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给豪门以后》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被送给豪门以后 作者:Lafuuu 文案 (原文名《渡欢》) 林西言十九岁那年被退了学,被开始了一段包办关系,差一点就要被人欺负死。 幸好,他在黑暗里捡起了一束光。 他重新有了未来,不仅被照亮,也能照亮别人。 总之非常惨的小可怜受X保护欲爆棚白切黑攻(可能并不黑)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近水楼台 甜文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都市狗血小白文 立意:在金钱的诱惑面前,保持本心,坚持梦想,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 第1章 妄想01 天空连续大半个月没有放晴,庄园外原本层层叠叠的蔷薇花也已经萎靡得不成样子,连带着整座庄园都带着一些阴霾。 女佣们在阳台的瞭望处找到了身形单薄的少年。她们顺着他的视线往下望了望,什么也没看见,只当他是在发呆。 “先生在书房等您。”为首女佣一贯是客套又礼貌的口吻,周全地叫人挑不出错来。 当然如果仔细听还是有些生硬的,比如她会在说话时不自觉地微微抬起下巴,语气似乎还有一些不耐烦。 林西言转过身来,像是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态度,简单道:“知道了。” 他有一副很好看的皮囊,只是过于瘦弱和苍白,眼神也毫无波澜,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一点活力也没有,甚至有些沉郁。 林西言正要起身就被一道隐晦的视线拦下,同时另一位女佣将手里的托盘放下,取出一件松软的女装。 既然是被送来讨好权贵的工具,自然什么都要以别人的喜好为先。 那个老变态喜欢看他穿裙子,最好还能穿上丝袜,再在胸口扎一个蝴蝶结。这实在令人难堪,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欣赏的趣味。 可他别无选择,只有顺从。 · 陆时煜刚好在这时候回来,他轻车简从,手里只提着一个行李箱。 他是典型的天之骄子,一个连反骨都长得尽如人意的、过分合格的继承者。他自信又温柔,仿佛他的眼里全是美好的事物。 尽管他的母亲早逝、他父亲沉迷玩弄权柄与欣赏各样的美色,可他却是无可挑剔的。 管家亲自打着伞到门口接他,对待他的态度很亲近,贴心地提醒他先回房间休息。 陆时煜问道:“父亲正忙着?” 管家委婉地说,陆董与林先生一同在书房,或许并不方便谈话。陆时煜听懂了这话里隐晦的暗示,并无不可地说:“不要紧,我刚好先回房休息,一会再见也一样。” 毕竟旅途劳顿,现成的理由摆在这里。 陆时煜并不常回家,只在假期以及过年时匆匆回来过。他实在教养很好,听说父亲把一个甚至比他还小的男人带回家登堂入室,也没有气急败坏,私下也没有过恶劣的态度。 他只是恰到好处地跟他的“小妈”保持疏离而已,表面却看不出来,偶尔在餐桌上遇见,还会道一声好。 林西言却看得懂——这是根本没有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陆时煜不是不学无术、一心惦记着家产的二世祖,他不需要姿态尽失地去争抢,或许是因为他足够自信,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德行,并不担心会让什么人尝到太多的甜头。因此他甚至没有因此费心,只下意识地保留了他一贯的风度与涵养。 他素来低调,女佣们说起来,林西言才知道陆时煜回来了。只是他却没见到,陆时煜当然不会特地来见他,但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他平时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今天却兴致很好地下楼煮咖啡。他最开始学会享受这样静谧的时刻也是受陆时煜的影响,从前他总觉得自己那是浪费时间。 他的自由时间向来不多,每一秒都不想浪费,否则就不能心安理得。 陆时煜却不同,他很会自己煮咖啡,动作利落而优雅。 说来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长时间地看到陆时煜,他那时很窘迫,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明远这位已经成年又比他年长的儿子。 他猜测对方很讨厌他、看不起他,甚至会对他恶言相向。 但是并没有。 陆时煜对他像是对旧友一样随和,友好得令人吃惊:“常年一个人在国外,习惯自己动手了,你想不想尝尝看?” 林西言意外他的友好,想要回应对方,却嘴笨地说:“家里的佣人每天早晨都会煮咖啡。” 陆时煜笑了笑,没再多说,也没有给他倒咖啡。 那杯咖啡是什么味道他不知道。总归都是苦的,有什么值得惦记的? 他的身份尴尬,每每要做些什么,身边总是跟着人。 不知道是陆明远的授意还是管家或女佣的自作主张,除非在他自己房间里,他总被人关注着。 他有时会故意往咖啡里放许多许多糖,然后欣赏女佣夸张的表情。 他能拿来作乐的,似乎也只有这些了。 咖啡散发出好闻的香味,只是几颗糖丢下去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味道。女佣对他的做法不理解,以为是煮得不好,不由地问:“您需要换一种咖啡豆吗?” “不用。”他道。 换了,就不是原先的味道了。 女佣到底不是真的关心他,闻言也不说话了,静静地站着等林西言回房间。林西言却出乎意料地端着咖啡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了。 女佣也不能离开,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 因为他,其他人也很不自在。林西言摸着温热的咖啡杯思索,要不放下杯子上楼算了,这样等着实在是太难看了。 他皱着眉喝了味道怪异的咖啡,还是没舍得走。最终倒也没有白等,到了晚饭时间,陆时煜和陆明远一起下来了。 既然碰上了,就一起吃晚餐。 平时是没有这个规矩的,这座庄园里并没有谁和谁一定要一起吃饭的习惯。往日只有陆明远和林西言住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依照那位陆先生的喜好,而林西言只是一个可笑的——用来欣赏美貌的摆设。 他在餐桌上也很安静,默不作声地,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陆明远却不知道为什么,和陆时煜说话的时候,忽然转向他:“你的口味倒是和时煜差不多,今天吃了不少。” 妄想02 林西言闻言放下手里的甜到发腻的蛋糕,一时窘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陆时煜接了话:“林先生看着很瘦,多吃点是应该的。” 陆明远大笑,拍了拍陆时煜的肩,继续与他交谈。他们谈论的话题算得上很温馨,是陆时煜在国外留学的求学生活,他的言辞很简炼、话也很少,但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就描绘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林西言悄悄认真听着,他实在好奇在顶尖学府求学的、那个世界的每个人都像陆时煜这样明媚又自信吗? 林西言刚被送到陆家那阵子,就像是刚被捕猎的小动物,在陌生的地盘里,小心翼翼又胆战心惊。 他在家时早已经被父亲耳提面命过,要听话。可他到底还是年轻,才19岁,因此尽管陆明远有权势加成,虽然令人畏惧,心里难免会有一些委屈与傲气。 这是年轻人难免会犯的错,他的心态在陆明远面前被一览无余。陆明远要做的就是把他的委屈变成笑话,把他的傲气全部磨去,只要一个听话的漂亮孩子。 他是害怕这种处境的,但更害怕的是他正在被这样的生活湮灭。 周围所有人都是陆明远强加在他身上的枷锁,在这里他只是一个好看的漂亮男孩,是别的什么人的附属品。 他度过一天又一天漫无边际的黑暗,甚至都要以为自己能够适应了。 陆时煜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他带着极其寻常的语气问:“你叫林西言?” 时隔那么久,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陆时煜迟迟没有得到回应,甚至又重复一遍:“林西言?” 林西言被当成狗被训得久了,一时竟然不会回答了。他想说声谢谢都不敢开口,只能求助地看向别处。陆时煜并不知道他的处境,因此只以为是林西言年纪小、脸皮薄或是不爱说话,并不把林西言的“没礼貌”放在心上。 陆时煜在细节上总是很周到,每次外出旅行或者遇上什么节日,给陆明远寄来礼物时也会捎带上林西言的一份,都是不贵重却讨年轻人喜欢的。每一样都被林西言好好地收起来。 这些礼物不算什么,却是林西言还被人记得的佐证。 他就着这一点温柔善意,在艰难的处境里给自己造了一个梦,陆时煜是他梦里的光。他自己都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仅追寻着梦里的光,梦醒了,他还爱着梦里的人。 他厌恶自己的痴心妄想,却无法自控。第二天,又反常地早起下楼吃早餐。 他睡眠状况不好,其实起床很艰难,半睁着眼洗漱完、换了衣服,接着按照计算好时间下楼——刚好能避开陆明远。 女佣替他把早餐端上餐桌,他无精打采地坐着,竟然怀念起昨晚那杯咖啡的味道。 过了好一会,他等的人才出现。陆时煜穿着简单的T恤,看起来是要去见国内的朋友。身上的味道很清爽,明明隔得挺远,林西言却觉得自己闻见了。 “小少爷要出门?”管家殷勤地说:“早饭都准备好了,吃了再出门不迟。” 陆时煜向来不为难家里做事的人,即便推辞也是彬彬有礼。林西言在一旁听着,不知是想印证什么,插了一句嘴:“不喝杯咖啡吗?” 气氛突然顿了顿。 管家和女佣面面相觑,陆时煜是真的赶时间,看起来有些为难。林西言欣赏够了,又改口说:“着急出门的话,下次再喝。” 反正我也不稀罕。 反正你的咖啡我也没喝。 林西言终于收回视线,仿佛那不过是一句可有可无的客套。 只是他更加没有吃早餐的兴趣了。 他注意到女佣们看陆时煜的眼神,他羡慕陆时煜,也羡慕这样的眼神。他许久没有过自己的情绪了,他不该有、也不需要。 陆明远的控制欲是很奇怪的,妄图掌控他的一切。 于是他只好一边腹诽这老变态,一边又要假装出一副努力又懵懂的样子。陆明远喜欢看他的弱小和挣扎,如果能安分地做一只供人欣赏的金丝雀没什么不好,否则他总像个溺水的人,总想抓住点什么。 比如昨天的那杯咖啡或者是…… “早餐不合口味吗?”一位女佣体贴地替他把三明治撤下去,端上来一份面条,“您上次说好吃,今天再尝一尝?” 他记不清这座别墅里究竟有多少个女佣,她们长相差不多,都穿着藏青色的制服,也都利落地盘起头发。 他刻意去忽略这些人的其他特征,不想记住有关陆明远的一切。这是他内心小小的反抗,既可笑又微不足道。 他想起陆时煜对待这些人的态度,带着刻意的模仿痕迹、微笑着说:“谢谢。” “学人精,真无聊。”他默默地想,目光却追随着陆时煜离开的那个方向,他的脸上不期然地露出了一分真心的笑容,他自己甚至都没有发现。 他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如果不是有这样好看的一张脸,他那个顽固保守的父亲大概也不会想到利用他来换取什么利益。对象年老又好色,只是地位尊贵,因此那些说不出口又折磨人的手段显得名流又肮脏。 他被自己的父亲送到这里,并不是让他来做梦的。可就像飞蛾要扑火,黑暗中的人也要追光,陆时煜就是他的光,也是他心底不敢细想的隐秘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1、受和炮灰攻没有实质关系。 2、受没有女装癖,谈恋爱后也不会穿女装。 第2章 妄想03 陆时煜出门见故友,一大早就被连环call,自然没有时间在家吃早餐。见的是原竞,从前同窗过,又是同一个圈子的朋友,关系自然比其他人亲近很多。 原竞知道陆时煜昨晚就到了家,只是他家规矩大,昨天不好出来,这时难免有些委屈,摊着手说:“昨晚就想联络你的,我等了一晚上。这会还早,我们就去吃早茶好了。” 原竞喜欢穿松松垮垮的卫衣,连袖子都很长,遮住他半只手。他好像从前上学的时候就是这样穿外套的——陆时煜的外套,比原竞自己的大一些,穿在他身上刚好也是松松垮垮的。 陆时煜忽然就觉得自己不该回国,不该回来见他。 原竞个子还是比陆时煜矮一些,他踮起脚与陆时煜平视,大声道:“时煜哥哥,我跟你说话呢!”他只比原竞小两个月,却偏要喊他时煜哥哥。 “不急,先跟原叔叔打个招呼。”陆时煜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语气倒是妥贴寻常:“原叔叔在家吗?” 他们两家住得近,不过十分钟的路程。 原竞只想陆时煜带他出去玩,有些不情愿地摇头,“我爸他,应该已经去公司了吧?” 陆时煜笑着看他。 原竞很快就顶不住,陆时煜才回国,主动跟长辈打招呼才是礼貌。原竞妥协:“最多半小时!” 陆时煜自然依他,点头说:“好,只是聊几句。” 两个人一同往原家去,陆时煜手里还拎着送给原父的礼物,是一幅花鸟字画,原父习画这些,说是看着热闹。 陆时煜不懂字画,只是能粗浅地聊几句,但胜在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更何况还有原竞在,至少比昨晚在他家热闹得多。他这么想的时候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只是觉得原竞好,什么都好。 结果还是被留下吃了午饭,陆时煜不好推脱,原竞也忘了要出去玩,积极地吩咐厨房做些时煜哥哥爱吃的。饭桌上,话题不可避免地会谈论到原竞姐姐原媛的婚事。对象是科技领域的新贵,年纪和财力都是正好,原父谈起这桩婚事也是十分满意。 原竞却兴致缺缺,有些赌气地说:“姐夫是很好,但我小时候还以为未来姐夫会是时煜哥哥呢。” 原父不知道原竞又在闹什么小脾气,瞪他一眼,终于不再炫耀女婿,关心了陆时煜几句,打发他们小辈自己出去玩了。 原竞欢呼一声,拉着陆时煜就去车库,有些得意地说:“哥哥不常在国内,路不熟,我来开车!” 陆时煜问:“去哪里?” “去哪里我说了算!”语气神秘兮兮的,他不想陆时煜再多问,故意换了话题:“其实我爸不喜欢我姐夫,觉得他家世不够好,他私下吐槽姐夫家是暴发户。” 陆时煜有些意外:“听说已经谈了几年恋爱。” “是我姐的大学同学,谈了五六年了。”原竞说:“如果不是我姐坚持,现在估计我爸跟陆董已经在谈你和我姐的婚事了。” 陆时煜不动声色:“小孩子不要乱说,现在该祝福你姐姐。” “我知道。”原竞不瑕思索:“不过大家不都这样吗?就像顾大哥和淑娴姐姐,你跟……” “你是不是给我准备了聚会?” “!!!”原竞惊道:“没有!” 看来是真的。 聚会是在一家会所,原竞央求顾烨替他操办,办得声势浩大,最先吃不消的反倒是原小少爷。 一个人气鼓鼓地缩在角落里,给顾烨发微信控诉他。 顾烨无奈地把手机递给陆时煜,打趣地说:“这算不算是不食人间烟火,只是开几瓶酒而已,小少爷就嫌我出格了,重头戏还没上呢。” 陆时煜推开手机屏,不接这个茬,“你明知道他就烦这个,故意逗他做什么?” 顾烨讨了个没趣,灰头土脸地去给小少爷道歉,给大伙看了好一阵热闹。原竞反应过来,发现这些人都是故意逗着他玩,气得唱了一晚上歌,声嘶力竭,生了好大一场气。 闹得很晚,没力气了,才被陆时煜送回家。分开的时候,原竞问他:“时煜哥哥,我唱歌好听吗?” 陆时煜点头,说好听。 “你骗人!我姐姐都说我唱歌难听死了!”说完吐了吐舌头,转身跑回家了。没多久又在二楼阳台朝陆时煜挥手。 陆时煜站在原地看到他,然后才转身,走进夜色里。 妄想04 陆时煜是很坦荡的,即便从不宣之于口,却也从未想过要刻意隐瞒。他喜欢原竞,被顾烨看出来了,也很坦然承认。 他只是喜欢某个人,又不是要去伤害谁,有什么不敢认? 顾烨却很意外,当即就提醒他:“可别让你爸知道。” 陆时煜:“……” “你别不放心上,但凡你有这么个意思,你爸就能立刻替你把原竞娶回家……当然也不是不能娶,我是怕你爸这么一插手,原竞脑子转不过弯直接就跟你闹掰了。”顾烨语气难得认真:“咱们这样的家世,真能自由恋爱的没几个,原竞看着好脾气但其实主意大得很,他乐不乐意是一回事,有没有人逼他又是另一回事。刚好,你爸专治自由恋爱。” 陆时煜:“我爸没那么闲。” “那可不好说。”顾烨拍了拍他的肩,沉默一会,又道:“不管怎么说,总之你这事不好办,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陆时煜不爱谈论家里的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顾烨也是点到为止,并不多说。感情里一旦要参杂利益与交易,总不会太轻松,即便将来真能有什么发展,也得尽量先瞒着,不要让长辈太早插手。顾烨是在为他们考虑。 陆时煜也不是没想过将来,他这些年一直在国外留学就是想给时间让自己想清楚,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了,他又该怎么做? 他难得瞻前顾后,就是在这件事上犯了难,他实在算不准原竞会是什么反应。因此踌躇不前,拖到了现在。 他走在夜色里,心底生出一些冲动,只是这股冲动尚未冲破理智,他就已经到家了。 妄想05 林西言坐在卧房最靠近阳台的那个躺椅上。听到跑车的声音,他就知道陆时煜回来了。 现在才回来,他出去了一整天? 林西言异想天开地试图猜测,陆时煜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猜不出什么结果,他距离陆时煜的生活太远了。 他无端地品出一些苦涩的情绪,呆坐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林西言才终于不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也不肯让自己多想了。 他提醒自己要时刻记得自己的处境,不能总想着不切实际的东西,他伸手能够到的只有摆在茶几上那杯冷掉的红茶,其他什么都没有。 他拎起被放在一边的白衬衫,随意地拢在肩上。这件衬衫大得很,是在陆时煜寄回家的包裹里找到的,他猜测是路时煜不小心弄错了,把给自己买的衣服寄过来了。林西言没有把猜测说出来,悄悄留下了这件衣服,过了好几个月,直到其他人都忘记这件衣服的来历了,他才敢光明正大地拿出来穿。 大概是夜里凉,这件白衬衫令他感觉温暖了并不少,林西言下意识地搓了一下手,接着他的意志开始昏沉。 但是却睡不着。 他总是这样,除非困或者累到极致,否则根本无法入睡。 林西言打开了房间里的电视,挑了一个武侠剧看,热热闹闹的声音里却不知怎么给了他一丁点安全感,竟然睡着了一会。 只是时间很短,大概也不过是几分钟,接着就被吓醒了。他惊魂未定地看了好一会,确定陆明远没有在房间里任何一个角落注视着他才放心下来,长舒一口气。 他精神疲惫,又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餐,于是决定下楼去找些吃的。 他不敢吵到谁,走路轻手轻脚的,还特地穿了房间里的软拖鞋。他享受所有意志自由的行动,哪怕只是下楼找些吃的,也很惊险刺激。今天是烤面包片吃还是给自己做一个三明治呢?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他每走一步都很忐忑,生怕陆明远突然出现。厨房前有一段小走廊,装了声控灯,现在灯却是亮的,这证明厨房有人。林西言顿时有些失望,连脚步都变得拖沓起来,倒是没忘记拢在肩上的白衬衫穿好。 林西言轻轻推开厨房的门,与另一个人四目相对,刚想出声就看到对方让他噤声的动作。 林西言只好又闭上嘴,手还捏着厨房的门框,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他没想到会碰到陆时煜,还是在厨房这么温馨的地方。 陆时煜朝他招了招手,轻声说:“进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原竞不是白月光哦。 第3章 妄想06 林西言倏然想起自己身上穿着的白衬衫,不知道会不会被认出来。但是白衬衫都长得差不多,也几乎看不见logo,他心想,陆时煜大概也不至于细致到这种程度。 他们几乎没有私下相处过,林西言拘谨极了,根本不敢看陆时煜,甚至连手也不知道该放哪里。他直直地立在那里,头颅却微微地低下了,像极了挨训的姿势。 陆时煜轻笑了一下,他看出林西言紧张,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小心到这种程度,为了避嫌吗?但不管怎么说都太奇怪了不是吗? 陆时煜见过太多陆明远的身边人,有骄纵的、也有故作清高的,甚至有大胆到来勾/引他的,唯独没见过这么小心紧张的,像是怕被生吞活剥了一样。要说是装的倒也不像,他印象中林西言见了他一直都是这副受了惊的样子,他在害怕什么呢? 陆时煜忽然觉得不可思议,林西言在他家里,还能怕什么呢?这就跟他自己家一样。大概还是因为胆小吧,他好像年纪也挺小的,刚来那会好像才刚成年? 这个年纪的孩子…… 他都在想些什么呢? 陆时煜明明自己也没大几岁,先入为主地把林西言当成小孩,甚至连说话语气都放缓了,怕吓着人。 陆时煜问他:“饿了,下来找吃的?” 林西言在刚才的沉默里不安极了,这会问什么就答什么。他点了头,说:“刚才想起没吃晚饭。” “我爸也不管你吗?”陆时煜说这话时没有任何恶意,可林西言却笑不出来,立刻就僵在那里。幸好陆时煜也很快意识到这么说并不合适,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从冰箱里找出鸡蛋,问林西言:“会煎蛋吗?” 林西言说:“会。” “那挺好,”陆时煜手里下了一把面,“咱俩分个工,我煮面条你煎蛋,这样行吗?” 陆时煜在家时也不常自己动手,只是现在已经过了十一点,他不想惊动其他人,打算简单地煮个面吃。他今晚光顾着照顾原小少爷的情绪了,没怎么顾上吃东西。 原本打算烤面包片配咖啡的林西言顿时换了立场,觉得吃面条更好。他立刻点头,顿了一下又补充:“我只会煎双面的,可以吗?” 陆时煜回头看他一眼,好笑道:“都行。” 妄想 07 林西言觉得自己大概是走火入魔,竟然从陆时煜的语气里咂摸出一些被哄着玩的意味,不知道该高兴还是生气,反正脸是肯定红了。 大概是因为今晚的陆时煜实在是太没有距离感了,他身上穿的浅色针织衫也太过于温柔了——尽管知道他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毕业于最顶尖的学府,能够在任何场所维持彬彬有礼的风度,可看到他在家里卷起袖子给自己煮一顿宵夜也不会觉得太突兀。 林西言侧着脸,不敢抬头看陆时煜,直到心情平静一些,才若无其事地用眼角打量他。 陆时煜总是能给林西言很新奇的感觉,仿佛陆时煜与身俱来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个世界还存在这样的人,他们或许知道一些生存的艰难,但永远不必为之奔波与愁苦,拥有这世界上最美好的爱与希望。 “林先生,”陆时煜回头,“等着急了吧?马上就好了。” 林西言有瞬间怔愣,回过神来已经看到陆时煜把煮好的面条装到好看的碗里。陆时煜的厨艺是很有限的,但架不住他很认真,从下面条到摆盘,每一步都做得很细致,甚至连用来点缀的葱花都切得很漂亮。 接着,又拿了两个碟子装林西言煎好的鸡蛋,还在碟子边上各切了一个小番茄作点缀。 林西言乖乖地坐在餐桌边上——陆时煜还要替他们各倒一杯柠檬水,然后他们才一起坐到了餐桌前。 陆时煜解释:“你饿得久,吃东西前先喝一杯温水,不要着急。” 林西言捧着温热的柠檬水,点头。至少有那么一刹那,林西言觉得自己是分裂的。几分钟之前他还在黑暗的地狱里,依靠想象汲取星点的光亮,可现在却要和陆时煜一起吃宵夜了,并且这还是陆时煜亲自煮的面。 这样的场景太温馨了些,林西言差点要分不清梦与现实了。 ……明知道陆时煜对他仅仅是出于礼貌的善意而已,仍旧忍不住猜测他和朋友之间是怎么相处的,甚至和爱人呢?会更好吗? 林西言按下自己突然冒出来、不合时宜的想法,陆时煜不是别的什么人,他是陆明远的儿子,光凭这一点,就值得警告自己了。 陆时煜吃东西的速度并不慢,林西言尽量让自己跟他保持相同的速度,然后在差不多的时间,一起放下筷子。 整个过程都是沉默的,他们互相没有搭话。林西言是想说些什么的,可他对尽管他对陆时煜十分关注,却仍旧知之甚少——他不敢明目张胆地问,陆家人自然也不会主动去跟他说。 他想知道陆时煜这次为什么回来、会在家呆几天,可这些话以他的身份问总是尴尬。林西言怕引起陆时煜的反感,什么也不敢问。 陆时煜收起空碗,往洗碗池走去。 林西言赶紧跟上,意外道:“你要洗碗吗?放着让阿姨收拾就可以……” “你——”陆时煜原本想说那至少也要放到洗碗池里,可看到林西言过分真挚的表情,竟然改了口:“你大概也不想让人知道半夜跟我一起吃宵夜吧?” 林西言顿时愣住——他不知道陆时煜这句话是否意有所指,是以后都不想单独跟他一起吃饭的意思吗? 陆时煜像模像样地给自己系上了围裙,然后开始洗两个人用的碗筷和杯子。林西言就站在几步以外的地方,迟疑着不敢上前。 直到陆时煜洗完了碗筷开始洗杯子,林西言才从柜子里头找出了厨房纸巾,把洗好的碗筷擦干,放回原处。 林西言动作小心又细致,生怕破坏了这一时的静谧。他后知后觉地从陆时煜的语气里品出几分玩笑,而后不由得笑自己想太多。陆时煜对他并没有那些隐秘不可说的想法,自然是光明又磊落的。 陆时煜终于确认了林西言就是胆小,稍微吓一吓就不敢再动了,这大概是被圈养的金丝雀所拥有的共性,因为缺乏安全感所以总是惴惴不安。陆时煜有些懊悔,他何必那样说话,像是故意作践人,怪没意思的。 厨房归于原样,两个人一起回房间。分别时,陆时煜道:“夜深了,早些休息。” 林西言点头。 “我爸他——”陆时煜不知想到什么,特地转身补充了一句:“他有事出去了,今晚大概回不来。” 林西言顿时开心,连表情都变得轻松了。他对陆时煜说:“好啊,晚安。” 陆时煜觉得他孩子气,但还是点着头接了一句:“你也晚安。” 第4章 妄想08 一夜无梦。 林西言在清晨醒来的时候甚至感到有些恍然,他已经许久没有安安稳稳地睡过一个整觉了,昨晚却一次也没有在梦中惊醒。 然而好睡带来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 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别的恩客养的小情人都是盛气凌人、耀武扬威的,再不济也要恃宠而骄,可林西言却温吞得像是没有性格一样,整个人都软绵得不像话。陆明远身边的任何人都可以明里暗里欺负他,反正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陆明远专门指定了几个人负责他的衣食住行,他是不需要外出购物的,会有专门的人把当季的各种新款打包送到他面前。 可这些人说到底都是陆明远的人,擅于揣测陆明远的喜好,甚至去年夏天送来的衣服全都是不堪入目、样式不同的长裙或短裙。林西言在那个夏天因为这些裙子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忍受了。 他或许可以去跟陆明远告状。 可代价却是要他更加主动、更加费尽心思地去讨好陆明远。 他不愿意那样做。 他宁可一整个夏天都不出门,成为一个徒劳无功的囚徒。 也因此,他在听说有人给他送来衣服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就是赶紧去把那些衣服——不论好坏全部搬到他的衣帽间里藏起来,绝不能让陆时煜看见。少年人都希望在心上人面前维持体面,这实在无可厚非。 他难得脚步匆忙,下到一楼却发现陆时煜正在客厅好整以暇地挑挑拣拣——果不其然,那挂得整整齐齐的、一长排的衣物中依旧有一部分是粉色长裙。 这次也是凑巧,因为陆时煜回国,所以客厅里摆满的衣服有一半是给陆时煜的。 林西言的脚步顿住了,那一瞬间他甚至给不出任何别的反应。大脑重新运作之后,他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想冲上前把那几件长裙给扯下来、卷好藏进怀里。只要陆时煜看不见就好了,他这样想。 幸好在他那样做之前,理智阻止了他,但他仍旧立在原处——但脸上的表情却维持得十分勉强,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这几件——”陆时煜终于发现了那几件粉色的长裙,他有些不解地回头询问:“是不是送错了?” “这……”负责的经理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场面,他既不想承认自己的过失又不能直接言明这是你父亲的闺房乐趣,于是挑选了一个更不像话的说辞:“这几件睡衣料子很好,穿起来很舒服的。” 尽管他的本意是不想把这几件精心挑选的裙子再带回去,但显然这并不能说服陆时煜,整个场面变得更加尴尬的时候,这位会说话的经理看见了林西言,就出声喊他:“夫人,您看呢?” 这句话从称呼开始就充满了暗示,经理依旧希望林西言把这几件裙子留下来。 陆时煜回头看了林西言一眼——他还记得自己昨天晚上说错了话,让林西言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这时见了林西言,有理也弱了三分,更别说林西言只是喜欢穿这些柔软粉嫩的睡裙,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林西言收敛起自己的脾气好久了,这一次久违地想要在这个家里违抗些什么,如果拒绝了这几件裙子,后果是可以承担的吗? “那就留下吧。”陆时煜鬼使神差地发了话,也许是他发现林西言的表情并不好,像是被撞破了什么一样,连眼睛都是红的。大概是因为不好意思吧,毕竟这个小孩脸皮薄。他多此一举地想,其实林西言的气质相比于年龄来说稚嫩许多,穿什么都只会很可爱而已。 林西言当然不知道陆时煜在想什么,只觉得整个人都在发烫——被心上人撞破最不堪的一面原来是这种感觉。 ……真是太不好受了。 陆时煜并无所觉,甚至还继续从衣架上挑出一套蓝色西装,吩咐经理按照林西言的尺码另外送一套给原竞。 经理记下后,贴心地问:“要给您也送一套相同的款式吗?这款还有黑色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送来给陆时煜和林西言的衣服是没有同款的,甚至连相同的品牌都避免了。 陆时煜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转开脸说:“不必了。”他送原竞衣服是一回事,但是故意去穿情侣装就显得冒犯了。为了搭配西装,又从送来的配饰中挑出一款表,也是送给原竞。 林西言是知道原竞这个名字的,也知道是陆时煜的同学。他道:“不用麻烦经理,直接从我这里拿过去就好。”他的衣服多得穿不完,手表更是几乎不会打开,反正他大多数时候是不用出门见人的。 陆时煜有些为难,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原竞又不会缺一套西装,只是送来给林西言的西装刚好都是偏休闲的风格,看起来很适合原竞穿而已。 他知道林西言是好心,可送给原竞的东西从林西言这里拿算什么…… “林先生太客气了,一套西装而已,让原竞等一等也没什么关系。”怕林西言多想,陆时煜解释道:“送人礼物,借花献福总归少了些诚意。” 林西言神色不变看着他,“你说得对。” 妄想09 林西言甚至还微微点了点头,似乎他说出口的话只是一句客套话,至于陆时煜要不要,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表现得就好像,陆时煜拒绝的只是一套西装和一块表而已。 服装团队在顾问经理的指挥下,熟练得将衣服重新收起来,送进林西言的衣帽间。那几条粉色睡裙,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林西言看着他们忙碌,维持着表面的礼仪,在他们离开后轻声道谢。 陆时煜却没这个耐心,他有太多事情可以去做、需要去做,甚至于那套西装送到原竞手里,对方究竟有没有穿过他都没有主动问起。 倒是原竞主动打电话给他道谢,说很喜欢那套西装,只是他平时不常穿西装也不习惯戴表,未免有些可惜。 对他们来说,只是这样而已。 一份随手送的礼物,或许有尚未言明的情谊,但是来日方长。 林西言像是更加着迷地爱上了咖啡,也不再加奶或加糖了,一天要喝好多次。他其实品不出咖啡里的甘醇,只是觉得足够苦,所以他想要。 这似乎是一种奇怪的补偿心理,嘴里够苦了,心里就不会觉得苦。 “我不喜欢穿粉色的睡裙,一点也不喜欢,我才不爱穿裙子。” “你送别人的礼物,为什么要选和我一样的?既然选了,又为什么要重新买。” 这两句话塞在林西言的心口压得他发慌。他被困在牢笼里太久了,早就习惯于按照陆明远的喜好去做每一件事、说每一句话,他禁锢自己的同时却又在心里把跟陆时煜相处的点点滴滴都记得清清楚楚。 林西言像是偷尝禁果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把喜悦藏起来,甚至在白天都不敢多想,只敢在梦里把这颗禁果拿出来反复品味,自顾自地从陆时煜的眉眼里咂摸出些许的温柔,沉溺其中。 他太懂得这样做了,甚至把那点温柔都当真了,还有了想要跟陆时煜倾诉的欲望。 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至少被驯养的金丝雀是不该这样的。他拼命地压制住心里那点妄想,生生把自己困在更坚固的牢笼里,还要安慰自己,没关系的,还能看见他就好了。 因此陆时煜笑着向他道别的时候,林西言甚至都没有听清。他有一瞬间的沉默,表情也没了生气,呆板地问:“你,不是毕业了吗?” 幸好他这话还不算太突兀,连听半截的陆明远都问起:“学校的事还没有处理完?” “还差一点,”陆时煜顿了一下才说:“原竞刚好要去看展,我跟他作伴,所以提前几天回去。” “小原?”陆明远像是有些意外,“这孩子怎么这么大了还这么喜欢跟着你,他姐姐……” “下个月办婚礼,请帖已经送来了。” “哦……”陆明远像是有些遗憾,感叹似地说:“媛媛是个好姑娘。” 父子俩又聊了几句,陆时煜就回房间收拾行李了,林西言也从呆愣中回过神来,不敢让陆明远看出异样。 陆明远根本没有注意他的情绪,“上楼吧。” 林西言很快跟上去。 他心里的光似乎只亮了一瞬,又淹没在黑暗里。 陆时煜在房间跟原竞视频。 陆时煜没说实话,原竞去看展只是顺便,他只是在家呆着嫌闷,想出去玩了,所以才央求陆时煜陪他一起。他的大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还要坐在行李箱上愁眉苦脸,要带的东西太多拎不动了。 陆时煜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你早些睡,明天我帮你拿行李。” “不早睡,我们艺术家都不早睡。”原竞在视频那头笑,“哪有当代年轻人这么早睡的,夜生活都没有开始,我姐让我陪她看电影呢。” “那你去吧,安心睡,明天等我到你家再起床也行。” “好啊。”原竞说着回头向别的方向说了什么,又回过头,“我姐让我提醒你,不要忘记她的新婚礼物。” “忘不了,你还操心这个……”陆时煜还没说完,原竞那边就断线了。 两分钟之后,原竞又给他发消息:是我姐挂断的,她说电影开始了。还发带了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 陆时煜盯着屏幕笑了一会,才回复:好。 不一会他就笑不出来了,为原竞的不开窍发愁,他的年少钟情竟然是这样漫长的一场暗恋。可想起之前顾烨对他的提醒又觉得这样也好,原竞原本就可以永远都不长大,没必要为了他烦心。 作者有话要说:  qaq 第5章 旁观01 陆时煜的消息发过来,原竞的手机屏幕亮了一瞬,刚好被顾烨发觉,要笑不笑地看着他。 原竞疑惑地:“?” 顾烨不敢逗他,转过头去接着看电影。 原竞没想明白,凑过去问方媛:“姐,顾烨来干什么?” “来看电影啊。” 顾烨终于笑出来,“全世界都知道两个主角在一起了,就当事人不知道,你说这电影好不好笑?” 原媛反手就是一个靠枕砸过去,“你闭嘴吧。” 原竞在一旁拍手叫好,“活该,谁让你剧透!” * 加湿器升腾起的雾气混合着好闻的香氛,味道是偏甜的,飘散得整个房间都笼罩着甜腻。 林西言在这样的氛围里被熏出了眼泪。 这是他几天前特意换的香氛,明天又该换掉了。 他这一晚上都睡得不好,眼底有淡淡的淤青,看起来很疲倦。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因为陆时煜要走了吗? 可他又不是不回来了。 从前他不也只在假期的时候回家吗? 可这次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他说不上来,总之不一样。尽管陆时煜提起的时候说得云淡风轻,但和他从前说要回学校的语气还是有些不同的,林西言捕捉到了些微的不同,可他说不清。 他今天起得特别早,女佣还没有准备好早餐,于是给他到了一杯花茶,让他边喝边等。 给他的是一杯玫瑰花茶。 他的最近的喜好总是变,一会爱喝又甜又清香的花茶,一会又爱喝黑咖啡。女佣看他表情不好,于是又问:“需要给您换黑咖啡吗?” 林西言摇头。 自己捧着圆圆的茶杯去餐桌旁坐着。 大约过了十分钟,陆时煜下来了,自己拎着行李。 女佣们一时手忙脚乱,怎么这两位今天都起得这么早——甚至连陆明远都还没起床。 陆时煜问他早安。 林西言也说:“早安。” 女佣这时赶紧把做好的早餐端出来,陆时煜看了看早餐有什么,又吩咐道:“再准备一份,装好我带走。” “是带给小原少爷的吗?”一位女佣说:“我知道他喜欢偏甜的口味,您慢慢吃,我重新给他做一份,很快的。” 陆时煜点头,“好的。” 很快又补充道:“也不要太甜了,那不健康。” 林西言手里还捧着那杯花茶—— 女佣先把陆时煜的早餐端过来了,他那份反倒还没有上。他如坐针毡,玫瑰花茶的香味凑在他鼻尖,腻味得让他难受。 陆时煜递过去一碟小面包,“你只喝茶就能饱吗?” “嗯……”林西言受宠若惊,眨了一下眼,“这是,给我的?” “给你的,”陆时煜有时觉得奇怪,怎么林西言每次看见他都跟第一次见一样,总是一副见了生人战战兢兢的样子,难不成他还能欺负他不成?陆时煜:“不要只喝茶,那看起来像是你被欺负了似的。” “没,没有……”林西言赶紧放下茶杯,“我吃很多的。” 陆时煜笑了笑,又倒了杯牛奶给他。 “你从前是学音乐的?”陆时煜像是随口聊天一样问起,“后来怎么不学了?家里也没有看到乐器。” “你怎么……” “不是我爸说的。”陆时煜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慌乱,尽管没有立刻想明白为什么,但是下意识的觉得这么说能安抚到他。林西言果然镇静下来,“从前学过,后来没继续了。” “我的母亲名下有一个基金会,专门资助一些有才华的乐团和乐手,”陆时煜说:“我在那个名单里看见过你的名字。” “我……”林西言一时愣住了,心里的酸甜苦辣被挤到了一起,晃荡得他失了神,良久才开口:“对不起。” “别紧张,我不是在质问你。”陆时煜确实没有这个意思,他说:“这毕竟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女佣的动作果然很快,原竞的早餐已经做好了,装在一个好看的便当盒里,然后拿纸袋装好。 陆时煜向女佣道谢:“谢谢,原竞会喜欢的。” 林西言只是木然地看着他离开,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等待已久的早餐终于被端上桌——甚至在原竞之后。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旁观02 林西言被送给陆明远那年才十九岁,十九岁的孩子能有什么苦衷,不过是走捷径罢了。 学音乐多苦啊,哪有现在这么容易—— 大概是所有人都会这么想吧,所以被陆时煜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毕竟陆时煜也不是站在指责或评价的立场,态度温和得甚至像是在关心他。林西言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完了面包,又把那杯已经放凉了的玫瑰花茶喝了。 接着,他也离开了餐桌。 他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 甚至还有心情站在拐角处偷听女佣抱怨,她们说他矫情,辛苦给他做了早饭又不吃,不吃早饭这么早下楼干什么? 语气尖酸又刻薄,比说出来的话更难听。 林西言竟然还笑了笑,是啊,我下楼来干什么呢? 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 * 林西言更加敬业地去扮演陆明远想要的样子,每一个反应都是被驯化过的。 陆明远对此很满意,他享受摆布一切的快感,他拥有支配的权利。 “下周有一个聚会,”陆明远通知他:“你跟我一起去。” 林西言对聚会没有兴趣,或者说他对任何社交都没有兴趣,可是陆明远说让他去,他只能去。他说:“好的,谢谢陆董。” “你父亲也会出席,你们有一年多没见了吧?” 林西言厌恶这种折磨,更不会喜欢把他送给陆明远的他的父亲,不过他还是给出了陆明远想要的反应,用破碎的声音说:“送我到陆董身边之后,就没有见过。” 陆明远戏谑道:“他还挺狠心。” 当然狠心了。 林西言一开始恨极了,甚至想过以后要报复,报复他的亲生父亲。可慢慢地,他发现自己做不到,陆明远掌控着他的一切,根本不给他任何实质意义的自由。 并不是简单的禁止他出门,反而会带他去各种社交场合,让他作为一个美丽的摆件而已——至少足够美丽,他自嘲地想,还算是有些欣赏价值。 * 陆明远说的聚会果然跟他想象得一样无聊至极,他身处其中,但与他没有任何关联。唯一的意外大概是他的父亲真的出现了。 林文海表现得很熟稔,好似他们是一对关系极好的父子,偶然地在派对上遇见,表演一出拙劣的父子情深。 林西言看着林文海的脸,感觉有些呼吸不畅,他生硬地打断了对方:“不好意思,我想去一趟洗手间。” ——陆明远要在派对上发言,已经去准备了,林西言实在不想在这个场合虚伪地维持别人的体面。 “什么?”林文海立刻感到了不悦,林西言的敷衍令他生气,“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说你弟弟上学的事,你到底帮不帮忙?” “我帮不了他,我自己都辍学了。”林西言推开林文海的伸过来握着他的手。 “他跟你不一样,”林文海似乎总觉得很有道理,“他将来是要接管公司的,又不像你整天做明星梦……不说废话,推荐信你弟弟已经找人写好了,只要你拿给陆董,让他出面要个签名就行。” 林西言甚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父亲竟然如此愚蠢,年幼时的孺慕之情现在看来像是个扯淡的笑话,林西言反问道:“你想要陆明远前妻的父亲写推荐信给我弟弟?” 林文海噎了一下。 林西言道:“你不会真觉得我做得到吧?” “你弟弟的事你就不能帮帮忙?”林文海终于知道理亏,但还是不舍得放弃,“我听说陆董对你挺满意的,你就不能想想办法?你弟弟说那位的推荐信是最有用的……” “林先生,陆董在找您。” 陆明远的助理根本没有看林文海一眼,他对林西言说:“请跟我过来。” “好好好!”林文海一边使眼色一边忙不迭道:“言言去吧,好好陪陪陆董!家里一切都好,你弟弟明年就要上国外名校了!” 林西言并没有理会,沉默地跟着助理走出宴会厅。 助理公事公办道:“林先生,您在这里稍等,陆董一会要在会上发言,按照流程您要与他一同进场。” 林西言点头。 交代完,助理就匆忙离开。林西言不熟悉这个地方,只好一个人站在原地。再次见到林文海令他心情不佳,他的出现提醒了林西言,他当初同意跟陆明远可不仅仅是因为心软,只不过当初他的想法太幼稚,现在看来不值一提罢了。 林西言驻足许久,惶然间发现自己变得迟钝许多 ——看到酒店里樱花已经凋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春天已经过去很久了。 “林西言!”一个背着小提琴的女生跑过来,高兴地说:“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看错了呢!” “我……” “你这两年去哪里了,你走之后母校的乐团再也没有出现过像你这么优秀的小提琴手了!” 第6章 旁观03 林西言对这个女孩有模糊的印象,是他曾经的学姐,也可能是学妹。仅仅只是两年前的事,现在想来居然已经是恍如隔世了。 音乐学院的那段时间,现在想起来全都是开心的。 直到久未露面的林文海突然出现、找到他,痛哭流涕地忏悔、向他救救自己。林西言一开始当然是不同意的,可是林文海的示弱最终还是令他妥协了。他那时候还是太年轻,以为哪怕跨进深渊,也还是可以走出来。 那时林文海警告他,千万别说自己是学音乐的,学校也不许再去了。 林西言不解,问他为什么。 林文海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凭他打听不出那么多,只能含糊其辞地说,陆董不喜欢。 林西言看向眼前这个背着大提琴的女孩。 他说:“不好意思,你应该是认错人了。” 大提琴女孩仔细端详他,见他这么笃定,也有些怀疑了。林西言趁机道:“如果你是来表演的,从前面这个门进去就可以。” “哦……这酒店太大还真不好找路,谢谢你。”大提琴女孩犹豫着说:“你真的不是林西言吗?你跟他长得真像。” “不过仔细看又不像了,他身上没有你这么忧郁的气质。”女孩抱歉道:“对不起,因为那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学长,所以我一直很想再见见他。” 林西言点了点头,没再开口。 * 从社交场合返程,林西言被送回了那幢别墅。 他以为自己已经适应这种生活了,可今天却格外疲倦,一到地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补眠,他最近睡眠状态不好,于是只好又把香氛重新换成那个甜甜的味道,摆到床头边。 他熟睡的时候,陆时煜回来了。 他正式向陆明远言明,要正式开始打理他母亲留下资产——这一点遭到了陆明远的强烈反对,他早已替陆时煜安排好,从分公司的CEO开始,慢慢接手他的公司。陆时煜年轻又缺乏经验,在他手下多锻炼几年最好,这样即便几年后他要自己创业,也不会无从下手。 一切都计划好了,可陆时煜不愿意按照他的计划走。 父子俩爆发了一场少见的争吵,家里的佣人们纷纷躲避,只有林西言浑然不知,他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声响才下楼。 “你母亲留下的资产自然有职业经理人去打理,这么多年去过了,”陆明远试图说服他:“你去做什么,去当个摆设?” 陆时煜不为所动,坚持道:“她应该会希望我自己参与经营。” “谁——”陆明远气急败坏,“你妈?她希望?我也希望你早点接手我公司的生意,你怎么不听我的?” “我没想到您会这么反对这个决定。”陆时煜似乎不想多作争辩,他已经决定了。 “没想到我会反对?”陆明远气急,抓起手里的杯子往桌面上一摔,玻璃杯落到桌面上发生一记闷响——刚下楼的林西言被吓得一惊,他有些茫然地往四周看了看,家里的女佣全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又朝前走了几步,刚好撞见父子针锋相对的场景。 陆明远看清是他,捞起桌上的杯子砸过来,吼道:“滚!” 林西言被砸中了肩膀,一时打了晃差点没站稳,他不敢再激怒陆明远,也不敢去看陆时煜,沉默地往后退了出去…… 陆时煜终于意识到自己没办法就这件事跟陆明远好好商讨,一时进退维谷,找不到两全的局面。这些年陆时煜心里一直有些猜测,可他一直在逃避——现在看来,有些事不是逃避就可以解决的。 陆时煜生硬道:“那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您就这么反对吗?” 陆明远沉默,陆时煜的固执超乎他的想象。 许久之后,陆明远才开口。 “给你一年时间,”陆明远给出他最后的底线,“一年之后,必须听我安排。” 旁观04 林西言几乎是一路小跑回了房间,又不敢发出声响,提着一口气不敢放,直到房间还觉得惊魂未定。 即便如此,他居然还在担心陆时煜。 其实根本没什么可担心的,那是陆明远的亲儿子,那个水杯也没有砸在人家身上。 