新昵称,别人都不叫他小鱼,只有哥哥叫他小鱼,那就是两个人的小秘密了。 他心里乐开了花,面上还要趁着哥哥哄他,拼命忍住不笑:“那小鱼要哥哥抱。” “好,哥哥抱。”花辞笑了笑,把小孩儿又往怀里抱紧一些,双手在他背后揽住,低头在他发顶亲了一口。 小花惊高兴地脚都在悄悄扑腾,眼睛骨碌碌一转,“吧唧”在哥哥脸上用力亲,还振振有词:“幼儿园老师教了要分享,哥哥亲了小鱼,小鱼开心,也分享给哥哥,所以小鱼要再亲亲哥哥。” 花辞:“……你确定老师是这么教的分享?” 这些事花累长大后大都不记得了,只有花辞自己还保留着这段记忆,时不时拿出来当做笑料调侃下。但花累这个厚脸皮的,早不像小时候了,反而听得特别津津有味。 他原本很遗憾自己比花辞小了八岁这件事,一度耿耿于怀,但这一刻却突然有些释然了。 他没有完整地陪伴过花辞的整个人生,但花辞看过他完整的人生,那些自己可能已经遗忘的,都像一个个惊喜,在他们未来生活的每一天,成为点缀着的小小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