可他还是没忍住,又打开房间门探出头去看。 陆时煜刚好站在他的房门口。 林西言:“?” 陆时煜:“……” “你应该是受伤了。”陆时煜站在他面前说:“现在找家庭医生过来至少三个小时,要不我带你去医院?” 林西言:“!!!” 陆时煜被他的表情逗笑:“你这么怕我?还是说你肩膀一点都不疼?” 林西言老实回答:“疼的。” “哦……”陆时煜伸手捏他被砸到的肩膀,按一下,林西言往后缩一下,陆时煜放开他:“知道疼就好,去换一身衣服,跟我去医院。” “可是……” “怎么了,还是怕我?” “没,没有……”林西言推着门,“可是陆董……” “他不在,出去了。”陆时煜像是压着什么情绪,“家里其他人也都休息了,你动作快点就不会被发现。” “还看着我干什么,不换衣服了?” 林西言这才发现自己穿着家居服,扣子也没有扣到最上面——大概是刚才睡醒时迷迷糊糊没有注意到。 “砰——” 房间门被关上,林西言红着耳朵去换衣服,脸上也烫,他使劲拍了拍,让自己保持镇定。 ……可是怎么镇定得起来。 被关在房间门外的陆时煜哭笑不得,这人到底是在避嫌还是在……害羞? 林西言磨蹭了好几分钟才换好衣服。 他穿的是自己的衣服——不是陆明远给他安排的那些昂贵的奢侈品,而是他从前的一件棒球服,还戴了一个棒球帽。 看起来更像两年前还在上学的他。 “走吧——” 陆时煜带他去车库,特意选了一辆稳重的车。林西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坐进副驾驶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安全带试了好几次都没扣上。 “我来吧。”陆时煜看不下去,出手帮了他。林西言紧张得实在太明显了,不仅是手抖,他整个人都有一些细微地颤抖。 陆时煜不解地看着他,但没有开口,静静地等着林西言平复。 林西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跟着陆时煜一路走过来都觉得很不真实,到了车里就更不真实了,像是脚踩在棉花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踏空。他害怕极了,像是突然被人抛到了空中,无助又惶恐。 过了超过二十分钟,林西言才从极度紧张的状态里逐渐缓和过来。陆时煜依旧什么都没有说,发现他情绪稳定了才启动车子慢慢往外开。 他踩油门的时候把动作放得很轻、缓缓地提速,大约是不想再惊吓到林西言。 这时候已经是晚十点。 从陆家别墅驶向医院,一开始是平坦的大道,路灯和下一个路灯之间总是间隔好远,也很少有其他车经过。接着会进入隧道,视线会变得清楚很多,林西言目不转睛地看着,像是在找寻与两年前的不同。 出了隧道,车流慢慢拥挤起来。 这个时间段,热闹的夜生活还远远没有结束。 “到医院了,我现在得把车停到车库。”陆时煜说话间像是在征求他的同意,“你其实不害怕车库,对不对?” 林西言小声地:“嗯。” “非常棒。”陆时煜一边开进车库,一边说:“还有就是——这家医院很安全,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爸。” 林西言转过头去看他——这一路上他不怎么敢转头看,陆时煜的下颌线长得很好看,但又不会过于瘦。 他的状态很轻松,林西言也跟着放松下来。 林西言看着他说:“谢谢你” “今天也算是我连累你,”陆时煜把车停稳,又替他解开安全带,“你可以怪我,好不好?” 没等林西言给出反应,陆时煜就发话:“下车吧。” 医院是提前联系好的。 看诊的医生还是陆时煜的表哥楚思源——另一个身份是这家医院院长的儿子,所以陆时煜说这家医院很安全,并不全是在哄林西言。 “大少爷你可算到了——”楚思源在办公室门口等他,“你一个电话打到我家,我爸以为是你受伤,他亲手把我从浴缸里拎起来……” “这位小朋友是谁,长得这么好看,我居然没见过。”楚思源绕过陆时煜,去看他身后的林西言,震惊道:“弟弟你变了,你现在不仅金屋藏娇,你还家暴。” “……”陆时煜被他吵得头疼,“他胆子小你别吓他,肩膀被砸伤了,赶紧给他检查一下。” “这你放心,专家会诊和手术室都已经准备好了,别说是砸伤就是要截肢都没问题。”楚思源说着被陆时煜瞪了一眼,立刻正经起来,板起脸对林西言道:“这位小朋友先让护士姐姐带你去换一身方便检查的衣服。” 林西言抬头看陆时煜。 陆时煜确定地点头,“去吧,没事的。” 楚思源也看陆时煜,啧啧称奇:“你在哪里捡的小朋友,这么听你话。” 陆时煜:“…………” 楚思源发现他表情不太对,疑惑地:“嗯?” 第7章 旁观05 林西言很安静地跟着护士,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换了做检查穿的衣服、量了体温,然后拿着体温表回办公室找楚思源。 楚思源的办公室并不像一个门诊医生的办公环境,沙发很柔软、暖气开得很足,灯光很亮却不晃眼,总之是一个很放松、很舒服的环境。 陆时煜坐在沙发里侧,跟他打招呼:“来坐吧。” 林西言在沙发的另一侧坐下,背挺得直直地,抬手把体温表交给楚思源。 “量过体温了?”楚思源拿过来看了看,“体温没什么问题,不要紧张,来医院都是要量一下的。” 林西言理解:“嗯。” 楚思源把体温表放到桌上,看向陆时煜。 陆时煜:“?” 楚思源指了指门口,“患者家属请去门外等,我院不提供这种特殊服务。虽然这位患者伤得是肩膀,也不排除有些小朋友看起来好像比较害羞,对吧?” 陆时煜无话可说:“那我先出去。” 林西言看着他。 陆时煜:“……你一个人,可以吗?” “有些患者家属真是不自觉……”楚思源把陆时煜赶走,自己坐到原先陆时煜的位置,“他不行,难道你还能替他?再说哪里是一个人了,我就不是人?” 他说着还要找认同:“林西言,你说是不是。” 陆时煜不理他,出去的时候顺便把门关上。 “好了,我看看你的伤。”楚思源立刻变得专业,仔细给林西言检查过后,脸色变得凝重,“你这个年纪,未免也太能忍辱负重了吧?” 林西言不太明白:“怎么了吗?” “……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喊疼呢?”楚思源立刻开单子让他去拍片,嘴里还要问:“一般小孩受这样的伤早就哭得哇哇叫唤了,你怎么回事?看你的反应还以为就是破点皮呢。” “我……” “你跟我说实话,”楚思源严肃地看着他:“陆时煜那小混蛋是不是真的家暴你了?你别怕,有我在你不用怕他,我大义灭亲替你报警抓他。” 林西言:“……医生,我疼。” “现在你知道疼了!”楚思源亲自带他去找护士,“怀疑是软组织损伤或者骨折,拍了片立刻拿给我看。” “仪器已经准备好了,”护士对林西言说:“你跟我过来。” “他……”陆时煜不明所以,他当时离得远,没法直接判断林西言的伤到底是什么情况,只好问楚思源:“很严重?” “还年轻,没多大事。”楚思源的语气比对林西言时轻松不少,“骨折,一会看下片子,估计不需要手术,只要谨遵医嘱、好好休息,对以后生活没有影响。” “不过这小孩太能忍了,他这个程度一般人早就疼哭了。” “他是小提琴手。”陆时煜答非所问。 “……”楚思源被陆时煜这大喘气的叙事手法给气笑了,“表弟啊,你是不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 “普通人跟小提琴手,这精贵程度能一样吗?” 陆时煜若有所思,“不过他好像不太愿意别人知道这件事……总之你跟他说得严重点吧。” 楚思源:“…………” 幸好出片速度很快,楚思源的判断没错,的确是骨折。不过幸好移位不是很严重,对普通人来说只是个低级伤害,但如果是专业的小提琴手,或者将来要走这条路的话那就不好估计了。 虽然有很大可能没有任何影响,但是谁能保证呢。 楚思源替林西言处理了伤口,照着两倍的严重程度下医嘱,外伤、内服的药都给他备齐了,嘱咐他两周之后复诊或者请家庭医生处理也可以。 “我会带他过来的。”陆时煜替他回答:“这个伤算我的,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负责。” “你能负责个——”楚思源转过话头,“既然这样,刚才医嘱你都听到了,背下来了吗?背给我听听?” 陆时煜举了举手机,“录音了。” 楚医生妙手仁心,不跟患者家属一般见识。 “你有这个意识非常好,希望行动上也不要落下。”楚思源把药方一甩,“去药房取药,然后滚吧!” 陆时煜点头,“替我给舅舅问好。” 楚思源随意点了点头。 林西言拿着一堆检查单和药方,乖巧道:“谢谢医生。” “小朋友别客气,以后常来玩……哦不,来家里玩。我家有一架钢琴,拍卖价起码一亿起,特别适合你这种……”楚思源简直和蔼可亲,判若两人:“年轻人,特别适合打卡拍照。” 陆时煜把林西言手里的单子都拿过来,又替他把之前摘下来的棒球帽戴好,扣着他后脑勺不让再理楚思源,“走了,回家。” 旁观06 陆时煜的动作是很轻的,出了楚思源的办公室就把手开了。不过那确实是一个有着保护意味的动作,林西言像是自己把那几秒钟无限延长了,僵着脖子不敢乱动。 他也不敢抬头看陆时煜,只顾低着头往前走。幸好晚上医院人少,否则他这样走路一定是要撞到别人的。陆时煜跟在他身后,眼睁睁看着他往药房相反的反向走居然也没纠正他,两个人就这样在就诊大厅绕了一大圈才终于到了药房。 拿了药,林西言非常自觉地:“我自己拿就可以了。” 陆时煜没有立刻给他,而是把每一种药都拿出来看了一遍——药盒上都会有一些必要的说明。 林西言趁机光明正大地看着他。因为戴着帽子的缘故,他要更加仰起头才能看清。 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这样近过,一伸手就要碰到。林西言细微地动了动手指——接着就被塞了一个药袋……他愣了一下,才收回视线,像是有一些轻微的责怪。 陆时煜:“?” * 回到家已经超过12点,陆时煜下了车说:“你先去吧,记得吃药,这几天拿东西不要用右手。” 林西言用眼神询问他。 陆时煜回答他:“我抽根烟。” 林西言不知道陆时煜还有这个习惯,不过他也看出陆时煜的情绪不好——几乎是一靠近这栋别墅,连踩刹车都暴躁了一些。尽管他没有表现得很明显,林西言还是发现了,他点头道,“嗯,好的。” 林西言自己一个人回房间,一路上都不敢发出什么声响,直到进了自己的房间,他提着的心才落下。他低头看了看手里拿的一袋子药,没忍住笑了一下。 旁观07 陆时煜其实不爱抽烟,只是想找一个寄托,让他暂时可以放下一些事。那是被隐藏多年的秘密,或许真相也不值得他多年的求索,可他心里始终记得那年花园里的琴房、那一段音乐。 说来很荒诞,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具体描述那座花园,也不记得是什么音乐,却始终没忘记那段琴声里充沛的情感。尽管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如果非要找一个词去形容,那或许是悲悯。 可她在悲悯什么呢? 是为她自己吗? 陆时煜实在对音乐知之甚少,否则他或许可以找到那段琴声的原作,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而聊以慰藉。 这当然是不可思议的,因为他原本会在充满音符的家庭氛围里长大,或许他不会成为一个演奏家,但绝不会对此一无所知。但他的确在这件事上和陆明远有着相同的默契,他从小到大甚至连登台唱一首歌的经历都没有。陆明远是深恶痛绝,而他—— 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或许是年幼的自己太过弱小,于是选择了逃避。失去母亲的痛苦尚且会令一个成年人崩溃、痛哭,更何况他那年十岁,他的人生第一次面临失去,他还没有足够的经验去面对。 他想起几个小时前与陆明远的那一场争吵。 这其实是很少见的,印象中他们似乎没有产生过任何大的意见分歧,他总能做出令陆明远满意的选择——或许也有陆明远纵容的缘故,但总归他们是一对表面上相处得十分合宜的父子。 他没有因为父亲的权势而养成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嗜好,他的父亲也愿意在他面前维持体面。这样其实挺好的,前提是他们能够一直维持这样的平衡——可林西言的出现,令他隐约感觉到某些事情要失控了。 首都音乐学院、乐团的小提琴手、以及那个捐助名单……这都是巧合还是人为故意? “时煜哥哥!”陆时煜心不在焉地接通电话,听到原竞的声音,下意识地问:“怎么了?” “我还要在家里住几天,等我姐姐婚礼之后我们再搬家吧?你跟陆董说了吗?” “还没……”原竞说的是他们约好要一起搬到新住处的事——陆时煜因为要正式开始接手他母亲留下的资产,住在这边的别墅因为距离太远而不太方便,决定搬去别的住处,原竞大概是觉得好玩,也要跟他一起搬家。陆时煜调整了情绪,不再去想刚才的事,他道:“虽然还没说,不过他不会反对这个,原叔叔同意就好。” “当然同意了!”原竞听起来十足地兴奋:“我爸最喜欢你!刚好我爸妈准备去旅行,有你照顾我他们也放心……” 陆时煜:“那你呢?” 原竞:“我什么?” “你也打算让我照顾你?”陆时煜把手里的烟掐灭,描述道:“我们会一整天都在一起,你每天睡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每天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都会是我,我不会让你熬夜打游戏,也不让你通宵看电影,这样你觉得可以吗?” 原竞:“……” 原竞沉默片刻,不知该如何消化这个晴天霹雳。他弱弱地:“时煜哥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陆时煜不会骗他,坦诚道:“嗯。” 他说完又立刻道:“不过现在好多了,只是有点累。” 原竞问:“是因为我吗?” 陆时煜答:“对,你是开心果。” 原竞被逗笑在那边哈哈哈,陆时煜也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他从车库里走出来,脚步渐渐变得轻快。 “我是很喜欢原竞的。”他想,“喜欢他没有忧愁,喜欢他永远被爱着,永远不长大。” 第8章 旁观08 林西言因为之前睡够了,所以一直不觉得困。甚至从医院回来的很长时间里,他根本都没想到睡觉这件事——因为陆时煜分走了他几乎全部的注意力,现在冷静下来之后,却更加睡不着了。 ……因为太疼了。 止痛药像是在他身上失效了,他之前没感受到的疼痛在半夜里显得尤为猖狂,他甚至找不到一个能够令他稍微好受一些的姿势。 他疼得胡思乱想—— 如果他能大胆一点,去敲陆时煜的房门,平白无故地去跟他撒娇:“我很疼,你能不能哄哄我?” “我会被赶出去的吧——”林西言的幻想里肆无忌惮,“还是说他真的会哄我?” “他会抱一抱我吗?”林西言想起在楚思源办公室里,陆时煜的那个像极了搂抱的姿势,隔着棒球帽,他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陆时煜的触碰。 那一瞬间,他从前在心里疯狂滋生的那点妄念像是一下子就被安抚了,舒坦了。 那不再是他的一场自我折磨,而是一种救赎。 只要一点点光,就能驱赶黑暗。 原本就该是这样的,黑暗其实是最脆弱不堪的,一点点光就足以彻底改变。虽然那是抓不住的东西,但存在本身就值得感谢了。 林西言甚至还分神想了想:“陆时煜是为什么不高兴呢?因为和陆明远吵架吗?” “但是为什么?” 这件事是得不到答案的,无论是陆时煜还是陆明远,都不会告诉他。但无论如何一定是陆明远的错,至少在林西言看来是这样的,甚至不需要什么理由。 “在医院的时候他也没有不开心,他很耐心的——”林西言听到手机短促地响了一下,是短信的声音,他从杂乱的思绪里勉强理出一点精神去看手机,他怀着哪怕万分之一的希望,觉得那可能是陆时煜,林西言固执地想:“因为他在医院表现得对我很关心。” 他打开手机,找到那条短信。 ……是商家的促销信息,林西言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许久,直到手机屏幕灭掉,他才若无其事地放回去。 这条短信遏止了他的一切想法,他木然地躺在床上,他把情绪一点点地整理好,什么都不去想了。 疼痛还是有好处的,至少是在想保持清醒的时候,疼痛是一剂药到病除的良药。 效果卓然。 直到天快亮,林西言才勉强睡着。 可也没有睡多久,像是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就又醒了。 他疲惫地睁开眼,习惯性地伸手去捞手机看时间。他把屏幕放到自己面前解锁,然后看到了—— 陆时煜发来的信息。 “醒了就下楼吃早餐。” “!!!”林西言确认了这个信息是三分钟之前发的,他甚至没想到可以先回复一下,而是立刻去洗漱、换衣服,然后在十分钟之内到了餐厅。 昨晚没见到的佣人们都回到了工作岗位,女佣们动作流利地把早餐一一摆好,准备得格外丰盛。 陆时煜难得穿着正式,浅灰色的西装搭配领带,连发型都仔细打理过,这个打扮看起来稳重不少。 林西言有些意外:“?” 陆时煜比他更意外,没想到林西言会来得这么快。昨天回家晚,他又受了伤,总以为要睡晚一些。 陆时煜把热好的牛奶先给他,并回应了林西言询问的眼神,他说:“今天是我在寰时等第一次正式露面——哦,那是我母亲的公司,尽管一开始很可能只是做一个吉祥物,但也要给人留下靠谱的印象。” “所以你穿成这样?”林西言也跟着他压低声音,小声说话。 “是啊——”陆时煜其实是在说笑,他根本不可能是吉祥物,她母亲的产业接手起来并不难,他十八岁之后就陆续参与决策,然后逐步把那些自以为是的“两朝元老”调离核心部门,这些事做得很隐蔽,至少表面上他并没有对寰时表现出过多的关心,但事实上尽管没有事无巨细,但他却已经拥有绝对的话语权,现在也不过是正式从幕后走到台前而已。 “是不是太夸张了?” “不会。”林西言克制地说:“很好看。” 女佣再次端食物过来,他们停止了交谈。但尽管双方都没有再开口说话,林西言还是滋生了一种微妙的情绪,像是他喝陆时煜之间有了某种浅薄的默契。 因为陆时煜把所有需要切块的食物都切成了小块给他,然后再把没切好的拿过去交换——这样林西言就不必用到右手,他忐忑地消受着这份“特殊照顾”,全然已经忘记昨晚痛到失眠,嘴角快要压不住了。 “谢谢。”林西言轻声说。 陆时煜笑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打断了——陆明远下来了。陆时煜注意到林西言几乎是立刻紧张起来,低着头不敢动。 ……是因为昨晚被砸那一下吗? 陆明远表现得像是早已经忘记了父子间的分歧,一边享用早餐一边与陆时煜交谈,他们甚至还心平气和地聊起了路时煜入职寰时的事——就像昨晚反对陆时煜去寰时的人不是他。 早餐过后,陆时煜驱车去寰时。陆明远却像是没有出门的打算,他看向林西言,忽然道:“从前给你的商铺打理得怎么样?” “我……”林西言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知道陆明远给过他什么,也没有亲自打理生意,陆明远不会允许他去做那些事——林西言这个人在陆明远眼里根本不需要别的用途,他低着头答:“我并不会做那些。” “不会没关系。”林西言被捏住下巴,抬起头。陆明远居高临下道:“有我疼你,就够了。” 林西言感觉自己像是有什么被珍藏的、深埋心底的东西被捏碎了,他因为陆时煜而放松太多了,差点忘记自己是谁。 他被一种无助的、无处可逃的感觉笼罩着,忍不住发抖,发出细碎的声音,“……是的,陆董。” * 寰时大楼前。 顾烨像是故意要引人注意似地把跑车停在路边,人靠在车边、低头看表。陆时煜的助理在他旁边,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顾烨:“……” “哎你这什么态度?”顾烨回头说:“我这是在给你老板撑场面,你看不出来吗?我穿的这一身,都不用加这台车,能买一栋别墅知道吗?” “我并没有怀疑这一点。”江湛直言不讳:“你今天这一身除了花枝招展,我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是不是很够气派?这都是为了给我兄弟面子,我平时可不是这幅暴发户德行。”顾烨又伸手看了看表,“陆时怎么还没来——哎,你以后是不是得叫他陆总?我怎么觉得亏了呢。” “顾总。”江湛毫无波澜道:“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这么称呼你。” 顾烨甩甩手,“那还是算了,怪客套的。”还没消停够一分钟,顾烨又开口:“你老板怎么还没到,要不要我替你催一催?” “……不用,”江湛偏头看:“他到了。” 顾烨跟着他们一上午,江湛也不怎么理他,他就自己在一边玩手机。陆时煜开完一上午的会,没发现顾烨还在他办公室。陆时煜好笑地看着他:“顾少,我记得我只请了你哥,没请你也来当我助理啊。” 陆时煜:“你不是跟他关系不好吗?” 顾烨瞥了远处跟秘书说话的江湛一眼,否认道:“我是关心你,寰时近几年发展势头好,你这个空降的统帅,容易水土不服。” “的确有些麻烦,下午还得开个会。”陆时煜一边回原竞的消息,一边说:“原竞说晚上聚一聚,你去找他玩顺便接人吧?” * 原媛的婚礼在国内举行,婚前两位主角各自开单身派对。原媛跟闺蜜们一起聚会,当然不带原竞,可他姐夫邀请了他。 原竞跟姐夫不熟,于是把顾烨和陆时煜一起叫上了。他想着既然不好拒绝,那大不了只跟自己的朋友玩,顾烨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聚会,去找原竞的路上也找了其他朋友一起来。结果,这个聚会的规模一再扩大,主角反而被冷落了。 陆时煜一进门就被热闹的场面惊到,顾烨在人群中央撒欢,派对的主角和他的朋友们明显脸色不太好看,不过倒是没有发作。 原媛的未婚夫,一直不太受周围朋友的欢迎,倒也不会有人刻意为难,只是总归不是从小亲近的关系,家庭背景与经历也相差太远,自然生不出多少好感。 原竞对他也没有什么好态度,倒不是为其他,只是单纯不喜欢他这个人。两个人关系一直很冷淡,今天这一出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季宇出身普通家庭,这次他邀请的朋友也都是他从前的同学、朋友,顾烨和原竞这幅做派,自然让对方很不舒服,整个场面一冷一热,泾渭分明。 陆时煜找到原竞,问他:“怎么回事?” “顾烨哥说人多热闹!”原竞乐得不行:“刚才玩大冒险,他输了。” “是所有人一起玩的吗?” “不是……”原竞似乎不太想说,又转过身去看顾烨。 直到半个小时之后,顾烨像是酒醒了一些,才拍着陆时煜的大腿说:“陆时,咱是不是闹过头了,那个小白脸,哦对……季宇他人呢?” 原竞在一边假装没听见。 “没事啊,小竞……”顾烨伸手搭着原竞的肩,“我请客,咱们再玩一轮,跟你姐夫好好聊聊。” 原竞矜持地:“嗯。” 陆时煜:“……” 顾烨安排好下一场活动,回头看他俩,疑惑问:“你们怎么了?” 原竞不看他,去看陆时煜。 陆时煜没办法,有些话不用他提醒,原竞当然知道季宇请他不是为聚会而是为了试图处好关系,可原竞不愿意呀…… 陆时煜无奈道:“下不为例。” 原竞还有点委屈,嘟囔道:“我不喜欢季宇。” 陆时煜淡淡道:“那以后就别答应人家,随便找个理由拒绝了。” 原竞惊讶地:“?” 陆时煜:“不准再当面给别人脸色看。” * 这个聚会结束得比预计晚了不少,陆时煜先送了原竞才回家。 一楼竟然还开着灯,却开得不亮,只有昏暗的灯光。 他有些奇怪地往客厅的方向看了一眼,乍然间听到微弱的哭声。他顿了顿,在进退维谷里感到茫然,他应该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可是竟然下意识地想起:他的伤还没好。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就收起了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人家自己都不在意伤口,他何必要管。 旁观09 聚会之后的群聊非常热闹,手机锁屏上不断推送新的消息提醒,陆时煜点开看了看、没打算参与聊天,关软件的时候出现了短信的页面——是他和林西言的聊天。 页面上最近的一条消息是陆时煜发的。 “记得吃药。” 林西言没有回复。 陆时煜往下滑了一下,没有出现更多的聊天记录,另外一条消息也是他今天发的,让林西言下楼吃早餐。 陆时煜毫无预兆地感到不舒服。 他把手机放到桌上,接着去衣柜拿睡衣,打算去洗澡。陆时煜的房间向来都是他自己收拾的,因此家里的佣人都只会把洗好的衣物一起叠好放到固定的位置,而现在他的衣物中间出现了一件不属于他的白衬衫。 不怪别人粗心,这件衬衫是他常穿的牌子,拿错给他也很正常的。陆时煜想起那天晚上在厨房遇到林西言,对方就是穿了这件衬衫。尺码大了些,当然也因为林西言太瘦了,这样的衬衫穿起来都会显得比较大。 陆时煜有些烦躁,仿佛他手里的这件衬衫是什么烫手山芋。 手机又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是顾烨发给他的私聊。陆时煜没去看顾烨的消息,而是打开了刚才的短信页面,发了一条消息。 先前突然出现的那点不舒服顿时消散了许多,连无缘无故出现的那件白衬衫,也仿佛变得顺眼了。 * 顾烨那头依旧热闹,开着语音跟原竞还有其他几个朋友聊天,话题是在原媛的婚礼上怎样捉弄新郎既有趣又有新意。 “原媛姐可是咱们多少年的女神,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那小子……”顾烨喝醉了酒,有些说不清话,含混地“啧”了一声:“陆时不回我消息,应该是在洗澡,他总不会这么快就睡了吧?” 原竞很困了,但是他很好奇顾烨的计划,强撑着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地听。 顾烨:“原竞你给陆时打个电话,他要是没睡就肯定接你电话。” 原竞忽然被点名,有些迟钝地“哦”了一声——紧接着,手机就从他手里不翼而飞了,一直在旁边不出声的原媛抽走了原竞的手机,然后把它没收了。原竞睡眼惺忪地看着自己的手机被原媛拿走,睡过去之前甚至在想:我姐为什么要跟顾烨讨论怎么捉弄我姐夫? 陆时煜那边单方面屏蔽了顾烨——他对捉弄一个目前很陌生、但是将来免不了要打很多次交道的人并不感兴趣,他不明白这件事什么地方有趣。但是很显然,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而是拿着手机玩消消乐。 半个小时之后,他终于放弃这款益智游戏。他想到自己还有事情要做——他要给自己倒一杯冰水,毕竟洗完澡就应该喝冰水,他像是忽然忘记了自己房间也有冰箱,舍近求远去了楼下的厨房,接着又不知为何端着那杯冰水绕路经过了客厅。 再接着,他在沙发底下捡到了一个手机。 作者有话要说:  并不是,不要想太多。 第9章 婚约01 浴缸里的水已经变凉,早已经没了温度。 林西言的腿蜷缩着,膝盖露出水面,泛着红紫。 他没有要动弹的想法,好像一点也没感觉到冷,只是面无表情地、呆滞地躺在浴缸里。一个小时之前的那种,非要把自己全身都洗一遍、要洗得干干净净的那种迫切已经没有了。 他像是放弃了什么一样,不再挣扎了。 陆明远用烟头在他的大腿内侧,留下了烫伤—— 两个小时前。 他在客厅里,听到了陆时煜回来的声音,他慌乱得屏住呼吸。可没一会,又被迫发出声响,他很久没因为这种事哭过了,那种难堪的、无助的感觉他从前已经习惯了,可是意识到自己被陆时煜撞破的时候,那些感觉又都一股脑地回来了。 他并不想被打扮成不堪入目的样子,做一个被人欣赏的玩偶。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竟然又像刚来的时候那样要反抗。结果当然还是林西言吃亏,被抓起来拿烟头反反复复地烫,像是非要留下永久的伤痕一样。 一切都变得太糟糕了。 明明从前也都可以忍受的,为什么不再忍一下呢? * 陆时煜喝了冰水之后终于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重新在自己的手机里把消消乐找了出来,然后删除。他相信自己不会再做这种单纯浪费时间的事了。 寰时的工作还有很多,搬去市区的住处也要开始准备,虽然原竞说要原媛婚礼之后再搬,但是距离原媛的婚礼已经没几天了。 原竞会喜欢的风格应该是偏日式的,那么要不要重新装修一下,时间来不及的话也可以再简单地装饰一下。 要做的事情明明就很多,可他回到家已经超过两个小时,竟然什么都没做。 陆时煜尚且来不及反思自己,他的手机又响起铃声。 这回他终于接了,顾烨的声音活泼地跳跃出来:“陆时,我们想到怎么整那个小白脸了!到时候咱们这样……” 陆时煜:“…………” 既然顾烨能够在这么无聊的事情上浪费一整晚的时间,那么他玩一玩消消乐好像也是可以理解的。陆时煜终于安心了,接着一边听着顾烨“绝妙的主意”,一边整理第二天要做的工作——这才是他睡前该做的事,只不过因为一件白衬衫而打乱了原本的计划。 * 林西言意识模糊地在冷水里泡了大半夜,几乎是睡着了一回才清醒过来。他费力地睁开眼,首先是被浴室的灯晃到眼睛,因为太亮了、不舒服。 他下意识地要伸手揉眼睛,却发现自己肩膀很疼——之前被砸的伤还没好,现在像是更加严重了,他不记得是因为被掐还是因为被打,总之大概是他在反抗的时候造成的。 林西言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又重新闭上眼。 好像是只要看不见,那些丑陋的、难以启齿的伤痕就全都不存在了一样。 浴巾就放在伸手能够到的地方,可现在右肩不太方便之好用左手拿,结果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没了力气,一下子没拿稳、半条浴巾掉到了水里。 浴巾的纯棉的,一沾到水几乎就全湿了。 林西言看着浴巾沉下水,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似乎是在确定这件事的发生,接着他像是跟自己耍脾气似的,把抓着浴巾的手彻底松开。 算了,不要了。 他从浴缸里站起来——其实是有些困难的,所以足足花了几分钟才从浴缸里出来。因为躺得太久又没有力气,不过倒是没有摔倒,而是顺利地找到浴袍把自己裹了起来。 接着在重心不稳的几步路之后,栽倒在沙发上。 婚约02 他就这样再次失去意识。 不过幸好很快又清醒过来,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好好地蜷缩在沙发里。 这样舒服地坐着,反倒睡不着了。 大概是终于能稍微舒适一些,原先没感觉到的身体上那些难受见缝插针地全回拢了过来。 首先是冷,在冷水里泡得太久了,寒冷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似的,首先就让他虚弱了大半。 更别说身上还有那么多伤,尤其是肩膀的伤还有那处的烫伤也没有好好处理。 林西言这时应该起来给自己处理伤口或者至少倒一杯热水喝暖一暖身子,可他太疲惫了,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又裹了裹浴袍,继续蜷缩着给自己取暖。 因为没有开灯,所以房间里很黑,只有卫生间里的灯光能透过来一些。 林西言抬头往窗口看了一眼,遮光窗帘厚厚地挡着,一丝光亮也进不来。 他既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等到天亮。 他只是麻木地枯坐而已。 这幅场景其实是有些美感的,一个遍体凌伤、甚至连说话都没有力气的又长得极好看的少年,因为过于瘦弱、整个人都陷在柔软的沙发里。 他头发是半干的,身上裹着的浴袍也有些潮湿,像是被人丢弃在这里,等着谁来把他整个人抱起来,好好地埋到被窝里藏起来。 他可能会因为惶恐而微弱地反抗,然后被一双温暖的手给抓了回来,按住他、动作轻柔地替他把头发吹干。 接着,他会软软地倒在那个人怀里。 因为长期缺乏安全感,所以哪怕睡着了,也要抓着别人的手不肯放,松开一点都要粘上来。 * “发热了,三十八度三。”家庭医生受女佣的嘱托过来查看林西言的状况,他对病人身上其他的伤口都视若无睹,只是简单地开了退烧药。 女佣也不想多事,把退烧药和一杯温水准备好给他,就出去了。 林西言整个人迷迷糊糊地、不太清醒,不过倒是知道自己生病了要吃药,于是把女佣给他的退烧药吃了,然后又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甚至在睡过去之前,还想着只要按时吃药,肩膀就不会再痛了。 结果却是被痛醒的。 他全身都在疼,又因为睡在沙发里,就更疼了。 林西言有瞬间的茫然,试探性地伸出腿、放到地面上,坐直了身体。他开始思考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睡在沙发上? 又过了好一会,他才想起要看时间。 他在自己周围找了一遍,发现手机不知所踪了,于是只好去找手表——他把陆时煜送给原竞的同款手表摆在了床边。 他拿起手表一看,十一点半。 已经是中午了吗? 林西言没有多想,把手表放了回去,坐到床边。他对昨晚的记忆有些模糊,像是断片了一样,只能零星地想起一些片段,却没有完整的记忆。 他只是依稀记得,昨天自己竟然大胆地在陆明远面前反抗了,所以现在才会那么疼。 婚约03 他太过专注地去回忆了,导致差点没能听见敲门声。 林西言毫无念想地踱步过去开了门——因为刚才看过时间,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女佣过来提醒他吃午饭。 打开门才发现竟然是陆时煜。 陆时煜原本要说:“你一整天都没发现手机丢了吗?” 结果没能说出口,因为他发现林西言没有好好穿衣服就过来开门了——事实上那甚至不能说是衣服,而是那件随意裹在身上的浴袍,在他睡着的时候又松散了一些。 这一瞬间,陆时煜几乎感受到了慌乱,他在直接关上门把自己隔绝在外和提醒林西言把浴袍穿好之间无法做出抉择,只好一言不发地把手机递了过去。 幸好林西言这时候足够迟钝,才没发现陆时煜耳后悄悄红了。他只是疑惑地把手机拿了过来,接着意外地发现这是自己的手机。 陆时煜告诉他:“在客厅发现的。” ……这话一出,陆时煜自己先感觉不自在,好好的提什么客厅。幸好他做了别的准备——听说林西言一整天都没有吃饭,所以顺手带了一个黑森林蛋糕上来,他还记得林西言喜欢吃甜的。 陆时煜把装蛋糕的袋子放到林西言手里,“吃点东西。” 林西言的“谢谢”没能说出口,房间门就被陆时煜关上了。陆时煜在门外伫立片刻,给林西言发短信:“以后手机别再乱丢,发你消息记得回。” 林西言知道陆时煜还没走,屏住呼吸打字:“好的,我知道了。” 林西言站在门口,直到陆时煜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彻底听不见了才回到房间里。他把蛋糕拿出来,小口小口地吃。 其实他根本没感觉到饿,只是因为陆时煜拿给他才想吃。 没吃几口,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翻开了聊天记录,生怕这是假的一样,直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接着,就发现陆时煜昨天还给他发了两条信息。 “记得吃药。” “伤口还疼吗?” 再看时间,发现是昨天晚上和凌晨。 凌晨的话,那不就是…… 因为发热的症状,林西言的思绪像是被放慢了好几倍,无论是开心还是痛苦好像都被拉长了。还因为头痛,所以想什么都觉得很费力,花了好长时间才彻底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尽管他还没来得及去设想自己不听话的下场、陆明远还要怎么折磨他,光是想起昨晚被陆时煜撞破了什么,就已经很难面对了。 林西言几乎是立刻又生出了昨晚的那种强烈的、要把自己好好洗干净的冲动。 尽管刚才陆时煜表现得和往常一样,甚至还给他带了蛋糕——不,不一样,林西言总算发现自己身上露出一大半肩膀的浴袍,他赶紧把浴袍好好穿起来,接着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状态里。 “他都看见了吗?” “……所以刚才那么急着走?” “……他会不会以为我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提醒: 大家不要学习小林,遇到家暴或其他人身伤害请务必求助警方。 第10章 婚约04 原媛的婚礼意外地并不盛大,更多的是温馨,连婚礼上的气球都是暖色调的香槟色。原竞看起来与婚礼现场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看起来并不高兴,自己一个人坐在人群中喝闷酒。顾烨在他旁边坐着,和身边人聊得热闹极了,原竞就更显得落寞。 婚礼的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直到新郎新娘交换戒指,原竞也没有开口说话。顾烨拍了小视频、发了朋友圈,流程走完了才怪道:“哎,陆时呢?” 原竞抬眼看了看他:“他还没来。” “什么?这都快结束——”顾烨一边向宴会厅门口张望,一边低下声音问江湛:“你老板怎么没来?这可是原媛的婚礼!” 江湛岿然不动,冷淡道:“大概是有更重要的事。” 顾烨不信:“还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原竞“砰”地一声,把酒杯放到桌上,不悦道:“我出去走走,你们别过来。” * 稍早些时候。 陆时煜穿着得体地打算出门去参加原媛的婚礼。 家里的司机也准时等着他——因为陆明远直接从公司出发,也没有派车来接林西言,陆时煜就想起要等一等他。 陆时煜理所当然地认为林西言是要参加婚礼的,于是询问家里的女佣,林西言是否准备好了。 女佣们面面相觑,缓慢地摇了头。女佣委婉地说:“夫人最近没提过要出门。” 陆时煜尚且没领会女佣的言下之意其实是没人通知林西言有这样一场婚礼,就先对“夫人”这个称呼皱了一下眉头。 陆时煜没太注意,这么一想起来才发现似乎很多天没见过林西言了。陆时煜看了看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便转而道:“我自己去找他吧。” 林西言的状况并不好,他这几天一直断断续续地在发热,倒是不严重,只是总归很难受。他身上所有的伤都没有好好处理,又因为那天在水里实在泡了太久,就好得更慢。 他状态不好,就只在房间里窝着。 事实上,这更接近他这平时的状态,他不爱出门,不想面对任何人的目光。不管是好奇的、鄙夷的、甚至是同情的,他都不喜欢。 之前是因为想见陆时煜,他才会准时下楼吃早餐,会故意找借口去煮一杯咖啡或者拿着一本书下楼去坐着。 陆时煜总是对他很客气,看见会打招呼,会跟他聊一聊今天看的书、或者早餐的时候把甜度更高的沙拉酱放到靠近他那一边。 林西言喜欢这种尽管只有一时半刻的相处,他们说不了几句话,但是如果刚好陆明远也在的时候,他就可以留得更久一些,还能听他们聊些别的什么。 这样的时间虽然累积起来并没有多久,但总能让林西言觉得很熨帖,会觉得自己也并没有距离陆时煜很远。 林西言能感觉到陆时煜在有意无意地照顾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也很开心。 他允许自己在很小的范围内,享受跟陆时煜的相处。 可这样的快乐在那天之后就结束了。 林西言没办法再坦荡地出现在陆时煜面前了,他忍不住会去想象自己在陆时煜眼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年前,陆明远曾经短暂地把一个甚至比他还要再小一些的男孩带回家,大概是因为年纪小但又经历得多的缘故,他好像非常乐于在人前炫耀自己跟陆明远之间的关系。 他总是穿着领口很低的衣服或者故意把领口扯开一些,露出或青或红的痕迹,有时甚至连裤子也不爱穿,就这样出现在人前,在林西言面前就更不避讳。 林西言那时总是避之不及。 现在却开始忍不住对比陆时煜那天对他的态度,大概也是相似的吧,也许甚至会觉得很恶心。 林西言不知道怎么面对——在陆时煜眼里,他和那个人根本就是一样的吧?但是也许他很早就这么想了,还是很友好啊,说不定他根本不在乎呢? 是啊,陆时煜为什么要在乎他? 林西言无法再说服自己什么,就索性不再去见陆时煜了,在自己房间里闭门不出。 陆时煜因为刚接手公司的事情又要同时准备和原竞一起搬家的事,忙得根本没有时间关注到林西言。他不知道林西言生病,更不知道他身上还有别的伤。 他一无所知,只是担心赶不及去参加婚礼,所以才会去找林西言。 这次林西言没有再随意裹一件睡袍,而是好好地把衣服穿了起来,齐整得可以直接去任何场合,导致陆时煜根本没想到林西言不知道原媛的婚礼,张口就是问:“准备好了吗?” 林西言猝不及防地:“?” 陆时煜更疑惑:“……你还要再准备些什么吗?” 林西言不明就里地被女佣们更加隆重地重新打扮了一遍,这才知道了是要去参加婚礼,接着就被塞进车里,带到了婚宴的场地。今天不是陆时煜自己开车,还有家里的司机在车里,所以林西言也不敢问什么,又怕招陆时煜讨厌,只好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默不做声地坐着。 陆明远的助理听说林西言也过来了就在宴会厅外等着他们。他体贴地提醒陆时煜:“少爷,婚宴已经开始半小时了。” 陆时煜点了点头,低头在手机上确认自己的位置。 接着,助理对林西言说:“陆董在已经到了,我带您过去。” 林西言悄然看了一眼陆时煜,他正专注地看着手机,并没有注意到。林西言收回视线,像是无事发生那样,对助理说:“好,谢谢。” * 顾烨终于等到陆时煜,待他一坐下就大倒苦水:“你去劝劝原竞吧,他今天也太过分,一个人喝闷酒,结果想找他敬酒的全来找我了!” 陆时煜皱眉:“他喝了多少?” 顾烨发现自己被无视,在心里给陆时煜贴了个大大的“重色轻友”标签,没好气道:“反正没我喝得多。” 陆时煜敷衍地拍了拍顾烨的肩,问他:“原竞人呢?” 顾烨:“…………” 陆时煜在宴会厅的休息室找到原竞。 原竞看起来喝了不少,脸红红的,表情却十足地惆怅。陆时煜有些无奈的把他手里的酒杯拿了过来,远远地放到茶几上。 陆时煜轻声问:“怎么喝这么多?” “你知道吗?我姐从前还说你会宠坏我。”原竞答非所问,说着又像是觉得好笑,摇了摇头才接着说:“可明明每次我闯祸,都是她替我担着,现在她要结婚了……” 陆时煜安静地听着。 原竞的语气低下去,有些不确定道:“因为害怕一个人所以不希望我姐那么快就结婚,我是不是很自私?” “我总认为只要我姐还在,家里的事、公司的事,都是爸妈和姐姐的责任。我什么都不用管,他们也总说只要我开心就好,可现在不是了对吗?” 婚约05 婚礼的后半场完全成了社交场合,太多人聚在陆明远周围,连林西言都被敬了两杯酒。 不过那些人分走陆明远的注意力倒是让林西言松口气,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关注陆时煜。 陆时煜一到婚宴场地就去找了原竞。 过了四十七分钟,他们才一起回来,他们交谈着什么——看起来更像是陆时煜在哄着原竞,生怕他不高兴一样。 虽然他们周围也有很多其他宾客,但是看起来却好像比其他人都要亲昵,原竞说话的时候,陆时煜都会很认真地看着他,有时候也会跟着说话,更多的时候只是笑一笑。 这样大概过了半小时,陆时煜才放松下来,也许是因为他也发现原竞心情变好了。直到婚礼结束,陆时煜几乎所有的关注都在原竞身上,甚至没有分出过多的时间去祝福新人。 林西言全都看到了,当然也注意到了陆时煜看原竞的眼神,那样深深的注视,任何人看到了都不免要多想 ——林西言觉得自己像是无意中戳破了什么秘密,然而既没有地方去诉说,有没有方式排解。 他只是模糊地意识到,他对陆时煜产生的那种不该有的妄念是时候结束了。这种感觉来得太过突然,令他措手不及,甚至这一个多小时慢慢确认的过程里,每一秒钟都变得无比煎熬。 他只能拼命提醒自己要忍住,在婚礼上、在陆明远身边要保持微笑,但是嫉妒在他心底疯长,像是无边的藤蔓要把他整个人撕碎一样。 林西言从前只是模糊地听过原竞这个名字,后来看到过陆时煜给他挑礼物,现在终于见到原竞本人。只看第一眼,就有一种毫不意外的、原来如此的感觉。 原竞和他是完全不同的感觉,无论怎么看都觉得那是个生活在幸福的家庭、在阳光下长大的孩子。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跟陆时煜站在一起,甚至一直黏在一起,也没有任何人会觉得不对。 他开始分不清嫉妒和难过这两种情绪了,他甚至开始自作主张地讨厌原竞:你看起来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把陆时煜带走? 为什么不能把他留给我? 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念想,都不能给我吗? 林西言拿起酒杯才发现自己在发抖,他赶紧放下酒杯,不敢表现出任何不自然或者不高兴。 他不是原竞,没有这个资本在这样的场合摆脸色。 在这个婚礼上,他需要做的只有在陆明远身边,做一个合格的、只会笑的附属品而已。 婚礼在九点左右结束。 陆明远像是觉得可有可无,林西言又被人从婚礼上又带到别的场合,角色其实没有变化——都是供人取乐,只不过区别在于陆明远的身边除了他又多了一个别人,是个年轻的小姑娘,穿得很少。过了一会,好像又换了个人。 这样的场所陆明远从前也带他来过,也有要对他动手动脚的,陆明远都只是看着而已,也幸好这些人不太过分。 可今天林西言能明显感觉到黏在他身上的那个男人并不正常,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嗑high了。 林西言意识到危险,却没人能够帮他。 陆明远不可能在人前维护他,尤在这种场合,陆明远只会咬着雪茄,居高临下地看着其他人使出各种手段讨好自己。 林西言不算什么,也只是供人玩乐而已。 林西言在这种声色场所一直是被觊觎的对象,只不过在场都是人精,知道分寸,一般都不会对林西言太过分。 “你他妈敢踢我?”林西言被人猛地按住腰部,那人恶狠狠道:“陆董现在身下那个是我的人,你归我,难道不是很公平?” “小宝贝,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林西言被人这样逼迫着,却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愣是从将对方推开、逃脱了,他打赌这人没有胆子去扰了陆明远的兴致,决定冒险跑出去——虽然他对这个私人会所并不熟悉,但是胜在他比对方清醒,只要足够冷静,一定会有办法的。 林西言不顾一切地往外跑,他也试图向遇到的工作人员求助,但是并没有人帮助他——尽管追他的那个人看起来非常不对劲。这个私人会所的性质就决定了没有任何员工会干涉客人的“特殊情趣”。林西言知道自己跑不了多远,但是幸好他从前做过无数兼职,非常知道该怎么找各个建筑的员工通道或者货梯。 幸运的是,他居然真的找到了。 然而他不可能当着那人的面上货梯,因为货梯的开关门速度会比其他电梯慢好几倍,那几秒的时间足够对方把他整个人拽出来了——而他也没有力气再继续跑了。 林西言闭了闭眼,趁着那男人追上来之前摘下了挂在走廊墙壁上的装饰画,然后用他最大的力气往对方身上砸——尽管因为太紧张,砸到了那人的脚背上,但也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林西言按了两个楼层,一个是处在中间的4楼,另一个是地下一层。他在4楼下了货梯,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才往外走。 * 巧合的是,婚礼过后顾烨安排了一个K歌局,而林西言随意下的四楼就是ktv包间。 于是,陆时煜和林西言就非常偶然地在洗手间偶遇了。 作者有话要说:  缘,妙不可言。 第11章 婚约06 林西言从来就不是冲动的人。 类似今天这样的状况他也不是没有遇见过,明明还有其他办法可以脱身,偏偏选了这样一种难以收场的方式。 或许是他终于疲倦了虚与委蛇地在这些所谓的“大人物”身边周旋,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哪怕是要承受一些后果,也想要用这种方式再挣扎一次。 谁也不是天生就没脾气。 然而从货梯下来的那个瞬间,林西言其实很难说清自己是否有解脱的感受,更多的是觉得无力又可笑。 他明知道自己根本就跑不掉——或者说逃过了这一次又如何,莽撞的举动并不能证明他和那些被陆明远选中的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只能让他自己陷入别的困境。 他不知道陆明远会不会因此要惩罚他或者要打他,又或者要骂他,他不知道。 后怕几乎是一瞬间笼罩上来的,但是立刻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更何况,他不想碰毒品。 林西言边走边调整凌乱的呼吸,决定找个地方洗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或许还能想出什么别的办法,否则就只能等着被别人找到——陆明远的助理或者是其他人。 在这个时候遇到陆时煜是他始料未及的。 命运像是偏要跟他作对一样,非要在他这么狼狈的瞬间,根本不让他在陆时煜面前保留哪怕一点点的体面。 林西言出门的时候穿得笔挺的西装外套已经不知所踪,西装裤也是皱巴巴的,衬衫的扣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颗。 ……总之,他整个人看起来无论如何都像是发生了什么。 林西言紧张地看着陆时煜,怕他问又怕他不问,像是在等待审判那样、默然地站着。 陆时煜:“?” 陆时煜不了解状况,迟疑道:“你是和朋友来这里……玩?” 林西言呆愣着,似乎不太能理解陆时煜的话——陆时煜像是从一开始就不明白林西言和他并不是生活在同样的自由国度,所以才会问出这样想当然的问题。 林西言出现在ktv的洗手间,那当然是因为他也来参加朋友的k歌局,这原本是最合理的解释。 可偏偏最合理的解释是最不可能的。林西言试着回答:“不是,我……” 他很快就卡了壳,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幸好陆时煜并没有要追问的意思,只是很自然地把自己的外套给林西言披上,“你看起来不太舒服,要我送你回家吗?” 林西言自己拢着陆时煜的外套,指尖轻微地摩挲了几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整个人连同指尖都有些轻微的发烫。 林西言动动嘴唇,还是不舍得拒绝,他说:“好啊。” * 陆时煜尽管最先时没想到,但也很快能反应过来,林西言没说出口的遭遇恐怕并不简单,很可能是遭遇了某种骚扰或者危险。 林西言不想说,他也就不多问。 出去之前,陆时煜从自己兜里拿出了给原竞准备的口罩给林西言戴上——黑色的,可以遮住大半张脸。原竞喜欢戴这样的口罩因为很酷,但他自己又总是忘记,时间长了陆时煜就常带一个在身边给他备用。 这时候给林西言用倒是正好。 林西言只露出一双眼,疑惑地看着陆时煜。 陆时煜眼底有些笑意,尽管不明显。他说:“我们悄悄地,不被人发现。” 林西言点了一下头。他没来得及多想,就被人轻轻握住手臂,往外拉了一下。 陆时煜没有再回包间,只给顾烨发消息说了一下他要先走,拜托他把原竞送回家。 顾烨应该是在唱歌或者玩游戏,没有立刻回复。 林西言看他发信息,不安地说:“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如果你有事的话,也可以不管我。” 因为口罩遮得严,林西言又低着头,陆时煜是看不见他的表情的。可他就是有一种笃定的感觉,如果真把人丢在这里不管,林西言会立刻哭出来吧? 他看起来太委屈了。 陆时煜下意识地走得更慢一些,像是安抚他一样很轻地说:“别怕,不会不管你的。” 林西言感觉视线变得有些模糊,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跟着陆时煜带上电梯。 陆时煜从电梯的镜面里看着他。 林西言整个人在陆时煜宽大的外套里显得更加瘦弱,只能一直抓着两边才能保证衣服不掉下去。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别的原因,他抓着衣服的手有些轻微地颤抖。 陆时煜实在看不下去,靠近他说:“闭眼。” 接着,替他抹了眼泪。 陆时煜叹息似的、无奈地说:“有我在你还怕什么呢?别再发抖也别再哭了。” “嗯?” 林西言说不出话,一睁眼又是眼泪,哭得更厉害了。林西言慌张地伸手去擦,结果外套掉在地上,又手忙脚乱地去捡。 陆时煜无声地从他手里拿起外套替他穿好——不是简单地套在肩上,而是正正经经地穿起来。 林西言有些忍不住,抽泣了一下。 陆时煜:“……” 接着,像是妥协似的,陆时煜把装饰西装的手帕摘下拿给他,“你还是哭吧。” 婚约07 叮—— 电梯门开了,到了地下一层的停车场。 陆时煜从镜面里看着林西言说:“走吧。” 林西言点头,往外走。 还没走几步,就被几个持刀男子拦住,为首的还拿着手机看照片问其他人:“是他吗?” 陆时煜惊讶地看着他们,他这二十多年过得太顺遂了,平白无故遇到几个劫道的竟然还有些新鲜。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些人是冲着林西言来的。 陆时煜从那些人的包围里把林西言拉出来,抬腿把最近的两个人踹倒在地,林西言被他紧紧地护在身后。 他们互相靠着肩,陆时煜刻意压低了声音。 “你现在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他说:“在我解决这些人之前,你可以想一想怎么跟我说。” * 顾烨看到陆时煜的消息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他把手机递过去给原竞看,颇为遗憾地说:“陆时走了,说有急事。” 原竞看过来。 顾烨说得更起劲,“他能有什么事非得在今天办,我怎么想不出来呢?” 江湛也回头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拆了一个木糖醇递给顾烨,顾烨顺手扔嘴里了才反应过来,受宠若惊地问:“你怎么了突然对我这么客气?” 江湛摇了摇头,没说话。 原竞看着他俩互动,没看出什么,再看陆时煜发给顾烨的消息,有些意味不明地说:“不用你送,我自己回。” 顾烨一听就急,非得搂着原竞说:“那可不行,我都答应他了。” 原竞:“?” 顾烨慢慢一笑,低头打字回复:“好,我一定把原竞安全送到家。” 江湛又拎了一个抱枕放到顾烨怀里,顾烨一边用眼神询问他,一边不得不把搂着原竞的手抽了回来,否则就没法拿手机了。 江湛表情都没变,他说:“你送不了。” 顾烨刚想反驳就看到了陆时煜的第二条信息。 陆时煜:“忘记说,我把你车开走了。” 顾烨:“……” 顾烨气道:“这什么破兄弟,我的车钥匙怎么在他那里?” 原竞莫名有些不舒服,他说:“你刚才喝了酒,时煜哥哥开的车。” 婚约08 陆时煜出门去参加婚礼没有开自己的车,结束后的聚会自然也就没有车,不过幸好顾烨的车钥匙还在他这里。 敞篷车的作用在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了,他连车门都没有开直接跳进车里,接着一边把副驾 驶打开,一边点开引擎。 陆时煜踩着刹车回头说:“别愣着,快上来。” 林西言身上还穿着陆时煜的那件西装,整个人被包裹起来,显得更加瘦弱。也许因为惊吓,脸色也有些苍白。 陆时煜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倒在地上那几个,推断他们暂时应该没办法再次爬起来,于是放缓了语气说: “如果你再不快一点,我的伤口好像会流很多血。”他的手臂在打斗中被砍了一刀,只看到流血不知道伤口有多深。 林西言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尽管跌跌撞撞地,但总算是上了车。 “不用这么紧张地看着我,”陆时煜替林西言把安全带系上了,“我骗你的,只是看着吓人,不疼。” 林西言才不信,内疚又痛苦地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好了——”陆时煜打断他:“我们先离开这里,如果你非要说些什么,不如告诉我这些人是谁?。” “……还有,你今晚这么狼狈地出现,也是因为这些人?” “我……” 跑车的引擎声盖住了他的声音,林西言趁机低下头不说话了。 车驶入街道,气温一下子因为街上的热闹变得高了好几度,不再像在地下车库那么冷了,迎面而来一阵热潮。 ……感觉像是进入了不同的世界,冰冷的心脏暂时得到了喘息的时机。 * 陆时煜受了伤不能开太久车,于是去了距离更近的他的新住处。 因为最近正在做软装的收尾工作,所以也买了一些日用品以及食物,当然也准备了药箱。 林西言有些怯怯的。 陆时煜把药箱找出来给他,像是故意似的,语气里凭空多了一些软弱。 他说:“你帮我上药,会吗?” 林西言整个人都显得过于紧张,非要拨一下才能动一下,他用力点了头,“会的!” 林西言从药箱里找到了剪刀,小心地把陆时煜的衬衫剪开,然后又用酒精清洗伤口。大概是因为太过专注于处理伤口,他显得不那么紧张了,只是倒酒精的时候还是有些手抖。 陆时煜觉得他有些冷酷无情了。 清洗过之后,终于能看清伤口的全状,虽然不见骨但也是很深的伤口。 林西言一直低着头看不到表情,眼泪是像是凭空落下来的,掉在了陆时煜的手臂上。林西言慌忙去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陆时煜从刚才起就没说话,因为忍着疼,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无力。他握住林西言的手,发现触感凉得不像话,颇为无奈地说:“怎么又哭了?” 陆时煜受了伤,反倒要他来哄人:“现在没事了,不怕。” 林西言怎么不怕。 他怕死了,害怕陆时煜要因为他疼好多好多天。 * 开门的声音骤然响起。 林西言一时顿住,不知道还会有其他人。 楚思源的目光在林西言和陆时煜之间徘徊,迟疑道:“……需要我等一会再进来吗?弟弟?……虽然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也在约会,但是没关系,我可以等。” “怎么不敲门?”陆时煜放开握着的手,看向楚思源。 “你用自己的生日当密码难道不是在对我说欢迎光临吗?还是说你在心虚?”楚思源一边戴上医用手套一边探头过来看伤口,“嗯,伤口清洗得不错,很干净。” 林西言意识到什么,赶紧让开到一边。 楚思源打开他自己带来的药箱,询问道:“你没有药物过敏吧?缝针之前给你打一针麻药。” 陆时煜皱了皱眉。 他还没开口就被楚思源打断:“不行。” 陆时煜:“?” 楚思源:“弟弟你这是被刀砍了,不是被纸划的,你以为只是破点皮吗?这必须要缝针……估计得六七针。” “哦对了,明天还要去医院补一针破伤风。” 林西言坐立不安,更加自责。 陆时煜很无奈,他才刚哄好一些,林西言眼眶还红着呢。 陆时煜看向楚思源,一字一句道:“闭嘴吧,别吓着孩子。” “什么孩子?”楚思源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看见林西言,像是突然听懂了什么隐秘的意味,一言难尽地说:“……没想到你们还玩这种情趣?” “怎么追求背德感很刺激吗?” “……” 陆时煜:“闭嘴吧,大夫。” 婚约09 楚思源动作十分利落,很快就替陆时煜处理好了伤口,顺便还抽查了作业,问林西言有没有好好照料自己肩膀的伤。 林西言心虚地点了点头,不敢抬头看。 幸好另外两个人都没注意到,陆时煜以为是林西言害羞,楚思源以为他是个乖孩子,一定会好好听医生的话。 “行了——”楚思源道:“伤口别碰水,养着吧,拆线之前记得每天要换药。” 陆时煜看向林西言,见他没反应才自己点了头,压下心里莫名的一些烦躁,没什么感情地说:“知道了,你回去吧。” 楚思源:“……” 楚思源手套还没摘,给他气笑了:“我是什么工具人吗?” 陆时煜没理他,看向林西言。 他凑近了说:“你总低着头想什么呢?” 林西言抬头看他。 楚思源更气了,叉腰,“我还没走呢!你们看看我!” “哦。”陆时煜敷衍地应一声,接着问林西言:“那你呢,让楚思源送你回家,还是留在我这里?” “呵。” 楚思源在旁边冷笑一声,手机拿起来放到耳边:“宝贝是我,你还没退房吧?” 林西言:“……” 陆时煜:“…………” 陆时煜低笑一声,“看来你只能在我这里过一夜了?” * 顾烨那边散场之后已经很晚,又下起雨,一群人只能在风雨中苦等各自家里的司机来接。顾烨把江湛的风衣也披在身上还嫌不够,疯狂给陆时煜打电话。 陆时煜拒接三次,他气得跳脚,迁怒江湛:“你老板什么意思,他到底什么意思?他是不是被哪个小妖精给勾走了?” 江湛答:“是不是小妖精我不知道。” 顾烨:“?” 顾烨刚才被冷风吹得醒了酒,敏锐道:“那你知道什么?” 江湛没回答他,反倒去跟原竞说话,问他要不要直接顾烨一起回顾家,这样更方便。 顾烨一听觉得有道理,“是啊,你跟我走呗,反正你姐也跟姐夫走了,你一个人怪孤单的。” 这原本很寻常,他们之间关系本就好,这样安排也是常有的。原竞却摇了头,“我今晚想回家。”他姐姐今天出嫁,孤单的不止他一个,还有他的父母。 至少今晚,他不该不回家。 顾烨没想那么多,还要再说几句挽回一下,没开口就被江湛推了一下,“家里司机来了,你先回去,我送原竞。” 江湛不给顾烨拒绝的机会,直接问原竞:“可以吗?” 原竞可有可无地点了头。 顾烨被送走后,原竞问江湛:“时煜哥哥到底去做什么了?” 江湛疑惑看他。 原竞解释:“你刚才出去接电话,我听到了。” 江湛对原竞没顾烨那么亲近,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抱歉,他是我老板,我不能讨论他的私事。你不如自己去问他?” 原竞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江湛不方便说,因为陆时煜打电话给他是要地下车库的监控,他还没看、所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然即便知道,他也不会自作主张地告诉原竞。 原竞也明白,因此即便有些失望,但也没有为难江湛。他平时也不会问那么多,只是今天他有些过于敏感了,他已经失去了姐姐,不想再失去陆时煜。 他对原媛和陆时煜都很依赖,他们总能替他把任何事都处理好,让他不管在哪里都很安心。 * 原家。 原母身体不好,早早地吃了药睡了。原父一个人坐在客厅,面前摆着一摞厚厚的相册,他戴着眼镜,一张一张仔细地翻看。 大约是因为白天送女儿出嫁的缘故,疲累又伤心,看起来人老了好几岁。 原竞看得有些心酸,在昏黄的灯光里开口:“爸,怎么还没睡?” 原父抬头,看清是原竞,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是啊,睡不着就看看照片。” “我和姐小时候的照片吗?”原竞忍着心酸凑过去,“我也看看!” 相册正翻开的一页是他们中学的照片,父子俩凑在一起看了好一会,聊了许多从前的事,因为陆时煜出镜率不低,顺带也提到了他。 原竞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这天我记得,我逃课害得时煜哥哥陪我一起受罚。” 照片里,他和陆时煜一起穿着中学校服,站在学校的走廊上。 原父顺着原竞的指向看过去。 他有片刻短暂的沉默,表情从些微的疑惑变得舒展而后又严肃起来,明显是有话要说。 原竞只顾着回忆,没注意到。 因此在原竞看来,是他的父亲冷不丁地说起了不像话的事。原父:“你和你陆叔叔有想法让你和时煜联姻,你愿意吗?” 原竞以为自己听错了,荒唐道:“什么? 第12章 胶着01 林西言直觉是楚思源误会了什么,但又不确定是不是他在开玩笑,因为陆时煜看起来没什么反应。 陆时煜是懒得跟楚思源计较,而且也想看看林西言被逼急了是什么样。不过出乎意料的,楚思源的胡说八道似乎并没有惹怒他。 陆时煜故意道:“西言,送送我哥。” 林西言猛地站起来,楚思源已经快走到门口了,他赶紧跑过去。 * 陆时煜点了下头,低头看江湛发过来的信息。 他的动作是很随意的,只以为是林西言不知道从哪里招惹了小混混才有今晚地下车库那一出,这种事解决起来太容易了,他甚至没有认真放在心上,但是江湛给他的消息却是他完全没想过的。 他点在手机屏幕上的指尖顿住了,像是震惊又像是被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实打击到了。 * 楚思源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下来等了等林西言。 林西言停在他面前说:“陆时煜让我送送你。” 楚思源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叹了气,“你怎么这么听话?” 林西言疑惑地:“啊?” “男人不能惯着的,你不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楚思源怒其不争:“他腿又没受伤,怎么让你来送我?” “你这么听他的,将来要被欺负死。” 林西言终于确认楚思源误会了他和陆时煜的关系,他着急解释:“不是的,其实……”其实什么呢,他有点说不出口。 难道要说,其实我是陆明远的情人吗? 楚思源误会了他说不出口的话,打断他:“你是不是想说你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这么说好像也对,林西言放弃地点了头。 楚思源一脸看小傻子的表情,痛心道:“你就不能硬气点?他凭什么不承认你们的关系?” * 陆时煜看完江湛的消息,有一段并不短暂的沉默,接着神色复杂地拨通了陆明远助理的电话,不由分说地道:“林西言在我这里。” 陆明远助理:“……” 陆时煜不想多说,有些事他也不想问,语气平平:“你知道该怎么处理。” 林西言看着楚思源上了电梯才回来。其实不怪楚思源要故意逗他,林西言整个人看起来都太好欺负了,大概是因为惊吓的缘故所以脸色有一些苍白,现在恢复过来一些但也能看出惊魂未定的样子,像是连话也不敢大声说。 更何况,他身上还穿着陆时煜的那件外套。 陆时煜朝他招手,“你过来。” 林西言就乖乖地过去在陆时煜身旁坐下,轻声说:“你哥哥,他回去了。” “嗯,我知道。”陆时煜没什么表情地说:“他去酒店了。” 林西言:“……” 陆时煜看见了他的窘迫,趁机问:“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林西言呆了一下。 他想起陆时煜之前在车上问过他的问题。 “我们先离开这里,如果你非要说些什么,不如告诉我这些人是谁?。” “……还有,你今晚这么狼狈地出现,也是因为这些人?” “不想说就算了。”陆时煜像是有些莫名地烦躁,又被他故意压着,因此声音格外低沉:“把你这身衣服换了吧,今晚不用回去。” 这样,真的可以吗? 林西言不敢相信也但也不敢问,像是有片刻的犹豫才说:“好。” 胶着02 陆时煜的这个新住处是他给自己和原竞准备的,因此在软装上格外费心,连铺在沙发旁的地毯都是仔细挑选过的,格外柔软。 林西言总觉得自己没有站在实处或许也有这个原因,今天发生的一切甚至眼前他和陆时煜要一起渡过一晚上的现状都让他觉得很不踏实。 陆时煜倒是很坦然,先是带着林西言去了卧室,接着从衣柜里拿出他自己的衬衫——虽然也有给原竞准备的衣服,对于林西言来说也更合身,但陆时煜总觉得林西言必然不乐意穿别人的衣服,尽管那都是全新的。 倒不是觉得他娇情,而是在陆时煜看来,林西言是那种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既定的界限生活的人,不喜欢给其他的任何人造成哪怕一丁点的困扰,因此自作主张地拿了自己的衣服给他。 林西言从前就对陆时煜的房间很好奇,只是一直没有见过,所以他没忍住多看了几眼。陆时煜发现了,还以为他是对摆在桌上的音乐盒有兴趣。 陆时煜告诉他:“那是我小时候,我妈妈送给我的,可惜我不懂音乐所以听不出来是什么曲子。” 陆时煜打开了音乐盒。 音乐声是渐渐响起来的,蔓延在整个房间里。陆时煜看起来像是心情好了很多,看向林西言:“好听吗?” 林西言仔细听着,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好听。” 陆时煜像是很喜欢这个答案,因此无声地笑了起来,方向是正对着林西言的。 林西言心神恍惚了一下,竟然说:“如果你想知道这是什么曲,我可以试着找找看。” 陆时煜像是没听见这句话,直接忽略了过去——刚好音乐盒也在这时候戛然而止,陆时煜反倒问起了林西娅:“我看过你的履历,拿过很多奖……后来怎么放弃小提琴了?” 林西言猝不及防地被问住了,他不想骗陆时煜,更不能说实话。 陆时煜倒是不介意林西言的缄默,自顾自地说:“如果我母亲在世,我也许会受她的影响去念音乐学院,那我们就是校友了。 也可能我天分不够,没你那么厉害,那就跟从前一样,我会是你的资助人。” 林西言:“?” 陆时煜觉得他好笑,反问他:“从前资助过你的基金会是我母亲的,你不会以为资助名单是随随便就确定了的吧?” 林西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陆时煜印证了他的想法,接着道:“最终决定名单的人是我。” * 陆时煜说起这件事的初衷是希望林西言放松一些,不要每次面对他都一副精神紧张的样子,可事实上却没有起到他所期待的效果,林西言看起来更紧张了——或者更加准确地说是在强装镇定,他在拼命隐藏自己情绪的同时不经意地流露出了一些崩溃。 是的,崩溃。 他看起来就好像是不能承受什么突如其来的痛苦一样。 陆时煜靠近他,“你怎么了?” 林西言僵硬而又缓慢地摇了摇头。 陆时煜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好粗糙地解释:“我是不是有冒犯到你?其实说是决定名单,但事实上我也只是看过一些视频、接受专业人士的建议而已…… 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林西言勉强笑了笑,“没关系,只是觉得有一些突然。” 陆时煜看他笑,没忍住轻轻地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你这么小年纪,怎么就有这么多秘密?不累的吗?” 林西言怔怔地,而后毫无意义地、倔强地反驳:“我没有啊。” “小提琴这个不提,还有今天为什么那副样子出现在卫生间,地下车库那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今晚暂时不报警的决定对不对……”这些事陆时煜都已经让江湛查过了,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林西言的表情,想看出点什么——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么做毫无意义并且残忍,只好潦草地结尾:“不过你放心,都过去了,那些小混混再也不会来找你。” 陆时煜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太避重就轻了,甚至不敢再看林西言的反应,只好拿林西言手里的衣服转移话题,“你先去洗澡吧,我再给你拿个浴巾。” 林西言没有立刻去,而是站在原地问:“我今晚真的要住这里……不会打扰你吗?” 陆时煜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林西言今晚明显是受了欺负而且很可能是跟陆明远有关,但是他看起来一点责怪也没有,甚至在陆时煜抱着试探的态度提起的时候,他也没有明显地动怒。 这个人究竟在想什么? 难不成他是单纯的脾气好吗? 不过林西言的不安也很好理解——他单独在陆时煜这里过夜也确实是不合适的,陆时煜让他放心:“不打扰,你安心住下,我爸那边……我已经跟他的助理交待过了。” 胶着03 林西言没有意识自己这种“不敢说”的态度在陆时煜眼里非常奇怪——被人这么对待即便不破口大骂也要委屈伤心,怎么他看起来像是平静地接受了一样? ……事实上林西言只是在为今晚可以安心地休息一整晚而感到愉快,尽管连累陆时煜受伤令他很难受—— 当然,愉快也只是一点点,在他自己允许的范围内。 按照陆时煜给他指的位置,林西言找到了卫生间的淋浴房,他先是摸到暖气的开关打开了,又调试了水温,却不急着要洗澡而是回去找陆时煜。 陆时煜正站在窗边打电话——那是一个很大的落地窗,窗外是这个城市的夜景,他所站的地方是万家灯火中的一簇,这个认知令林西言感到莫名地踏实了许多,陆时煜回头看到他,疑惑问:“怎么了?” 陆时煜像是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林西言忽然就生出了怯意不敢再打扰,于是生生咽下了“你要不要先洗澡,这样你不方便的时候我还可以帮你”这句话,摇头退了半步然后转头往回跑。 陆时煜没来得及追问什么就被电话那头打断了—— 原竞打电话过来是因为觉得他们之间的婚约过于荒唐了,想跟陆时煜说一说这件事,但是打了电话又发现实在说不出口,只好没个正题地瞎聊。 聊够两分钟,原竞就说困了,要睡了。 陆时煜:“?” 原竞演得跟真的一样,打着呵欠挂了电话,然后把手机远远地一扔,决定过几天再说这个事。 下次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一定要很自然,特意打电话过去说像是认真考虑过那样,时煜哥哥也会很苦恼吧? * 陆时煜放下手机,有片刻愣神。 他其实已经猜到原竞要说什么,这并不难猜,一定是因为原竞从他爸那里得知了他们的婚约。 他一定是觉得很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吧? 陆时煜也是今天早些时候才知道的,陆明远没有提前向他表露过这个意思,但是没有预料到现在这个局面也的确是他的疏忽。 陆明远从前试探地提起过原媛,他那时直接挡了回去,也不知道陆明远究竟是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至于对象是原媛还是原竞在陆明远看来或许并没有什么区别,本质都只是利益交换而已。 陆时煜对这些再清楚不过,同样地他也很清楚这样的婚姻有多折磨人——因此尽管他很早就喜欢原竞,也知道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和原竞在一起,但是陆时煜并不希望这样,这个想法现在也没有改变。 他和原竞也许将来会在一起,但一定不是用这种方式,他舍不得。 ……必须想办法打消陆明远的这个念头,绝对不能拖着不解决。陆时煜和陆明远之间表面和睦但实际如履薄冰的父子关系令这件事复杂了无数倍,很难说在陆明远眼里是他自己既得利益者的立场比较重要还是陆时煜的意愿比较重要。 或许在他看来,财富和儿子都是必须由他支配的。 陆时煜决定继承他母亲的寰时惹怒了陆明远,他希望自己的儿子回归正途,不要脱离他的掌控。 他不喜欢陆时煜小打小闹地闹脾气,他要一个合格又听话的继承人,就像陆时煜一直以来做得那样。 陆时煜自嘲地一笑,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早就知道血缘关系会败给弱肉强食、利益争夺。 * 林西言很快速地洗了澡,他很小心、用过的东西都好好地放到原位,都整理好了才放心。 陆时煜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并不合身,因为领子太大的缘故,连锁骨都完整地露了出来。 林西言穿着绵软的大拖鞋,踱步去找陆时煜,像个乖巧的学生那样说:“我洗好了。” 陆时煜回过头看他—— 在他看来,林西言像是一只被人丢到凶兽笼里的小兔子,不知道是因为天生就这样还是过于弱小又不懂得挣扎的缘故,总之一点也不显得活泼还过分地好脾气。 ……楚思源说得没错,这人迟早被欺负死。 陆时煜“嗯”了一声,接着把沙发上那条毛毯拿过去盖住林西言,“休息吧,别冻着。” 林西言从兜头盖下来的毛毯里探出脑袋,小声地问:“你受了伤不方便,要我帮你吗?” 陆时煜:“?” 林西言被看得红了脸,语调不稳地说:“你不洗澡吗?” 第13章 胶着 04 “……” 你知道自己在暗示什么吗?陆时煜无奈地看着他,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只把眼前这个人按回沙发上,警告说:“好好呆着,不要乱讲。” 林西言后知后觉地意会到了什么,但也无从解释,只好任由陆时煜去误会。他看起来像是认命了一般,垂头丧气又拘束地坐下,在沙发角落的位置,一动也没有动。 陆时煜没有注意到,他因为原竞的一通电话心烦意乱,不知道该怎么理清现在的局面——事实上很简单,他可以向原竞和盘托出自己多年的爱恋,把选择权交给原竞,可关心则乱,他不愿意为难原竞,只好拼命为难自己。 他简单冲了澡出来,发现林西言还坐着发呆,于是随口问了一句:“在想什么?” “我在想……”林西言回头看他,“怎么能控制自己的思想呢?如果可以,世间的大半痛苦都将不复存在。” “……” 陆时煜只当他在说孩子话,到了半杯牛奶递过去,看着他喝完了说:“早些睡吧,我带你去客房。” “你不睡吗?” “还有些事要处理。”他说的是在停车场遇到的几个小混混,这件事发生已经超过两个小时,足够江湛查清事情的原委了。 只是他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这叫什么,见色起意被拒绝后的气急败坏? 陆时煜向来知道他们这个圈子里,像林西言这样的漂亮玩物会得到怎样的对待,但他从未直面过这些,或者说还没有人敢把这一面直白地剖给他看。 一来他没有这样独特的爱好,二来是他久居国外,离这些其实很遥远。他接触的更多的是像顾烨那样,被家族倾力培养的继承人,那些阴暗的、肮脏的东西,距离他们都太遥远了。 江湛难得有些犹豫:“……这看起来像是陆先生默认的。”他说的陆先生,指的当然是陆明远。 陆时煜实在有些难办,罪魁祸首是他的父亲,苦主是他父亲的小情人,他牵涉其中,难不成要去质问自己父亲为什么不看顾好自己的小情人? 虽然这很是匪夷所思……但是江湛似乎在提醒他,这或许是他的父亲和小情人之间的某种小情趣。 “闹事的人想办法多拘留几天,至于其他的事……就算了吧。”陆时煜头疼地挂了电话,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说不上是为什么,但是他是想反驳江湛的,他总觉的江湛闪烁的言辞间描述的林西言和孤单地坐在他的沙发上的林西言并不相同,他看起来是那样瘦弱和胆小,他能做什么。 “这又关我什么事,我操心什么呢……”陆时煜莫名其妙地想:“总不能因为他看起来不像是那样有心机又豁得出去的人,事实上非常容易拿捏我就得心怀怜悯,万一人家并不领情呢?” · 林西言一直关注着书房的灯有没有关。 尽管他这一晚又惊又俱,但他还是想等陆时煜睡了之后才睡,他小心地捏起被子的一角,从床上下来,轻手轻脚地到了书房门口。 为了不显得那样突兀,还像模像样地到了一杯柠檬茶。“我只是担心他今晚会因为受伤睡不好,喝了柠檬茶说不定会好一些。”林西言这样鼓励自己,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推开。 陆时煜闭着眼靠在椅背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林西言注视着他,确认陆时煜没有被自己吵醒之后松了一口气,而后鬼使神差地走到陆时煜眼前。 他端详片刻,在陆时煜终于决定结束毫无意义的装睡那个瞬间,林西言忽然弯下腰,在陆时煜的唇上极轻又极慎重地吻了一下。 陆时煜:“!” 林西言做完这个动作就僵着不敢动了,一颗心却在胸口乱窜,唯恐陆时煜听到他的心跳声,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一只手压在自己胸口,确认陆时煜没有被他这个动静吵醒之后,连同那杯柠檬水一起,迅速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陆时煜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胶着05 林西言逃跑的时候甚至还细心地关上了门。 陆时煜在书房昏黄的灯光里睁开眼,紧闭的房门似乎在欲盖弥彰地宣告着刚才发生的意外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陆时煜不自知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心情复杂。 他又不迟钝,自然能够从这个吻里抓住那些细枝末节——比如那双贴过来的柔软的唇竟然抖得那么厉害,又比如对方凌乱的呼吸和心跳全都尽在咫尺,他想不注意到都难。 这些无一不在说明,这个一触即停的吻并不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陆时煜不知道其他人被自己父亲的情人偷吻会是什么反应,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只是忽然间发现很多事都能解释得通了。 林西言特别容易害羞,说话就要脸红,几乎不敢主动跟他搭话,他以为是对方年纪小、脸皮薄,却原来不止如此;那天夜里在厨房遇见,林西言身上穿的那件白衬衫,现在陆时煜甚至可以断定那就是他半年前丢的那一件。 如果仔细回忆,应该还有许多他从前未曾注意到的细节,陆时煜一言难尽地抿了一下嘴唇,觉得实在荒唐。因此只好开始毫无根据地猜测,这人…… 难不成是发现陆明远的情人不好做,决定要换一个目标? 陆时煜很快就止住这个念头,冷不防地想起半小时前林西言意味不明的那句话,“人怎么能控制自己的思想呢?如果可以,世间的大半痛苦都将不复存在。” “……” 陆时煜原本就心烦意乱,这下更睡不着了,又无端地觉得自己选的沐浴液不好,香味太扰人了些,林西言离开好几分钟了,怎么他还能闻得到? ……这迁怒来得实在不讲道理,因为他本人也用的是同一瓶的沐浴液。大约是因为陆时煜生头一遭被偷亲,又莫名有些心虚—— 毕竟刚才装睡的又不是别人。 因此有些反常也是难免的。 怔愣几分钟,他终于起身。从书房回到他自己的房间需要穿过客厅,经过餐桌时拿起了水杯喝,入口那一瞬间忽然意识到,这杯水是林西言给他倒的。 味道很淡的柠檬水。 陆时煜再次无言以对。 装睡的是他,拿起这杯水喝的也是他,这件事跟他再也脱不了关系了。 · 林西言自然也没有睡——是舍不得睡,想为自己偷来的黄粱一梦多续几秒,多回味一刻。他也为自己的大胆感到后怕,觉得自己实在过分,偷亲什么的真是太奇怪了。他深埋心底的背德爱恋,终于在这个夜里抽出了隐秘的嫩芽。 深夜里,陆时煜与那在手里的柠檬水对峙许久,仿佛终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地拿起了手机。几秒钟后,江湛收到来自自己老板一条莫名其妙的消息:“查一下林西言。” 江湛向来公事公办,陆时煜也没有特别交代要查什么,于是隔天江湛交给他一份林西言的家庭调查的时候,陆时煜还觉得莫名其妙,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但事实上陆时煜自己也不知道该让江湛查些什么,只好把这份文件随手放到一边,再作处理。 无论如何这个插曲最终被轻轻地揭了过去,陆时煜当然不会贸然去挑明什么,林西言依旧守着自己的秘密醒来—— 但是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并不是陆时煜,而是陆明远的助理,是来接他回陆家宅院的。 陆时煜仿佛跟陆明远的这位能干的助理达成了某种默契,林西言从对方手里接过和他昨晚穿的相同的一套衣服时,便想到了这一点。 “陆先生昨晚醉得很厉害。”回程的路上,陆明远的助理像是在与他闲话家常一般,甚至特意留了一点时间给林西言作出反应,可林西言却没有搭腔,于是只好加重了语气接着说:“幸好有林先生您照顾他。” 这么说的确是最好的安排。 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林西言没有过任何反抗,没有向陆时煜求助,更没有那个不切实际的吻。 林西言声音喑哑:“是我应该做的。” 助理得到想要的答案便没有再开口,车子平稳地穿过庄园,在别墅前停下。 林西言果然没有被追究什么,陆明远甚至没有过问昨天发生的事,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林西言在这个间隙里敛气凝神,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那个曾经被陆明远带回家的男孩——最后被陆明远送给了别人,不知是富商还是权贵,总之成为了陆明远给别人的礼物。 他这在一瞬间里,危机意识前所未有的敏锐起来。他嗓子干涩,像是失语一般,但又挣扎着要为自己辩解:“陆董,我……” 陆明远好像看懂他要说什么,手里的早报放下,轻拿轻放地说:“好了,以后要听话。” 所以…… 他的预感果然没有错,所以昨晚那件事是他不听话的惩罚吗?如果没有遇到陆时煜,会怎么样? 第14章 胶着06 林西言陷入了漫无边际的低烧,大有再也醒不过来的架势。陆明远对此并不作什么表示,管家也就没有大张旗鼓,只是请家庭医生给他开了退烧药。 林西言身上的伤并没有好全,肩膀处还有旧伤,大腿内侧那个难以言说的地方被烫伤也没有好好处理,又受了惊吓,因此低迷不振,自己也并没有想快些好起来的意思。 他甚至有些沉迷于这个状态里,梦里他一遍遍地回顾那个书房里,旖旎灯光下的吻。 只是好梦总是做不了多久,半夜三更里,总是接二连三地惊醒,无非是陆明远终于要把他送给什么人,叫他再也不敢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再也见不到陆时煜。 他要解释、想求救,却说不出话。 “不……”林西言未来得及惊醒又沉睡下去,他试着挣扎过,但却仍睡着了。 直到三天后,他才算清醒过来。 照顾他的女佣发现他实在不对劲,便询问了家庭医生,是否要给他的药加剂量。 家庭医生这才察觉不对,仔细检查之后,才知他病得严重,赶紧给他打了点滴,用了消炎药,才叫他清醒过来。 林西言欲开口向医生与女佣道谢,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家庭医生让他张口,检查过后道:“看起来没问题,说不出话?过一阵应该会好。” 林西言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安静地躺了回去。家庭医生在陆家时间不短,自然也对林西言的境况知道一些,只是这些事到底不归他管,纵然看出病人情绪异常低落,到底没有多说,只提醒女佣小心照看,天气好时可以出去走走,能更快些恢复。 女佣却只笑着,并没有答应,只道医生辛苦。 · 陆时煜前几没回家,倒也不是故意不回,只是凑巧事多繁忙,再加上回了家见到陆明远自然要提起与原竞的婚事,他还做好这个准备。 原竞却早把这事抛到脑后,直到原媛婚后第一次归家提起这事,他才觉得别扭。 原媛奇道:“怎么,陆时煜终于跟你表白了?” 原竞:“?” 原媛:“……” 原竞如遭雷劈:“姐你说什么?” 顾烨顿时后悔来凑这个热闹,硬着头皮打圆场:“你姐就是着急,她自己嫁人了就瞧不得你单身!” 原媛自知失言,赶紧道:“就是就是,我就是这么想的!” 原竞无语道:“什么嘛,我还指望你替我劝劝爸妈。” 顾烨与原媛飞快地对视一眼,默契地换了话题,兴致勃勃地说起了度蜜月的计划。 原竞只当原媛是言者无意,但却也记在心里了。晚些时候听说陆时煜回家来了,便去找他。 原竞跟陆时煜玩得好,进他房间像自己家,其实原竞没想好要跟陆时煜说什么,只是习惯性地遇到问题就去找他,陆时煜总会帮他解决的。 陆时煜一看就明白了他的来意——原竞的心思总是瞒不过他的,更何况原竞似乎也并不想隐瞒。 果然,原竞开门见山道:“时煜哥哥,我不愿意。” 陆时煜出乎意料地,竟然没有任何生气或者愤怒的感觉,他的情绪也并没有因为原竞直白的拒绝而有任何挫败的迹象。他只是很想替原竞把快遮住眼睛的碎发撩起来,不知为什么,最终他只是揉了揉原竞的脑袋——真的像哥哥对弟弟那样。 陆时煜温声道:“你先进来吧。” 原竞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话太没头没尾了,即便陆时煜听懂了也实在显得太过直白——像是真的拒绝了某个人的表白一样,一时感到有些尴尬,便没有了刚才的气势。明明早就想好了说起这件事要自然,开口却还是生硬。毕竟陆时煜事先也是并不知情的,他也只是被安排了而已,陆明远才不会事先跟陆时煜商量。 “时煜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原竞声音小了大半,“我是说陆叔和我爸妈也太离谱了,从前想把你和我姐凑一对,我姐结婚了居然又要我和你订婚……陆叔叔也没有提前跟你说吧?” 陆时煜冷静地看着他:“我的确不知道,但我会处理的,你放心。” 原竞像是松了一口气,也知道自己突然跑过来是反应过度了,故作轻松道:“这个婚约根本就是离谱嘛!” 陆时煜一如从前,克制道:“的确,你不必放在心上。” 原竞闻言果然轻松起来,不再纠结这事,而是问起陆时煜的新居有没有装修好,什么时候能搬过去。陆时煜乍然间想起了新居里那瓶还没换掉的沐浴液,不露声色地摇了摇头,“……再等等,还没准备好。” “还缺什么,我们可以一起去买。” “原竞。”陆时煜叫了他一声,语调平实,听起来突兀又严肃。 原竞似有所感,抬头看他。 陆时煜却最终没有开口——或许是意识到已经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了,他只是有些疲惫地说:“我有点累了,你先回家去好吗?” 原竞住了口,看陆时煜的确很累的样子,又顾及已经是深夜,便道:“那好吧,时煜哥哥你早些休息。” 陆时煜送他到楼下,正巧遇到上楼的林西言。 原竞猜出林西言的身份,好奇地打量着他,像是见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陆时煜跟在原竞身后,手里拿着一件衣服,按着他说:“夜里冷,你穿上外套再走。” 原竞的打量其实很短暂,三个人的交错也很短,实际上距离也并没有很近,所以互相也没有特地停下来打招呼。 只是这短暂的两三秒间里,林西言才终于觉得,说不出话可真难受。 胶着 07 陆时煜在门口与原竞告别,看起来和以往任何一次告别都并没有什么不同,原竞身上套着陆时煜的外套,一边埋怨衣服好大,一边又熟练地从过于长的袖口里露出半截手指,朝陆时煜挥手。 陆时煜看着原竞离开,才转过身。一回头,就见林西言端端正正地坐在客厅里捧着一大桶冰淇淋挖着吃。 陆时煜:“?” 他不是刚才上楼吗? 林西言目视前方,仿佛电视里播的不是无关紧要的社会新闻,而是需要逐字逐句理解的经学讲义。 他尚没有完全退烧,这会更是热得厉害。他自己也知道不应该,可他还是忍不住重新下楼,装作巧合那样再见一次陆时煜。 只是他全然不知道,他的小心翼翼已经全被陆时煜看在了眼里。 陆时煜的心情就非常难以言喻,顿时进退维谷。 他其实知道自己应当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那个偷吻,也看不见林西言偷瞄他的眼神,适当地与林西言保持距离,多余的事都不必做。 就像现在,他就该像什么都没发现那样回房间去,什么都不理会。林西言大约对此也不会有什么反应,至少不会让他看见。 陆时煜的这几步路走得很是艰难,尽管知道他的这种应对是对的,仍旧无端地生出一种在欺负小孩的负罪感。 他经过林西言时停了下来,没话找话地说:“很晚了,你还是少吃些冰淇淋。” 林西言没想到陆时煜会跟他说话,一时有些反应未及,只好僵持在那里,笨拙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陆时煜:“……” 林西言这么如临大敌,看起来更像是他在欺负人了——陆时煜大约是一时拿捏不好对待林西言的尺寸,一句话话说得很是生硬,不像关心倒像是在说教,于是只好放缓了语调补了半句:“也不是完全不能吃。” 林西言手里挖冰淇淋那个勺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好又点了点头。 陆时煜:“……” 这下好了,这不是欺负人,这是为难小孩实锤了。 幸好女佣刚好来寻林西言,目睹了这个场面,替林西言解释:“夫人他病了,说不出话,哑巴了。” 陆时煜被震惊了:“?” 女佣也说不清林西言到底生了什么病,只好如实道:“参加原媛小姐的婚礼回来就开始发烧,睡了几天醒来就这样了,刘医生看过,说过几天就好。” 这句话里实在槽点太多,陆时煜越听越不对劲,只是偏偏他不好追究。再看林西言,他竟然还抱着那一大桶冰淇淋。 陆时煜:“你放下。” 林西言乖乖照做,十足听话,动作间连仪态都不曾变,依然坐得端端正正。陆时煜不再看他,又问女佣:“温度计呢?” 女佣拿来温度计,量了体温,三十七度八,还是有些低烧。 林西言看到这个数字连表情都没有变,仿佛生病的不是他一样,不过陆时煜到底细心,很快便猜到原因。 他把体温计还给女佣,淡淡道:“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待周围没有其他人了,陆时煜才道:“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 林西言眼眶一热,差点要哭出来,心里原该觉得甜,可实际却泛着酸。他又说不出话,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陆时煜。 陆时煜:“……” 陆时煜:“走吧,去医院。” 陆时煜带他去了上次那家医院,接诊的是个女医生,公事公办地请陆时煜去门外等。 林西言在医院又重新量了体温,抽了血,医生拿到化验单、简单问了几个问题,都是能点头或摇头回答的。 林西言渐渐不这么紧张了,医生才道:“有些轻微的感冒症状,推测是因为着凉引起的。至于低烧……已经吃了三天退烧药但还是没有退烧?” 林西言点头。 医生低头重新看了化验单后,问道:“你最近受过外伤吗?” 林西言犹豫了一下,摇头。 女医生看了他一会,又想起门外等着的陆时煜,一言难尽地说:“你还要维护他?脱衣服,我检查一下。” 林西言没见过这种医生,顿时瞪大眼睛。 * 陆时煜在走廊外,下意识地摸出一根烟,想起这是医院又塞了回去。 他大半夜带林西言来医院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这个频率实在有些频繁。他手里捏着手机,犹豫要不要给陆明远打个电话。 按理说应该知会一声,但这个电话由他来打就很奇怪。 其实原本也没那么奇怪,但是林西言…… “我是不是被这人带沟里了?”陆时煜莫名地想:“我心虚什么呢?”于是重新解开锁屏拨了电话,结果没人接。 这时刚好护士带着林西言推门出来,陆时煜只好先挂断电话,问医生:“怎么回事?” 医生告诉他:“伤口感染引起的发热症状,伤口已经处理好了,现在需要输液。” 陆时煜:“?” 医生耐心解释:“要用抗生素,输液见效比较快。” 陆时煜并不是问这个,他十分不解:“肩上的伤不是已经处理过了吗?” 林西言面露尴尬,求救地看向医生。 林西言烫伤的部位尴尬,在大腿内侧,而且根据伤痕来看很可能是被反反复复烫了十多次才形成的,这已经涉及病人隐私,医生只好假装没听见陆时煜问话,回头叮嘱护士带林西言去输液。 小护士答得极快:“好的,叶医生!” 陆时煜不明所以,只好也跟了过去。 输液大厅里没有其他人,显得十分寂静。林西言是很听话的病人,针扎进去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并没有露出什么不快的表情。 陆时煜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条长长的毛毯过来,不由分说就把林西言整个人裹了起来,又倒了一大杯热水给他。 林西言捧着水杯,有点不舍得喝。 陆时煜不知道他这点小心思,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大有一种“你不立刻喝了,我就要喂你喝”的架势。 林西言只好小口小口地喝了一会。 陆时煜见他喝了有半杯才放过他,在长椅的另一边坐下。他拿起手机,给陆明远的助理发消息。 他一动,林西言的眼神也跟着动,像是黏在了他身上。 陆时煜有些不自在地想,这人怎么回事,他以前也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还是因为现在生病了,所以明目张胆? “叮。” 陆明远的助理回了消息:【陆董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出什么事了吗?】 陆时煜借故提起手机站起来,走远了几步给陆明远的助理拨电话。对方接得很快,简单说了一下陆明远的行程,再次询问陆时煜深夜联系陆明远是什么缘故。 陆时煜说了林西言的情况,对方却与他打起了太极,似乎在委婉地提醒他:这不是什么大事,你别管了。 陆时煜:“……” 这一个两个,都怎么回事? 这个电话讲了十几分钟,陆时煜又在原地冷静了几分钟。他觉得自己似乎体会了陆明远助理的意思,但仍有些不明白。 在他那个北斗之尊的父亲眼里,林西言到底算什么? 陆时煜怀着满腔的疑惑回到输液大厅。 林西言大约是累了,只是这么一会竟然已经睡着了。陆时煜俯身将他手里的水杯抽了出来放到一边,接着顺手拿起了放在一边的门诊病历。 陆时煜其实只是好奇,林西言肩膀的伤按说并不会感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结果…… 陆时煜:“???” 第15章 胶着 08 林西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伸手握住了陆时煜的手心,像是要把全身的力气全都用尽一般,“不要看。” 他依旧发不出声音,只能依稀从唇语中辨认出他想说什么。 陆时煜吃了一惊:“你醒了?” 林西言不出声,只看着那张病历纸,像是要坚决阻止旁的任何人去看。 陆时煜自知理亏,不该擅自动他的东西,只好还给他。林西言一只手还输着液,只好用另一只手,小心地叠好,然后握在手心里。 接着才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一般,朝陆时煜笑了笑。 陆时煜:“……” 行吧,反正谁还没有小秘密呢。更何况,我还知道你更了不得的秘密呢。 就,扯平了。 输液的速度很慢,尤其在寂静的夜里就显得更慢了。陆时煜刚才拿杯子的时候顺势就挨着林西言坐了,这会也不好再坐到别处去。两个人距离很近,按照普遍的社交礼仪,总要说几句话。 陆时煜自以为十分体贴,主动说起:“那天停车场那几个小混混已经拘留了,顺便查了他们的底……哦,就是那个对你耍流氓的王总也一起收拾了,以后不会再发生那种事了。” 林西言藏在毛毯里那只手死死抠着手心,才能勉强维持着正常的神情,总归他现在也说不出话,陆时煜朝他看过来也只能点点头。 陆时煜现在多少猜到这些人或许跟他父亲有某种联系,虽然暂时还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既然话说到这里自然是要提醒:“……你自己也要注意些,不能总指望别人护着你。” 万一身边人都靠不住呢,那可不就要受欺负了? 就像家里的女佣和家庭医生,没好好照顾,结果大晚上就在这里输液了。 陆时煜也清楚家里这些人对待林西言的态度都是取决于陆明远,因此也只能提醒到这里,希望林西言自己能明白。陆时煜推己及人,认为这些人敢这样对待林西言总有几分是他实在太软弱的缘故——林西言的难处,是他想不到的。 林西言先是被他冷不丁戳穿了那天晚上的真相,只觉得自己那些不堪的、丑陋的面貌全都暴露在了陆时煜面前,早已经无地自容了。 他用尽力气要拦着对方不让他看病历,结果对方什么都能查出来,根本是白费力气。 林西言茫然又崩溃地看着陆时煜。 他实在不明白陆时煜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他指望谁来保护吗?谁?陆明远吗? 陆时煜知道他说不出话,也不指望他回答,接着道:“后一天早晨是赵特助主动要来接你的,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早,没吓到你吧?” 吓到了。 他以为是陆明远生气了,派助理过来抓他。 后来不害怕了又觉得难受,他猜测是陆时煜迫不及待地要跟他撇清关系,所以才这么早就把陆明远的助理叫过来。 这些自然不好对陆时煜说,只摇了摇头。 对话进行不下去,陆时煜检查了一下输液的进度,估摸着还得有很大一会,就劝林西言再睡一会。 他还保证:“我不动你的病历。” 林西言低落的心情莫名熨贴了一些,陆时煜自己大概并没有发现,他特地放低声音跟林西言说话时总有哄人的意味,这会哄得还比往常更真诚几分。 林西言望着他,发现陆时煜的眼睛在灯光里特别好看。 陆时煜怪道:“怎么,还要我唱歌哄你睡?” * 林西言这回是真睡着了。 起初他还屏气凝神,闭着眼睛想陆时煜在做什么,他什么时候会走。 结果,陆时煜在他耳边放起了音乐。 特别轻的音乐。手机音量只开一小格的那种,要凑近了仔细听才能听清楚。 不过林西言听出来了,这就是在陆时煜的公寓里听到过的、音乐盒里放的那个曲子。 陆时煜低声说:“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听几遍,你听听看,心情也会变好的。” 他真的在乎我高不高兴吗? 林西言睡着前模糊地想,还是说,他是在同情我? 陆时煜确定他睡着之后,独自下楼,找了个地方抽烟。 今晚他的经历也算得上离奇。 先是被心上人拒绝了婚约——因此还没表白就已经尝到了失恋的苦,但还没顾得上伤心,就忙着送林西言来医院。 他拿起手机,点开社交软件。 原竞一个小时前给他发了消息:【时煜哥哥,对不起,我们以后还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他知道了? 怎么猜到的? 还是其他知情人说了什么? 陆时煜却似乎没那么好奇了。 尤其在今晚,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原竞知不知道都一样,原竞总归是不爱他的。他从前感受到的原竞对他的偏爱,是弟弟对哥哥的那种喜欢,是朋友间的依赖。 爱与爱并不能等同,正如悲喜不能互通一样。 陆时煜对着那条消息看了几分钟,最终还是没有回复。 * 原竞难得没有玩游戏,黏着原媛一起追剧。追剧又不用心,时不时低头看一会手机。 原媛按了暂停问他:“怎么了?” “姐……”原竞靠在原媛肩上,模样是极委屈的,皱着鼻子说:“时煜哥哥不回我消息。” 原媛一听就笑了,“你啊,什么时候能长大呢?要不我明天去寰时找他兴师问罪?” 原竞急了:“姐!” 一会又道:“姐你明天去寰时做什么?” “是你姐夫要跟时煜合作,说是谈得差不多了,要签约。”原媛问:“怎么,你也想去?” 原竞兴致缺缺:“我还是不凑热闹。” 他更不高兴了。 陆时煜接手寰时这么大的事都没跟他说,连原媛都知道了,难不成陆时煜是故意的? * 抽完烟,陆时煜去了值班医生的办公室。伤口感染是怎么引起的暂且不提,可好端端地说不出话又是怎么回事? 医生见到陆时煜并不意外,但是她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只说要等退烧了再看。 陆时煜闻言也只能沉默。 他心中有个猜测,来源于一段不好的回忆。他刚才在林西言耳边放那个曲子,并不只是为了放给林西言听。 胶着 09 林西言输完液已经是凌晨。 护士小心地替他拔了针,又量了体温,发现终于退烧了。按说这时候可以回去了,可他仍旧睡着。 护士为难地问陆时煜:“先生,要把病人叫醒吗?” 陆时煜自己硬要人家睡的,这会不好意思又把人叫醒。他虽然自己也很困,但告诉护士:“不用。” 护士就忙别的去了。 陆时煜又困又无聊地拿了医院送的小饼干吃——大概因为是私立医院服务意识比较到位,怕病人输液时间长会饿,还送了松软的曲奇饼干和红茶,陆时煜大概是真的困了没精神,开始胡思乱想:明明怎么看都是林西言在暗恋我,怎么总是我在照顾他? 除此之外,这个场景事实上是很温馨的,柔弱的少年被裹在长长的毛毯里,尽管是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但仍睡得很安稳——像是因为别的什么,获得了足够的安全感。 对面那个好看的青年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又像是印证了什么似的。 值夜班的小护士忙完了也抽空过来看两眼,毕竟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凑在一起总是格外赏心悦目。 楚思源这会才刚下手术台,打算来护士站刷脸混点吃的再下班。结果到了一看,只有一个男护士还在岗位上。 楚思源奇怪道:“其他人呢?” 男护士一言难尽:“刚查完房,现在都去看帅哥了!” 楚思源不信:“比我还帅?” 男护士顿时哑口无言。 楚思源无功而返,只好饿着肚子打算回家再吃。 下班刚好路过输液大厅,听到几个护士在议论:“看不出来他们到底是不是一对,坐得还离这么远,是为了避嫌吗?” “只是现在,刚才两个人凑一起听音乐呢!” “就是就是,明明自己都很困,还舍不得叫醒对方!” 楚思源也凑过去:“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护士们被吓了一跳,楚思源又问一遍才有人说:“楚主任,是你朋友来了,就是上次来过的那一对!” 楚思源隔着窗户往里一看,顿时惊了。 这不是他弟弟么?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怎么总是生病受伤的? 护士们都还要工作,没那么多时间聊闲,顿时都散了。楚思源敲了敲窗,把陆时煜叫了出来。 陆时煜出来后简单说了一下情况,楚思源一听非常震惊:“你家请的医生怎么回事,普通感冒和伤口感染分不清?” 陆时煜无语地拍了拍他的肩,并让他赶紧滚,别添乱。 楚思源自己做了五个多小时的手术,但是陆时煜看着比他还累,不由问道:“你要不去我办公室睡会?” 陆时煜拒绝:“不用,一会回家睡。” 楚思源一看这样不行,到时候开车回家也不安全。他想了想说:“这样,我让住院部安排一下,给你们俩开个房。” 陆时煜:“……”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但是这个提议确实可行,陆时煜也没什么异议。 * 住院部动作很快,没几分钟就安排好了。 只是林西言一直在睡,楚思源兴致勃勃地问:“你怎么把人弄上去?叫醒他那不是白折腾了?” 陆时煜一点也不为难,俯身把林西言抱了起来。 动作很轻,上电梯、进病房,直到安稳地把人放到病床上,也没把人吵醒。 楚思源看得目瞪口呆:“弟弟你是举铁了吗?方便把你的健身教练介绍给我吗?” 陆时煜不想跟他贫,直接把人轰出了病房。 楚思源:“…………”就很离谱! 第16章 窥见 01 大概是因为病房里没有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甚至因为在房间里摆着一束鲜花而有一些清新,林西言醒来时竟然没反应过自己还在医院。 他迷茫地呆在那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陆时煜拎着两份早餐推门进来——他拿着楚思源的卡在医院的员工餐厅买来的,因为不知道林西言爱吃什么,只好每一样都要了一点。 林西言看他进来才放下心,整个人从紧绷的状态里放松下来。 陆时煜问:“睡醒了?……你能说话了吗?” 林西言觉得自己应该可以了,便试着说:“嗯。” 就说一个字? 陆时煜看着他:“你说句长点的话?” 林西言被看得不好意思,硬撑着说:“昨晚谢谢你。” * 吃过早餐,陆时煜就要去寰时,他9点开始就有工作安排不好耽误。 至于林西言,其实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妥善地安排好。他大可以找家里人来把他接回去,甚至可以就把他留在医院,等忙完了再回来接他。 可陆时煜却都觉得不好。 家里人来接他不放心,留在医院他也不放心。总之他对于林西言独自去面对陌生的人或环境都不太有信心,觉得他照顾不好自己。 毕竟这个人前科累累,总是把自己置于什么危险当中,很不叫人放心。 陆时煜耐心地等林西言吃了昨晚配的药,又把昨晚那条长毛毯裹到了他身上。 林西言:“?” 陆时煜:“你看起来有点冷。” 陆时煜就这样把林西言带走了,查房的护士与他们迎面相逢,首先花了几秒钟时间在脑海里把这两个人跟“昨晚急诊来了两个大帅哥”对上了号,接着错过了对话的时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离去过后怀疑地说着:“那不是我们医院的毛毯吗?不……不打算还了吗” 但是很明显,当事人都没有听到她的话。 林西言亦步亦趋地跟在陆时煜身后,因为被毛毯裹着,走路有些吃力。 不过幸好电梯距离很近,没几步就到了。 林西言后知后觉地想,昨晚他睡着了是怎么上来的呢?是谁……背着他上来的吗? 林西言从电梯的倒影里看着陆时煜,小心地问:“昨晚……” “是护士用轮椅推你上来的。”陆时煜面不改色地说:“你睡得太熟了,叫不醒。” 林西言顿觉无地自容,抱歉地说:“对不起,都怪我,害你没能回家。” 陆时煜心想:不是吧这也信? 但是嘴上却冷酷说:“不要紧。” 林西言还在内疚,又听陆时煜说:“但是我九点前要到公司,没时间送你回去了。” 林西言:“啊……”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陆时煜打断他:“没办法了,你只能跟我去寰时了。但是你又不是我公司的员工,所以我只能把你带到我办公室,藏起来。 今天在我忙完之前你都不可以出来见人,害怕吗?” 林西言:“……” 陆时煜就当他是害怕了——反正林西言总是很胆小的样子,有多胆小他也想不到,刚好电梯到了停车场这一层,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西言只担心自己又要麻烦陆时煜,但是如果要他拒绝陆时煜,坚持自己回去,他肯定是不舍得的。 这次拒绝了,说不定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是这样想的。于是只好一边觉得自己真自私,一边又在偷偷高兴,内心摇摆不定个没完,紧张得不行。 林西言担心的那种兴师动众并没有发生,陆时煜在寰时有专门的电梯,下车之后上电梯可以直接到他办公室。 他的到来只不过惊讶了陆时煜的几个助理和秘书而已,小场面,小场面。 林西言低着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紧跟在陆时煜身后。他听到有人跟陆时煜核对今天的行程:“陆总,上午的会议在二十分钟之后,由江特助主持。下午的签约仪式是两点,在咱们自己的酒店,具体议程已经发到您邮箱了。” “好。”陆时煜顿了顿,头一次给自己的秘书交代了工作以外的任务:“你现在去隔壁商场买一套衣服。” 秘书表现得比陆时煜还自然,接受良好地问:“给您的吗?” 陆时煜看向林西言:“给他的。” 秘书:“!” 那一瞬间,她的眼前仿佛闪过了无数本从前看过的霸道总裁小言,这是什么该死的甜宠文桥段! 啊,他们对视的样子也太旁若无人了吧! 窥见 02 林西言还裹着医院那条毛毯,身上穿的衣服又在医院过了夜确实不好再穿一天。但是让陆时煜公司的员工帮他买衣服就很不好意思。 林西言纠结地看着陆时煜,陆时煜好笑地看着他。 直到看够了,确定对方不会拒绝之后才满意地带着林西言进办公室。 秘书端着泡好的咖啡跟过去却非常无辜地被关在了门外。 行吧。 不喝咖啡,先买衣服,我懂了。 林西言被暂时安置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陆时煜只简单交待他一句“我去换衣服”就自己进了休息室。 陆时煜办公室里间的休息室设备齐全,不仅能午休还能应对他工作实在太忙不得不将就在公司睡一晚这种需求。 也就是说,生活用品及设施非常完善。 陆时煜在医院病房会客室的小沙发上根本睡不好,大概也就睡着了一两个小时吧。因此他虽然只说是换衣服但其实为了清醒一下还冲顺便了个澡。 洗澡的时候他又看到了眼熟的沐浴液——和他给林西言用过的一样。他觉得自己好像更不清醒了。 因为他竟然在想——这个沐浴液本来就没有味道吗?怎么在林西言身上闻起来好像有香味的? 林西言把自己定在了陆时煜的沙发上,聚精会神地坐在那里,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陆时煜才穿戴整齐——换上了一套剪裁流畅一看就非常贵的黑色西装,手腕上戴着表,甚至胸口还有手帕装饰。虽然一般说来,出席公司的内部会议不必要穿得这样隆重,但是今天他就是花心思打扮了一下,甚至香水都用心挑了一下。 陆时煜一边把领带扯松一点,一边打内线给秘书要咖啡。 可是秘书给林西言买衣服去了,并不在工位上。陆时煜没再麻烦别人,自己去茶水间倒了一杯冰美式。 冰块超级多的那种! 助理们纷纷侧目。 “老板今天好像特别帅啊?” “一定是非常重视下午的签约,毕竟对方公司来头不小!” 直男的理解就是这么没有想象力。 陆时煜回来后,林西言的手里被塞了一杯热牛奶——陆时煜给自己灌冰美式的时候顺便给他热的,可谓非常贴心。 林西言暖着手说:“谢谢。” “嗯。”陆总非常冷酷地点点头,然后拿了文件去会议室开会——反正就是非常忙没时间多说话的意思。 林西言也不觉得陆时煜会放下工作来陪他,他就还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小口小口地喝着热牛奶。 姿态倒是没有刚才那么局促了。 虽然陆时煜交代秘书说“买一套衣服”,但是既然买了就不可能买一套,她拎着好几个大购物袋,放到了林西言面前。 秘书:“还不知道这位先生……您怎么称呼?” 林西言说了名字。 秘书:“林先生,我不知道您喜欢什么风格就多买了几套,或者您可以上午穿休闲的,下午再换正式的,午休要换睡衣的话我也准备了……您下午跟陆总一起去酒店吗?” 林西言:“?” 秘书说:“我叫顾蔓蔓。” 林西言艰难地把酒店和之前听到的签约仪式联系起来,又想起陆时煜在医院停车场的胡说八道,竟然一本正经地说:“顾小姐,我应该不太方便出去。” 顾蔓蔓:“……” 顾蔓蔓一脸我磕到了式震惊,原来我们总裁占有欲这么强的吗? 好吧,那就再说吧。 “林先生,陆总的休息室在那边。”顾蔓蔓指了一下方向,“我不太方便进去,就先去工作了。” 林西言:“……谢谢。” * 另一头会议室里,陆时煜收到了来自林西言的消息:“对不起打扰你开会了,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休息室?” 陆时煜当着公司全体高层的面公然玩手机,冷漠地回复:“嗯。” 窥见 03 陆时煜一开会就没个完。 大会完了还要跟江湛开小会。 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江湛提起另一件事:“石宥科技上周向银行申请了一笔贷款。” 陆时煜没当回事,“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江湛:“……” 江湛:“刚好在这之前几天,原董成为了石宥的股东。” 这其实并不值得关注,石宥的季宇是原媛的新婚丈夫,那么原董作为原媛的父亲现在成为石宥的股东也是合情合理的。 陆时煜非常惊讶:“你在跟我说八卦?” 江湛以为他是不想管,所以也就没有提及“石宥租办公室的钱都是贷款的而且之前已经拖欠一年了”这件事。 毕竟这很可能是别人家的家务事,确实不好多说。 江湛关注石宥是因为近期的一个合作。 寰时计划跟三杰集团合作开发城南的一块土地,计划打造成一个商业中心,按说这种规模的合作是不会找石宥的,但季宇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这次合作。 三杰集团的李董和原董是故交,季宇也因此与他结识。 季宇又通过原媛,认识了陆时煜。 机缘巧合之下,促成了双方的合作。 现在合作已经谈成,签约仪式就在今天下午。 江湛评估过,石宥对和三杰集团的合作很难产生影响,也就没再多说。他原本也是因为顾及陆时煜和原家的私交才提了一句。 既然陆时煜并不关心,那他也乐得轻松。 江湛:“不说了,我去忙了。” 陆时煜虽然感觉到了哪里不对,但是江湛没说下去,他也就没有再多想。毕竟家人朋友之间互相投资啊、送个股什么的都是常规操作,反正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无聊。 会议终于结束,陆时煜顿时轻松。 林西言这一上午都安安静静地在陆时煜的办公室呆着。 顾蔓蔓担心他无聊,也知道陆时煜这会一上午也开不完,所以主动提出要带林西言在公司逛一逛。 寰时还是很值得逛的,还有超大的休闲区。 林西言惊恐地拒绝了,他不想给陆时煜添麻烦。 他在这里已经是个麻烦了,怎么好再打扰别人工作。 顾蔓蔓没办法,只好找了个平板给他玩游戏。 虽然这非常有一种“小朋友在办公室等家长”的既视感,但是总不能让人干坐着。 林西言不爱玩游戏,又不好拒绝别人的好意,只好拿着平板瞎点点。无意间打开相册,发现全都是陆时煜的照片。 看起来像是某次采访拍的照片,都是没修过的原片。 林西言精神一振,一张一张仔细地看了起来。 直到中午,顾蔓蔓按照老板的指示来带他去吃饭——陆时煜估计自己一时半会忙不完,抽空给顾蔓蔓发了消息。 林西言心虚地放下平板,有些意犹未尽。 顾蔓蔓非常会说话:“我们陆总觉得你饿了。” 林西言:“……” 那好吧,那我就饿了。 “陆总还没开完会,”顾蔓蔓看了看时间,“不过估计也要结束了,你要不要去食堂打包两份饭回来跟陆总一起吃?” 林西言:……可,可以吗? “平时都是我帮他订餐的,也不知道陆总爱吃什么,餐厅也就是随随便便送一送,”顾蔓蔓说:“也不知道平时都吃完没有。” 林西言想起今早陆时煜帮他带的早餐,有些跃跃欲试。 顾蔓蔓把餐牌递给他。 “点菜吧。”顾蔓蔓说:“你亲自点的菜,陆总一定爱吃!” 陆时煜打算先回一趟办公室放东西再去食堂领人,结果在门口遇见了拎着食堂打包盒的林西言。 陆时煜:“……给我的?” 林西言:“嗯。” 陆时煜一看就知道林西言自己也没吃,感觉就很微妙,非常微妙。他非常礼貌地说:“谢谢,我刚好也饿了,一起吃吧。” 吃饭的时候,陆时煜随口一问:“你上午都干什么了?” 林西言下意识地看向放在沙发上的平板——刚好就在陆时煜手边,赶紧摇头,表示没干什么。 陆时煜非不信,拿起了平板,猝不及防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 就很尴尬,非常尴尬。 这我还怎么假装不知道你暗恋我? 要说暗恋也不是不行,虽然你是…… 但你毕竟是……对吧,咱们搞暗恋的都得暗戳戳,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 陆时煜面不改色地放下平板,没有表情地说:“你玩什么了,都没电了。”说着把平板放了回去,悄悄关了机。 林西言虚惊一场,就有点磕巴:“……没,没玩什么。” 陆时煜:“……” 陆时煜:“哦,是没什么好玩的。” 第17章 窥见 04 林西言是非常讨人喜欢的,长得好看又乖巧。这样的人如果小心地、默默地喜欢着什么人,尽管对方的身份并不合适,但总归也很难抗拒这种隐秘的喜欢。 陆时煜看着他:“你慢点吃,不急。” 林西言意识到自己是紧张了——他是绝对不希望陆时煜发现什么的,他自己不够好,他的喜欢也不配让陆时煜知晓。 只要出现一些端倪,他就会紧张和不安。 他要尽可能地把自己的心思藏好,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 林西言给自己灌了小半杯水,然后说:“知道了。” 陆时煜:“……” 他本来说就是这么一板一眼、这么认真的性格吗?我让他慢点吃又不是在训他,怎么看起来还有点委屈。 陆时煜觉得自己也很委屈,也给自己灌了半杯水。 * 原竞一睡醒就去找姐姐,原媛走哪他就跟哪。 原媛看出他的心思,非常无奈,好笑地问他:“你昨天不是说不想去?怎么现在又跟着我?” 原竞眼珠一转:我不想啊,谁说我想了。 原媛:“今天要陪你姐夫出席签约仪式,我缺个司机。” 原竞勉勉强强:“那我送你去吧。” 原竞去换衣服。 原媛在原地发愁,她是真不知道原竞对陆时煜是什么心思了。不过好在是陆时煜喜欢他,是什么心思都不要紧。 * 陆时煜接到顾烨的来电。 “我说陆总,您忙什么呢?”顾烨一开口就抱怨上:“我可找你上午了,江湛说你半小时前就开完会了,怎么才接电话?” 陆时煜:“吃饭。” 吃完饭还要催林西言吃药,很忙的。 陆时煜:“找我什么事?” 顾烨就其实也很无辜,非常无奈地说:“本来是有的,现在没有了……” 陆时煜:“?” 顾烨:“你是不是不回原竞消息来着?” 陆时煜想起昨晚原竞发来的那条消息,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 顾烨:“……小少爷不高兴了呗,昨天气得大晚上不睡觉,吵得原媛也睡不了。这不今天上午原媛想让我问问你。” 陆时煜:“哦。” “哦是什么意思?”顾烨“啧”一声,又道:“不过现在没事了,你跟季宇有合作是吗?原媛说下午签约带小少爷一起去,你自己跟他解释吧。“ 陆时煜:“……” 陆时煜头疼地放下手机,抬头一看林西言没在眼前了——林西言吃完饭主动收拾,出去丢垃圾的时候被顾蔓蔓叫住了。 顾蔓蔓在茶水间煮奶茶,逮着人就要炫耀一下。 林西言也很配合,就是一脸“哇你好厉害哦”的样子,虚荣心好满足的。 顾蔓蔓:“你等等,珍珠还要再煮两分钟。” 林西言:“好的。” 陆时煜找到他们的时候,这两个人正在一起喝奶茶。平时顾蔓蔓就喜欢煮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陆总都是睁一眼闭一眼,从来都不管。 毕竟顾蔓蔓从来没有要带着整个办公室一起过家家的意思,但是林西言一来怎么连带着整个气氛好像都变得格外温馨? 陆时煜轻咳一声。 茶水间的两个人一起抬头看他。 顾蔓蔓:好的,我这就离开。 林西言手里还捧着那杯奶茶,整个茶水间都笼罩着奶茶的香味,就很甜。总之跟陆总喜欢的冰美式完全不一样,一点都不冷酷。 陆时煜:“没事,你喝吧。” 林西言已经很放松了,并不觉得局促不安。林西言问他:“找我吗?” 陆时煜想起来找他的目的,说:“嗯,现在有时间,可以送你回去了。” * 陆明远依旧保留着看报纸的习惯,即便是他这个年纪也很少见了,同时喜欢抽雪茄,他喜欢油墨香也喜欢掌控欲。 林西言被陆时煜驱车送回家时,陆明远恰好就在抽雪茄,手边放着几份报纸。陆明远见他回来,竟然难得地停下了动作。 雪茄的烟雾消散,他看向林西言,低沉道:“回来了?” 林西言浑身一僵,他能感受到陆明远在审视他,带着玩味和隐隐的怒意。 陆明远其实并没有特别关注过林西言,只是刚好送给他了,那就留下做一个聊以慰藉的替代品,至于别的,他没有兴趣。 林西言很乖,几乎没有费他什么心思去教就知道该怎么做,所以也就默许他一直留在身边了。 最近有点不乖,稍微吓了吓他,竟然就吓得生病了。这就很没意思了,所以他也没有管。 可昨天听管家说,陆时煜亲自送他去了医院。 陆明远有些遗憾地想,长大了,心也大了。 陆明远朝他招手,“过来。” 林西言走过去,雪茄的香味并不难闻,只是心有余悸使得他手指开始冰冷。 * 酒店宴会厅。 寰时和三杰集团的签约仪式进行得很顺利——流程都是既定的,合作细节早已谈好,举行仪式是为了宣传。 因此,也很难不顺利。 原竞是跟着原媛来的,没多久就开始不耐烦。他从前就很讨厌这样的场合,觉得在场所有人都特别虚伪,体面之下全是无聊。他不知人间疾苦,总觉得就算要赚钱也要和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轻松又快乐地去赚钱。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搞很大的排场,但又不快乐。 陆时煜却像是适应得很好,即便应对一大群媒体采访也显得很耐心,没什么架子。 原竞不喜欢这样的陆时煜,感觉陌生又疏离。 他还是喜欢那个纵容他、只围着他转的陆时煜,他们一起旅行、到各国去看画展,拍好看的风景,这样不好吗? 原媛还回头说:“时煜看着已经有几分当家人的样子了,你拒绝和他的婚约,怕是有不少人抢着要。” 原竞不以为然,拒绝就拒绝了,这有什么大不了。但想想还是好气哦,就开始拿身边人撒气。 他语气不善地说:“季宇还说是他和时煜哥哥合作,现在看起来分明是时煜哥哥跟三杰集团的合作吧?” 原媛倒也不生气,只是觉得头疼,原竞好像永远长不大。 仪式刚好结束。 原媛推了一下原竞,说:“你不是要兴师问罪吗?去呀!” 陆时煜周围还是有很多人,看见原竞就立刻跟身边的人告别去找他。陆时煜道:“怎么看起来不高兴?” 原竞嘴硬:“没有。” 陆时煜:“上次去过的那家餐厅,你说好吃,我今天让人定了位置。” 原竞高兴了一点点,但还是没说话。 陆时煜:“你不给我这个赔罪的机会,你姐可不会放过我了。” 原竞:“?” 原竞:“她又让顾烨找你了?” 陆时煜看着他:“你姐也是关心你。” 原竞:“那好吧,但是吃完饭你要陪我去看最近新上映的那一部三个多小时的看电影!” 陆时煜:“好。” 原竞是故意的,他知道陆时煜对电影没兴趣但还是会陪他,就像陆时煜其实也没那么喜欢画展,但会陪他去看一样。 他喜欢陆时煜对他的这种迁就,很喜欢。 陆时煜当真放下工作陪他,去原竞喜欢的餐厅吃饭,也去看了足足三个多小时却不知所云的电影。过了十二点,才回家。 陆时煜开着车。 车里放着原竞挑的音乐,难得听着并不太吵,大概是原竞终于累了,想听点安静的音乐。 有那么一瞬间,陆时煜其实是想问他的,昨晚发的消息是什么意思。但最终还是没开口,一旦问出口,就是要逼原竞给他一个答案。 可现在,就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想听到哪一个回答。 于是只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只和原竞重归于好。或许这样是最好的,无疾而终就是给他这段未名的暗恋最好的结局。 窥见 05 陆时煜接受的其实是非常正统的“接班人”式的教育,成年后摆在他面前的有两种选择。他母亲留下的寰时集团事实上有非常完美的经理人团队,他大可以靠分红过日子,哪怕他不参与经营,只单纯做个二世祖也没什么问题,但他选择了第二种,当然他也知道自己年纪小难免经验不足,前些年一直刻意把对公司的掌控卡在不松不紧的状态里。 既不会把那些所谓的“两朝元老”逼得太紧,又能够给自己留足时间,慢慢摸索出掌控全局的路子。 寰时事实上是一个非常大的集团,光是陆时煜的私人助理和秘书加起来就有十多个人,这也是陆明远会在这个问题上退让的原因,寰时近年来虽然不如从前,但是毕竟吃了十多年地产红利,资本雄厚。 陆明远虽然不想要一个分分钟就能跟自己打擂台的儿子,但也不希望陆时煜是个束手束脚的废物,尽管他本人对寰时的心情很复杂——他曾经想把寰时据为己有但是失败了,一来是因为陆时煜的母亲楚蓓去世前留下了遗嘱,二来是他多次试图往寰时安插自己的人或者收购寰时的股份,却始终没能让他实现对寰时的掌控。 这也侧面证明了楚蓓给寰时留下的专业经理人团队确实有两把刷子,但也意味着陆时煜顺利接手寰时并不像他表现得那么轻松。 同时,陆时煜还必须在陆明远意识到这一点之前做更多准备。 陆时煜当然是知道陆明远的打算的,他要借助陆时煜让寰时彻底姓陆——陆明远的陆,包括想让陆时煜和原竞订婚都是在为此铺路。 陆明远既希望有一个出色的继承人,又想要听话好控制的儿子。 陆时煜只好一边在陆明远那里扮演一个很听话的继承人——唯一的叛逆是要接手母亲留下的公司,另一边试图彻底脱离父亲的影响力。 陆明远只给了他一年时间,他必须尽快建立自己的王国。 因此陆时煜陪原竞看完电影、送他回家之后,其实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继续去想他和原竞之间的关系,他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他要彻底解决自己和原竞的婚约,最好的方式就是让陆明远不能再干涉他的任何选择。他要和谁共度余生,必须他自己说了算。 只有废物,才需要所谓的商业联姻。 * “我说弟弟,听说你拿走了医院的一条毛毯?”楚思源一个电话把陆时煜从沉迷工作的状态里拉了出来,“护士长都问到我这里了。” 陆时煜一时有些恍惚,竟然没想起来。 他这段日子忙得不可开交,简直连轴转。 他和三杰集团的合作还在初期阶段,还有其他的日常经营问题都需要决策,尽管江湛和他的其他助理能够帮他过滤掉许多工作,但他还是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楚思源也不是真找他要毛毯,就是怕陆时煜把自己逼得太紧,想找他出来放松一下。楚思源:“我下午来找你?” 陆时煜终于想起毛毯的事情——但他记不起是被林西言带回家了还是在他办公室,疲惫的捏了捏眉心,说:“好。” 顾蔓蔓最近被工作狂老板折磨得心力交瘁,疯狂在茶水间煮奶茶。她现在接内线电话都觉得很有压力,接电话之前赶紧喝了一口奶茶续命。 她接电话的时候就做好了今晚又要加班的准备,结果陆总却让她找一条毛毯。 顾蔓蔓:“???” 顾蔓蔓:“陆总您是说那天林先生身上披着的毛毯吗?有小鹿图案的那个?” “找不到就算了。”陆时煜觉得自己可能是昏头了,“我先去开会,找到的话会议结束之后交给我。” 顾蔓蔓放下电话就开始脑补。 果然工作狂是没有爱情的,挽回居然还要靠一条毛毯。真是可怜! 毛毯当然没找到,但是有意外之喜,顾蔓蔓找到了林西言的调查档案——之前江湛做的那一份,陆时煜还没来得及看。 顾蔓蔓其实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看到文件夹里有林西言的照片就赶紧收了起来。 顾蔓蔓拿这份文件交差:“陆总,毛毯没找到,只找到这份文件。” 陆时煜:“好,你先出去吧。” 陆时煜拿起文件一看:“……” 他又又又随手放到一边了,还是没有仔细看。 楚思源下班后来找他,一起吃完饭又说要去喝酒。 陆时煜拒绝:“你是医生,不能喝。” 行吧行吧,那就不喝。 楚思源拿给他一张请柬,陆时煜顿时惊吓:“你要结婚了?” 楚思源:“……” 楚思源:“不好笑!” 楚思源:“下个月玛利亚三号游轮的拍卖会,这是邀请函。” 陆时煜对此毫无兴趣,但还是给面子地打开看了一下。看完更没有兴趣了,他问:“你觉得我有时间?” 楚思源:“你必须有。” 陆时煜:“?” 楚思源:“这次的拍品有小姨最喜欢的小提琴,是爷爷给她送的成年礼,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卖了,总之现在又出现了。” 楚思源的小姨就是楚蓓。 陆时煜手里的邀请函瞬间好像有千钧重,片刻后他说:“……好,我会去的。” 第18章 窥见 06 “说起来,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林文海的?”这两个人吃饱了一时都没动弹,就继续在餐桌上聊天,楚思源随便扯了个八卦说:“自称是咱们老爷子的亲戚,非要见他。” 陆时煜意外道:“外公?” “是啊,”楚思源说:“我那天陪老爷子钓鱼来着,就在外海那个俱乐部,也不知道怎么打听的就找上来了,你猜怎么着?” 陆时煜眼皮都没抬,像是没有对这桩八卦提起什么兴趣,反正自称是老同学、旧相识、远房亲戚硬要来攀关系的人向来也不少。 楚思源一拍大腿,接着说:“结果被俱乐部的工作人员拦了,没让闹到老爷子面前,我也是刚好上厕所路过才看见的。” 这真是一点都不新鲜的故事。 只是哪怕陆时煜只拿起林西言那份文件看一眼,就会认得出“林文海”这个名字——是林西言的父亲。 不过当下,陆时煜一无所知,甚至有想笑——还是觉得“楚思源可真无聊啊”的那种想笑。 陆时煜近来都没能好好休息,这会生生被楚思源念叨困了。陆时煜:“咱能回家了吗?” 楚思源看出他累了,想着早些送他回去,“走啊,我今天开的是辆新车,特别带感,美人还没坐你先坐。” 陆时煜:“……” * 林西言从医院回来就告诫自己,不能再生病了,再难受也不可以,再害怕也不可以。 只要忍住就可以了,一定要忍住。 他绝对不能再给陆时煜添麻烦了,已经够了,现在这样已经够了,他不能那么没用。 他没有告诉陆时煜,在医院时医生曾给他一张量表,问他愿不愿意做。医生说:“你的伤口感染,当然还有轻微的感冒症状都不会造成失语,近期是不是受到过什么刺激?” 林西言默不作声。 医生看了他许久,也没有强迫他,只说:“不用紧张,你不愿意做也可以先不做,说不定过两天就好了。年纪轻轻,也没什么过不去的是不是?” 林西言闻言,迟钝地点了点头。 “夫人,陆董说您可以过去吃饭了。”家里的女佣来房间叫他,林西言就跟她过去了,虽然觉得奇怪,平时陆明远宴客时不会特意来叫他。 宴客的餐厅。 林西言并不知道来的客人是谁,他也并不关心。他到时,餐桌前已经坐满了人,他意外地发现其中还有他的父亲和弟弟。 林文海和林温。 女佣搬来一个小凳子放到陆明远身边,示意林西言坐在那里。他坐下后生生比陆明远矮了一个头。 看起来像大人带够不上桌子的小孩,也像是带不上桌的宠物,只能在一旁乖乖等着,主人兴致好的时候会给他几口吃的。 桌上的客人们神色各异,林温更是露出了鄙夷的表情。 唯有林文海——他的确是个人物,在这个场面下竟然还干笑了两声说:“陆董对小儿真是关怀倍至,连吃饭都要挨着坐。” * 楚思源送陆时煜回家,离门口一两百米远就停下了车:“你自己走进去吧,我就在这掉头。” 陆时煜好笑:“怎么,我家是龙潭虎穴?” “不是龙潭虎穴也是童年阴影,要用一生来治愈的。”楚思源苦着脸:“我还记得那年我才三岁,第一次来你家做客就被吓哭了。” 陆时煜:“三岁你能记得什么。” “啧……”楚思源依旧很抗拒,总觉得他家规矩太大呆久了要抑郁,“反正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你意会一下就行了。快下车,快下车,一会让人看见。” 陆时煜非常无语地下了车。 他已经近半个月没回家,管家见到他非常高兴,迎上来说:“先生在家宴客,您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家里有客人? 陆时煜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任由管家带路。 女佣们正动作麻利地替陆明远和客人们换餐盘,因此陆时煜一时并没有立刻发现林西言的座位有什么不对劲。 他礼数周全地跟陆明远和客人们打了招呼,直到女佣把下一道菜上齐了他才发现林西言面前是没有全套餐具的——只有一个小碟子,里面还有一只虾壳,女佣甚至没有替他换新的。 林西言是最先注意到陆时煜的眼神的,但是他避无可避,只能硬撑着当作无事发生。 “小陆总真是一表人才,陆董真是好福气有这么出色的儿子,将来陆氏必定要更上一层楼。我家林温要是有小陆总一半的本事,那就是中了头彩了……” 陆时煜被这么直白的吹捧咯噔到了,一看说话这人他还不认识,难得打断人说话——实在是听得太尴尬,“您过奖,还不知道……” 林文海自我介绍道:“鄙人林文海,也算跟小陆总沾点亲,林西言是我儿子。” 陆时煜:“哦……” 陆时煜: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林温大概是觉得陆时煜的反应冷淡,叫他爸很没面子,阴阳怪气地说:“人家贵公子才不认咱们这破亲戚呢!” 林西言从林文海开口那一瞬间就开始心如死灰,他一定是高估了自己,竟然觉得自己可以面对桌上的客人们探究又嘲弄的眼神,即便他们碍于陆明远有所收敛,也已经是明晃晃地在看笑话了。 还是最滑稽、最拙劣的那种。 更何况,还有陆时煜在看着…… 陆明远端坐着,扮演一个宽和的上位者,始终不开口。 陆时煜也并不会把林温的话放在眼里,只当没听到。他有礼有节地说明自己回家前已经吃了晚饭,不便陪客。 陆明远着才开口:“嗯,去休息吧。你最近辛苦,看着瘦了。” 陆时煜也不推辞,就离开了。 * 陆时煜实在是困,只脱了外套就在房间的沙发上睡着了。不过睡着的时间倒是不长,醒来时才过大半个小时。 他下意识地要开电脑工作,等电脑开机的这段时间里毫无预兆地就想起刚才宴客厅的事。 他倒是不怎么在意林文海和林温父子俩,他就是很不理解林西言没能上桌吃饭这件事,就那么坐着,不难受吗? 陆时煜对林西言的印象是从听说他爸要娶一个小男孩进门开始的——那时候他还在国外留学,听说了他爸带了个小男孩回家,就有不少人来他这嚼舌根。 说来或许很多人不相信,他一点都不在乎。 陆明远真要娶什么人进门他也无所谓,是男是女更无所谓,哪怕娶一只大猩猩他都没意见。 旁人或许会从这些事里脑补好几十集的豪门狗血戏,但陆时煜始终不为所动。他从高中开始就住校或者在国外读书,每次回家陆明远身边都要换一个伴,这些人来来去去,总归就是那么回事。 但林西言有些不一样。 陆时煜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这孩子太乖了,乖到不该出现在陆明远周围。而且年纪还小,才刚成年,连说话都哆哆嗦嗦的。 就这还有人想看笑话,想看陆少爷怎么收拾这个“小妈”,陆时煜对此毫无兴趣,他又不是闲的。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从前他母亲名下的一个基金会的经理似乎也对林西言有印象,汇报工作时提起:“咱们好像从前资助过林西言,是首都音乐学院的学生,说来还是楚小姐去世后第一批被资助的乐手,人选还是您最终拍板的。” “……说来挺可惜的,他原本是可以去芬兰深造的,突然就退学了。” 陆时煜若有所思,其实不太想得起来。 经理大概是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说太多,怕陆时煜听着不高兴,于是不怎么高明地往回找补:“现在跟了陆董,也是这孩子跟您的缘分。” 陆时煜:“……” 陆时煜乍然想起这些,感觉有些恍然。 他像是忽然就很好奇,林西言到底在想什么?就算是想要不劳而获找个长期饭票,那也该找个…… 找个什么呢? 陆时煜也没有答案,说不出来,找个什么都不好。林西言这样的,放到哪里都得被欺负。 陆时煜就是莫名烦躁,非常烦躁,非常需要一杯冰美式。 * 楼下的宴客已经接近尾声,客人们陆续告辞离去。 林文海又找上林西言,又说起林温去国外留学需要推荐信的事。林西言真的没办法请陆明远前妻的父亲来给林温写推荐信,也不想多纠缠就直接拒绝了。 林文海大概是喝酒上了头,一听林西言不愿意顿时就不乐意了,骂林西言没用。骂了几句发现林西言没有反应又换了一副态度。 他抓着林西言的手,情真意切地说:“西言啊,你对陆董可要再多上点心,你把他伺候好了,要什么没有?别说是推荐信,就是让他给你弟弟捐个楼又算什么?对不对? 你弟弟好了,咱们家才能好,将来你也有靠山是不是?” “我上个月可听说你最近让陆董不太满意,哪怕他在外面还要找别人,你也忍一忍,扒紧他才有好日子过!” 林西言听不下去,喊林温来把这醉鬼领回家去。林西言才刚松口气,回头没走几步就撞上了来喝咖啡的陆时煜。 这也是见了鬼了。 陆家的这座宅子其实很大的,如果不是刻意制造偶遇,其实很难刚好遇见。但就是这么巧,林文海抓着林西言的地方,刚好就是陆时煜房间下来的那个楼梯拐角。 于是,陆时煜下楼时就非常巧合地撞见了这一幕“别开生面”的家庭教育。 第19章 窥见 07 林西言恍若未知地抬头看向陆时煜。他一直以来怀揣着的什么秘密乍然间被点破了,丑陋的真相毫无准备地被显露出来,因此他的表情中难免有一些下意识的逃避。 陆时煜看着他,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动。 不过很快,陆时煜就想起了最符合社交礼仪的正确态度——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以他的立场既不能干涉林文海对于林西言的管教,也不适合对林西言表现出同情。他应当不动声色,并且侧过身去,和林西言擦肩而过。 在这个瞬间里,分明更想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是林西言,可陆时煜真的把他放在那里不管不顾的时候,他又忍不住要回头去看。 陆时煜伸手去扶住他,“你……小心点,别摔了。” 林西言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一个什么深渊里,整个人不断地下坠……他看着陆时煜握着自己的手,反应很慢地说:“谢谢。” 他的声音因为过度的克制显得有些喑哑,但确实没有泄露过多的情绪。 陆时煜收回手,心里却有些吃惊。他不确定地想,半个月前这人好像还没这么瘦,怎么像是忽然间大病了一场,整个人都透露着疲惫和虚弱。 林西言勉强整理好情绪,“我先回房间了,陆董大概正在找我。” 陆时煜点点头,放他离开。 今天这一出“家庭教育”其实并不难猜,刚才林文海提到了推荐信,他还曾经找过老爷子。 整件事就是,因为没能如愿替小儿子要到推荐信,所以气急败坏。 “江湛,你上次调查过林西言的资料,还在吧?”陆时煜给江湛发消息:“另外联系‘蓓蕾’基金的刘开,他那里也有部分林西言的资料,整理好一起发我邮箱。” 很快,江湛的邮件发了过来。 林西言的资料即便打印出来装在文件袋里,也只有薄薄的几页纸。陆时煜几乎没有花多少时间就看完了。 他在音乐生里大概是属于比较优秀的那一类,十六岁就考上了首都音乐学院,还成为了学校乐团的小提琴手。 但是却没有顺利完成学业,在大三的时候退学了。 退学的时候应该也闹得很厉害,因为资料显示他被送给陆明远前的一个月还申请过国外音乐学院的夏令营,但是申请被校方驳回了。 理由是父母不同意。 ——他的父亲欠下高利贷要拿他救命,必定不会放他走。林西言那时候大概是很无助的,他不是爱走捷径的那类人,大学期间完成乐团的训练之余还经常去打工,常把自己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 但是把辛苦攒的钱全拿出来还是不够,好像他之前的十几年所有的努力和坚持都一瞬间被湮灭了。 他还是被送给了陆明远。 再之后,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和所有被圈养的金丝雀都没有什么区别,存在的意义大概只剩下供人赏玩的美貌。 江湛整理的资料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从前窥见过冰山一角的,关于林西言的一切似乎都可以连起来了。甚至包括今天早些时候楚思源说的那个没什么新鲜的八卦,似乎也成了林西言的一部分。 如果只到这里,依然是个没有什么波澜的故事,但林西言曾经在“蓓蕾”基金的资助名单里——尽管早就知道,陆时煜的心情也变得有些微妙。 他以为这是一个“被资助的学生依旧没好好读书”的故事,没想到居然是没能好好读书。 基金会还留着林西言曾经的简历,里面附着一张林西言的证件照。长相看起来和现在并不差很多,但更年轻也更开朗。 只是那时候,陆时煜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人。 “蓓蕾”基金资助过许多有才华的乐团、乐手甚至学音乐的学生,基金会经理每年都会把整理好的名单拿给陆时煜过目,只是他那时候基本都是没有耐心看的。一来是因为他对音乐一窍不通,哪怕坐到演奏会现场也分不出什么好坏,不如直接交给专业人士去评判。二来,那会他自己虽然还是个学生,但已经开始筹备接手寰时,实在分不出精力给这个基金会。反正都是做慈善,资助谁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结果就那么巧,楚蓓的“蓓蕾”基金帮过林西言,却被他的亲人和陆明远一起拉进了深渊。 * “没关系,那只是个巧合,说不定他什么都没听到。”林西言煞有介事地说服自己,“他只是刚好从楼梯上下来,偶然遇见而已。宴会厅里他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他什么都不知道的。” 几分钟后回到房间,他不得不换上了女佣拿给他的、松软的棉质连衣裙。完全是为了契合陆明远的趣味,全身上下只靠胸口的蝴蝶结系起来。 只需要轻轻一扯,整件衣服就会掉下来,展露出他的整个躯体。 地上凉,他下意识地要挨到床上,结果因为手腕的力量不够往下滑了一点,腿上又使不出力气,竟然就这么软了下去。 ……像是要寻求什么庇护但是失败了那样,茫然无措地跌坐在地上。 窥见08 他这几日过得更不好。 大概是因为陆时煜对他太好了,从前能过的日子,现在却变得娇气受不了。 他在风雨兼程里被陆时煜往心口里塞了一颗糖,给他温柔的庇护后再把他推回去,当然要难受。人都是贪心的,从前就念想着的,偶然品尝过后只会更想要。 林西言在地上坐了好一会才重新扶着床沿站起来,可是也没有别的事做,只好呆坐着打发时间。 * 陆时煜轻轻叩门。 他总觉得林西言的状态很不对,不太放心,要来看一眼。敲了门却没有反应,陆时煜奇怪地想:这么晚了,他不在自己房间去哪里了呢? 还是说,他这么快就已经睡着了? 林西言听到敲门声,但是不确定是不是找他的。他盯着门看了好一会,直到叩门声第三次响起,他才去开门。 会是谁呢? 平时只有女佣会来房间找他,但是她们都不会敲门的。 陆时煜已经打算转身走人,林西言才姗姗来迟地把门打开。 林西言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的走廊尽头,一打开门就像是另一个世界,整个房间就像是酒店的样板间,没有一点活泼的色调,林西言穿着粉色裙装站在其中显得尤其不伦不类。 看清他身上穿着什么,陆时煜转了一半的身子竟然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转才合适。他微微往后仰了一下,接着有惊无险地站定了。 林西言完全被他的突然出现震惊到了,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决断,突然间伸手把陆时煜整个往房间里一带,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间门。他后怕地用背后抵在房门上——那姿态像是在阻止误入的人再离开一样,他微微喘息着问:“你找我吗?什么事?” 陆时煜被他行云流水的动作一顿操作,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时煜:“忘了,可能是想来跟你说晚安。” 林西言:“……” 陆时煜:“或者我就是特意送上门,让你也把我藏起来一次。” 林西言非常窘迫:“对不起,但是不能让别人看到……这样,不行的……” 陆时煜:“?” 陆时煜自认非常光明磊落,他来找林西言完全是因为……因为什么来着?哦,对了!是因为医院的那条毛毯! 陆时煜又一次看清了林西言身上穿着什么,但是又不能刻意移开眼,只好尽量用一种不经意的,非常轻的语调说:“你穿这么少 ,不冷吗?” 大概是室内温度确实低了一些,陆时煜话音刚落就听到了空调运转的声音。 林西言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那条该死的连衣裙,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间好像又不会说话了。 陆时煜慌忙之间回头到处看了看,结果还真找到了那条眼熟的毛毯。他二话不说,立刻把毛毯拎起来给林西言披上。 结果,林西言脸更红了。 陆时煜大概一时没想那么多,但是那条毛毯是他从林西言床上拿起来的。而且还是藏在被子里面,不知怎么就露出了那么一角被他看到了,还整个抽了出来。 陆时煜甚至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现在不冷了。” 林西言红着脸问他:“你找我,是要说什么吗?” 陆时煜看着他身上披着的毛毯,脑子里好像有根什么弦“嘎嘣一下”突然就断了。他口干舌燥,急中生智地说:“上次去医院你不会说话,第二天走得急也没查出来什么原因,最近还好吗?” 林西言点点头,脑袋低得更低了,“没事了。”他停顿了一下,压抑住不由自主升起的一丝丝喜悦,“没想到你还记得。” 林西言等了好一会,陆时煜也没有再开口。等林西言忍不住抬眼看他,他才道:“林西言,你可以向我求助。” “不管是要推荐信,还是别的什么,都可以。”陆时煜像是有些无奈:“放着我不求,就那么站着挨骂,傻不傻?” 陆时煜往前走了一步,“怎么没反应,我帮你不好吗?” 窥见 09 林西言除了脸上依旧有些红晕之外,脸上就没别的表情了,尤其听陆时煜说到“推荐信”的时候。 他不知道为什么林温怎么就有这么好的运气,除了他爸每天想着要替他要推荐信,现在陆时煜居然也想帮他。 他的亲人为了这封推荐信要他去讨好陆明远,讨好不成还要嫌他没用。他打算永远放在心里珍藏的陆时煜,主动对他说“你可以向我求助”,也是因为这封推荐信。 林西言扯出一个不像话的笑:“谢谢你。” 陆时煜不想听这句,“嗯,还有呢?” 林西言只要在陆时煜面前,都会强撑着自己逼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来,仿佛他自己是个无欲无求的金刚,缠缠绵绵地裹住内里对那一点微末温暖的渴求。只是他到底不是真的无欲无求,这点假装出来的“岁月静好”碰上点风吹草动立刻就分崩离析了。 他迟钝地给不出别的反应,只是紧紧地拽着陆时煜给他披在身上的围巾,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或者他就是非得抓住点什么才能好好地站在那里,他无法判断陆时煜对他的境况知道多少,并不敢轻举妄动地开口说话。 陆时煜并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冻裂的心魂上浇了一盆怎样的热水——热烈得过了头,一下子就要冲出个窟窿。他只是由着自己的心意,自作主张的给了一点点眷顾和温柔,本意也并不是要林西言的感激,不管是林西言那个偏心的父亲还是林温要的推荐信对他来说要解决都太容易了,容易得不值得拿这件事去换什么人情。 他只是想做些什么来消磨因为忽然知晓林西言那些旧事而凭空生出来的那点怜惜——说同情显得太冷漠,说心疼又觉得冒犯,林西言毕竟没有把这些事主动说给他听的意思,没什么正经理由就去打听别人的家庭背景总归显得很不讲道理。 陆时煜在他长久的沉默里都快能数清楚林西言有多少根睫毛了——幸好他及勒马:“是楚思源说的,你爸去找过老爷子——哦,就是我外公,说你弟弟想要一封推荐信。” 陆时煜伸出一只手,隔着又长又厚的毛毯,轻轻地放在林西言的肩膀上:“刚才也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不生气,好不好?” “推荐信,就当是给你赔罪,以后也不让他们再来烦你了。” 林西言忽然震了一下,意识还没完全回笼,硬挺着的僵直的肩膀已经争先恐后地放松下来,还有些细微的抖动。 陆时煜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像是给了他一个什么了不得的依靠,僵硬的肩膀早已经垮了下来。满腔的委屈也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信号,以为有人心疼了,迫不及待地要哭出来。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害怕——怕陆时煜把往日里分给他的一点点关心和他自己那点说不出口的、温暖的念想一并给收回去,那他在这座冰冷又残酷的宅院里,就真的没有什么能够支撑他渡过漫长的一天又一天了。 “怎么哭了?”陆时煜没移开扶在他肩上那只手,拿另一只手替他抹眼泪,“你也太难哄了,还要什么,你说话好不好?” 林西言眼泪还没抹干净,连带着哭腔说:“没,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难哄,也没有生气。”林西言生硬地止住哭腔,打嗝却止不住,肩头还在抖,把陆时煜震得手足无措,放开他也不是,一直不放开也不像话。 好在林西言的情绪渐渐缓和过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还泛着刚哭过的红——透过泪光,显得朦胧又可怜,就这么静静地望着陆时煜。 陆时煜:“……” 叹气,这是个什么冤家! 第20章 游轮 01 林西言大概不知道自己正用怎样热烈的眼神看着陆时煜,他只是下意识地给自己撕开了一点点喘息的空间,让自己能够像个活生生的人一样,受委屈了要哭、要闹——只是闹得也有限,连哭都不舍得哭个痛快。 陆时煜对此实在没有办法,他其实可以张口就来一大段话,顺着林西言没什么诚意地哄一句“好,我知道你不生气,你最乖了”或者再说些安慰的话,结果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一股脑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就在开口前,他冷不丁地想:这个时候,他应该不想听我说那些吧?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面面相觑。 林西言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不管说什么也算是他难得外露的情绪有了点回应,可陆时煜却只是看着他,直到林西言试图把外放的情绪一点点收拢回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不要动。”陆时煜另一只手也搭到林西言肩上,如果两个人再贴近几公分,这大概会是令人回想好几天的那种拥抱,陆时煜在这个距离里说:“以后不准哭了。” 非常不讲道理。 林西言有些迷茫地:“?” 陆时煜放开他,大尾巴狼似的说:“你自己数数,在我这哭多少次了?你怎么总被欺负,这么没用?” 林西言还真数:“三次。” 只有三次吗?陆时煜不太相信。他没什么预兆地在林西言身侧开了门,林西言以为他要走,还往边上让开了一点。 陆时煜:“你躲什么,过来。” 林西言身上还被裹着毛毯,就这么跟着他出去了。陆时煜见他跟上来了才说:“你们这些个孩子,一个个都不肯好好吃饭。” 陆时煜虚握一把他的手腕:“瘦成这样,好看?” 林西言觉得自己的手好像不会动了,被陆时煜定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 陆时煜像是没看见宴会厅里那一幕一样,语气如常地说:“再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林西言至少这一次,能肯定自己并不是自作多情,陆时煜的确是在照顾他——看到他在宴客席上被当作透明但是没有直说,而是用这种迂回的方式。 林西言:“好啊。” 陆时煜发现这人就说不出一个“不好”,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逆来顺受,这样怎么能不被人欺负? 陆时煜发愁了好几秒,再看林西言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脚上还穿着室内脱鞋——还没穿袜子,不嫌冷吗?他没来由地有些烦躁,想要出声提醒,结果开口却是:“你就这样跟我过来,不怕我其实是要欺负你吗?” 陆时煜说完,自己先沉默下来。他忍不住反思自己:你怎么回事?你不对劲。 林西言僵着的手腕这才活动过来,他低低地说:“不怕。” 陆时煜:“……” 我怎么能忘了这一茬? 陆时煜一时没有再说什么——说什么都不合适,他特别想把自己前一句话怎么说出来的怎么吞回去。 这时候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了,陆明远刚好从这边的电梯上来,“叮”地一声之后,他看着两人说:“时煜,跟我来书房。” 虽然说得并不重,但却是命令的语气。 陆时煜像是没听懂那样,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不悦说:“这么晚了还要说公事?不如明天,刚好我这里有个拿不准的新项目,一起说。” 陆明远笑了起来:“这叫什么话?算了,那就明天。” 跟在陆明远身后的老管家,仿佛很乐见这样的场面:“少爷还跟从前一样,小时候也喜欢攒着话等先生回来一起说——” 他像是才看见林西言那样:“夫人这时候怎么不在房间?” 林西言从陆明远出现的那一刻就不再说话,整个人都换了个姿态,不光低下头,仿佛连着整个背都要低下去,佝偻起来。 突然间被点名,却迟迟不敢抬头说话。 陆时煜道:“是我找他的。” 管家先生像是被噎了一下,怪异地看了林西言一眼,但是却不想得罪陆时煜,委婉地说:“这看时间,已经很晚了……” 陆时煜无语道:“是啊,总不好在白天吃夜宵。” 管家:“…………” 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坦荡的?? 陆明远对此不置可否,作壁上观地看了一会才说:“越说越不像话,走吧。” 陆时煜知道陆明远看重什么,礼数周全地等陆明远先走。他在这个间隙里回头看林西言,发现对方仿佛浑身都是僵硬的,他这是…… 在害怕吗? 害怕什么呢? 是怕陆明远看出什么端倪吗? 陆时煜提醒他:“西言,我们可以走了。” 游轮 02 林西言刹那间有些回不过神。 陆明远就这样放过他……了?他甚至还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陆明远确实已经进了卧房之后,心里甚至有些异样的感觉。 他在陆明远的控制下生活太久了,久到自然而然地就会认为所有违抗陆明远意志的事情都是不能做的,他不认为自己在扮演一个听话的金丝雀之余还有其他选择。 林西言定了定神,小声地问:“我们这样真的可以吗?” 陆时煜:“……” 你不这么问之前,我觉得是可以的。 这个人怎么回事,你偷亲我之前怎么不多问问你自己? 林西言像是认真想要一个答案那样,望着陆时煜。 陆时煜只好说:“真的,可以。” 陆时煜没打算惊动其他人,反正只是简单吃个宵夜,他都应付得来。冰箱里各样的食材都有,他简单看过之后,问林西言要吃什么。 林西言这才有点真实的感觉。 厨房的灯光特别暖,正是人间该有的温度。 他其实该回答,什么都可以。 但是开口却犹豫了。 他在这个近在咫尺的温暖里迷了神,想起了记忆里很久没吃到的味道。那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是他小时候在一个街边小摊上吃的。 那时候他大概才七八岁,城市里的烟火气比现在更浓一些,多得是早起在小摊上吃早点的客人。一边是蒸煮食物的香味与热腾腾的蒸汽,另一边是车水马龙里的人间百态,如今回想起来,客人们的表情仿佛都是舒展的,是难得的清闲自在。 林西言循着记忆说:“想吃馄饨,有紫菜,还有鸡蛋丝那种。” 以为自己只能听到随便或者都可以这类回答的陆时煜:“……” 行,倒是没把自己当外人。 “我小时候吃过的……”林西言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太任性——不对,是太有出息了,居然敢跟陆时煜提要求了,他差点把整张脸都埋到毛毯里面去:“太麻烦的话就不用了,我什么都可以的。” “不麻烦。” 陆时煜把毛毯从他脸上拉了下来,看到林西言红扑扑的脸停顿了超过一秒,才说:“你拿毛毯挡脸干什么,也不嫌闷。” 林西言嫌自己刚才不懂事,声音闷闷地:“哦。” 陆时煜不解地看着他,这人怎么又不高兴了?他每天情绪都这么丰富吗?陆时煜又看了一会,替他把毛毯拉了回去,挡住了半张脸。 林西言:“?” 陆时煜:“???” 我以为你是想挡着脸被我扯下来才不高兴,原来不是吗? 陆时煜转身从冰箱里找到了馄饨——得亏是馄饨,要是别的估计没那么好找,接着又找了另几样食材,找全了开始动手。 回头一看,林西言还站在那儿。 陆时煜替他觉得累,“你坐会吧,要不就过来打鸡蛋。” 林西言点点头,刚抬起脚要走动,又被陆时煜按了回去——这人从边上拉了一张椅子过来,摆到林西言身后。 林西言受宠若惊地坐下了。 陆时煜这才顺心:“你还是坐着吧,穿成那样没法干活。” 林西言:“……” 林西言想起自己裹在毛毯下的那条连衣裙,毛毯裹得更紧了。他其实还挺想解释一下的,其实他不喜欢穿裙子,也不喜欢穿女装。 但是说了这句然后呢? 怎么解释他为什么又穿了呢? 陆时煜注意到他的动作,也知道他不自在,于是提议:“要不你上楼去换身衣服?要不然一会吃东西也不方便。” 林西言不舍得走,但是又想不到什么理由拒绝。 陆时煜见他没立刻答应,也不勉强他,直接略过这个话题转而问:“你记忆中的这个馄饨,除了有紫菜和鸡蛋丝,还有没有别的?” 林西言略一思索,答:“有汤,其他不记得了。” 陆时煜有数了,“那我就随便发挥了。” 其实就是一碗很普通的馄饨,也不知道怎么就让人惦记这么久。 鸡蛋丝简单好做,紫菜却没找到,只好用海苔代替了。先在碗底撒上剪碎的海苔,然后盛上煮好的馄饨、倒上清汤,接着摆上切好的鸡蛋丝,最后撒一点胡椒粉。 前后不过十来分钟,就做好了。 “尝尝,是你要的味道吗?” 陆时煜替他摆好碗筷,放到餐桌上。 林西言其实记不清那碗馄饨究竟是什么味道了,唯一能确定的大抵是——带他去吃这碗馄饨的人,在当时是爱他的,因为感受到了爱和安全感,使得这普通的一碗馄饨也在他的记忆里成了珍馐的味道。 林西言还没尝过,就说:“是,我很喜欢。” 陆时煜没听出任何敷衍的意思,默默地把“你不尝尝再说吗?”这句话咽了回去,而是说:“趁热吃,不够还有。” 林西言低头吃馄饨。 陆时煜自己并不饿,吃了两个就撂下了。他闲着没事,把刚才说了一半的事说完:“——说起来,其实你爸根本没见着老爷子,被人给拦了。” “是楚思源撞见八卦去打听,还非要说给我听,其他人都不知道。” “你吃呀——” 林西言忽然开口:“不是我让他去找的。” 陆时煜一愣,顿时有些难以言状地、气恼的情绪——这个人究竟在想什么,谁还能因为这个误会他什么吗?他怎么不在别的地方长点心,比如不要让自己在家里生病到话都说不出来? 陆时煜像没听见似的接着说:“所以你也就当不知道,别为这件事不高兴,也不必有负担。” 林西言:“……” 陆时煜:“知道跟你没关系,吃你的。” 林西言一个不剩地全都吃完了才放下筷子。 陆时煜问:“吃饱了?” 林西言点头。 陆时煜本来也是在等他,确定他吃好了就站了起来。他一动,林西言也跟着动,结果一不小心动作太快,踢到了椅子。 陆时煜回头扶他,“你急什么?” 林西言赶紧解释:“没事,没撞到。” “你……” 陆时煜因为知道他毛毯里面穿着什么,一直也没敢乱看,以至于他现在才发现林西言一直是光着腿的——连衣裙只到膝盖骨,半条腿都露在外面,厨房也没开暖气,这会都冻红了。陆时煜简直不知该说什么:“你冷怎么不早说呀?” “上个月才发烧到去看急诊,你到底会不会照顾自己?” 林西言小声说:“我不冷。” 他是真的没感觉到冷,他全身的感官都用到别的地方去了,真没注意冷不冷。 陆时煜根本不信这等狡辩,也没有废话,直接丢出一个终结性的疑问:“你有秋裤吗?” 林西言:“……” 林西言被秋裤震慑得说不出话,一路安安静静地被陆时煜领回了房间,最后还是想解释一下关于他真的并不冷这件事。 他才刚试探性地探出半个脑袋,就被陆时煜按了回去,顺便替他关上了房门。 林西言:“……” 陆时煜在房门外,再次反思自己。 你不对劲,正常人不会总想着别人冻红的腿。 虽然很直又很白,但那也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陆:你的腿,白里透红。 林:闭嘴吧。 第21章 游轮 03 隔天。 楚思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跟护士长面面相觑,护士长手里抱着一个巨大的包裹,已经拆开一半,能看出来里面装着好几条毛毯。 仅仅从光泽度和柔软程度来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楚思源:“?” 护士长:“这以陆先生的名义寄过来的,说是上次从我们医院拿走的那条毛毯就不还了。” 楚思源:“……” 楚思源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有人给他砸钱是什么滋味,心情复杂地抽出一条毛毯,又抽出另一条毛毯……无语道:“他送了这么多?” 护士长:“外面还有呢,送了三箱过来。” 楚思源:“……” 楚思源:“那就把现在用的都换成新的吧。” 护士长大概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呆若木鸡地点了点头。难道是上次那位病人嫌医院准备的毛毯不好用,硌手吗? 护士长离开后,楚思源立刻就给陆时煜打了电话。 “我说弟弟,才一晚上没见你怎么就智障了?”楚思源匪夷所思地说:“你昨天是看了什么霸道总裁小说吗?顾蔓蔓常看的那种?” “——那你送什么毛毯啊,你要砸钱也该给我买机器,我们医院刚好缺一台最新研究出来的机器,也不远就在德国,也不贵,就六七千万。” “……” “不是你让我还毛毯?” “我让你这么还了吗?”楚思源终于回到办公桌前做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决明子茶,慢悠悠地说:“弟弟,你这是不是情窦初开啊?定情信物是条毛毯,你就不觉得有点寒碜么。” “没什么事,我挂了。” “还真有事。”楚思源伸手翻了翻摆在桌上的日历,“你上回带你家小朋友过来——肩膀受伤的那次,我说让你两周之后带他来复诊,你当初答应得好好的,这都一个月了怎么还不来?” 陆时煜是真的忘了,他接手寰宇开始就连轴转,干点什么都是忙里偷闲。他快速的看了一下最近的行程,“那下周。” “别下周了,这会估计都已经痊愈了。”楚思源一语双关地说:“弟弟,有些事,等不得的。” 楚思源这个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顾蔓蔓正好在跟陆时煜汇报工作。等他挂断电话,顾蔓蔓问:“陆总,是行程有变吗?” 陆时煜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才说:“不变。” 顾蔓蔓点了点头,正要回到电话之前说的话题——陆时煜突然问他:“你给楚思源那里到底送了多少条毛毯?” 顾蔓蔓整个人都陷在“我就是你谈恋爱的工具人”这种认知里,连带着连续加班好几周的怨气通通化为了购物欲,就像当初给林西言买了整整八套衣服一样,这次买毛毯也带了“林西言”这个关键词,于是她就如法炮制地买买买。 听到陆时煜的质疑,这位花钱没个数的秘书小姐甚至还萌生出一种“不是吧陆总谈恋爱的时候难道不应该像霸道总裁一样吗?他怎么这么抠门?”的不满与嫌弃,大言不惭地回答:“一百条毛毯,是用您的私人账户支付的。” “……” 陆时煜自己让人家买的还能说什么,轻敲了一下桌面,强行回到正题:“嗯,你刚才说到哪里?接着说。” 游轮 04 林西言很久没有生出过委屈这种情绪了,可早餐时段下楼等陆时煜却发现自己扑了个空之后,莫名其妙地就有一点丧气。 这其实是站不住脚的,毕竟他们也没有约好,只是林西言单方面地想偶遇而已。偏偏陆时煜今天没打算吃早餐,很早就出门了。 “从这里到他的公司好像是挺远的。”林西言趴在窗台上,望着从别墅门口通往庄园外的白色大道,安静地想着:“他今天也会回来吗?” 林西言往常也总是很安静,陆明远不找他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缩在房间里,仿佛把自己当作了一个什么精致的摆设,安安静静地往那里一摆,像是一副宁静致远的美人稿。 他时常会想起金丝雀,有时也会担心自己是不是已经失去了挣扎的本能,如果真的有挣脱的机会,是不是真的会再次把自己锁到精致的牢笼里。 林西言抬头望了望天,依旧想不出什么答案。 他或许真的没有发现自己看起来有多么失魂落魄,但是他的周围有太多双眼睛,恨不得把他的每一个举动都来来回回分析上好几遍,从中琢磨出什么离经叛道的迹象,然后去报告给陆明远。 林西言从前就犯过这样的错,把这座宅院的管家和女佣们都当成是很好的人。因为她们每个人对林西言说话都是轻声慢语的,乍一看几乎找不出什么不恭敬的地方。 可其实是把他当傻子在哄。 一无所知的林西言在陌生的环境里自然就会向身边的人求助。这些人知道他想获悉的一切,但是什么都不会告诉他,只会用温香玉软的冷暴力筑起一座牢笼,成为陆明远的帮凶。 他大概是非常不会社交的,直到现在他的安全活动范围依旧局限在二楼的这一间卧房里,再多可能就是陆时煜出现的那些场合。 他对陆明远其实知之甚少,都是基于他自己的观察,只是他能探知到的信息实在有限,只能笼统地拼凑出一些,从中找寻出一些应对的办法。 这样的长年累月里,他所有表达和倾诉的欲望似乎都已经被磨灭了,但清理思绪的习惯却养成了。这是他下意识里对自己的保护,因为不能犯错,所以要把平时做的事减到最少。 所有不必要的举动和不必要说的话都要避免。 为了更好地达到这样的状态,他每天都会花一点时间去想自己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去做这些无聊的事。 唯一的乐趣大概是他总会把和陆时煜相处的每一秒都记得清清楚楚,扛不住了就拿出来想一想,好像有那么一点甜,就能再继续下去。 他还能撑住,没有被所处的环境逼疯,或许靠的就是那么一点点甜。 中午的时候,如果他没有下楼的意思,女佣们会把午餐送到他房间。餐点都是差不多的,大多是中餐,偶尔会配有甜甜的沙拉。 大体都是按照营养师制定的菜单来做,很少有变化。 可今天,值班的女佣给他端上来一碗馄饨。 忽然间林西言仿佛被一股慢慢涌上来却无所遁形的压迫感给笼罩了,连呼吸都沉重了起来。 他昨晚任性,要陆时煜煮那一碗馄饨是因为见到了林文海,他这位父亲逼他去讨好陆明远的言辞间总是要打一把亲情牌。 “我辛辛苦苦拉扯你长大”这句话总是被挂在嘴边,因为林文海知道林西言吃这一套,他的养育之恩里刻进了林西言对他的愧疚。 林西言其实很需要有人对他说一句,你的父母离婚并不是你的错,这样或许他就能够放下一些无谓的负罪感。 那年他才不到两岁,连话都还未必能说明白就遭遇这样的迁怒,所有人似乎都把矛头指向了他。 原本很疼他的奶奶连抱也不肯抱他,要把他丢在冰天雪地里自生自灭。结果还是路过的陌生人把他从雪堆里抱了起来,还因为无人认领求助民警。 “警察同志,这孩子是个丧门星,连亲妈也不要他了,我们家哪里还敢要。”他奶奶说什么也不肯再把他领回家,还向警方要求:“那女人走的时候把家里的钱都卷走了,你们帮帮忙,替我把钱都要回来吧?” 派出所见状只好试着联系孩子的监护人,那个年头信息化还没有普及,辗转两天才联系到了在另一个城市的林文海。 那两天,林西言就一直被丢在派出所。 幸好有好心的女警,晚上值班的时候还能照顾他。 林文海那时候也是焦头烂额,做生意一直亏,欠的债垒起来能把他压死。可他就是不甘心,不愿意做个普通工人,要外出闯荡。 家里的家底就那么一点,全掏空了也填不上这个窟窿。 实在没办法,只好去外乡找机会。 这种时候,是绝对没办法带上林西言这么小的孩子的,他连照顾自己都够呛,只好把孩子拜托给独居的母亲照顾。 老人家一开始也是愿意的,夫妻俩在外赚钱打拼,她自己在家照顾孩子倒也其乐融融,她相信生活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自从听说儿子媳妇离婚之后,孩子的奶奶像是忽然就失去了生活的某种支撑。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说是儿媳妇在外有了人,把儿子赚的钱倒手给了情夫,然后两个人一起跑了。 日子原本就艰难,更是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再看林西言就怎么都觉得不顺眼,那个女人什么时候勾搭的野男人,这还是到底是不是我亲孙子?不管是不是,也一定是个丧门星。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滋长。 起因也很简单,林西言那时候身子短,够不上桌子——连床头的矮柜也够不上,但是想喝水又找不着人,只好自己去够。 结果水没喝到,杯子却被打碎了。 这并不是一个吉利的征兆,又刚好出现在在那个时候,像是无声地印证着什么。 北方的雪天积雪来不及化,往往能积得老厚,小孩子一脚踏进去都拔不出来。狠心的奶奶把不到两岁的孩子就这样直直地插到了雪地里,在白茫茫的一片里和周围堆起的雪人作伴。 他那时还那么小,被人从雪地里捡回来的时候连哭都不会哭了。值班的老民警从路人怀里接过这孩子的时候唏嘘不已,这得亏是遇到了好心人,万一遇到的是人贩子呢? 两天后,林文海坐火车赶来。 林西言终于从派出所被接了出来,但是却无处可去。既也没办法再到奶奶那里去,林文海也不想带他走。林西言哪怕再大上一两岁也能勉强送去幼儿园,却刚好就卡在那么尴尬的年纪。 林文海为难了几天之后,把林西言被送去寄养在一个远房亲戚家。 这一去,就是五六年。 直到林西言在亲戚家长到七八岁要升学了,林文海才把他接回去。那时候林文海的事业已经小有所成,在s市定居。再见面时,林西言已经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只是人生得好看,不说话也不会叫人讨厌。 七八岁的林西言已经长到林文海的腰际,一伸手刚好就能摸到他的脑袋。 林文海却不知出于什么样的感情,伸手拍了拍林西言的肩膀——他的手其实在林西言的脑后徘徊过那么一瞬间,最终落在肩膀上。 他对林西言对一腔父爱大概全都倾注在了这一刻。 林西言怯生生地跟陌生的父亲,踏上的北上的旅程。他从前熟悉的一切都要被割舍,他要再一次融入一个新的家庭。 林文海离婚没多久就再婚了,很快又有了新的儿子。林西言被接回家那一年,小儿子已经比当初的林西言还要大了。林温在家作为受尽宠爱的独生子养大,自然很难接受一个凭空出现的哥哥,为此还哭闹过好几次。 林西言的奶奶也早已经被接去s市养老,再见林西言时已经不再恶言相向。后来相处的时间久了,她还自以为一碗水端平,对两个孙子都很好。她甚至偶尔还要怪林西言不会说话,很不开窍,一点也不会孝顺老人。 世上的伤害大抵都是如此,施暴者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受害者却还要裹挟着心底的伤痛前行。但凡不能大度原谅,都要被指责不懂感恩,斤斤计较。 “都已经过去了——” 林文海时隔多年再见到林西言那天说了这样一句话,似乎也给林西言以后的生活定下了某种基调。只是林西言尽管比寻常孩子敏感一些,却也没有立刻就明白过来。后来,才慢慢意识到林文海的这句话其实已经把林西言漂泊无助的那几年轻轻带过了,他辛苦打拼才得到的幸福家庭不容许存在不幸。 北上的那个清晨。 林文海带着林西言,在车站旁的一家路边摊里吃了一碗馄饨。那大概是林西言此生对父爱最深刻也是最具像化的理解,具体到那个清晨里混合着烟草的氤氲气味。 出乎意料地令他安心。 大概是某些情感的触动可以共通,也不知怎么昨晚陆时煜给他缔造的安全感就和记忆里的场景重叠了。他或许没有立刻想起那个时候,但是却下意识地想要确认这种安全感。 别墅里的女佣向来不跟林西言多话,只把食物端到桌上,摆好餐具就离开了。她的动作和说的话都与平时并无什么不同,却还是有着无形的压迫感。 林西言不知道这一碗馄饨究竟是一种警告还是试探,只好一并都往坏了想。他怕自己太过害怕会手抖,因此拿起餐具时动作很慢,几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气才把勺子拿到手里。 两年间他一直都在试图让自己适应这种生活,尽可能地把自己逼成一个没有情绪、没有思想的木偶人,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是人,总要有七情六欲。 也总会彷徨、害怕,会在转瞬即逝的安全感里露出某种形迹。无论身处什么境地,总要有哪怕片刻的休憩,才能让无处安放的这些情绪有个栖身之所。 否则,岂不是只剩下泥足深陷这一个选择? 第22章 游轮 05 女佣过了一会来把餐具收走,顺便转告林西言,陆明远下午六点左右回来,让他提前去楼下等。 林西言顿了一下,问:“……是要,出去吗?” 女佣看他一眼说:“不知道。” 林西言静默片刻,直到女佣端着托盘从他房间出去,他才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沉沉地吐气。 他最害怕陆明远带他出去,不管是把他当作一个花瓶作摆设,还是在声色犬马的场合里,把他当作某种助兴的工具。 林西言有时候距离陆明远很近,但是他的确从来不明白这个人在想什么。 喜怒不定这四个字其实不足以概括陆明远,林西言一直在小心地观察,但是陆明远的行事似乎是没有逻辑的。 尤其是,对待他。 说来很可笑,林西言只是被他父亲送来讨好权贵的工具,但他的的确确觉得陆明远对他的态度有些难以捉摸。 原本这无非两种可能,喜欢就留在身边,不喜欢就送走。 可陆明远对他,似乎介于这两者之间。一开始,林西言是觉得陆明远对他是无所谓喜欢不喜欢,玩物而已,像他这样的,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一个又一个,哪里喜欢得过来。 可慢慢,林西言就发现不对。 陆明远把他带回家,与其说是当作情人在养着,倒不如说是故意把他留在身边,好长久地折磨他。 陆明远看他的眼神总是冷漠的,有时候还有一些转瞬即逝的仇恨,更多的时候是在冷漠里有些莫名的快意。 看起来就像是林西言受到什么痛苦或者遭遇什么不堪会令他感到某种匪夷所思的快乐。 这实在是难以理解。 林西言从前甚至没有见过他,这种恶意究竟是为什么? 林西言不敢睡午觉,计划一整个下午都用来枯坐。反正他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陆明远好像特别喜欢把他置于这种无事可做的境地,喜欢看他为此迷茫、不安。 但是人总要做点什么,哪怕很苦很累也都有一个寄托的对象,哪怕做不出什么成就,回顾起来也能说清楚自己是怎么虚度了光阴。 林西言却不能,他被禁锢在无形的牢笼里,要的就是他无知无觉地虚度了光阴。 一两天甚至一两个月都还好,但是一两年、甚至三五年呢?长此以往也不知道心性会被磨灭成什么样子。 直到接近六点,才隐约听到楼下有一阵繁忙的声音。 林西言以为是陆明远回来了,认命一般地打算下楼,才出门就被堵住了。 林西言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不明所以地望向陆时煜。陆时煜出现得很突然,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进了二楼的某个房间里。 大概是久未通风的缘故,长时间不住人的房间带着一股熏人的窒闷感。 林西言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他。 陆时煜:“……” 林西言太顺从了,他又觉得自己在欺负人了。陆时煜思绪飘了一大圈,才终于说:“跟你学的,昨晚你也这样把我关起来。” 林西言尽管在慌忙里贪图和陆时煜的任何接触,但是他这时候还不下楼,女佣们一定要来找他。 果然,门外很快就出现了找寻他的声音。 林西言不自觉地屏息,不希望被人找到。 陆时煜低声在林西言耳边说:“别怕。” 接着,大剌剌地开了门。 只开了一半,把林西言挡在门后,若无其事地问女佣发生什么事。 林西言听到他跟女佣说了几句话——假话,他骗女佣说陆明远的助理已经把林西言接走了,女佣自然相信陆时煜,一头雾水地离开了。 她既想不明白林西言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又想不通陆时煜为什么会出现在客房,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哪件事更令她疑惑。 但是陆时煜希望她赶紧离开,她倒是明白的。 门重新关上。 陆时煜好整以暇地看着林西言,那表情分明在说:怎么感谢我? 林西言惊喜又害怕,但是终究是惊喜占了上风,暂时把陆明远会追究的事抛到一边。 他问陆时煜:“你怎么回来了?” 因为你。 陆时煜差点让这三个字脱口而出。 楚思源起哄架秧子一把好手,话里话外地暗示陆时煜“你就是看上林西言了不要再挣扎”,为此中午还特地开四十分钟车来找他吃了顿午饭。 他摆明了就是来看热闹的。 陆时煜才刚解释一句,楚思源就有十句等着他。 “哦,你只是好心?那你怎么没好心把别人深更半夜送急诊,还两次。” “我还听说你守了人家一整晚?你要是不愿意,谁还能让你勉为其难?” “你不是这个意思?那这么说,是顾蔓蔓自作主张要买一百条毛毯送来医院?” “弟弟,你知道谈恋爱最要不得的是什么吗?嘴硬。” 陆时煜:“……” 他好像都反驳不了。 他和林西言的相处其实屈指可数,却不知道自己的感情究竟是在哪个瞬间里变了质。 也许是因为林西言那次偷吻他。 他无意间勘破了这桩心事,面对那样小心又珍重的感情,他下意识地就会关注林西言。这个漂亮的男生,或许是出于道德的约束,对他总是刻意地保持着某种距离。 但是他的眼神又会暴露出一些端倪。 一开始,只是格外会关注,这点关注起初并没有引起陆时煜的注意。直到那天晚上,原竞若有其事地来拒绝他,事后还发短信试探他。 陆时煜那时在医院的走廊里抽烟,看到也并没有回复。 他原本觉得是他的这一场期待历时太久了,才会让期望落空的难受来得比寻常迟钝。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再次见到原竞,他能够若无其事地跟对方打招呼,甚至和他一起吃饭、看电影,照顾对方任性的小脾气,却从没想过要回应那个试探。 放下,来得比他想象得还要快和不经意。 原竞后来也联系过他几次,甚至还辗转找顾烨约他。 陆时煜都借口工作忙推脱掉了——他拒绝的时候不带什么感情,没有任何遗憾或故意,冷淡地甚至觉得自己或许要和工作死磕到底了。 才没几天,他就因为别的人放下了工作。 陆时煜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非要这时候来找他。一来,他自己有很多工作;二来,林西言暂时也不需要再被他送一次急诊。 陆时煜被这三个字卡得说不出话。 片刻又听林西言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 那话里似乎有些委屈。 看起来像是已经委屈了好一会,尽管克制着,但说话的时候难免又带了一些出来,听起来就更不得了。 陆时煜对付这种场景没有什么经验,只好僵着半个身子哄他:“你在,我怎么会不回来?” 林西言像是听错了什么,倏地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陆时煜。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荒诞不经的一场梦。 陆时煜任他看着,像是肯定似的,点了点头。那态度仿佛是明目张胆地在说:是的,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林西言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 茫然间的喜悦还没有绽开就被惊慌和害怕取代了,他在混乱中竞然找不出一副对的表情,只好尽数压下去,变得面无表情。 陆时煜的表情也逐渐冷了下来。 他不动声色地等着,时间在这一个瞬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他死死地盯着林西言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试图找出其中每一点隐蔽的变化。 直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降至冰点。林西言才终于开口说:“我该下去了。” 陆时煜没有让开。 他在这一瞬间里近乎是执拗的,他以为自己是给了林西言想要的回应,但现在看来又似乎并不是这样。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林西言却不打算给任何解释,跨步在陆时煜眼前开了门,匆匆走了出去。 陆时煜慢一步伸手拉他,却只拉住一片衣角,瞬间就顺着他的指缝溜了出去。 陆时煜在原地愣了愣,似乎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场景。好一会,他才从房间里出来。 他在二楼的走廊上往下望。 林西言似乎在被一位女佣指责什么,低着头看不见表情,那样子像是被欺负但不敢反驳。 直到女佣说够了,才把家里的司机叫过来,把他带了出去。 陆时煜冷淡地看着,一动不动。 女佣无意间瞥到他,甚至还被他的眼神吓到了——那不是陆时煜该有的眼神,他永远是平静而温和的,和那位陆先生一点也不一样。 一定是眼花看错了,女佣肯定地想。 再次抬头,陆时煜已经不见人影了。 二楼走廊依旧是沉寂的,像是枯萎的花,再灿烂的阳光都拯救不了的那种灰败。 甚至还会因为太刺眼,而加速枯萎甚至被灼烧。 陆时煜在寂静里拨电话。 两三秒之后,接通。 “帮我做一件事。”陆时煜的皮鞋踩在大理石楼梯上发出声响,他说:“玛利亚三号游轮的拍卖会,想办法让我爸去不了。” 对方似乎询问了什么。 陆时煜不耐烦地皱眉,看起来非常没有耐心。他的声音沉闷,一锤定音地说:“好办,就让林西言去。” 第23章 游轮 06 林西言其实并没有听清楚女佣对他说了什么,无非就是那些话,最开始听还会觉得难受,现在听起来根本不痛不痒,他没道理因为别人要拿他发泄情绪就不高兴。 今天甚至连一个字都没听见去,满脑子都在想陆时煜。 他把这个人放在心里,偶尔会拿出来想一想,好像就是有那么一个人在那里,离他的生活尽管还有一段距离,但是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让他觉得很高兴。 是一个能让他在深渊般的痛苦里不至于完全沉溺的存在。 他从来没想过,能在这个人身上得到什么。 他不敢有这种期待。 但是就在刚刚,陆时煜似乎给了他一点点回应,是吗?这一潭死水里轻轻地被掀起了一点波澜,但是死水只能是死水。 否则,要怎么收场呢? * 林西言被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送到了一栋大厦的楼下。 司机打开车门,礼貌地请他下车。 陆明远的助理早已经提前在一楼等他。 林西言跟这位助理见面的次数很多,但是只知道他姓赵,平时也不跟他多说话。赵特助似乎很受陆明远信任,很多重要场合都会带上他,当然这位助理也确实很沉稳,从来不自作主张地多说什么,跟林西言从来也只有简单的说明。 但今天,他却破天荒地开了口。 赵特助说:“林先生,王总也在楼上。” 林西言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他说的王总是谁——是原媛婚礼那天在包间里遇到的那个男人,幸好那天他侥幸逃脱…… 但是怎么会? 赵特助似乎看出林西言的疑虑,主动说:“您应该知道,小陆总向他施压,原本他根本回不来s市。但是陆董似乎并不赞同这样做,让人放过了他。” 林西言无话可说:“哦。” 赵特助提醒他:“王总为人并不大方,对您似乎也有些记恨。” 林西言:“……” 林西言意外地看向赵特助,真诚道谢:“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赵特助笑笑,“不必言谢,如果有机会,还请多跟小陆总提提我的不容易。” 林西言:“?” 电梯直达顶层,这时候刚好停下,两个人一齐沉默下来。 赵特助在只送他到门口,并不打算进去。 林西言点点头,又跟着侍应生往里走。出乎意料的,这并不是什么红灯绿酒的场合,而是一个小型的演奏会。 但是仔细一看,这大概是个被临时组起来的乐团。 一提和二提明显互相不熟悉,现场又没有指挥,简直是大型车祸现场。不过抛开配合来看,这些乐手都是年轻并且水平不错的。 林西言有一瞬间想起了自己在学校乐团参加训练的日子,刚开始跟同学配合不好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效果,效果不好乐团复盘的时候难免会有争执。指挥老师偏心他,总在同学们的争执里拉偏架,拉完偏架再私下单独骂他,说他总想着配合别人,结果发挥不出水平,整场演出就他最拉胯。 老师虽然刀子嘴,实际上只是嫌他性格太温和,不够有气势。毕竟,虽然技术水平够了,但哪有性格软弱乐团首席? 这些事回忆起来短得好像只有一瞬间,很快他就被侍应生带到了第一排入座。陆明远的右手边空了一个位置,他小心地坐下。 陆明远只分出一个眼神给他,并没有说什么。 倒是王总,阴测测地朝他笑。 林西言被他看得不舒服,但是也只是不舒服,并没有别的反应。 两分钟之后,演奏结束。 现场的听众都很捧场,一句接一句的夸了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反正夸就完事了。也不是夸给乐手听,是说给陆明远听。 他们即便一开始不知道,现在听完一整场也足够他们各自的手下替他们想起来或者查到陆明远的亡妻从前是个演奏家,演奏了什么不知道,反正就是高雅的艺术呗。 陆明远充耳不闻,没有理会马屁拍歪了的那几位,反倒去问林西言:“你也听了,你比起他们,你怎么样?” 二排坐着的几位又要开始无脑夸——原来自己刚才夸错了人,应该夸小情人才对!这些人刚要开口,却被王总抬手拦了下来。 场面一时变得似乎有些剑拔弩张,这紧张的气氛来势汹汹,令人摸不着头脑。 乐手们演奏完依次拿着自己的乐器下台,这个临时搭起来的演奏厅忽然就空了下来,只剩下七八个人,面面相觑。 王总搞破事在行,看气氛也是一把好手。他勇敢地打破现场的静谧,干笑了两声,招呼二排的观众们:“咱们是不是去后台看看?不去送两束花,不太合适。” 几人纷纷响应,陆明远不置可否,直到演奏厅里只剩下他和林西言。 陆明远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那样,问林西言:“怎么不说话?” 林西言谨慎地看着他,还是不敢说。 “这场演出很糟糕,是不是?”陆明远说:“所以你看,人总要清楚自己的位置,否则就乱了套。你是乖孩子,不要像他们一样。” 林西言听出了警告的意味,紧张又害怕。 他自以为隐瞒得很好的心事,陆明远居然早已经发现了? 不,不会的。 这只是一个试探。林西言假装没听懂:“如果现场有指挥,就不会这样。” 陆明远神色瞬间凌厉了几分,似乎非常厌恶“指挥”这个词。他捏起林西言的下巴:“我就是你的指挥,所以你要听话。” 游轮 07 “啪嗒——” 演奏舞台的角落处发出一声巨响,一个女孩手里扶着大提琴,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她眼中茫然又害怕。 紧着着,又变得不可置信。 “林……”女生喃喃地出声。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没把这个名字说完,背起大提琴跑了——她原本是想偷偷回来捡掉落的耳环,没想到会被发现。 但是她绝对没有看错,那一定是林西言。 但是怎么会? 他当初到底为什么退学? 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这位被学校老师誉为天才小提琴手的学长真的跌落神坛,被包养了? 她过于激动,摸了好半天才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社交软件找到班级群。 “你们猜我看见谁了!” “林西言!!!” 林西言或许自己不知道,但是他的退学在学校引起很大轰动。各种版本的流言传得漫天飞,事业粉和女友粉一起抱团落泪。 连学校老师都很惋惜,毕竟论努力和天赋,林西言都不输任何人。 林西言的下巴被捏得生疼,眼眶都被逼红了。他像从前的每一次妥协一样,“我明白,陆董。” 陆明远这才放开他。 他其实一直都很满意林西言的表现,因为懂事又听话,像是一张白纸可以被任意图画。他喜欢林西言软弱的性格,永远飞不出他的手掌心。 但是最近却不够安分,很需要一点教训。 林西言被吓坏了。 他恨不得把整个人都缩起来,或者随便找个什么角落永远藏起来,让陆明远永远都找不到他。事情的发展似乎已经渐渐超出他能承受的范围,以后要怎么办呢? 林西言连哭也不敢哭,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直到陆明远暂时决定放过他:“走吧,回去了。” 王总和其他人都在门口等着他们。 看到陆明远出来,王总立刻迎上来,要送他下楼。 陆明远并无不可地点点头,王总把林西言挤到一边,说起近来发生的各种趣事。才说了没几句就停下,因为他发现陆明远并不感兴趣,又说起了另一件事:“陆董,听说玛利亚三号游轮的拍卖会很有意思,尤其是最后一天午夜的那一场。” 陆明远像是终于提起一点兴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但是王总却不继续说了,反而卖起了关子,同行的几人中有人知道的,顿时挤眉弄眼起来。 油腻得没眼看。 林西言却在这个间隙里有了一些喘息的空间,趁着陆明远不注意,让自己在极度恐惧的境况里稍稍好转一些。 下电梯。 陆明远的车在楼下等。 说来真的好笑,林西言竟然因为终于可以回去了,而感到有些放松。那座禁锢他的牢笼,虽然仍旧牢不可破,但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可能是,他也曾在某个深夜,在那栋别墅里品尝到某种裹挟着温暖的安全感。 林西言想得有些入迷。 他趁着陆明远闭目养神,悄悄地看向窗外。 车子平缓地驶入庄园,别墅的门被打开,管家带着女佣在门口等着。 林西言赶紧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下车。 管家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林西言特地走慢了几步,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悄悄拐个弯,上楼梯去了二楼。 女佣看到他的动作,见怪不怪地移开眼,假装没看见。 林西言提心吊胆地回到二楼,暂时逃离开陆明远的掌控,心情尚且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一打开门,房间里有个人。 陆时煜一身黑色西装,面无表情地坐在他房间的沙发上。 见他回来,拍了拍旁边的座位,“你过来,坐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林:“凭什么?” 陆:“……” 这是什么突如其来的叛逆! (突然发现我都没有写作话,亿点都不可爱QAQ) 第24章 游轮 08 林西言完全震惊地看着他。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幻觉,那么大一个陆时煜突然就出现在了他房间里。 林西言一时判断不清发生了什么,小心谨慎地在距离陆时煜稍远的地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身体虽然自作主张地先动了,但是脑子却好像没跟上,眼神空洞地看着陆时煜。他像是在看另一个世界,他和陆时煜之间好像隔着一层,看是看见了,却没有真实感。 陆时煜有些不太高兴地、伸手把人往自己怀里拉近了一点。 林西言:“!” 他一点都没有防备,整个人都被陆时煜牵着走,突然就到了一个伸一点点手就能够到陆时煜的距离里。 陆时煜很有分寸,让林西言在距离他很近但不会感到被冒犯的距离里停了下来。 陆时煜:“下午的时候,为什么要跑?” 林西言有片刻的慌神,不知道闪过什么可怕的念头,又或者陆明远确确实实吓到他了。他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发抖。 但是又不想被陆时煜发现,死死地咬着嘴唇。 陆时煜却没有给他继续息事宁人的机会,他短暂地蹙了一下眉头,从容不迫地说:“林西言,是你先开始的。” 他的这句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西言小心翼翼地给自己的生活制定了某种既定的规则,这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只要不跨出某个特定的界限,就不会有事。 但现在,一天之内,先是陆明远再是陆时煜,都告诉他这个规则已经被触犯了。 林西言允许自己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地喜欢陆时煜。那是一种偷偷的喜欢,见不得光,永远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他给自己设了一条高压线,一点都碰不得。 陆时煜在他眼前,离他近在咫尺,他也不敢伸手。 林西言像是遭受不了某种沉重的打击一样,连表情都控制不好,显然是要哭出来。可是却还顾及陆时煜在场,最终摆出了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只是看起来比真哭了还要更委屈——或许这么说也不准确,更像是某种希望彻底落了空,却偏偏又兜头砸下来一个更大的噩耗。 陆时煜的表情一变再变,最终阴晴不定地僵在原地。 林西言怎么会是这个反应呢? 他难不成以为我是要以此来威胁他什么吗?还是说他因为某种身份,所以对建立别的亲密关系感到抗拒?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林西言。” 陆时煜叫了他一声,压着声音说:“别低头,看着我。” 林西言却充耳不闻,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态,一动不动。 陆时煜:“……” 又来了是吗? 这个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很早就发现,林西言非常不活泼,一开始他以为这种不活泼是因为林西言年纪小又内向的缘故,但后来发现并不全是这样,他的确胆子小,但是不至于不活泼到这种程度。 林西言常常会突然走神——并且不单纯是周遭的一切都不讨他喜欢的那种走神,更像是某种不明原因的精神不济,他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混入某种其实格格不入的场景里。 非常明显的表现是,他总是会反应很迟钝。 这种迟钝的界限很微妙,像是误入某个陌生环境还未适应的笨拙,但是不仔细看却看不出来,他始终表现得很正常,看起来只是说话语速慢一些。 现在,这种迟钝好像忽然间被放大了。 林西言隔了好久,才抬头,看向陆时煜。 陆时煜往常并不爱穿黑色的西装,也不会给人压迫感,他更多的时候是闲适、舒心的,整个人都非常温柔和温暖。 这是一种让林西言很安心并且喜欢的特质,他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过。但现在,陆时煜却变得非常冷硬,连眼神都跟从前不一样。 林西言虽然还是看着他,但并不敢轻举妄动。 他这样子,活像是陆时煜突然变成了什么大魔头。 陆时煜观察着他的反应,直到发现对方竟然一点点、细微地往后挪动了一下,并且还试图继续这种以为别人发现不了的挪动时,他实在忍不住了。 陆时煜哭笑不得地把人拎了回来,还警告他:“坐好。” 林西言看起来好像有些丧气,表情有细微的松动。 不是吧, 他是真的在躲我吗? 陆时煜借着黑西装立起来的气势似乎一瞬间就落了下去,只剩下一点点茫然和非常多的妥协。他在林西言当着他的面落荒而逃后的这么长的时间里,积累的所有近乎被拒绝的哀怒在这一瞬间里好像都消散不见了。 他总不能把人逼得太紧,毕竟对方看起来是随随便便就会被吓哭的样子。 陆时煜给自己找借口:“你说话声音太轻,我听不见。” 林西言:“?” 我没说话呀。 这个念头在林西言脑中一闪而过,又听陆时煜问他:“去哪里了?” 林西言不知道,老老实实地摇摇头,他从来不问也不关心陆明远要他去哪里,反正司机也只听陆明远又不会听他的。 陆时煜又问他:“好玩吗?” 林西言还是摇头。 何止不好玩,他连回想一下都觉得难受,像无时无刻不被人掐着脖子,一旦他让人不顺心,就会遭到严厉的惩罚。 他的心口悬着一把剑,仿佛随时都要落下。 聊不起来。陆时煜似是无奈又叹息:“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林西言实在说不出。 他抬眸看向陆时煜,漂亮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了,欲语还休地诉着委屈。 这个人怎么这么会撒娇? 他都这样了我能把他怎么办? 不知道自己在撒娇的林西言,记得陆明远对他的警告,勉强打起精神来说:“陆董,在楼下。” 陆时煜:“所以,你在赶我走?” 林西言想了片刻,才说:“不是……” 话说了半截,又改口:“你走吧,我不想吃馄饨了。” 这都哪儿跟哪? 他是把我当厨子了吗? “那就不吃……”陆时煜顺嘴哄了半句,又在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忽然明白了什么,心里有了难以置信的猜测,却能够合理地解释林西言的反常。 他声音冷肃地问:“林西言,你是不是在害怕什么?” 你在害怕什么? 如果早有人这么问他,或许他也不必像影子追着光,不断渴求着那一点微末的光暖。 林西言一直在等一个求救的机会,但现在机会来了,却来得太晚了。 他在一天又一天的折磨里被吓破了胆,麻痹似的催眠自己,这样也很好。天没有这么黑,有一点点光,他就可以好好生活下去。 林西言露出惨淡的笑:“没有呀,怎么会呢?” 陆时煜看着他。 他也看着陆时煜。 气氛一点点因为沉默而变得奇怪。 僵持几分钟之后,陆时煜终于没有了办法,在林西言这里好像再多的耐心也不够他用,只好把这个话头先放一放。 陆时煜安慰似的笑了笑,虎头蛇尾地给这段说不清楚的沉默定了性。他像是不愿意再继续窥探别人的内心一样,似妥协又似放弃:“那好吧。” 林西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追着喊了一声:“陆时煜。” 陆时煜听见后回头,他的温柔在这个瞬间里有一些残忍,他说:“林西言,你和他之间是不是有过什么承诺?” 那又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林西言顿时感到百口莫辩,可是在其他人眼里不就是这样吗?他被陆明远带回家,那么理所当然是他的情人。 林西言还没有说话,陆时煜就以一种安抚的姿态已经结束了对话,好像就算是那样也没有关系,他说:“很晚了,早些休息吧。” * 玛利亚三号游轮的拍卖会就在月底。陆时煜拿着邀请函看了好多遍,不得不承认自己产生了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绪。 他对楚蓓的感情很深。 他在十岁之前几乎所有的回忆都是美好的。他记忆里的楚蓓一直都非常温柔和耐心,像是对他有无尽的爱意和十万分的耐心。 他印象里,自己从来不必故意调皮捣蛋来引起父母的注意。 那时候他实在年纪太小,只看得到表面的美好,看不见楚蓓藏起来的所有阴霾。他和所有幸福的孩子一样,沐浴在阳光里。 人生最初的十年里,楚蓓给他定下了一个温柔明媚的基调,让他在以后的经年累月也没能长歪。那是一杆看不见的旗帜,把他往前走的每一步方向,都指得明明白白。 从这一点来看,楚蓓作为一个母亲,实在称得上是殚精竭虑了。难以想象她柔弱的肩膀是怎么扛起了一个年幼孩子的一生,也许在那几年里,她手里牵着的陆时煜,也是她往下走的一杆旗,让她不敢轻易就倒下。 只可惜,十年还是太短了。 她没看见陆时煜长大成人,也来不及看见自己的儿子长成了她希望的样子。他没有被陆明远影响,也没有因为年幼时被栽在恶毒的土壤就生出荆棘的枝桠。 楚思源把这一封推荐信递到陆时煜手里的时候,大概也并不清楚自己交了什么烫手山芋,这一封轻轻的帖子,在陆时煜手里被反复摩挲,不仅烫手还烫心。 陆明远把楚蓓存在的痕迹消除的实在太干净,陆时煜甚至在自己家里找不到一点点用来怀念的慰藉。因此这一封邀请函,无端就承载了他这十多年来他无以为报的母爱。 无意中看的每一眼,都像是离那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更近了一点。 * 突兀地想起的敲门声把陆时煜从这段舐犊情深的回忆里拔了出来,陆时煜抬头看见楚思源,没什么意外地说:“你来了?” 楚思源注意到摆在陆时煜办公桌上的那封推荐信,忽然就说不出开玩笑的话,想法转了好几个,最终说:“来,说说你的计划吧!” 陆时煜点头:“首先,陆明远不能出现在拍卖会上。” 楚思源惊了:“啊,这……” “很意外?”陆时煜勾唇笑了笑——霸道总裁的那种笑,但是看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惨的样子,他笑完了说:“如果他在,这把小提琴能轮得到我来拍?” 楚思源:“……” 也对。 他的这个奇葩亲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非常喜欢给自己造一个“爱妻”人设,整个圈子里谁提起来不说一声陆董情深意重? 可哪有一边乱搞一边情深意重的,这莫非是什么特殊的悼念方式吗? “可你要怎么做呢?”楚思源情真意切地替他发起愁:“我可听说邀请函第一封就寄给了你爸,他分明就是一定会去的啊!” 陆时煜点点头,“我知道。” 陆时煜大概是最了解陆明远的,最知道怎么蛇打七寸。陆明远确实不太可能轻易放弃拍卖会这个绝好的让他立威望的机会,但如果出现了让他觉得需要立刻处理的、不得不改变行程的事情呢? 楚思源问:“你打算怎么做?” 陆时煜面无表情:“给他一个惊喜。” 拍卖会在晚上,因为家里距离更远所以会有人先去接林西言,接着陆明远才会从公司出发,然后再一起出席拍卖会。 这中间会有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差——原本是刚刚好的,正好让陆明远能够在恰当的时间出场,既不会到得太早,也不会迟到而显得失礼。 只是却出了变故。 陆明远从公司出发前十分钟,有一个女人,带着自己的孩子和亲子鉴定,找到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两章过度哈 下一章就到剧情点了QAQ 第25章 游轮 09 林西言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被通知要出席某个社交场合。只是中途不知道因为什么,司机好像在犹豫是否该立刻返程,接着似乎终于得到了某个人的命令,最终并没有改变行程。 林西言连过问一下的意图都没有,平静地接受了安排。他从前是因为不关心,现在是实在没有心力,只是想着无论是什么撑过去就好了。 他最近总感觉自己很快就要坚持不下去了,他被放逐在寒冬里,冬日的暖阳实在太短暂了。 那天和陆时煜的“不欢而散”留下的后遗症比他自己预计得还要更严重一些。可是那又什么办法呢?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在那样的环境里被留住了两年,这两年里的每一个日夜都在不断消磨他的意志,他实在没有力气去握住另一双手。 能握住什么呢? 无非就是空欢喜一场,亦或是稍纵即逝的一响贪欢。 他不敢。 即便是要做出什么决定,也要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想上好多遍,才能让自己有一点点勇气,去和一个什么人并肩站在一起。 所以,拒绝的反应他没有细想就已经做出来了。 他自己推开了陆时煜。 之后,却发现自己忽然间就被黑夜包围了,他生命里唯一的光熄灭了。 他好像再也没办法在漫漫长夜里找到什么可以依靠的念头,来支撑自己了。 车门被打开。 林西言面前伸过来一只手,陆时煜站在了他面前。 林西言做梦似的,轻轻地把手放到陆时煜的胳膊上。陆时煜扶他下车,装模作样地说:“今天我爸没时间,把你交给我了。” 林西言好像有那么一瞬,眼睛亮了亮。他顺从地被陆时煜带到了拍卖会现场,一下子出现在这种人多的场合,有些不能适应。 他下意识地要去找安全感,每走几步都要确认一下陆时煜在他身边再继续往前走,直到在座位上坐下来。 开场前的暖场活动很热闹,前头似乎还有别的什么活动,但是他们俩人都不关心,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并排坐着。 林西言发觉自己好像好一些了。 陆时煜的存在让他有了一点点安心。 他好像就是很喜欢这样的距离,能够亲眼看见这个人,然后在心里默默地把这个人奉为圭臬。林西言发现自己找回了原来那种单方面地和陆时煜相处的感觉。 · 拍卖会一共进行三天,楚蓓的小提琴是第一天的最后一件拍品。主持人用大段的赘述反复地、从各个角度阐述了这把小提琴的价值与美感。 林西言不自觉地被吸引。 这说来很遗憾,他学音乐好多年,竟然没有一把属于自己的乐器。直到大□□学前夕,他的愿望仍旧是能攒钱买一把小提琴,不必再借学校的琴。 蓓蕾基金会的经理刘开在陆时煜的授意下拍下了这把琴,市场价的五十倍,唯一的条件是要立刻带走这把小提琴。 主办方也不知道看谁的面子,竟然没有反驳这个无理的要求——原本第二天的慈善晚会上展览今晚拍价最高的拍品是默认规则,竟然真的当场就把小提琴交到了基金会经理的手里。 这个举动引来许多的目光。 或许应该这么说,从陆时煜出现在会场,他就已经非常引人注目。 这其实也在所难免。 实在有太多人想知道,陆家的这个接班人究竟是什么脾气,以此来做出许多有迹可循或无端的揣测。只可惜,陆时煜并不常出现在这种场合。 陆时煜一直很低调。 说来这还是第一次,他出现在这种象征意义极大的场合。 陆时煜原本打算拿了琴就一走了之,却放不下林西言:“想看看这把琴吗?” 林西言专注地看着他:“想的。” 陆时煜却把琴收了起来,并没有真的拿给他看,仿佛那只是一句幼稚的炫耀。林西言是不敢提出什么要求的,即便看起来是他被耍了,也只是默不作声地低下头。 小提琴被好好收了起来。陆时煜又问他:“你跟我走吗?” 什么意思? 刘开一看周围没有人,他又单方面地跟林西言很熟悉,于是替他解释:“是这样的,林先生。小陆总不参加接下来的晚宴,但是陆董虽然因为有些事耽搁了,晚宴却是要出席的。你可以等等他。” 陆时煜看向林西言。 他好久没见到这个人了,林西言看起来好像更胆小了,甚至有一些瑟缩的意味。 那天之后,陆时煜也回过几次家,但是林西言好像故意躲避什么,陆时煜一直到没找到跟他说话的机会。 明明是林西言先开始的,却好像是陆时煜主动要去骚扰什么人一样。 果然,林西言说:“那我,在这里等。” 陆时煜只好改变计划,把林西言交给刘开照顾,自己拎着在一旁呆若木鸡的楚思源走了。 楚思源直到被拎上车,才逐渐回过神来。 他被陆时煜的骚操作震得说不出话来,他发现自己原来和陆时煜不一样。他的家庭太单纯了,可能是出生在假的豪门了。 陆时煜先是给陆明远送去了一个私生子,让他来不了会场…… 对了,那小孩到底是不是陆明远的私生子啊? 接着他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带着林西言,出席了拍卖会,还拍下了楚蓓的小提琴? 不是…… 楚思源缓过气来问:“那个他……林西言,真是你爸的……情人啊?” 陆时煜:“暂时是。” 什么叫暂时是。 这就是! 楚思源挣扎失败,又是一脸“我磕的cp怎么一言不合就猝不及防地be了”的表情瘫倒在副驾驶座位上,他有气无力地甩了甩手说:“那什么,我从前说你喜欢林西言,撺掇你追他的那些话都是胡说八道,你赶紧忘了。” 陆时煜开着车说:“晚了。” 什么叫晚了? 楚思源惊坐起:“弟弟,这可不能开玩笑,那可是……” 陆时煜故意气他:“我跟陆明远,你猜他会选谁?” 楚思源:“……” 感觉自己上了贼船。 弟弟,你是什么变态吗? 楚思源给自己做了半天心里建设:“好吧,要是他跟你爸断干净了也不是不行。谁没爱过个渣男呢?虽然这个渣男的身份有点尴尬,但好在没有什么法律上的关系,想来你爸有一片森林大概也不会放不下这一个……你爸要是不同意呢?” 陆时煜还没说话。楚思源就着急说:“你别回答,我是自言自语,没问你。这正常人谁能同意啊!我看你爸就算让你找个男的结婚,也大概就会找个像……那谁来着,原竞那样的!” 陆时煜:“你别说了。” 楚思源自顾自,“对了,你爸跟那小孩领过结婚证没有?” 陆时煜笑了。 近乎是一种嘲讽的笑,也不知是在笑楚思源的天真还是别的什么,笑完反问:“你觉得有这种可能?” 楚思源:“……” 我因为自己不够变态,现在暂时不想跟你说话。 结果没过几分钟,他又开始:“可我分明听到你家司机叫他‘夫人’呀!” 这难道是什么情趣吗? 这一点陆时煜也感到很奇怪。 他的这位父亲,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授意家里人用这种称呼来叫林西言? 陆时煜在郁葱的大道尽头拐了个弯,驶进一座清雅的宅院。陆时煜放缓车速,对旁边人说:“到了。” 楚思源根本没注意看路。 “哪儿到了,到哪了?”他往车窗外一看,“哦,是我家到了……你跟老爷子约好了?” 陆时煜点头,“嗯。” 他其实并不常来,也说不清是因为顾忌陆明远还是他和其他人有着同样的默契——并不想时常想起某个人的离去,不去想就好想伤痛并不存在。 进了门,楚思源老老实实叫人:“爷爷。” 楚老爷子楚风佑平时作息规律、睡得早,今天是特意等着陆时煜才在这个点钟还没睡。他对楚思源点了点头,明显并不打算搭理这个活泼得过分的孙子。 楚思源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也不挤眉弄眼,留下一句“大家都晚安”之后就走了。 老爷子看到了陆时煜手里的小提琴。 心里叹着气,面上却还强撑着:“都回家了,杵在那里做什么?” 陆时煜点点头,拎着小提琴走上去。 家里的保姆不住家,老爷子自己泡了茶,招呼陆时煜在茶几前坐下。大约是要缓和气氛,甚至还开了句玩笑:“你外婆不让我睡前多喝茶,今天趁她睡了,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陆时煜端起茶杯喝了。 小小的圆杯里,统共也就一口茶,喝完却好像忽然间被这杯茶带到了一种慢悠悠的、厚重又淡泊的氛围里。 这一晚他们难得聚到一起,聊到很晚。直到外婆半夜里起夜,才哭笑不得地把一老一小赶回去睡觉:“你们是什么话说不完,非得大晚上不睡觉呀?” 陆时煜当晚就在外婆家住下。 睡前,他轻手轻脚地把楚蓓的小提琴放到了楚蓓结婚前的房间里——这个房间依旧被保留得很好,连同桌边的绿植都被精心照顾着。 陆时煜做完这件事,像是心里有一个什么大石头忽然就被放下了一截,不再高高地悬在心头。他这一晚睡的房间就在楚蓓的房间隔壁——那还是他小时候布置的房间,连同楚蓓留给他的回忆一起,造就了他的一夜好梦。 第二天,他也没有急着回公司,就安心在家休息。 楚思源爱显摆。 平时不好逮着其他人炫耀,怕被说炫富。 这回可好了,逮着个比他有钱的,疯狂炫自己的航模。 陆时煜配合他表演半天,结果两个人都被老头子拎去陪钓。大冬天的钓鱼,三个人都冻得够呛。 楚老爷子裹着厚厚的军大衣,仿佛不经意地问:“你妈妈那件事,你还在查吗?” 陆时煜被冻红了眼睛。 他看向垂钓的老人,觉得这句话里好像有什么压抑已久的力量。 他谨慎地说:“我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楚风佑沉默半响,才继续说:“蓓蓓是个好孩子,轻易不会让我和她妈妈伤心。” * 晚些时候。 陆时煜回程的路上,他接到江湛的电话。 两件事。 陆明远被重物砸伤头部,目前正在医院抢救。 警方认为嫌疑人是林西言。 第26章 骤雨 01 陆明远在游轮的套间里。 警方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群众已经被疏散,相关证人全部带回市局。 有钱人的臭毛病在这时候显露无疑,陆明远的助理得知这一事件之后,先把陆明远送去了医院。 接着在报警的同时联系了拍卖会的主办方,要求以“游轮出现故障”的理由,把这一船有钱的大人物全都请下游轮。 警方到达案发现场的时间是四十分钟,这四十分钟以内,当晚的慈善晚宴被叫停,无关人员全部已经离开游轮。 因此市局的警员到达的时候,除了被直升机送去医院的陆明远,剩下的人只剩三个人。陆明远的助理赵立华、民营公司老板王思义以及嫌疑人林西言。 三个人都被出警的便衣带回了市局,与此同时,慈善晚会也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照常进行。 “替我谢谢李先生,”陆时煜终于赶到市局,电话却还没讲完:“要不然我爸这事,还不知道要被传成什么样。” “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还总是没日没夜地工作,身体一时撑不住也是常事,等他出了院我就送他出海玩几天,好好休养一下。”陆时煜语气分外客套真诚:“今天的事多谢了,游轮上的客人们就在我安排的酒店住着,贵方有什么损失都由我来承担,哦对了……前几天还到手一盒珠宝,也不知是哪个女王戴过,这种东西我也不懂反正应该值钱,回头我就让人送到府上,聊表歉意。” 这一通电话说了足足十来分钟,总算是把“游轮事故”彻底地遮盖过去,陆时煜这才摆出一副受害人家属的皮,在市局门口下了车。 “什么?他们就这样让现场群众都下了船?”这也不知道是市局哪位领导,被手下实习生汇报的情况气得疯狂输出:“谁知道这些人里面有没有证人,甚至是嫌疑人,就这么把人放了?……宾客名单有吗?拿回来没有?” 实习生没见过这种阵仗,但是等他们到的时候整个游轮就只剩三个活人,已经全都拉到市局了——其中还有一个姓王的是二进宫,前不久刚因为教唆他人打架斗殴进来过。实习生哆哆嗦嗦:“没有。” 市局领导一口气倒仰,差点没起来,觉得自己真是倒了霉。 这时另一个警员匆匆跑过来,一口气不歇地说:“秦副队,刚才有位陆先生,自称是受害人家属,说要见你!” 刑侦副队秦帆只好暂时放过可怜的实习生,奇怪地想:受害人家属现在不去医院,反而在受害人昏迷不醒的这个时候来市局监督警方破案? 秦帆决定去会会这个受害人家属。 市局没有专门接见受害人家属的会客室,只好委屈陆时煜坐在走廊的一条窄椅上。 他的面前摆了一杯冲泡的速溶咖啡,他拿起来喝了几口放下了。 秦帆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等看清对方的模样以后,仿佛今晚所有不详的预感都成了真。 他正了正自己随手拢在身上的外套,在陆时煜面前站定。 陆时煜看到来人也感到意外:“秦警官,好久不见。” “是很久了……”秦帆看着陆时煜—— 他看起来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无能为力的孩子了,“距离你妈妈那个案子,已经过去十五年了。” 陆时煜不置可否,看起来并不下想跟对方叙这个十五年前的旧,客客气气道:“这次又要麻烦秦警官了。” 陆时煜亲自来市局走这一趟的目的,就是要保证这个案子不能有任何官方通报,必须全程保密。 这一点警方同意配合,他们也不希望案子还没查清就被舆论裹挟,这个要求正中市局的下怀。相反,他们反倒更担心这帮闲着没事干的富二代满世界拿这件事嚷嚷。 “既然这样我也就放心了。”陆时煜仿佛忽然间就跟这个十五年才见一次的刑侦队长熟得掏心窝子:“我爸那个助理,不懂你们办案的规矩,直接就把人都请下游轮了。不过您放心,他们现在就住在自家的酒店里,如果需要任何人协助随时都能找得到人。配合警方办案,都是我们该做的。” 秦帆:“……” 这小崽子长大了怎么这么讨人厌呢? 他就算是想随时掌握办案进度,也不用兜这么大一圈吧? 秦帆还没说话,陆时煜又主动道:“为了方便你们查案,我已经吩咐了家里人,把在家做工的管家还有保姆的资料明天一早就送到警局,这其中不乏有在家里工作超过十年的,我自己不好出面,只能麻烦市局的同志们了。” 秦帆一个不察就被安排了这么大一摊活,目瞪口呆地看着陆时煜,这位金贵的豪门少爷亲自登门他这市局刑侦队,恐怕不止是为了查他爸被砸脑袋这件事这么简单。 秦帆把手下人打发走,决定自己独自对付这个难缠的受害者家属。他参加工作已经快二十年,当初也是参与侦查楚蓓一案的刑警之一。 那原本应该是一个交通意外,只是被当作失踪案报了警。一个年轻女人,出门大半天之后不知所踪,要不是女方父母的坚持这是一件失踪案,原本是不会惊动市局的。 那天楚蓓跟父母约好上午十点在家中见面,过了十二点还不见人,手机也打不通,只好发动全部力量找人。 下午一点左右,有市民反映在靠海的一段公路上,被撞断了一截护栏。 楚蓓的车从盘山公路上俯冲直下,进入了海里。 搜救队花了三天时间才完成捕捞。 “你妈妈那件事。”秦帆焦燥地“啧”了一声,“如果你十五年后还要再问我一次,我依旧坚持警方当初的判断——是意外导致的交通事故。” “那是一段上坡路,车速再快也有限,所以在撞到护栏之后必须二次加速才能彻底冲破护栏。”陆时煜记得这个案子的每一个细节,再次提起来语气甚至是平静的:“所以抱歉,单纯的意外并不能说服我。 警方难道没有考虑过其他可能吗?” “车子没有任何故障,车上只有司机一个人,那段路她很熟悉。”秦帆道:“如果还有其他可能,那就是她自己故意把车开进了海里。 难道比起意外,这个结果更能让你接受?事情过去十五年了,再继续探究有意思吗?即便真的有某个罪犯的存在,现在连追诉期都过了,你要把人找出来逍遥法外吗?” “维护公义、惩罚罪犯是法院的事,我想要的只是真相。”陆时煜道:“秦警官,十五年没见你还能一眼就认出我,一定不是因为我这十五年长相没变化吧?” 秦副队愁得一个人在走廊上抽完了三根烟,抽完了带着一身烟味回办公室:“那个实习生,去调旧档,剩下的人跟我来!” * 陆时煜给别人炸了雷,自己倒是回去了。 陆明远还在医院抢救,情况并不乐观,医生转告家属,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这样一来,陆明远点公司就不能这样放着不管,只好由陆时煜暂时接手。 陆明远的产业和背后的人际网比他想像得更加复杂,陆明远又一直不露面,难免有别有用心的人要趁机兴风作浪。 但是最终谁也没能掀起风浪,一来是陆明远人虽然在ICU但是多多少少还有一些威慑作用,二来是因为陆时煜非常强硬。从前就有人说,陆家的这个继承人油盐不进、很不好说话,现在比从前更甚。 陆时煜同时还要兼顾寰时这边的业务,每天照常上班。 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好像完全和从前不一样了,顾蔓蔓距离他最近感受最深,每天都觉得压力山大,老板的气势太强了,能一句说完的话坚决不说两句。 她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什么事,只知道是家庭变故,每天都希望这样的日子赶紧结束。 出事后的第五天,陆时煜终于在千头万绪理找出一点时间,第一次去医院见陆明远——也只是在病房外,医院暂时还不允许家属进病房探视。赵特助在一旁告诉他主治医生最新的论断。 陆时煜没怎么听进去。 他格外聚精会神地透过玻璃窗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那个男人。 陆明远是绝对强权者。 他自己大概是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这样无能为力地躺在病床上,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和死神进行一场实力悬殊的对决。 陆时煜的记忆中,没有过这样的陆明远。 他还小的时候,楚蓓会牢牢地把他护在身后,从不让他独自去面对陆明远。那时候他虽然不懂事,但也隐约知道,那中感觉是害怕。 小孩子总有一个觉得很吓人的大人,对年幼时的陆时煜来说,那个人是陆明远。 但他很幸运。 他的这点害怕还没有刻入骨髓,就被连根拔除了。 楚蓓发现他对陆明远的排斥情绪里有害怕的时候,选择让他勇敢地去面对。陆明远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在身上,不可能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心狠手辣。 楚蓓吃准这一点,慢慢放手,把陆时煜推到陆明远面前。 楚蓓在这一点上是很聪明的,或许是音乐家天生就有情绪感知的天赋,她能够很好地去引导陆时煜。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陆时煜都以为自己也是生活在幸福的家庭,他的父亲事业有成,母亲善良又温柔,还会给他唱很好听的安眠曲。 等他大一点的时候不愿意听儿歌了,就录一段纯音乐给他。 每一个音符里都是满满的、给他的爱,仿佛他是住在幸福国度的小王子。 直到陆时煜十岁那年。 楚蓓发生了意外。 也是那个时候开始,他才发现自己的幸福家庭原来都是假象。 楚蓓去世以后,陆明远把她所有的遗物、甚至是她曾经侍弄过的花草都连根拔起,一股脑全部移走,美其名曰不想触景伤情。 可寻常人要说怀念一个人,总归也要留下些什么来聊以慰藉,楚蓓存在的痕迹被清楚得干干净净,就算要怀念也没个物件能聊以寄托。 陆时煜终于发现,原来他的父亲并没有如他所以为的那样,因为他母亲的离世感到难过。 他在人前表现的所有悲痛连同他对妻子的爱,都只是一场精彩的表演。 “他……”陆时煜发现自己无话可说,看到强权者的折戟只是让他心里的疑问更加得不到回答,“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我。” 赵特助:“好的,小陆总。” 陆明远现在这个情况,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陆时煜又问:“林西言呢?我听说他也受伤了,在哪个医院?” 赵特助:“林先生……还在市局被关着呢。” 陆时煜:“?” 作者有话要说:  陆时煜:我媳妇呢? 赵特助:嗯嗯嗯没了没了。 —— 楚蓓剧情(一) 【不感兴趣可以不看!不影响正文阅读哦!】 * 陆明远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他非常擅长利用舆论,给自己打造一个“好男人”的人设。 他在外的所有场合里,都会以一种如沐春风的姿态来对待楚蓓,其实本质上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控制狂。 他表面支持楚蓓的事业,却在楚蓓计划出国进修时提出想要个孩子,楚蓓不愿意,他颓废了好几天,伤心欲绝地表示没关系,孩子可以晚几年要。 楚蓓心怀愧疚,刚好就在之后的一周查出意外怀孕。 楚蓓怀孕之后,陆明远就更加变本加厉。 他在人前刷够了“好丈夫”、“好父亲”的形象,让楚蓓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不要这个孩子,加上之前的愧疚心理,她只好放弃进修、安心在家养胎。 楚蓓当时还没预料到,她的人生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岔路。 她原本对自己的人生满意度很高,她有爱她的父母、有喜欢的作为演奏家的事业,还有父母给她的财富,她有一切可以快乐和任性的资本。 虽然结婚对象是父母替她挑选的,但是对方既体贴又尊重她,也没有什么不好。 但是在她怀孕的时间里,她整个人生都被颠覆了。 她的丈夫依旧对她体贴入微,但是无时无刻不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她拖累了别人。她的情绪开始低落,但是陆明远似乎并没有觉得不高兴,反而要带他出门散心。 一出门,她仿佛又成了那个被捧在手心的公主。 除了因为怀孕暂时不能穿好看的裙子和高跟鞋,似乎并没有其他变化。 他的丈夫也依旧对她温柔体贴。 可是时间一长,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她越来越依赖陆明远,好像她整个人生都是为了得到陆明远的肯定才存在的。 同时,她开始排斥外界。 她隐隐感觉到自己的认知和真实的世界是存在偏颇的,所有人都说陆明远对她很好,但是很好吗?她并不这样觉得。 她开始试图从这样的情绪里挣脱出来,但是无疑都是失败的。 甚至连她的父母,也因为陆明远对她的百般照顾而觉得感动,虽然面上不说,但是私下没少夸他。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生产。 不知道是不是她精神状态不好的原因,生产时非常艰险,她被转去加护病房好多天,甚至还被她爸妈接到疗养中心住了一段时间。 疗养中心依山傍水,只是交通不便,陆明远没时间长时间作陪。正是在那段时间里,楚蓓得到了很长的一段独处时间,才重新触摸到真实的世界。 第27章 骤雨02 警方认为林西言是嫌疑人,主要是因为王思义——也就是王总的证词,他自称亲眼见到林西言用重物击伤陆明远的头部。 他声泪俱下地在市局刑侦队控诉林西言没良心,为陆明远抱不平,活像是林西言给他爸的脑袋开了瓢,比陆时煜更像受害者家属。 按理说这个案子人证、物证俱在,其实并没有多少可查的,经过简单的问讯之后就可以直接等着走诉讼程序了。 如果不是因为案子发生的地点在一艘游轮上,受害者又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名流,这个案子是不会移交给市局的。 市局因为行政级别高,一年到头办的都是大案要案,一开始只给这个案子派了三个实习生查,秦帆介入后才发现这个案子有些不对劲。 为了查清嫌疑人的犯罪动机,他按照陆时煜提供的名单,挨个把他家的管家、司机、佣人等都请回市局协助调查,却发现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管家和佣人的证词几乎是一致的,都是说陆明远对林西言很好,没想到林西言会做这种事,觉得他真没良心。 这种一边倒的倾向表现得非常明显,唯一不表现出明显倾向的司机也并没有试图替林西言开脱,如果不是因为林西言确实罪大恶极,那么就一定有所隐瞒。 管家并不把一个刑侦副队放在眼里,甚至还暗示对方不要再多问,最好直接把人定罪,否则陆明远追究起来不好看。 秦帆:“……” 是法律对你们这些人没有约束吗? 既然有疑点,也就有了查下去的理由。 至于林西言,按照常规程序已经可以被保释,但问题是——没有人替他签字,所以才拖到现在。原本林文海是应该签的,但是他不敢,痛哭流涕的忏悔好几个小时,就是不签字。 市局也没办法硬逼人签字,只好让林西言就这么继续被关着。 直到陆时煜终于发现了林西言的困境——才由被害者家属出面,要求把他领走。陆时煜才刚一露面,就先被秦帆请到了办公室。 陆时煜:“?” 秦帆十分同情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你爸可能是个社会渣滓”这句话,总归很难开口。 陆时煜只好自己问:“秦警官,是调查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哦,有的。”秦帆道:“游轮上的套间里没有装监控,但是走廊有,这个我们技术人员正在排查,希望能从不同角度的监控里还原案情。” 市局大概十多年也没有这么淡定的受害人家属,陆时煜轻点一下头,客套道:“警官们辛苦了………我今天来,是为了林西言。” 秦帆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立刻严肃脸:“小陆先生,关于林先生,警方有一些发现。” 陆时煜不动声色:“是什么?” * 秦帆向陆时煜展示了警方的调查结果。首先,因为陆时煜的坚持,警方重新调查了楚蓓的过往经历和社会关系。 主要有两点发现。 其一,楚蓓身边曾经有过一个私人助理,原名叫赵心妍。巧合的是,她还是林文海的前妻,林西言的亲生母亲。她离婚后给自己改了名,叫赵妍。 其二,林西言的人生轨迹在某种程度上和楚蓓是重合的。同样是六岁开始学音乐,同样在十岁那年拿了“蓓蕾基金”的金奖,同样一入学就成为了首都音乐学院的乐团首席。同样,是非常有天赋、非常优秀的小提琴手。 陆时煜:“……” 陆时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是还道:“继续说。” “同时,为了查清林先生的作案动机,我们也进行了调查。”秦帆道:“这部分我们采信了林先生的父亲林文海的证词,林西言是自愿成为陆先生的……” “情人?”陆时煜接了一句。 秦帆“啊”了一声,“这是你们这些公子哥的说法,按我们的说法应该是某种不正当关系。” 陆时煜并不在乎这个细节,而是问:“你们认定他是自愿的,有什么依据?” 秦帆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中的场景是一场庆功宴会,图片中央是楚蓓——秦警官指着照片角落里的女人说:“这就是林西言的母亲,赵妍。” “这张照片,一直挂在首都音乐学院的礼堂里。”秦帆拿出另一张照片,是林西言在礼堂里跟学校乐团一起演出的场景,而那张拍到赵妍半张脸的照片,就挂在离舞台不远的墙上。 秦帆的意思很明显。 林西言接近陆明远,可能是想找到亲生母亲的踪迹。林西言在游轮上的举动,很可能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赵妍和陆明远夫妇产生过某种分歧,被林西言发现了蛛丝马迹。 陆时煜对赵妍有些印象,只是后来就没听说了。他问:“赵妍,在哪里?” “没找到。”秦帆道:“根据最后的卷宗显示,她失踪了。您父亲陆明远先生还曾经报过案,说她挪用蓓蕾基金的公款,只是后来没找到人,也就不了了之了。” “赵妍失踪的时间,就在您母亲去世后的第三天。”秦帆道:“小陆先生,这个案子查到这里,或许没办法立刻有什么结果了。” 陆时煜倒还沉得住气。他把照片放回桌上,“听秦警官的意思,还是怀疑林西言?” 警方对林西言的判断发生过两次转变。 首先,因为王思义的证词,警方确实一开始就把林西言列为嫌疑人。 第一次发生转变是因为陆家的保姆、司机等人的证词有着明显的一边倒倾向,这时警方怀疑其中另有隐情。 也正是这个时候,他们发现林西言长期遭受冷暴力甚至曾多次和陆明远有过肢体冲突,根据陆家的家庭医生提供的证据和他在医院的就诊记录,其严重程度几乎是遭到虐待的程度。 第二次转变是因为楚蓓这边的调查取得的进展,结合林西言遭受虐待的事实,似乎完全证明了林西言的确有犯罪动机。 秦帆把情况告诉了陆时煜,暂时没有给出更加明确的判断。 陆时煜:“他自己怎么说?” 秦帆摇头,“什么都没说,不解释不辩解,也不承认。” 陆时煜叹气。 他道:“让我跟他谈谈吧。我今天带了律师过来,先让他回家再说。” “手续上没问题。”秦帆道:“不过我得提醒你,林西言目前为止还只是嫌疑人,你……” 陆时煜打断他,甚至有些好笑:“秦警官,您当我要做什么?” 秦帆:“我的意思是——这话我原本不该说,但是我看林西言八成没动手,况且目前也没有完整的证据链。” 陆时煜点头,他也是同样的想法。 林西言就算要做什么,也不用等这两年了,一定是游轮上还发生了什么。 骤雨03 律师按照市局的规定走完手续,把林西言带了出来。他好多天没有见到阳光,跨出市局大门的时候,下意识拿手挡了挡。 陆时煜在门口等人,看到这个动作一下子有点扛不住。 他脱下外套裹到林西言身上,用一种保护的姿态把人搂到怀里,扶着他上车。 林西言走路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打晃,每走一步都要歇几步,好不容易才上了车。 陆时煜怕他不想见生人,已经让司机打车走了。 他替林西言系好安全带,替他抹了眼泪,“不怕,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林西言小小地挣扎了一下,没能躲开什么。他现在无处可去,除了听陆时煜安排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 林文海不愿意把他带回家,还劝他早些认罪。他怕一个人劝不动,还把林西言的奶奶一起找来劝他,就怕林西言一个人连累了全家。 林文海对家庭有一种近乎使命感的保护欲,可惜他的家庭概念里,似乎并不包括林西言。 他被丢在市局六天。他不知道自己所谓的家人会不会在这六天里,想起他小时候也曾经被丢在派出所,因为他的奶奶不要他,林文海在外地赶不来。 现在林文海就在s市,亲眼见了他,却也不愿意签字带他回家。 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哪怕只要想起一点点林西言这些年到底经历过什么,都不会狠得下心。 可惜,谁也叫不醒装睡的人。 陆时煜车里的空调暖气开得很足,是一种从脚底到全身都被温柔包裹到暖意,非常非常令人舒心。 林西言被裹着陆时煜的外套,像个忏悔的囚徒,一言不发地坐在车里。车窗外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最终成了模糊的光晕。 陆时煜开车的时候没有说话,不过格外小心,连拥挤的车道都刻意避开了,就怕吵到林西言。 十五分钟的车程,足足多开了七八分钟。 “到了——”陆时煜尽量用平缓的语调,对身边的人说——或者他其实更希望林西言这时候已经睡着了,这样他就可以用公主抱或者其他姿势,把林西言先抱回家好好安置。 这样也能够给他一些缓冲的时间。 秦帆今天给到他的信息量太大了,甚至于令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林西言。这个人……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样子,到底是怎么承受那么多的? 不见踪迹的亲生母亲、一直以来遭受的冷□□、甚至被当成某种报复的替身…… 这其中任何一样都足以把一个坚强的成年人击败,偏偏林西言他还看起来那么瘦弱,最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保护起来,一点风浪也沾不到。 下了车。 林西言发现这陆时煜从前带他来过的那个小区。 陆时煜当初图这个地方离公司近,现在发现他的另一个好处——在闹市区,整个市中心最热闹的地方,从任何一个角度往窗外望都能看到亮起的灯光。 万家灯火里,从来都有无尽安抚人心的力量。 陆时煜边按密码开门,边说:“家里的密码是我生日,你知道的吧?不知道也没关系,把你的指纹录上,一样能开门。” 林西言抬头看他。 陆时煜握着他的手录好指纹,推开门、点起灯:“西言,我们到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感动吗? 林:嗯。 陆:你怎么感动的,具体说说? 林:你的手好冷。 陆:你要是嫌冷就直说,干嘛拐弯抹角的?……等会,我手冷不是因为把外套给你了? 林:那还你? 陆:那可不敢。 (dbq我真的不会写小剧场但是我努力了QAQ) 第28章 骤雨04 林西言从前就知道陆时煜很好,哪怕这份好不是给他的,他也很喜欢。一种非常虔诚的,从未想过要占为己有的喜欢。 他只是隐约地记得,这个人曾经好像也给过他什么回应。 他应该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把那个场景记下来,在无处求救的时候拿出来当作慰藉,给自己在山穷水尽里留一条后路。 那样至少可以告诉自己,还有一个人要等。 但事实上林西言甚至没有期待过,陆时煜会他从困境里解救出来。 或许是因为某种更深刻地困扰着他的困境解除了,连带着拼命要抓住什么的念头也一起消失了。 陆时煜随手把车钥匙丢到玄关的柜子上,钥匙接触到木质的台面发出脆响的声音——声音并不大,只是在林西言听来格外明显。 他在陌生的环境里,一点点小动静都会引起他的注意,这个声音像是一个符号,让他迟钝地意识到陆时煜说的“到家了”是什么意思。 他按过指纹的那只手微微蜷缩了一下,食指和拇指互相摩挲,好像在确认刚才是不是他自作主张的一个幻想。 “你换鞋吗?”转身开了鞋柜,拿出一双新的软拖鞋,“穿这个,舒服点。” 林西言弯下身子去脱鞋——他脚上一双皮鞋穿了七八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鞋码偏小的缘故,脚后跟磨得又红又紫,他皮肤还白,就衬得更可怜。 林西言自己下手又没个轻重——可能是怕陆时煜等得着急,硬把不合脚的鞋子拽下来直接磨破了皮,他还若无其事地要去脱第二只。 陆时煜按住他的手,“你放下,我来。” 也不知道陆时煜去哪里练就了这一手脱鞋的绝技,竟然一点也没把人弄疼。林西言脚踩到软布拖鞋里,整个人终于能勉强站住好好走路了。 他像是刚到陌生领地的小白猫,一时还不能适应,说一句才敢动一下。他换好了拖鞋,就停在原地,小心地看向陆时煜。 陆时煜:“……” 他自己可能要变态了,竟然有些扛不住林西言这种可怜兮兮、全身心依赖的眼神。如果我这时候还想着要亲他,是不是很不对劲? 刚才是因为要录指纹才握了一下手,现在再去牵手是不是在占便宜?陆时煜一团乱麻地蹲在地上跟林西言对视,半响才一本正经地说:“我蹲太久了,你拉我一把。” 林西言听话地伸出手要去扶陆时煜的胳膊,结果被牵住了手心。陆时煜反客为主地就着他的手站起来,带他到新家各处看了看,其实也就是指了指方向,说一下什么房间在什么位置。 反正这会也不着急看,先好好休息才是最要紧的。陆时煜带他去了二楼,声控灯灵敏地亮起来,主卧在朝南的房间。 陆时煜从衣帽间里拿出了上一次顾蔓蔓在隔壁商场给林西言买的衣服,还是几个购物袋装着,并没有打开过。 这时候把衣服拿出来,都已经过季了。不过倒是有一套运动服,勉强可以拿来当睡衣穿。 林西言太需要休息了。 他整个人都被疲惫感浸透了,过去的六天的每时每刻都在透支他的精力,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但是又因为撑得太久,他的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疲倦到了什么程度。 热水流淌在皮肤上超过两分钟,他才渐渐有了感觉。接着就是被烫得刺痛,大概也并不是水温的原因,而是他这些天积累在筋骨里没有迸发出来的疲乏与伤痛一放松就全被勾了出来,把他的精神全都抽走,只剩下一副没有力气的驱干。 他拎起半只手,动了动手指关了花洒。 整个人往墙壁上靠,腿软地顺着倒下去,这个动作又牵扯到了脚上磨破皮的地方,又酸又麻。 热水一停,浴室里的气温骤降,他的脚底和背后全都是冷的。 陆时煜怕他这时候洗得太久会不舒服,掐着点看时间,刚过十分钟就过来敲门。林西言胡乱应了一声,用力揉了一下眼睛,重新打开花洒。 洗完了出来,他的脸和眼睛都是红的。 · 陆时煜无声地看着他,很想上前抱一抱他。林西言整个人看起来都太可怜了,头发还是湿的,水珠滴到了他的肩膀上。 陆时煜深吸一口气,拿起浴巾兜头套在林西言脑袋上给他擦头发。 他没干过这种活,又怕弄疼了林西言,因此动作又慢又笨拙,生生给了林西言一场甜蜜又漫长的折磨。 折磨了一会,林西言轻轻打了个喷嚏。 陆时煜低头看他才注意到这人没穿鞋,光着脚踩在地上,估计是被冻到了。陆时煜先是一愣,随即赶紧让人穿上鞋回房间。 陆时煜拿了厚厚的毛毯把他罩起来——就是顾蔓蔓送去医院那种特别柔软的毛毯,也拿给陆时煜,懊恼地说:“你冷怎么不说话,好点没?” 林西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好多了。” 陆时煜被蛊惑,但是瞬间清醒——他想起林西言脚踝处被磨破了皮,又把药箱找出来拿了创可贴给他贴上,接着又问:“我听人说你在游轮上也受了伤,伤哪里了,严重吗?” 林西言摇头。 陆时煜半信半疑,从药箱里找出了体温计,“张嘴。” 林西言缩了缩下巴。 “没办法,你有太多次发热的前科,我对你能照顾好自己这件事不是很有信心。”陆时煜非常凶地:“啊~” 陆时煜趁机检查他到底有没有受伤,就欺负林西言含着体温计说不出话,检查完了确认没有问题,他才把体温计拿出来。 “三十六度三。”陆时煜满意地夸小朋友:“嗯,不错。不过你现在直接睡不行,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楼下煮了粥,我们下去喝一点。” 林西言其实连眼皮都要睁不开,强打起精神点了点头,还特地睁大了眼睛。 陆时煜:“……” 他在这种时候为什么要这么可爱? · 喝了粥,要消化一会才能睡,陆时煜又强行拉着人说了一会话——就是那种特别无聊的话题,比如大家都很喜欢你呀,连我的秘书都还惦记着再跟你一起喝奶茶呀,这种的。 林西言把他说的每个字都当成重要的话来听,强打着精神还要给出回应,差点就把孩子给说傻了。 好在陆时煜终于在他坐着睡过去之前放过了他,哭笑不得的把人扶到主卧的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关了灯。 林西言被他这一通折腾下来彻底神志不清,但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只是还没分辨清,就被哄着睡着了。 如果林西言还能再清醒一点点,大概就能想起不对的地方在哪里,还能问一句:“你让我睡主卧,你呢?” 可惜,林西言早已经被忽悠傻了,根本想不起这一茬。 第二天。 陆时煜没去公司,就在家里办公。 林西言一直都没醒,两个人一个睡觉、一个工作,相安无事了大半天。直到下午三点多,林西言才睁开眼。 他先是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身子,发现自己睡的竟然是陆时煜的房间,脸瞬间就红了。 他轻轻拍了拍脸,发了一会呆,才下床。 他浑身的疲倦都已经散尽,整个人变得鲜活起来。他不知道陆时煜在家,悄悄地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像是被带回家第二天的小白猫一样,趁着主人不在家小心翼翼地探查新领地。 陆时煜家里的采光很好,从主卧出来一路到阳台都没有背光的地方,阳光隔着窗帘影影绰绰地照进来,踩在地上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松快,林西言穿着软软的拖鞋,走得每一步都不觉得沉重。 二楼的阳台非常大,摆着林林总总十几盆的绿植,大大小小地堆在那里,显然主人也并没有怎么尽心侍弄,排列得并不怎么好看。 林西言却好像很喜欢的样子。 他蹲下来看了一会,又在阳台的柜子里找到了一个浇水的水壶,极其有耐心地来来回回地浇了两三遍才意犹未尽地把水壶放下。 接着他又蹲了回去,和整个阳台的绿植一起进行光合作用。 陆时煜每隔一会就会看看林西言醒了没有,他就在主卧旁边的书房里办公,随时关注的林西言的动向。 这样严防死守,竟然还是被林西言自己偷偷溜出来了。陆时煜发现主卧空着的时候,心里没来由地觉得很慌张,这其实是很不合理的——林西言不可能离开,一定还在家里,但他就是会紧张。 他在自己家转了好几转,才在阳台上找到了林西言。他拉来阳台移门见到林西言的那一刻,有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安心。 林西言睡得太久,头顶上一撮毛微微翘了起来,连后脑勺都可爱了起来。陆时煜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一直没出声。 结果还是林西言发觉了,转过身、一副震惊脸,仿佛在问:“原来你在家里吗?” 陆时煜顿时觉得不大好。 他今后的家庭地位好像不太能够保证,被林西言这么看一下,他都要觉得是自己错了。 他应该在公司赚钱,不应该在家打扰人晒太阳。 可那又怎么样,只要这个人好好地出现在他眼前,不再不明不白地被欺负,也不再不管不顾地把自己陷入某种危险之中,他就没有别的什么要求了。他的目光把林西言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还是不放心,又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下。 林西言:“?” 陆时煜不放心,要再确认一遍他有没有事,才松开手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林西言的眼神。 试探、怯懦、小心翼翼。 刚才那一瞬间的灵动,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他们之间忽然就隔着太多、太沉重的东西,让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局面下的林西言,他在市局听到的那些——关于林西言在那座别墅里所有的遭遇,他都不忍心去跟林西言确认,他甚至不能理直气壮地问一句:“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毕竟从前有过那么多端倪,他也没有循着那些蛛丝马迹去追究到底,一无所知地看着林西言备受折磨。 他粉饰和平似的把那些彷徨、犹豫和沉珂旧梦都放到一边,只有心疼露出一点痕迹。他指着林西言脚边的水壶,好像终于找到了什么底气:“你都知道给花浇水,怎么不知道给自己找点吃的?” 陆时煜不由分说地把人牵起来,拎着去厨房。他在冰箱前面挑挑拣拣,拿什么给林西言他都觉得不合适,回家后的第一顿饭,总不能再像昨晚那样随便对付。 林西言其实没有什么胃口,什么也不想吃,但是被陆时煜强行按到餐桌前,还是听话地把热牛奶、白煮蛋和一小碗炒饭都吃完了,饭后还有一杯现榨的果汁。 陆时煜什么都想给他喝,觉得林西言的身体什么都缺,把家里的蔬菜水果一股脑都切碎了丢到榨汁机里,味道其实很不怎么样。 林西言捧着那一大杯果汁,居然还能笑着说:“很好喝。” 陆时煜就着榨汁杯里剩下的一点点,尝试着喝了一口,顿时就皱着眉握住林西言的手腕把杯子拿了回来:“别喝了,我给你换一杯。” 林西言好像很难接受陆时煜从他手里拿回什么东西,给了我的为什么还要拿回去?他就着这个姿势挣扎了一下,果汁显些从杯口溅出来。 陆时煜对着他,顿时有些无所适从。好在反应还算快,在这个瞬间里,抓住了林西言又要缩回去的手。 他的退缩依旧是下意识的。 挣扎和退缩都是他最真实的反应,尽管那是矛盾的。他试图抓住一场触不可及的梦,但很快又意识到那也许并不属于他。 那些缠绕着的妄念已经被狠心地剖开,连孤注一掷的念头都不敢有,因此他在面对陆时煜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退缩。 作者有话要说:  陆:“你的手……” 林:“住口吧!你不知道小剧场里的我们都很尬吗?” 陆:“……” 陆:“这也怪我吗?” 第29章 和风01 陆时煜隔着玻璃杯握住林西言的手,林西言不得不抬头去看他,这时他才说:“西言,我只是要给你换一杯。” 林西言也不知道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手指微动,连同杯子一起往回收。陆时煜没有再强硬地把他的手牵回来,而是迁就着他,任凭他把这杯不知是什么怪味道的果汁拿了回去。 陆时煜不知该作何感想,林西言被他这样带回家,像是一个被遗弃的、满身伤痕的幼崽,尽管天性里还有一点点灵动在,也总是遮遮掩掩地不敢表露出来。 林西言却好像从陆时煜的妥协里看出了点什么端倪,他整个人从紧绷的状态放松了下来,把自己的安全范围小心地往外扩了一寸。 ——遍体鳞伤的幼崽因为分不清好坏,简直把这杯果汁当成了什么珍宝。千疮百孔的身躯和灵魂,竟然因此奇迹般地出现了要愈合的迹象,露出了一点点满足。 陆时煜花了非常长的时间,才等到林西言把空杯子放回到桌面上,接着用怯生生的目光看向他。 他谨慎地觑着这人的表情,知道自己的每一个举动都必须谨慎把握分寸,林西言那么依赖他,稍有不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变成驯养和被驯养的关系。 林西言会温顺地在他身边,可那有什么意思?他要的是平等的关系,是爱和被爱。 爱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不断去给予也是一种爱,他能给林西言的有很多,普世意义上来说珍贵的东西他都可以找来给这个人,那对他来说太简单了。 可他想让一个人学会去爱、去索取,想让林西言找寻或许失去已久的被某个人珍重地爱着的勇气、那些安全感和有恃无恐。 慢慢来,陆时煜在心里对自己说,再多一点耐心。总有一天他可以看到,剥离这一层支离破碎的外壳,真正的林西言是什么样子的。 然而现实却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从那天晚上在林西言房间里那莫名其妙的沉默开始就已经停滞了。 事情发展成这样其实是陆时煜始料未及的,在他的预想中,他不会在乎林西言故意拒绝他或者逃避,他会等林西言闹完这一阵不大不小的别扭,然后找他好好谈一谈。 现在这样他只能单方面认定他们已经和好了,跳过谈恋爱会有的那些反复纠结磨合的过程,直接进入恋情稳定期。 他现在要做的只有好好照顾林西言这一件事,可要怎么照顾呢,陆时煜望着他,犯了难——他们之间跳过的步骤太多,导致陆时煜一时有些把握不好相处的度,纠结过后,他问:“你想晒一会太阳吗?” 林西言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很顺从地点了头。他整个人好像都没有从某种环境刻造里恢复过来,连晒太阳都是正襟危坐的。 陆时煜:“……” 唉,慢慢来吧。 · 陆时煜以要照顾家人为理由翘了班——虽然也在家办公处理了不少事,但是很快他的助理和秘书还有陆明远身后的那一大摊子人都按捺不住了,等着他来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首先,陆明远还有一个私生子没安排明白。 陆时煜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没什么所谓,更何况本身就是他自己把这对母子给挖出来的。 原本只是想给陆明远找一点事做,让陆明远注意不到他这边的动作,最好是能在这件事里把林西言完完整整地捞出来。 他的安排只走了一小步,就被游轮事件给打乱了。 一般寻常人,都会以一种相同的方向对陆时煜的态度进行揣测,谁会喜欢一个平白无故就出现的便宜弟弟? 因此,那些自诩是陆明远“亲信”的老人们,都上赶着要替那对母子提防陆时煜,免得他把那个小的生吞活剥了,万一将来陆明远醒了,多不好交代? 陆时煜对这些人的咸吃萝卜淡操心非常不理解,但是转念一想给这些不管闲事不舒服的老头子留点事情做也好,省得来给他添堵。 于是,他就在鸡飞狗跳里把这件事不管不顾地放到一边了。 寰时的情况虽然没那么复杂,江湛也可以帮他,但顾蔓蔓还是被为难得够呛,私下没少嫌弃总裁是个恋爱脑,h好在不出半个月,她也在骂骂咧咧里学会了在繁忙的事务里去甄别,留下最重要的事情给陆时煜去决策。 整天在茶水间煮奶茶的职场菜鸟,现在处理事务已经很有样子了。 陆时煜也能有更多的时间来照顾林西言,这件事比同时接手打理父母的资产还要难上好几倍,没有什么既定的规律可循,要极大的耐心和一点点小心地尝试,才能从懵懂里唤起林西言一点点可贵的好奇心。 陆时煜从前就感觉到过林西言的状态不对劲,好像永远都是没睡醒、没精神的样子,做点什么事都显得缓慢又迟钝。 他起初以为是因为作息的原因,就强迫林西言跟他一起早睡早起,睡不着就一起躺在床上听音乐。 各种助眠音乐下了好几十个,见效虽然有,但是并不明显,林西言依旧还是要在睡梦中惊醒,还是会大半夜醒了就睡不着。 后来在楚思源的提醒下,他决定求助心理医生。但是林西言却很抗拒,非常不配合——很温和的那种不配合,他见了心理医生,也听话地做了心理量表,但是独自面对医生的时候,却产生了非常不适的症状。 心理医生还没说几句话,他就觉得冷,还发抖。这是他心理的抗拒,造成的身体反应,治疗只好暂时中止。 连同林西言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点点活泼,好像一下次又全都消失了,再次变得沉默不言。 回了家。 陆时煜故意不说话,引得林西言主动看过来——他自觉犯了错,连看一眼都小心翼翼,可这一眼却看得他愣住了,他好像看到陆时煜的眼眶红了。 陆时煜这辈子也没有那么幸运,他前半生所有的幸福都在十岁那年成为了泡影,他身上其实背负着很沉重的负担,楚蓓的突然去世、长辈对他的期望,还有更多的是他自己给的枷锁,慢慢地、一天天地把他铸就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像是候鸟一样,永远按着既定的轨迹走,活脱脱成了一个“优秀”的模板,林西言是他唯一的一次,要凭着自己的心愿去做什么事,去保护什么人。 他以为自己能够做好的,可当这件事遇到什么难以为继的困难的时候,难免会觉得伤心和失落。 林西言着急地看着他,第一次主动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陆时煜的眼睛,笨拙地安慰道:“你不要难过,陆时煜。” 陆时煜内心涌上了突如其来的躁动与惊喜,但却还要尽量平静地,等着林西言的下一步动作。 林西言张开手,抱住了他。 · “他的情况比较特殊,正常人短期内承受接二连三的打击,都是要觉得崩溃的。”心理医生在几次和林西言接触后说:“可连续超过一年半的时间,每天都生活在某种精神打击之下,对生活变得迟钝,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家属要耐心一点,恢复正常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也不知道是不是林西言那个主动的拥抱给了他太多的信心,陆时煜比心理医生乐观得多,反过来安慰医生:“总会好的。” 林西言的确在慢慢好转,半夜惊醒的次数减少了好多,就算醒了也不再心慌,只要意识到陆时煜就在他身边,就会很快平静下来。 他逐渐从惊弓之鸟的状态里恢复过来,不再整天提心吊胆,生活好像忽然成了一件寻常的、不痛苦的事。 陆时煜每天上班之前都会替他准备好早餐,按照规定好的时间准时把他叫醒,强行让他养成每天早晨喝一杯热牛奶的习惯。 温热的甜牛奶大概有抚慰情绪的作用,让林西言对每天的这个环节产生了期待。记不清是第多少天,陆时煜还没有去房间里把林西言从软和的被子里抱起来,刚从橱柜里拿出牛奶杯,就听到身后有动静。 林西言探出半个脑袋,看见他之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陆时煜怔忡了三两秒,才说:“牛奶还没好,你等我一下。” 林西言点了点头,在他常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们之间隔着一张餐桌、一个料理台,但陆时煜就是感觉到,这个场景忽然活了过来。 从前都是他一个人拽着林西言做这做那,好像他们两个人的生活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但今天,林西言终于主动参与到了他自己的生活里,在陆时煜坚持不懈的拉扯下,林西言终于和他、和这个世界有了一次双向互动。 林西言终于真正开始恢复,他的精力一天天好起来,有时候还会叛逆一下,不愿意吃陆时煜给他规定的病号餐。 当然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配合的,还给自己找了事情做。阳台那十几盆连陆时煜也分不清是什么品种的绿植,他认认真真地给他们编了号,从一到十二,从大到小,排得整整齐齐,每天都要浇几遍水。 陆时煜度渐渐放下心,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缓口气了,也可以适当地多花一点精力到工作上。 那么大一摊子事,他总不好一直做甩手掌柜。 林西言像是知道他这个想法似的,突然就变得特别粘人。也不管他那几盆草了,一整天都跟着陆时煜,陆时煜忙完工作回家,准能发现林西言在距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等着他。 这…… 这还怎么在公司加班? 果然古人诚不欺我,自古英雄安难过美人关,从此君王不早朝。 林西言一无所知地趴在沙发椅背上问他:“你忙完了?明天还会忙到这么晚吗?” 他问得煞有介事。 陆时煜抬起胳膊看时间,才刚过七点,实在不算晚。陆时煜想起了什么似地问:“一个人在家,是不是很无聊?今天都做什么了?” 林西言的确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他过去快两年的时间里,所有时间都是空白的,因为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了。 这时乍然间告诉他,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即便他心里也知道是真的,但还是需要适应一段时间,然后慢慢伸出曾经遍体鳞伤的爪子去试探。 林西言停顿了好几秒,才说:“我今天在阳台上看到有人遛狗,不知道是什么品种,长得又小又圆,很可爱。” 陆时煜趁机道:“……你想养宠物吗?你喜欢小狗?” 陆时煜是很希望林西言同意的,林西言和这个世界需要有些除他之外别的联系,更何况小动物还能整天陪着他,再好不过了。 林西言却谨慎地摇了头。他现在一时痛快了,但今后……陆时煜那么忙,谁来照顾呢? “……”陆时煜但凡有什么,在林西言这里都不敢提第二遍,怕他不高兴还要勉强自己,他生硬地结束话题:“不养就不养,到时候还要累着你……我看你在家养养绿植就挺好的,要不要再给你搬几盆回来,或者你自己挑一挑?” 林西言可能是觉得不好再拒绝,便点了头:“好。” 陆时煜找出商家的联系方式,当场就要对方发图片给林西言选。发了消息才发现这是个群聊,是顾烨给他们拉的群。 顾烨手机不离手,回得比商家还快:“哟,陆时,你家那几盆草终于被你养死了?” 陆时煜:“……” 这是什么交友不慎翻车现场! 不过这车翻得很值,因为林西言笑了,虽然不很明显但是他能感觉到。陆时煜单方面原谅了顾烨,把手机拿给林西言让他看商家发过来的图片。 图片还没翻几张,手机来了电话。 来电是市局刑侦队秦帆:“小陆先生,现在方便来一趟市局吗?方便的话最好把林西言也带上。” 作者有话要说:  陆:你笑得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样! 陆:……哎接词儿啊? 林西言拒绝尬演小剧场并捂住了耳朵,今天又是拒绝营业的一天呢。 第30章 和风 02 市局刑侦队,秦帆边抽着烟提神,边等着他们。 这大概是市局刑侦队办过最无厘头的案子。这件游轮伤人案,从接警开始,历时十天,传唤超过二十名群众协助调查,最终却是某个人出于报复的一个谎言。 “就是这孙子!”秦帆连轴转好几天,整个人都在用力地翻白眼,他把王思义的资料往桌上一扔 ,“他撒了谎,把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陆时煜皱眉:“他?” “我市勤恳的人民公仆——我S市市局技术侦查科的兄弟们,查了游轮上那个套间附近的所有监控,终于从几个反光的窗玻璃和瓷砖的倒影里拼凑出了能看到套间客厅里究竟发生什么事的角度……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后来把正对客厅的监控从这孙子手里挖出来了!”秦帆说:“当时,包厢里有三个人,林西言、尚在昏迷中的陆明远以及王思义这孙子。三个人推搡间林先生被逼到角落,拿起摆在一旁的花瓶护在胸前,还没动手呢,陆明远就一头撞上来了。” 秦帆拿起杯子喝了水,接着说:“因为地上刚好有水渍,他滑倒了。” “……” 就这么一个案子,把市局的刑警们支使得团团转。秦帆职业素养高,这时候还不忘安抚林西言:“林先生你当时是闭着眼,人还在发抖,一时搞不清楚状况说不清发生了什么也正常,再者说在那种情况下,有自卫意识是好事,不要有负担。” 林西言确实搞不清楚,他才一睁眼,王思义就指着他说是杀人凶手,陆明远又倒在地上,他根本无从辩驳。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所以当初被带到市局也只能沉默。在那样的状况里,他甚至还有一些庆幸,这对他来说竟然也算是一种解脱。 陆时煜似有所感地看了林西言一眼,压着怒意问:“王思义呢?” “他?”秦帆道:“已经拘回来了,先关几天让兄弟们解解气,再移交检察院。……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陆先生这个案子,到这里就算结案了。” 陆时煜非常惊喜于林西言状况的改善,但总觉得他心里还有什么悬在那里,其中的关键还是陆明远这件事。 因此陆时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林西言。 他承受的不白冤屈,以及过去十六个月里在那座别墅里所经受的一切,至此也都结束了。林西言说:“好。” “至于王思义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点你们不必过于深究。”他们处理完相关事宜,离开市局之前,秦帆说:“探究嫌疑人的作案动机的警方的事,这件事不有趣、没意思,但是我们职责所在。” 其实陆明远的助理赵立华曾经提醒过林西言,王思义对他怀恨在心……不过正如秦警官所说不必再探究,而且那些事也都不重要了,他是要往前走的。 陆时煜这段时间也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正式把那些事拿出来讨论一下?关于林西言过去的遭遇,关于他失去踪迹的母亲。 陆时煜想从林西言那里知道的也有很多,比如那天在游轮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市局看到的那段录像只是一个片段,前因又是什么? 还有,他为什么会跟着陆明远?是为了找赵妍吗? 但他还是暂时放下心里的这些疑问,那些需要去求索的过去,哪怕有再多惊人的真相,也比不过当下的这一刻。 回到家。 沙发旁的一盏落地灯亮了起来,灯光拉起了一个圆圆的光晕。陆时煜不想林西言再费神,一到家就赶紧哄他去睡。 陆时煜嘱咐他:“不要多想,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没有人会再来欺负你。” 林西言倒是点了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听进去。 · 游轮案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结果,但陆时煜不敢完全放心,猛然间卸下这么大的负担,他担心林西言的状态其实受不了什么大喜大悲的刺激。 他暂时不愿意再放林西言一个人在家,第二天又又又翘班了。顾蔓蔓对此早已经习惯了,能够有条不紊地应对这种突发状况,不让他胡思乱想。 她甚至还抽时间把要给陆总家里送三盆绿植的事情给安排好了,一大早就送到了陆时煜家里,刚好让陆时煜拿来哄林西言。 新来的绿植也得到了自己的编号,林西言给它们找好了位置摆整齐。他忙这件事的时候,陆时煜把该在家处理好的工作做完了。 他去阳台找到林西言,无奈道:“你也歇歇吧,这些花要被你浇死了。” 陆时煜家的这些绿植,从被买回家就一直被放任自生自灭,万万没想到还有险些被淹死的一天。 林西言刚来的时候这些绿植一大半都是蔫蔫的,可见主人多不尽心。他小声嘟囔:“这是草,不是花。” 陆时煜:“……” 这么凶吗? 他伸手揉了一下林西言的后脑勺,把他的头发搅乱,露出林西言愁眉苦脸的一张脸。 陆时煜严肃道:“别哭,不然还欺负你。” 林西言根本没有想要哭,白白受了这等污蔑,又听话地放下水壶,配合地问:“你忙完了?” “在等我吗?” 陆时煜心里不期然地闪过这个念头,压了压嘴角,又去揉林西言的头发,头发落到眼睛里,林西言才往后躲。 陆时煜好笑道:“来,我帮你吹一吹。” 反正就很幼稚。 “揉头发”的游戏玩过两遍,陆时煜才终于捡回一点正经的样子,放过了林西言。 陆时煜怕林西言不习惯见生人,家里没有请阿姨做饭,一般都是他自己做。这时快到午餐时间,他问:“中午想吃什么?” 林西言乖巧道:“都可以。” 中午焖了一锅煲仔饭,其实陆时煜挺喜欢这种照顾林西言的生活,他们的生活节奏好像一起慢了起来,他能够在这种咫尺的相处里更加了解林西言。 比如,林西言真的太喜欢吃甜的了,不管是什么食物都非要加一点点糖,他才会吃得开心。 煲仔饭不够甜,他给林西言加了一杯西米露,林西言的情绪就会比没有西米露的时候更软和一点,看起来像是午后晒太阳好餍足的猫。 午饭后,林西言会休息一会。 他午睡的时间里,陆时煜让人送了衣服过来。林西言昨天去市局是随便穿了陆时煜的衣服就去了,但是他以后总归要再出门的,这些该提前准备好。 ——其实更省心的办法是把林西言留在那座别墅里的衣物连同其他一起打包送过来,但是那样做难说会不会触及林西言一些不好的回忆。 陆时煜直接让人把衣服挂到衣帽间。反正他的衣帽间大得很,分给林西言一半,可以装好多好多衣服。 一年四季,林林总总,还有各种各样的配饰。 林西言在朦胧里被吵醒,迷迷糊糊地从房间里探出头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还没找到陆时煜,就先看见了一整排的粉色连衣裙。 林西言感觉自己好像不会思考了,大脑里“嗡”地一声,脸色变得煞白。狰狞的过去在他的眼前铺开了一条荆棘的路,把他整个人往下拽。 整理衣服的小姑娘最先发现他不对劲,手里的连衣裙来不及放下,就过来问:“这位先生你……是不是不舒服?” 林西言恍若未闻地看着她,好像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怎么了?”陆时煜正在谈公事,匆忙挂断电话过来,不明所以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这位先生好像不舒服。”有人告诉他:“突然间脸色就白了,是不是我们动静太大吓到他了?” 陆时煜请他们离开,等人走了才低声问:“西言,怎么了?睡得不好,做噩梦了?” 林西言使劲咬着嘴唇,盯着陆时煜看,像是要分辨眼前这个人是真是假,他真的是陆时煜吗? 陆时煜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梦见什么了?” 林西言迟钝地、一字一句道:“我不要穿裙子。” 陆时煜:“?” 他低头看向那条粉色睡裙——因为工作人员还在整理过程当中又撤离得十分匆忙,所以没有收好,就这样被随手放在一边。 林西言看那条睡裙的眼神里竟然充满了惊惧与厌恶。 陆时煜非常意外,他以为林西言会喜欢的,因为他不止一次在那座别墅里看到过连衣裙,也见他穿过。 这是怎么回事? 他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只会笨手笨脚地去给林西言擦眼泪,哄着他说:“好,你不喜欢就丢掉,以后要穿什么你都自己挑,好不好?” 林西言花了好长时间平复心情。 陆时煜怕他冷,找了一件外套来给他披上,又倒了热水塞到他手里。他太担心林西言了,也很清楚林西言身体的轻微抖动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害怕。 他终于意识到,查清游轮案并不能彻底让林西言放松下来,面目狰狞的过去依旧有迹可循,说不定一闭眼就能想起来。 陆时煜曾经从秦帆的只言片语里推断出林西言的状况,或许实情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他还没来得及找那些人问,这时只能模糊地意识到:他穿女装不是自愿的。 ——市局的刑警们或许会追究林西言是否曾遭受过什么人身伤害,但是绝对细节不到关注别人穿衣习惯这种程度。 事实上,如果陆时煜早些年多关注一些那座庄园里发生的事,他就会对林西言那十六个月知道得更清楚,这时他或许还会想起,林西言曾经有七八个月的时间是留了长发的。 长发、粉色连衣裙,被折断音乐梦的少年,在那种情况下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林西言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他像是累了一样慢慢地靠向陆时煜的肩膀,这下僵硬的人换了一个,陆时煜僵着半个肩膀,轻声安抚:“不怕,我在呢。” 林西言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大约是过了十几分钟之后,他的呼吸变得轻浅起来——他睡着了,脸上还有没干的泪痕。 陆时煜轻手轻脚地把人打横抱起来,放到主卧里柔软的床上。 “对不起,”陆时煜亲了亲他的额头,拉过被子来替他盖上后,低声说:“我早该发现的,我真是……” 房间里的窗帘严丝合缝地合上,像是在令人安心的夜晚。林西言却睡不安稳一样小心地瑟缩了一下,陆时煜轻轻地拍着他——哄小孩子似的:“没关系,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你醒来就天黑了。 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我们真的要一直演这么尬的小剧场吗? 第31章 和风03 因为担心林西言的状态,陆时煜把在家办公的时间延长了。直到很多天以后,林西言终于看起来恢复了活力。 他甚至还问:“你最近都不用去公司吗?” 他问的时候刚好是晚上,刚洗完澡、身上穿着陆时煜的白衬衫,手里拿着陆时煜给他榨的果汁。 ——不是味道很奇怪的那种。 陆时煜猝不及防被林西言这样说,顿时恼羞成怒地哄着林西言去休息。林西言把杯子放回他手里:“好。” 陆时煜的主卧,现在是他一个人住。他们共享了很多生活习惯,比如他从前需要用熏香助眠,陆时煜却不需要,房间里从来都是清清爽爽的。 还有是他不自觉养成的习惯,比如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确认陆时煜在哪里——陆时煜每天早晨给他热一杯牛奶,直到确认了这件事,就会莫名心安。 吃过早餐,陆时煜就要回寰时上班。他工作比从前更多,顾蔓蔓非常不客气地给他安排了满满当当的行程,连午饭的时间都给他计算好了,公然压榨老板,非常嚣张。 并坚定地表示:是的,这就是你一天的工作量。 陆时煜:? 陆时煜人在寰时打工,其实还挂念着家里,认认真真地再次考虑要在家养一只二哈。这样,他就有理由在家里装个监控,能随时看看林西言在做什么。 林西言忽然间卸下那么重的负担——陆明远的案子彻底查清跟他没关系了,也没有人会再欺负他,他现在心里会在想什么呢? “在?” “起床没?” “公司食堂的饭真难吃。” 陆时煜又在开会的时候公然玩手机,过几分钟,林西言才回复。 陆时煜打开一看:“那我去给你送饭好吗?” 陆时煜其实不太确定,林西言真的可以吗?从他家到寰时,自己开车不过十几分钟,但是对林西言来说,这个距离真的安全吗? 陆时煜犹豫再犹豫,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林西言始终要开始新的生活,要试着一个人去面对整个世界,他不能就这样把林西言豢养在家里,那算什么? 现在他主动要出门看看,当然不能打击他。 林西言套上一件长款白色羽绒服,戴上口罩,拿了手机就出门了。出门的时候还发现陆时煜把他穿回家的那双黑色皮鞋给扔了,于是换了一双球鞋穿。 跨出这一步比他自己想得还要容易一些,一路上也很顺利。前一天夜里下过雨,陆时煜家小区的绿化又做得好,甚至是有些舒适的。 他刚到门口,发现有地铁站就直接跟着人群进去了。一大片人群里,显得有一些些茫然,但是不太明显——无非就是拿手机刷卡进地铁站闸机的时候动作有一些笨拙,但是没关系,很自然。 两站地铁过后,出了地铁站就是寰时大楼。 顾蔓蔓十多分钟之前就被打发下来接人,她突然出现在门口,活像是领导公然安排下来视察工作的。 打扫的阿姨在她面前拖了三遍地,保安大哥站得笔直,表情严肃得不像是个正经公司的保安。 顾蔓蔓:“……” 你们想太多了,我只是总裁谈恋爱的工具人。 林西言终于出现在顾蔓蔓的视线里。 毕竟有过一起喝过奶茶的情谊,顾蔓蔓对林西言的印象还是很好的,但是她还记得陆时煜的要求,要不经意地在楼下遇到林西言,然后自然地把人接到办公室。 这什么破老板,这是人干事? 打工人,真的好难。 于是,顾蔓蔓发挥出了绝佳的演技,一脸惊讶地说:“林先生,好巧哦,你也来寰时吗?” 不远处的保安大哥:“……” 林西言记得顾蔓蔓,摘下口罩说:“嗯,你下班了吗?” 谢邀,正在上班。 顾蔓蔓否认道:“哪里哪里,我就是……下楼来买杯咖啡,昨晚没睡好,上午都没什么精神。” “茶水间的看咖啡机还坏了,所以……” 林西言好像明白了什么,笑笑说:“我看到隔壁有咖啡店,不如我请你喝咖啡好了。” 顾蔓蔓:“……” 我让老板的男朋友请我喝咖啡,我是不是要被开除了? 十五分钟后。 顾蔓蔓手里拎着给自己还有其他人的咖啡,带着林西言上了陆时煜的办公室。他们一露面,咖啡就被刮分完了,林西言抽出一杯冰美式,见缝插针地说:“给陆时煜留一杯。” 顾蔓蔓一脸:“!” 他提起陆总的时候好像害羞了!……等等,我是不是被骗了,他分明就是想给总裁买咖啡吧? 林西言拎着饭盒和一杯咖啡,从陆时煜办公室门口探了个脑袋进去,空出两根手指敲了敲门。 陆时煜早就等着他,看见他笑:“赶紧进来。” 陆时煜接过饭盒,随手拿起咖啡喝了几口放下,拿起筷子才想到:“你还去咖啡店了?” ……这种孩子出息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我还坐地铁了!”林西言的情绪好像因为这件事变得特别好,“地铁上人好多呀,比前年好像更多了!” 陆时煜眼眶一下子有点酸,点着头说:“嗯,还有呢?”他想听林西言多说一点,关于他,关于他怎么看待这个世界。 吃完饭,要午休。 陆时煜半躺在沙发上,张开一条手臂,往林西言那里够了够。林西言回头看他,有些犹豫地说:“那我要不还是……” 陆时煜往他身上倒,靠着他的肩说:“乖,就睡一会。” 林西言的肩膀瞬间就僵住了,过了好一会才慢慢放松下来,他也悄悄地把脑袋靠了过去,两个人就在陆时煜办公室的沙发上睡着了。 林西言来了,陆时煜就没打算再放他一个人回家。原本是打算一起下班,但是偏巧顾烨今晚组了个局,还不好拒绝。 陆明远在游轮上出的事,起初一直瞒着,后来才传开。顾烨接受不了:“这么大事你就瞒着我?” 陆时煜跟他解释了原委,才勉强得到谅解。顾烨发愁地说:“那好吧,你这事实情我替你瞒着。过两天我组个局,你露个面,大家都挺担心的。” 当时陆时煜答应了,只是没想到这个“过两天”就是今天。 林西言听到他讲电话了,懂事地问:“你今晚要跟别人去吃饭呀?” “……” 瞧瞧他这话说的,好像自己被故意丢下一样。陆时煜揉了揉他的脸,心想这种事总归逃不开,于是提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林西言:“?” 大约是今天状态很好地林西言给了他很大的信心,陆时煜道:“你不想见见我的朋友吗?” 结果就一起去了。 陆时煜怕林西言不自在,把楚思源一起叫上了。他算是半个知情人,他不知道也不关心陆明远的状况,却对林西言的情况很清楚。 市局调查林西言的时候,查过他在医院的就诊记录。 楚思源医院下班晚,陆时煜特地绕路去把他接上一起去。 顾烨组的局都非常热闹,更何况他还带上了原竞,整个气氛都非常嗨。陆时煜一露面就被拉到这一场热闹里,原本身后还跟着一个林西言,一转身就没了。 楚思源悄悄扯了扯林西言的衣服,拉他到一边坐下,打算做一个实实在在的干饭人。他甚至还去找服务员,加了两道自己喜欢吃的菜。 反正陆时煜有钱,多吃点不亏。他还问林西言:“你也要点个菜吗?” 林西言摇头。 楚思源叹气,还要教他:“这是陆时煜的饭局,知道咱俩来干嘛吗?就吃。你年纪还小,社交的事情就交给他去做,否则要他干什么?” “……” 林西言这一晚上都被楚思源带偏了,吃了一大碗饭,甚至觉得有点撑。结束的时候,陆时煜带着他跟朋友们告别,他连脸都还没记清楚,整个人晕乎乎的。 不过陆时煜的朋友们倒是都记住了,小陆总身边有个很会吃的小美人。小美人很害羞,说话之前都要先看看陆时煜,有被秀到。 原竞是见过林西言的,只不过今晚没找到机会问。这会刚想上前,林西言又被楚思源拉到一边说悄悄话了,他俩怎么一晚上都在说悄悄话? 陆时煜无奈地看着,站在一边等,刚好就跟原竞碰上了。 其实并没有多少时间没见,忽然间好像就陌生了。陆时煜礼貌地问:“最近过得好吗?” 原竞点头。 他道:“挺好的,只是觉得好像很久不见你了。” “近来忙。”陆时煜说:“顾烨三天两头组局,闲下来就见得多了。” 这不一样。 原竞想。 陆时煜对他和从前不一样了。 等朋友们各自回家,陆时煜总算把林西言从楚思源那里牵了回来。他打量着林西言的表情说:“你要是不喜欢,以后就不来了。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 林西言笑笑:“不会啊。” 倒也没说下次还来。 今天遇见原竞是陆时煜的疏忽,他没有注意到原竞一定会出现这件事。否则,他其实不会带林西言出席。 回家后,他主动提起:“林西言我们谈一谈好不好?” 并不单单是原竞的事,这件事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他们之间还有别的事。经过今晚,陆时煜忽然意识到,他和林西言之间的信息是不对等的。 过去、现在、未来,他们都没有开诚布公、认认真真地拿出来讨论过,他是不想给林西言造成二次伤害,所以对他过去那些经历只字不提,可这样一来,他也就完全不知道林西言是怎么想的了。 陆时煜此时再看林西言,发现他竟然是一脸“终于来了”的表情,他在等什么?陆时煜一时也没理清思绪,但是看林西言不打算发言的样子,只好由他来问:“你现在对我们的关系是怎么想的?” 林西言被陆时煜从市局带回家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迟早会再被警方带走,非常珍惜跟陆时煜最后相处的日子。 但是很快秦帆通知他们,事情查清可以结案了,他没事了。转机来得太快,他的心态还来不及发生多少转变。 前段时间是因为游轮上的案子还没有查清,林西言自暴自弃地放任自己住在陆时煜这里,成全了自己可触不可及的一场梦,可现在…… 林西言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就算这场梦总要结束,他也要把决定权交给陆时煜。 林西言自己是舍不得的。 陆时煜虽然说要“谈一谈”,但是并没有想好要从哪里开始说,只好就从头开始。 他道:“那天,你不是故意要拒绝我的,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有封面啦!!!感谢在2021-01-22 00:00:00~2021-01-29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宁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和风04 他说的“那天”,是游轮事件发生以前,陆时煜忽然回陆家庄园找他、还在他的房间里等他的那一天。 林西言好像被唤起了什么记忆,犹犹豫豫地,抬眼看过来。陆时煜忽然感觉到有些微妙的不同,那天林西言也是这样的沉默,但是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我欠你一句对不起,林西言。我不是故意让你一个人在市局呆那么多天的,不要怪我好不好?”陆时煜坦白道:“游轮上的事情发生之后,我很快意识到这是我查清某些真相的机会——我母亲在我十岁那年去世了,警方说她的死因是意外,我不信。或者说,至少我不相信那是一个单纯的意外,我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甚至怀疑过陆明远……”陆时煜看着林西言的表情,笑了一下:“这么惊讶吗?我以为,他不是好人至少在我们俩之间是一个共识。” 陆时煜小心地把林西言的手扯过来,翻来覆去地揉,好像非要抓着点什么才能说下去:“好了,别生气,我不提他了好不好?” 那些过去,虽然迟早要拿出来讨论一下,但是现在大可以暂时尘封起来,等到时过境迁,那些伤口全都愈合之后,再翻出来。 陆时煜道:“不提过去,我们说说将来?” 将来。 林西言好像被这两个字给烫到一样,睫毛重重地颤了颤。他已经知道了陆时煜是喜欢他的,可是这样一个巨大的惊喜砸在他眼前,近乡情怯令他缩手缩脚,不敢真的去拆面前的这份礼物。 他真的能做好吗? 陆时煜从前喜欢的是原竞,那么开朗、明媚的原竞。他真的能取代原竞在陆时煜心里的位置吗? 他不确定。 这种不确定是他沉默的原因,他虽然经历坎坷一些,但他喜欢某个人的心情跟任何人都一样,忐忑和试探在他心里犹犹豫豫地堵着。 他还没有准备好怎么回答,陆时煜已经在问他了。他像是小时候读课文一样把自己很久以前就准备好的腹稿念了出来:“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我也不想给你添这么多麻烦,但是今天已经很晚了,我可以明天再离开吗?” 陆时煜:“?” 林西言:“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我找不到住的地方。” 陆时煜觉得自己可能要被气死了,他从带林西言回来的第一天就把家里的密码告诉他,还给他录了指纹,林西言难道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吗? 还有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这都算什么? 陆时煜:“你认真的?林西言,我再问一次,你到底是不是这么想的。” 不是,但是林西言不敢说。他现在还没有办法站在平等的地位里,堂堂正正地对陆时煜说出他的喜欢,他什么都给不了,就算说出口也像是在单方面地索取。 因为林西言的不配合,这场“谈一谈”没能进行下去。他们像是冷战一样,互相都不说话,错开时间洗漱、什么都不说地去睡觉。 林西言甚至还比陆时煜更平静,因为从没有奢求过真正得到什么,所以他只是觉得难过,无法停止的那种难过。 好像是注定要失去什么,但怎么也阻止不了,只能全盘接受这个事实。 · 陆明远已经一个月没有露面,一直在医院接受治疗,这件事直到今天为止都只是小范围的流传。 但是却在这天深夜,突然被媒体曝光了,还取了非常劲爆的标题,引起了广大网友的关注。富豪的八卦,总是能引起非常广泛的讨论。 与此同时,首都音乐学院论坛的一个帖子在半夜被顶起来,并被截图传到了公共平台上。帖子的内容是一张偷拍林西言和陆明远的照片,并且配文字“某人退学的真相”。 吃瓜群众很快发现,这个疑似包养男学生的富豪,就是被曝光的那位,一时间,陆明远和林西言的个人信息传得到处都是。 寰时和陆明远的公关团队同时发现了这个新闻,但是都非常默契地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一来是公众的关注度有限,很快就会被其他社会新闻分散注意力;二来,是富豪的情史本身就比某个已经不年轻的富豪生病住院来得更吸引目光,事实上网友的注意力确实大部分都拿去关注林西言了。 他在网络上被口诛笔伐,甚至还找出了他家人的信息。 一位自称是林温同学的网友表示,林西言的弟弟成绩一般,脾气暴躁,但是因为大佬给的推荐信,现在竟然在申请国外某知名院校。这个消息得到证实之后,似乎进一步论证了林西言确实和陆明远存在着某种金钱关系。 陆时煜最开始也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公关团队并不认为这件事会影响到寰时的企业形象,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报告给他。直到林西言的弟弟林温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一篇长文,说林西言已经跟父母断绝关系、跟他更是没有联络,他对林西言的所作所为也非常不认同,但推荐信是他凭实力拿到的,希望网友不要打扰他的家人。 他这一番话,把矛头重新指向了林西言,同时网友终于查到了写推荐信的大佬是谁。 这些事情,全都是在一夜之间发生的。第二天一大早,楚风佑的私人助理联络了陆时煜,他才得知这件事。 陆时煜很快就锁定了可疑人物,陆明远公司的那帮“两朝元老”倚老卖老惯了,他从前放着不管是不想跟人计较,现在竟然蹦跶成这样? 不就是一个私生子,值得他们这样护着? 一个小毛孩子而已,都还没成年,难不成能现在把陆明远的公司交给他? 陆时煜前一天晚上跟林西言闹了个不愉快,一大早又要料理这么个糟心事,整个人都不太好。 处理完这件事之后,他习惯性的去看林西言,却发现人不在房间。 陆时煜:“?” 他还真打算搬走吗?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陆时煜赶紧下楼找人——林西言倒是没走,只是身上穿着他从市局穿回来的那套衣服,端端正正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这还是憋着要走啊! 陆时煜顿时比昨晚更气了,大步跨到林西言面前,气势浩大地坐了下来。林西言慌乱地把正在看的手机收起来,张口就是告别:“你醒了?我在等你……昨天跟你说过,我今天要走了。” 他们距离很近,陆时煜甚至能看清林西言说话时,双唇的抖动。都这么难受了,你嘴硬什么呢? 陆时煜不接他这个话,问:“你刚才在看什么?” 林西言下意识地摇头,又很快反应过来陆时煜这么问肯定是已经知道了,顿时有些泄气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起自己今天要离开,又非常不舍得地看了看陆时煜,接着站起来打算要走。 陆时煜拉住他:“去哪里?” 他原本是可以去找林文海的,但经过昨晚的事,现在他不确定了。林温写的那篇长文他也看到了,他知道林文海对于家庭有一种执着的保护欲,不允许任何人去破坏,昨晚的网络舆论一定让林文海很难再接受他。 林西言无助地看着陆时煜,他发现自己好像又一次被抛弃了,像很多年前一样。 陆时煜强硬地把人圈到怀里抱起来,林西言眼圈泛着红,眼底还有黑眼圈,怎么看都像是一整晚都没睡好、难过了很长时间的样子。 他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沉默地抱了他很久,才说:“林西言,你就承认喜欢我,让我帮帮你,这么难受吗?” 他这句话成功地把林西言震住了。 林西言整个人都不动了,突然就顺从下来、也不挣扎了。他屏气凝神地听着,很想知道陆时煜会说什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你还没有彻底从过去里走出来。”陆时煜说:“你现在连一个人独立生活的信心都还没有,你怕我对你一时有耐心,但是不能忍受你永远都是这个样子,怕我没有耐心等到你走出来。” 两个多月,六七十天的细心照料,但凡用点心,他就很容易猜到林西言是怎么想的。陆时煜这时候也懒得构筑一个表面的和平,让林西言在那层表面下躲躲藏藏,永远都欲言又止地不愿意出来面对。 “是,你想得都对。”陆时煜说:“我不想一个人拽着你走,一个不留神、没注意,你就又要往回躲,我迟早会腻烦这种来来回回、始终在原地的拉扯。” 林西言心口剧烈地波动着,喉咙口像是滚刀一样发不出声音,他整个人被一股从心口开始的冷意蔓延和包围。 始终还是到了这一刻,他甚至试图要笑一下,给陆时煜留下一个稍微好一点的最后印象。 但是却失败了,只能任由沉默在两个人中间流淌。 陆时煜上前来拉起他的手,拉着他站起来,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整个人气势汹汹的。 林西言整个人像是溺水一样,直直地往深处沉,连挣扎都想不起来。 陆时煜在书房门口停下,他想起了许久之前那个昏暗灯光下的吻,闭了闭眼,调整呼吸。 他打开门,林西言跟着他进来。他现在整个人的触感都只跟着陆时煜走,哪怕这时候让他打开窗往下跳,大概也是毫不犹豫的。 “可是我能怎么办?”陆时煜毫无预兆地又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我已经和你在一起了,不喜欢、不耐烦,难道就要把你丢下吗?” 林西言倏地屏住了呼吸,他好像终于被人从水里捞了起来,但是身体还在溺水的状态里没有立刻恢复。 陆时煜打开保险柜,取出一个文件袋。 “这是我的工资卡。”陆时煜边往外拿东西边说:“不过我基本也没看过自己的工资……还有我名下的各项投资以及房产,如果你想知道更详细的话,我会找人整理出来给你。车也有不少,我前几年特别喜欢买跑车,后来停满了三个车库实在开不过来,就不买了。” “我没谈过恋爱,所以你放心,不会有什么没断干净的关系。以前有过暗恋对象——你应该猜到是谁,但是没有开始就结束了,这你也知道。他拒绝我那天,我还送你去了医院,陪了一整晚。” 林西言:“你……” 陆时煜:“我妈没得早,十岁就没了。我爸……就不提了,我外公、外婆人都挺好的,你这样长得好看还听话的,他们肯定喜欢,你不用担心。” 林西言好像渐渐听懂了陆时煜的意思,但是不太敢确认:“你怎么突然说这些?” 装傻是吗?陆时煜绷着脸,不太高兴地说:“可能是看你今天好可怜,就故意炫富欺负你。” 陆时煜催他:“到你了,快说。” 林西言这才发现自己又闭着气,重重地呼吸了一下才说:“我两岁的时候爸妈离婚了,家里没人愿意带我,我在亲戚家住了五年多,上小学被接回家,我爸已经再婚了。” 陆时煜一听就急了:“其他人呢?” “我奶奶差点把我扔了,没有其他人。”林西言说:“而且昨天,我还被断绝了父子关系,别说其他人,什么人都没有。” 说出来,突然感觉好受了很多。 林西言看着陆时煜:“所以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你能不能等等我,等我……” “不等。” 陆时煜拉着他的手说:“你很好,现在就很好。你觉得犹豫、觉得不安,都是我不好,让你不明不白地就跟我回家所以觉得没有安全感是不是?我现在就改,好不好?” · 当天下午。 寰时科技发布一则官方公告,内容主要是说总裁已经结婚了,感情很好,谢谢大家的关心。 配图是一张双人证件照和结婚证书。 这则公告发出的时候并没有立刻引起关注,陆时煜一看这样不行,立刻打开群聊,疯狂发红包。 等把人都炸出来了,再慢悠悠打字:我结婚了。 很快,网络媒体和吃瓜群众纷纷发现,整个S市的纨绔子弟都在转发寰时科技的一则公告,齐刷刷地给小陆总送上新婚祝福。 再仔细一看,这个结婚对象不就是那个被包养还退学的男学生?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感谢在2021-01-29 00:00:00~2021-02-03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胡萝卜丁儿 2个;最喜欢阴阳怪气了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基米德的杠杆_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礼物 01 陆时煜从表面来看一直是一个非常按部就班的人,在S市的这一帮纨绔子弟中是非常靠谱的那种类型,人生中的每一个阶段都是圈内有名的“别人家的孩子”,顾烨这一帮从小跟他一起玩到大的朋友 ,几乎每一个都被爸妈拉出来对比过,你看看人家陆时煜,多让人省心! 就这么一个懂事的好孩子,突然玩了一把大的,怪不得这帮纨绔子弟要集体出来起哄架秧子,敲锣打鼓地替他宣传。不过这也有好处,总算压住了网络上的一部分言论,甚至还有人声情并茂地给这两个人写小作文。 林西言看得脸红心跳,陆时煜看过来的时候,他立刻坐正了。 陆时煜凑过去:“你又在看什么?网络上那些不要再看了,实在不高兴就律师函警告!” 林西言赶紧摇头。他其实觉得网络上那些人说得没有错,林文海把他送给陆明远,就是为了换取某种利益,被骂成这样是他活该。 陆时煜一看就知道这个人又在胡思乱想,他把半个身子挪了回去,淡定地吩咐司机:“先不回家,去城南。” 司机问:“去见楚老先生吗?” 陆时煜点头:“嗯。” 林西言立刻转过头去看他:“!!!” 陆时煜故作无奈,拿起手机给他看通话记录:“老爷子想见见你,这么一会都催了三次了,这会过去刚好赶上吃晚饭。” 陆时煜今天这一出太过于兴师动众,楚风佑因为推荐信的事刚好也在关注事态的发展,老爷子刚搞清楚林西言是谁,就听说他外孙和这个人结婚了。 这是什么神转折,这还得了? 于是赶紧亲自打电话给陆时煜求证,得到肯定回答后,在陆时煜外婆疯狂的眼神示意下,要求陆时煜把林西言带回家看看。 陆时煜正愁怎么把这事告诉林西言,就发现拿这件事来转移林西言的注意力刚刚好,见完老爷子,网上这些言论也就平息得差不多了。 所以他临时决定,先不回家了,先带林西言“见家长”。 林西言顿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整个人都是一个大写的忐忑,紧张得不行。他焦急地想问点什么,但是因为有司机在不好意思说,于是就憋在心里干着急。 陆时煜还要故意吓他:“老爷子这些年岁数和脾气一起见长,上个月还要拄着拐杖要揍楚思源,拉都拉不开。今天咱俩往大了说那叫私定终生,要是老爷子说些不好听的,你……” 林西言苦着一张脸,真情实感地发愁。 陆时煜憋着笑说:“你就哭给他看,他总不好欺负小孩。” 林西言:“……” 他到底说真的说假的? 快到的时候,陆时煜总算正经一些:“别害怕,他们只是想见见你,他们和我……不一样,不会欺负你的。” 林西言担心道:“他们不会生气吗?” 陆时煜不以为然:“咱俩证都领了,他们就算要生气,还能让咱俩离婚怎么的?” 林西言:“……” 并没有被安慰到,谢谢! 这一天过得兵荒马乱,登记结婚再到“见家长”,每一件都让林西言又甜蜜又紧张。 陆时煜摸了摸他的脑袋——他好像特别喜欢揉别人的头发,往常是不会反抗的,林西言今天紧张过了头,甩开他的手说:“你不要搞乱我头发!” 陆时煜:“?” 他怎么这就变凶了,那以后还得了! 如果是别人,比如楚思源那个混小子一声不响地就找人领了证,还一天之内闹得满城风雨,那无论如何都要先被狠狠教训一顿,等人老实不作妖了,再论其他。 但做这件事的人是陆时煜,老爷子着实为难了,还紧急把儿子找过来开家庭会议。老爷子这回找错了人,他这儿子——楚蓓的亲哥哥、陆时煜的亲舅舅,一直以来都是最溺爱陆时煜的人。 两个人商量大半天,最终得出结论:这事都是楚思源的错。 楚思源前一天晚上做急诊手术到半夜,这会刚睡醒下楼,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睛——这人高度近视,但平时戴眼镜只为了好看,日常靠隐形眼镜救命,今天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戴,歪着身子走出了盲人摸象的效果。 他摸摸索索地打算掏点吃的再回房间接着睡,没想到撞见爷爷和爸爸在客厅的沙发上会晤,整个人被震得抖了三抖。 他亲爸楚景深一看他就不顺眼,指着楚思源:“说来说去都怪这小子!” 楚思源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楚景深:“你弟弟那个对象,你是不是早就见过了?” 楚思源还惦记着回去睡觉,梦游似的说:“……爸,你说谁啊?陆时煜的对象,林西言吗?见过啊。” 楚景深一锤定音,对老爷子说:“您看,我就说要怪他!”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楚思源被迫背了一个“知情不报”的锅,被勒令回房间换套齐整的衣服,打扮精神了才准下楼见人。 至于林西言嘛…… 陆时煜从小就有分寸,结婚对象肯定不会胡来,所以这人一定错不了。 陆时煜和林西言到的时候,刚好是晚饭时间。楚景深亲自到门口把他们迎进去,他一看林西言就觉得很满意,长得乖巧又嘴甜,张口就叫“舅舅”,简直不要太贴心。 ……其实是他滤镜太厚,哪是林西言主动叫人,完全是陆时煜教的,教一句学一句,恨不得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外公、外婆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看见林西言,都表现得非常善意。林西言没想到会被这样温柔地对待,整个人顿时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陆时煜,懵懂地跟长辈打招呼。 楚思源换好衣服、喷了香水下来一看这个场面,顿时就酸了。怎么,是让他隆重打扮完了下来吃狗粮吗? 狗勾这么可爱,为什么要伤害他? 互相打过招呼,就准备开始吃饭。陆时煜带林西言去换了舒服的拖鞋、洗了手再上餐桌。 正如陆时煜所说这里的氛围和陆家别墅很不一样,没有无处不在的女佣,只有两个打下手的保姆,今天这餐饭是外婆和舅妈亲自下厨的,做的都是家常菜,但也摆了满满一大桌子,看着特别热闹。 楚老爷子还拿出了珍藏的好酒,大有一醉方休的气势。楚思源馋那一壶酒很久了,浑水摸鱼地打算混半杯尝尝,结果被他爸一把拎了回去:“怎么,明天不上班了?要造反?” 楚思源坐了回去,干巴巴道:“那可不敢。” 中老年男子都有一个通病——喜欢说教,这个问题尤其在家小面前总是出奇地严重,老爷子和楚景深一个比一个能说,恨不得把能想到的话都在这一顿饭里嘱咐了,说个没完。 他们和陆时煜之间隔着一个早逝的楚蓓和一个日常不做人的陆明远,所以都不敢太过管教陆时煜,这回逮着机会了,把攒了二十多年的唠叨嘱咐一股脑倒出来,把林西言淋了个水泄不通。 林西言听得认认真真,还时不时点个头,是个特别乖巧听话的好孩子。这么一来,这两位话就更多了,根本刹不住车。 楚景深放下酒杯感慨:“小时煜出生的时候,是我在产房门口等着,也是我头一个抱他。那时候,他才这——么小,软乎乎的。一转眼就这么大,结婚了、成家了,以后和媳妇好好过,啊?” 楚思源实在听困了,开启怼人模式,先怼他爸:“知道人家今天结婚、新婚燕尔,还把人叫回来,也不想想这是新婚第一天,您尽耽误人好事。” 又怼楚风佑:“爷爷您也是,我爸不懂事您怎么不拦着他一点?” “你小子今天真要造反啊?”楚景深动作敏捷,拎起酒瓶就要揍儿子。陆时煜不是第一次见这个场面,一点不意外,还凑过去跟林西言说悄悄话:“他们是不是很吵?” 林西言轻声说:“不会啊。”他真的不嫌吵,甚至有些喜欢,他喜欢这种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氛围,身处其中的时候,不自觉就会放松下来,哪怕一时并没有融入其中,也不会觉得不自在。 楚思源挨揍经验丰富,原地蹦跶了好几下眼看就要被抓住,顿时鸡飞狗跳,外婆和舅妈一看这形势,赶紧上前拉偏架。 这下打不成了,话也说得差不多,该散席了。晚饭后,陆时煜的外婆笑眯眯地递过来一个红包,塞到林西言手里:“好孩子,以后要常回来。今天头一回见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以后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我,外婆给你做。” 舅妈也来凑热闹,拿着红包塞过来:“还有我,别客气。” 林西言猝不及防被塞了两个红包,红着脸道谢,陆时煜笑着把人签回去,跟长辈们告别。他们不在家里留宿,还是要回去的。 回程路上,陆时煜开车,林西言就拿着红包看。 陆时煜笑他:“傻乐什么呢?” 林西言像是一直压在头口的某种情绪忽然消失了一样,他道:“这是我第一次收到长辈给的红包。” “你……”陆时煜卡了一下壳,怕说得太沉重影响林西言情绪,故作轻松道:“这算什么,以后我天天带你回家蹭饭收红包,把从前的都补回来。” 林西言向来把陆时煜的话很当真,闻言受了惊吓:“啊?” 陆时煜轻笑一声,慢慢道:“奶奶和舅妈给你红包是喜欢你,你之前是不是还担心他们会不喜欢你,觉得没有经过长辈同意就去结婚他们肯定要不高兴?” 林西言的确有这个担心,而且不止这些,他担心的地方可太多了。 他问:“你没有担心过吗?” “我只担心你委屈。”陆时煜道:“你喜欢他们就好,我还担心你会嫌吵,尤其是楚思源话最多……你拆红包看看,里面多少钱?” 林西言听他话,小心地拆开。 一万零一,是万里挑一的意思。 林西言在这一瞬间的心情很奇妙,那些从未奢求过的,却被他伸手摘到了。他和陆时煜在一起是可以被祝福的,千夫所指的场面没有出现,他的那些过去也没有成为阻碍。 他好像真的可以和陆时煜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崽,你俩在一起好几章了,才发现吗? 第34章 礼物 02 开车回到家。 林西言脸红扑扑的、眼睛亮亮的,虽然已经很晚了,但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累。他先是把结婚证书珍重地收了起来,又把从长辈那里收到的红包放到同一个抽屉里。这对别人来说可能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仪式,但对他来说是确认安全感的方式,非常重要。 林西言简直要把这张结婚证书供起来了,但是完全冷落了另一位当事人。陆时煜感受很复杂:“一张证书难道比我这么个活生生的大帅哥天天陪着你,更值得信任吗?” 等林西言朝他看过来,他又不说了,放低声音哄人:“现在终于高兴了?” 他故意使坏,往前走了一步,手撑在桌上,身体挡在林西言面前,把林西言禁锢在原地,低声道:“那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大婚当日。 林西言瞬间脸更红了,整个人好像也更软了。他紧张地看着近在咫尺地陆时煜,忽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时煜好像离他更近了一些,“说话呀,我的小娇妻?” 这什么不要脸的称呼! 林西言完全没想到陆时煜是这样的,一时反应不过来,但陆时煜好像就只想逗一逗他,很快就放开他了。 林西言:“啊……” 陆时煜真的没打算在今天做什么,他还想给林西言一点适应时间,不想让他事后回想起来,感觉到有任何一点点不被尊重。 不过林西言的反应太可爱了,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 林西言:“!” 陆时煜吓他:“再看还亲你了!” 林西言没动,还是看着他。 这人……陆时煜:“亲完还要做什么,我就不能保证了,怕不怕?” 不怕。 但是害羞。 林西言顿时就从陆时煜面前溜走了,隔半分钟又回来,猫着身子拿了晚上要穿的睡衣,又轻手轻脚地走了。 陆时煜:“?” 他这一定是在故意折磨我。 这天晚上最终还是没有“做什么”。 只不过林西言洗完回来被拽到被窝里抱着亲了好几次,滚来滚去的那种亲法,连床单都皱得不成样子。 当事人一个嘴唇肿了,另一个大半夜去洗冷水澡。 · 第二天,原本应该是一个继续腻腻歪歪的早晨,但是楚佑风老爷子一大早就来电关心他们。 陆时煜心猿意马,以为老爷子只是闲来无事随便联络一下他,应付着答应几句就想挂电话,没想到老爷子真有正事。 他听说林西言是被他爸逼着才退学了,亲自联系了首都音乐学院,斥责他们做事不尽职不尽责。 在读本科生,身体健康、且无严重违纪行为,有说退学就退学的吗? 楚佑风,学术界和教育界的大佬,果然非常严格。这件事他从昨晚就想说,憋到第二天早晨实属不易,才在一大早就给陆时煜打电话。 楚风佑办成了事,心情舒爽。他说:“我都跟钱校长联系好了,你今天就送人去学校报道吧。” 陆时煜正想着再和林西言磨蹭一会,最好是能哄林西言陪他去上班,一听这话顿时崩溃:“什么???” 楚风佑说一不二,让他赶紧出门,不许再耽误。 · 林西言在睡梦中被人从软和的被子里挖起来。 陆时煜也非常无奈,哪有结婚第二天就去上学的?他道:“林西言,你再不起床上课要迟到了!” 林西言懵懂地睁开眼:“?” 去学校的路上,林西言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感觉自己好像做梦一样,不安地问陆时煜:“我真的能回去上学吗?” 陆时煜安抚地笑笑,肯定地告诉他:“真的。” 林西言还是觉得不真实。 直到陆时煜带他去学校,办好手续,重新拿到学生证和课表,他才有一些真实感。他从前以为永远失去的,竟然真的失而复得了。 林西言把学生证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不厌其烦地确认这个事实。 教务老师告诉他,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如果想不挂科,这段时间一定要好好补课。 大三上学期,虽然课不是很多,但林西言退学快两年了,没那么容易跟上进度。 林西言谢过老师,并且保证:“老师您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陆时煜并不担心这个,成绩好不好、挂不挂科都是其次,他担心的是现在的林西言,真的能适应学校的生活吗? 学校意味着他也许无时无刻不在社交,周围都是老师和同学,尤其林西言这样复学的,更是会成为关注的焦点。 担心归担心,因为林西言表现得很高兴,他也就跟林西言没有提起,林西言年能自己顺其自然地能融入新环境是最好的。 林西言非常珍惜这个机会,每天一大早就去学校,有课上课,没课自习。 陆时煜下了班去学校图书馆接他,他还不想走,还没学够。非要陆时煜强势地把人拉起来,才能让他停下。 陆时煜哪知道他学起来这么不要命,气得问他:“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晚饭也不吃……不是不让你学,把书带回家吃过饭再看,好吗?” 林西言勉勉强强答应了,最后还是没看成。 林西言是打算洗完澡还要学习的,结果陆时煜找过来,说要给他擦头发。擦着擦着,就又抱着他亲,亲就亲,为什么还要咬! 林西言瞪他一眼。 陆时煜顿时觉得好冤哦,他这个婚结得也太纯情了!他放开林西言,委委屈屈地说:“我第一次带你来这里那天,你半夜进我书房,还偷亲我。现在我光明正大给你亲,还不乐意?” 林西言:“!!!” 陆时煜忍着笑:“当时我没睡着,我很清醒。” 林西言语无伦次:“那个,我我我……” 陆时煜还要逗他:“这才刚领完证没几天,你就不认人,是要准备始乱终弃吗?” 林西言赶紧否认:“不是!我……” 他快速地在陆时煜嘴上亲了一下,说:“等我一下。” 说完就转身跑了。 陆时煜摸了摸嘴角,满意地跟了上去。 只见林西言又拿起了他的书包,陆时煜顿时就不高兴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想着要复习? 怎么,当学霸上瘾啊? 林西言在书包里翻找了一会,拿出一张叠起来的信纸,展开后递给陆时煜。 陆时煜:“?” 他低头一看,是一张乐谱。 林西言道:“你之前给我听过,那个音乐盒里的曲子,我写下来了。不过应该是你妈妈原创的,曲库里找不到这个曲子。” 陆时煜的心顿时就软了一大半。他难以言喻地说:“这是你写的?只听过一遍,你也记得住吗?” 林西言点头。 陆时煜上前抱住他,“你白天在学校,就是忙这个?” 他很早就想这么做了。 从前是没有机会,现在学校有琴房,当然要第一时间把这个琴谱写下来,这是他很早就想送给陆时煜的礼物。 陆时煜低头吻他:“西言,谢谢你。” 林西言主动缠上去,继续加深这个吻。他表现得羞涩又着急,小声地说:“你今天,不要再睡客房了。” 陆时煜沙哑着声音:“你愿意?” 林西言乖巧地眨了一下眼睛,静静地等着细密的吻落下来,每一处都是熨帖的。接着,就是七荤八素和一团浆糊。 直到某处的伤痕被触及到,他明显地颤了颤。陆时煜尚且理智,安抚地亲了亲他说:“这就是之前伤口感染的地方?” 林西言眼角沁出了泪。 陆时煜抱紧他,心疼得无以复加,只好一遍又一遍地亲他、哄他:“不怕啊,没事了,以后再也不会疼了。” 骗子。 疼,还酸。 又疼又酸了大半夜,嘴唇又被咬破了,第二天还要再缠上来,蛮不讲理地不让人下床。 林西言才探起来一点点,就被压了下去:“今天周六,学校不上课。乖,我们再睡一会。” 林西言被缠得受不了:“你不上班吗?” 陆时煜温柔地拉住他的手,非常气人:“我是老板,随时可以翘班。我在家陪你还不好?你真没良心。” 不是没良心,是没力气。 林西言又呜呜呜呜了一整个早晨,四肢百骸都没抽干了,整个人都倦怠地不像话。陆时煜说什么他都是软绵绵地,要什么给什么,听话得不得了。 林西言在陆时煜怀里翻腾了一下,无意识地亲了亲陆时煜的手臂。他虽然已经没什么力气,但其实精神很兴奋。 心里头像是有一簇小火苗,噼里啪啦地,越烧越旺。 他枕着陆时煜的手臂看向他,窗帘的缝隙里透过一点点光,陆时煜在这一点点光里就帅得光芒万丈。 但是光芒万丈,也是他的。 占有欲像是忽如其来一样,瞬间占满了他全部的思想。 他喜欢陆时煜,陆时煜是他的,这个认知几乎让他疯狂。他的脸还泛着红晕,就敢用这么露骨的眼神看着陆时煜,大胆又无辜。 陆时煜的心情实在很难平静,忍不住又要抓起怀里的人狠狠地亲。林西言茫然又顺从地看着他,好像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勾人。 也不知道危险又一次逼近了。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迟了。并且有些“危险”,再来一次总比第一次更加危险和磨人,实在是甜蜜又苦恼。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 第35章 礼物03 林西言半个月会去见一次心理医生,状况很稳定。陆时煜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林西言的学校生活适应得很不错,没有出现逃避或者害怕的迹象,集体生活似乎反而给了他正向的帮助。 从一开始对心理治疗的抗拒到慢慢接受和配合,才花了不到半年的时间。 他的每一点变化,陆时煜都看在眼里。起初的时候,接他放学一定要提前到,要让他一出校门就能看见,否则他就会显得特别低落。 他不吵也不闹,但就是能感觉到维持他情绪状态的安全感缺失了,整个人又会变得小心翼翼,还要可怜兮兮地看着你。 陆时煜最怕他这样的眼神,怕自己做不好,让他受委屈。 不过这个状态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第二个月的时候,林西言已经会主动告诉陆时煜,他要什么时间去学校、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就算陆时煜有什么突发状况,只能让助理去接他,只要开的是林西言熟悉的车,也不会觉得不安。 这些改变不是突然间促成的,是在一天天的相处和磨合里,悄然发生的改变。 “今天几点考完试?”陆时煜一边给自己打领带,一边回头问林西言:“考完了想要什么奖励吗?” 奖励? 林西言好像没有过考完试要有奖励的经验,想了想说:“不要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不是吗?” 陆时煜系好了领带又过来打扰他穿衣服,好好的白衬衫让他一揉顿时就要皱起来,林西言慌忙往后躲,最后气喘吁吁地被捧在怀里亲。 好一会才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我要迟到了!” 陆时煜充耳不闻,又来亲他,反正林西言在他怀里又不会挣扎。他自己欺负了人,还要倒打一耙:“快点收拾东西,好学生,你要被拦在考场外了。” 林西言气呼呼地瞪他一眼,却还没忘了给陆时煜也打包一份早餐。他在去学校的路上车里吃,陆时煜那份带去公司吃。 林西言也不知是羞还是恼又或者是要考试了太紧张,一路上都不说话,就闷头吃早餐,还小口小口地喝牛奶。 陆时煜怕影响他考试状态,又来哄他:“小朋友,你这样可就拿不到考试奖励了。” 林西言好奇地看过来。 陆时煜原本还想买个关子,这下只好先告诉他:“拍卖会上,我拍的那把小提琴,我已经带回家了。等你考完试,就给你。” 林西言:“!” 陆时煜:“本来拍卖会之后就想拿给你的,可惜你不买账,不肯跟我回家,只好先寄存在我这里。” 林西言好像有些不敢相信:“真的给我吗?” 瞧这话说的,不给你给谁?陆时煜:“给你,什么都给你。” 林西言沉默了一瞬,才说:“我从来都没有一把自己的小提琴,谢谢你!” 陆时煜顺嘴调戏一句:“谢谁?” 林西言:“……” 他反应过来后,迟钝地红了脸,也不知道都想起了什么画面。陆时煜把车停到路边,嘱咐道:“下了车慢点走,考试别紧张,进了考场也要穿好外套……” 林西言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叫完就下了车,动作快得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陆时煜:“……” 他刚才叫我什么了? · 陆时煜没有去公司,而是调转车头去了市局。前不久刑侦队秦帆再次联系他,楚蓓的案情有新进展了。 这个案子已经案发超过十二年,原本能再有新线索的可能性很低。秦帆原本并没有报什么希望,但是竟然真的找到了,而且是关键证据。 陆明远的案子结案后,警方继续排查十五年前楚蓓接触过的人。这时候,他们发现当年有一个重要环节里,警方几乎没有参与。 这个环节是——打捞。当年并没有现在这么好的办案条件,但是陆明远有钱,他自己花钱雇了搜救队,花了三天时间完成了捕捞,找到了楚蓓的车。 市局复盘案件的时候,重新联系了当年搜救队的人,但是却受到了极大的阻力,这些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去了外地或者干脆不知道去哪里了。 走访多时,只找到一个近日来S市探亲的搜救队队员,这才把线索连上。当年警方的疏忽是,只着重调查楚蓓生前的社会关系,却遗漏的死后才显露出的重要证据。 “那位队员说,当时车上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秦帆道:“他还提到车里似乎有打斗的痕迹——这一点,当时的卷宗里也有提到,但是当时不知道车里有两个人,所以只以为是挣扎的痕迹,没往别的地方想。” 陆时煜问:“另一个人,是谁?” “初步怀疑,是你爸当年的一个保镖。”秦帆拿出一张照片给他辨认:“名叫张远东,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陆时煜摇头,确实不记得这个人。 秦帆继续说:“他刚好在案发前后失踪了,当时没有报案,几年后才被宣告死亡。我们拿他的照片给搜救队员辨认,基本能确定是他,他的脸上有一道疤,在水里泡过之后特别吓人,所以他搜救人印象很深。” “因为车里有打斗的痕迹,所以我们调查了张远东和他父母的账户,在他失踪后半个月,他母亲的账户上多了两百万。” “这两百万,我们只能想到,是买命钱。不过应该不是事先计划好的谋杀,很可能其中还有意外的成分,可能是你陆先生处于对你母亲声誉的保护。……毕竟一起开车冲下海如果是一种杀人方式的话,实在太匪夷所思了。”秦帆道:“这个案子查到现在,最终的结果很可能仍旧是一个意外。” “但至少能窥见更多的真相,找到意外的□□。”秦帆道:“我听说陆先生还没有醒过来,如果醒了,警方会第一时间找他录口供,他是最有可能知道实情的人。” 陆时煜沉默半响,然后道:“如果有能帮得上的地方,您可以联系我的律师。” 秦帆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说了一句:“好的。” 这个案子,涉及一个被害者死亡和两个人的失踪,横跨十多年,总算是有了新的进展。只是不知道现在这个进展,到底能不能告慰被害者家属。 · 陆时煜在市局耗了一上午,决定继续旷工,去和林西言一起吃饭。他熟门熟路地停好车,然后逆着人流进学校。 他一身西装革履,在一群学生中间特别明显。 不过也有不少人已经眼熟他,还有人跟他打招呼,告诉他林西言在哪个考场。陆时煜道了谢,去找林西言。 林西言是那种绝对不会提前交卷的好学生,铃声响起才把答卷交给老师,接着开始收拾东西。 陆时煜在窗外看着他,只见他不着急收拾书本和笔,而是先拿出了手机。几乎是同时,陆时煜低头给他发了消息。 陆时煜:“看窗外。” 林西言:“!” 他抱着手机往外看,果然看见陆时煜在窗外等他。他赶紧收拾了东西,在老师眼皮子底下跑过去,不敢太亲密,距离两步远就停了下来。 他小声地问:“你怎么来了?” 陆时煜比他还要小声:“想你了。” 林西言还没忘记这是在学校,赶紧拉起陆时煜往外跑。跑了没几步,他才觉得不对,回头问:“你上午是去什么地方了吗” 陆时煜也不瞒他:“市局。” · 林西言怕冷,陆时煜给他准备了全套的装备。帽子、围巾和手套,保暖得非常到位,在一群抗冻的大学生中间显得格外毛茸茸。 因为林西言下午还要考试,他们就在学校周边找了个餐厅吃饭。陆时煜不急着说别的,先问他:“小朋友,今天考得怎么样?” 林西言一边摘手套,谨慎地说:“应该不会挂科。”他休学时间长,一时有点把握不准,不过状态还可以。 林西言倒是没心情提考试,着急地问起了案子的情况。 陆时煜把今天在市局听到的进展说给林西言听,他没有自作主张地隐瞒什么,把所有实情和警方的推断都告诉了他。 按照秦帆的推断,林西言的母亲赵妍很可能是知道了一部分或全部的实情才离开的,未必是真的不见踪迹。 陆时煜观察着林西言的表情,问:“要试着找一找她吗?” 林西言摇头。他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勉强:“如果她还活着,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不要打扰她。” 陆时煜沉默片刻,后问:“你当初来……我家,是为了找她吗?” “只有一点点期待。”林西言说:“我其实也不相信自己能找到。”他两岁之后就没有见过赵妍,他向来不走运,当时也并没有抱很大的期望。 陆时煜在餐桌上伸一只手过来握住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林西言定定地看着他,说:“但是我找到你了。” 从前缺失的那些已经不再遗憾,也不必再抓着过去不放。 林西言反而更担心他:“现在这个调查结果,你会很失望吗?查了这么久,你妈妈的案子也没有一个更确定的结果。” “你……在担心我?打算怎么安慰我?”陆时煜对着林西言:“……你早晨下车的时候叫我什么?再叫一声来听听?” 林西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04 00:00:00~2021-02-05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最喜欢阴阳怪气了呢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礼物04 下午,林西言继续考试。 考完下午两点半,陆时煜把人带去了公司。林西言不无不可,他现在跟顾蔓蔓还有其他人都很熟,也很喜欢和他们一起煮奶茶。 偶尔去一次,觉得还可以。 原本这是陆时煜的一个寻常工作日,尽管旷工大半天,但依旧很寻常。顾蔓蔓重新跟他确认完日程,陆时煜忙工作,林西言自己找事做。 但是这天下午,却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访客。 原竞。 陆时煜正巧在茶水间倒咖啡,顺便还非要再教一遍林西言怎么煮咖啡。所以,顾蔓蔓的内线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并没有人接。 她不认识原竞,不知道该怎么安排,只好让原竞在会客室等。 煮好了咖啡。 陆时煜才放过林西言,从茶水间出来,刚好撞见正找他们的顾蔓蔓。顾蔓蔓公事公办:“刚才有位原先生,说是您的朋友,我安排他在三楼会客室了。” 陆时煜牵着要往后躲的林西言,道:“让他来我办公室吧。” 原竞的来意陆时煜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回头:“跑什么,你跟我一起去见人,你难道想让我跟他单独说话?” 不想。 林西言一个不慎,又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原竞好像哭过,说话间带着些微的鼻音。 打过招呼,陆时煜请他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 林西言悄悄观察着他们。 林西言不好意思直接跟着坐过去,先倒了两杯水。他趁着放水杯的时候,看了陆时煜一眼,挨着他坐了下来。 陆时煜无意识地牵着他的手捏着玩,反应过来就把水杯拿起来放到林西言手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林西言:“……” 原竞今天心里有事,尽管看到了林西言也没有顾及,只想着自己要说的话怎么开口。 陆时煜给了他足够的时间。过了好几分钟,他才道:“时煜哥哥,我上次拒绝你,不是有意的。我姐和顾烨,他们说你喜欢我,可我还没有准备好。” “……”陆时煜道:“你姐让你来找我的?” 原竞顿时不说话了。因为他从陆时煜的语气里读到了不赞同,从前他姐和陆时煜两个人好像没有出现过分歧,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姐姐原媛和陆时煜,一直都是在一起保护他的。 陆时煜看懂原竞的沉默,但是并没有点破。他主动问起:“现在事情怎么样了?” 原竞有片刻难以启齿。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面临这种局面,他并没有完全理清思绪:“我姐夫……就是季宇,他以我爸的名义去跟银行贷款,现在……这些事我也搞不懂,我爸发现公司资金链断了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姐天天在家哭。” 陆时煜前几天就听江湛说起过这件事,季宇先是把自己公司的干股送给原媛和他父亲,接着把这两个名字添加到股东名单里,再以原董的名义向银行贷款,但他的这个公司是个空壳公司。 原董的公司原本只是出了小问题,但是因为季宇的操作导致银行现在不肯放贷款了,资金链一断,小问题就成了大问题。 其间具体发生什么,陆时煜没有了解过细节,但是他很清楚原家现在的困境。他道:“原叔叔那里,资金链的缺口有多大?” 原竞灰头土脸地报了一个数。他今天来找陆时煜,就是希望他能解决这个问题。这件事,就算从前也很难启齿。 他忍着心里万分的不舒服说:“时煜哥哥,之前你爸说的婚约,我可以重新再考虑一下。你之前说要跟我一起住,那个房子现在应该装修好了吧?” 林西言手里的水杯晃了一下,溅出来几滴水落在他手背上。 陆时煜伸手过去替他擦了,仿佛没听见那句话似的,对原竞说:“你去找江湛,我交代过了,他会帮你的。” 原竞惊讶地看过来,像是没预料到陆时煜会拒绝他。 但是,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时也没有什么话好说。陆时煜知道他的境况,也知道他的难处,但是他不能帮更多了。 陆时煜问他:“这个问题解决之后,有什么计划?” 原竞盯着他,若有所思。好一会,他才明白陆时煜在说什么,他一直以来都被保护得太好,才会在要独自面对什么的时候,显得这么无措。 如果今天遇到这件事的人是陆时煜或者是顾烨或者他们之中的任何人,都不会是这样的局面。 陆时煜见他说不出来,也不勉强。他道:“你别想太多,也不用太担心你姐姐,她会想明白的。” 原媛总归会明白,她自己遇人不淑也并不一定要原竞去妥协于什么约定俗成的家族联姻,事情终究会解决,原竞也要学着自己长大。 原竞若有所思,真心道:“时煜哥哥,谢谢你帮我。” · 送走了原竞,陆时煜回头去找林西言。林西言人还端正坐在沙发上,其实一直竖起耳朵听,他们在门口说什么,为什么这么小声? 见陆时煜回来,他又偏过头,低头看水杯。 陆时煜拿走水杯,低声哄他:“到下班时间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林西言反正对他说不出一个不好,但总归还是有些闷闷不乐,到了家也不说话,大晚上地去阳台浇花。 陆时煜把他拉回来:“生气了?” 林西言不肯承认,反倒期期艾艾地来拉他的手。 陆时煜:“?” 林西言抬起头亲他,亲完了可怜兮兮地看着陆时煜,好像受了特别大的委屈,还要不计前嫌的过来蹭蹭他。 陆时煜知道自己理亏,但还来不及说什么,林西言又来亲他。陆时煜瞬间就忘了别的,边亲亲还要来按着他的腰,还要顺水推舟地说:“你明天不去学校了吧?” 林西言软乎乎的点头。等陆时煜进入状态了,他又冷不丁说:“那个人,他说的是真的吗?” 陆时煜:“嗯?” “这里是我家吗?”林西言缠着他的手指说:“还是你要跟别人住的地方?你还跟他有婚约。” 陆时煜瞬间清醒。他狠狠亲一下林西言的嘴,还作势要咬:“你说呢?” 林西言推开他:“我要听你说。” “我喜欢过原竞很多年……”陆时煜打算从头至尾地剖白一遍他这些年来的心理历程,从喜欢到珍重再到放下,他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也不打算狡辩。可他这话才开了个头,就被林西言堵回去:“谁要听你说这个!” 陆时煜这回听懂了,林西言只是要一个肯定的回答。他追过去:“好,不提别人。这里当然是你家,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 林西言:“是我们家!” 陆时煜被他掐着手心,一边哄着人躲开他的手一边去抱他:“没有婚约,是长辈们的想法,没有正式拿出来讨论过,也没有人承认。我帮原竞是因为他还是我朋友,他遇到的困难对我来说也很容易解决……还想问什么?” 林西言想了想,没什么要问的了,他相信陆时煜可以解决好这件事。只是相信归相信,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不大高兴地说::“怎么是我要问,难道不是你要主动跟我解释?” 陆时煜:“那你听我解释?” 林西言:“我不听。” 陆时煜:“……” 林西言讨好地亲亲他:“你会被他抢走吗?” 陆时煜抱紧他:“不会,我已经被你抢走了,你不知道吗?” 第二天不去学校,就熬了个夜,结果还要早起陪总裁去上班。理由还很离谱,陆时煜一大早把他抱在怀里亲,还说:“昨天原竞才来公司找过我,这时候你应该要天天跟着我,监督我,不让任何人靠近我。” 林西言没听过这种要求,一个不留神就被带走了。“他怎么会这么粘人?”林西言一边喝着顾蔓蔓煮的奶茶,一边苦恼:“他看起来不是这样的啊。” 顾蔓蔓:“……” · 几天后的一个凌晨。 时隔近四个月,陆明远醒了。 警方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比陆时煜还要快几分钟。但是他们很快发现,十多年前的那桩旧案可能永远也查不下去了。 陆明远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连心智都倒退了许多。他的眼神里不再是凶狠和阴鸷,变得非常纯净。 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 “检查结果显示,病人的各项生命体征都很正常,在我们这里已经可以出院了。”主治医生说:“至于记忆和心智的缺失,这个还要看精神科的判断。” 当天就转了精神科,诊断结果并不乐观,医生保守地表示:“可以尝试药物或者其他方式治疗,但很难有效果。” 这个过程需要长时间投入大量金钱和精力,漫长但结果却很可能只有一场空。 陆时煜把陆家的庄园做了改建,配备了数量足够多的医护照料陆明远,原先在庄园里工作的管家和佣人如果愿意也可以继续留下。 陆家的庄园地理位置好,经过改造之后竟然是一个绝佳的疗养地。 陆时煜从陆明远的资产里拨出一笔专项资金,专门用于救治有心理问题的老人和儿童,后续的计划里,由庄园改建的疗养院会一再扩大。 ……也算是陆明远为这个世界做了一件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楚蓓剧情(二) 【不感兴趣可以不看!不影响正文阅读哦!】 * 楚蓓是没有想过主动离开陆明远的。这虽然不是因为“从一而终”这种迂腐的想法,但是陆明远的确是她的初恋。 或许称不上是恋,只不过她的结婚对象刚好是这个人而已。 尽管陆明远在某些方面表现出了明显的控制欲,但他总是会在不经意间露出可怜的踪迹,等你去探寻的时候,发现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接着,她总会心软。 恶龙拿出一点点的爱,给了这个涉世未深的女人——她被保护得太好了,从没有想过有那么多处心积虑,自作主张地去怜悯。 赵妍的出现打破了她的幻想,她从绝望里挣扎出来,不理解楚蓓这种小公主式的善良,在她看来楚蓓自己一个人生活都比配合陆明远演戏好得多。 楚蓓最初是没有那种想法的,她甚至还想在剑拔弩张的两个人里维持平衡。但是时间一长,赵妍确实让她窥见了某种真相。 她在陆明远给得温柔和冷漠里备受折磨,表面和真实之间的界限再次模糊起来。后来的几年里,她依旧扮演着一个合格妻子的角色,只不过更多的耐心倾斜给了陆时煜,给了他很多很多的爱和安全感。 她开始警惕陆明远。 她的警惕尽管隐藏得很好,但还是被发现了一些端倪,换来了无尽的猜忌和怀疑。 陆明远这个人,他的那些阴暗不堪的一面从来不会直白地剖露给楚蓓,只会伪装得更加妥帖。 楚蓓甚至不相信赵妍了,觉得她是因为经历了失败的婚姻才会这样悲观,甚至还想给赵妍介绍一个新的对象,或许会让她好起来。 赵妍对此敬谢不敏,拒绝得严丝合缝。 楚蓓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静,直到后来的一天,她终于在陆明远突如其来的疯狂里意识到了那些无端的猜忌和不信任。 感谢在2021-02-05 00:00:00~2021-02-06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基米德的杠杆_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owzki牛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正文完 尾声(一) 陆明远的病情始终没有好转。 他平时都很正常,但是见到穿粉色长裙的女人就会像疯了一样扑上去,好几个人才能拉住。 陆时煜有一次亲眼见到了那个场面,陆明远口中似乎还叫着某个人的名字。陆时煜其实并没有听清,只是隐约觉得那可能是楚蓓。 楚蓓去世那天,穿的就是一件粉色的长裙。 陆时煜忽然觉得很荒诞。 他忽然想起曾经送到他家里的那一长排粉色长裙,也想起了林西言确实也穿过类似的衣服。 小提琴。 首都音乐学院。 蓓蕾基金的捐助名单。 如果再加上粉色长裙,那么一切都能说得通了。陆明远是在借林西言怀念楚蓓,陆明远是怎么对林西言的,那他当年就是怎么对楚蓓的。 折断一个人的梦想,让她失去方向,于是只能被某个人圈养在家里,只听这个人的安排 ——这就是,陆明远想要的楚蓓。陆明远一度借由林西言得到了他想要的“楚蓓”,就算不是林西言也会是别人,如果没有人阻止那么总有人会成为受害者。 陆时煜想清楚这一点之后,顿时感到无比地后怕。他当初,眼睁睁地看着林西言,却根本不知道他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胆小、害羞,不过是表面而已,这样的林西言之下,是残酷而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他几乎是飞奔着回家。 林西言正在阳台上养他的十几盆绿植,被他变着花样浇水,竟然最后都顽强地活了下来,而且长得都很好。 林西言身上系着围裙,猝不及防被抱住甚至来不及把手擦干。他敏感地发现陆时煜的情绪不对,眼眶通红,于是小心地问:“怎么了,你好像……” 陆时煜就这么抱着他说:“那天在游轮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西言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陆时煜坚持:“告诉我。” “那天,我犯了两个错。”林西言再提起这件事已经不害怕了,只是用陈述的口吻说出来:“第一,他让我换上粉色的裙子,我拒绝了。他不喜欢我反抗。第二,他发现我喜欢你。” “……” “我也没想到他会在游轮上对我动手,像疯了一样。” 果然,一切都是能对上的。 陆明远只想要听话的“楚蓓”,学会反抗和爱上别人的楚蓓,他就要毁掉。 林西言伸手去替陆时煜擦眼泪,惊慌地问:“你怎么哭成这样?” 陆时煜不管不顾地又抱住他。 在他耳边说:“对不起,我发现得太迟了。林西言,对不起,以后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你已经安全了。” 片刻,林西言道:“我知道啊。” 尾声(二) 林西言因为复学,在期末考之后忽然收获一个寒假,最高兴的不是他,是陆时煜,天天变着花样哄他陪上班。 其实陪陆时煜上班很无聊的。 陆时煜工作很忙,他的秘书和助理们还有其他人都很忙,只有他一个人天天闲着。于是林西言就主动承担起了给大家准备下午茶的工作。 才做了没几天,陆时煜怕他累,也不让他做了。林西言非常气,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 其实也不算出走,是外公外婆听说他放寒假要关心他,让他回家吃顿饭。说来很少有人能招架得了,全家的长辈都围着你问东问西,问成绩怎么样考了多少名,毕业后打算做什么? 林西言却很受用,从前没有人问过他这些事,林文海分给他的注意力只有那么一点点,现在全家只有他一个人在上学,所有人都来关心他。 楚思源一见这个场面就头疼,抱着脑袋往外窜。迎面撞见了来接人的陆时煜,他顿时头更大了,从小大家就夸陆时煜懂事,怎么这个懂事的还带了个更懂事的,太糟心了。 陆时煜也很糟心,回到家一看家里没人,林西言连消息也不给他发,只留了一张字条就带着成绩单来城南了。 他连饭都没吃就来找人,结果刚好撞上晚高峰,在高架上堵了快两个小时。等他终于到了,林西言这边饭后甜点已经从水果换成了布丁蛋糕。 林西言手里捧着一个烤布蕾,拿小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挖着吃,外婆好像在跟他说什么,他笑眯眯地听着,时不时还点个头。 陆时煜一进门就被楚思源莫名其妙地瞪一眼,刚坐到小桌前要去拿剩下的最后一个小蛋糕垫垫肚子,结果又被外婆先他一步拿起来给林西言了。 陆时煜:“?” 这个地位是不是下降得有点快?林西言难不成是特地回来告状的吗?只是不让他辛苦地统计每天大家要吃什么而已,至于吗? 陆时煜还没回过神,话题已经从“成绩单”变成了过年。林西言在家里过的第一个年,大家都充分尊重他的意愿。 林西言不知道过去的习惯,不敢随意发言,就转头去看陆时煜。这回知道求我了?陆时煜非常幼稚地假装没看懂,还拱火:“言言,舅妈问你想去哪过年呢。” 林西言只好问大家:“往年都在哪里呀?” 结果一讨论,每年好像都差不多。无非都是找个天气暖和、风景又好的地方,最好还能去泡泡温泉这种的,以休闲惬意为主。 林西言就在一边表示赞同,嗯嗯嗯,我也喜欢这样的。 讨论得高兴了,当场就要订机票、酒店。楚思源去外面打了个电话回来,已经进展到讨论下一个话题了,完美错过了过年的家庭活动。 大过年的,还要一个人回医院救死扶伤,着实辛苦。 楚风佑把陆时煜叫出去私聊,他也听说了楚蓓案情的进展,要了解一下情况。 陆时煜如实说了。 说完了,两个人一起沉默。 楚蓓出事的那一天,楚风佑无论如何都不会忘。他回忆着说:“那天,警察们都很奇怪,只是一个上午不见人而已,怎么就是失踪案了?因为前一天晚上,蓓蓓妈妈接到她的电话,说你爸疑神疑鬼地,不仅怀疑她出轨,还动了手。” “她妈妈顾及着这事说不去不好听,就叫她先不要声张,回家商量一下再说。结果,她没能回来。”楚风佑话里像是有无尽的沧桑与遗憾:“如果那天我们能动作快一些,把她接回家来,或许就不会有事了。” 陆时煜不知该怎样宽解,斟酌着说:“这不能怪您,警方依旧认为是意外。” 楚风佑也不是要一个孩子来宽慰他,更何况还是楚蓓的孩子。他看着陆时煜说:“只是苦了你,蓓蓓连只言片语也没能给你留下。你小时候我就很担心你,不要学坏、不要走上什么歪路,现在看着挺好,我也就放心了。” “小林也不错,你外婆很喜欢他。”楚风佑以一个年长者的口吻道:“我听说你们结婚后还没有去见过他爸妈?好歹是父母,就算有什么不是,面子上也要过得去,做小辈的这种事上吃点亏不算什么。小林年纪小,这点你要替他想到。” 陆时煜乖乖受教:“是,我明白了。” 楚风佑这才满意,又道:“他从前在那个家里缺的,咱们家给他补回来就是。别回头在让人在背后说闲话,人家说不到你头上,就要去说他。这孩子我看着心思很敏感,可受不了这种委屈。” 陆时煜一听还真是,这件事确实是他疏忽了。林文海那里,怎么着也要交代一下,只是不知道林西言怎么想? 他们不便留宿,快十点的时候告别离开。 林西言玩得很开心,也不跟陆时煜计较了,开开心心地跟他说起新年计划。陆时煜只要听就好了,他喜欢林西言对明天、对未来有期待的样子,他原本打算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治愈林西言内心的伤痛与不安,他知道林西言偶尔还是会突然发呆、会彷徨,但是没关系,会慢慢变好的。 他在林西言的话音里,适时地问:“你想看什么样的烟花,很大很大的那种,动漫里那样的?” 他们一路谈论到家门口,林西言非常满足现在的生活,过去所有不好的遭遇好像都已经变得格外遥远了。 他忽然道:“陆时煜,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你就这么谢?”他凑过去在林西言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就见林西言不理他了,自己换好拖鞋跑了。 两个人闹了个十几秒钟的别扭。 陆时煜才跟上去要抱他,就听见林西言很很很很小声地说了一声“好”,然后就拿手盖着脸。陆时煜笑着拿开他的手,露出一张好红的脸。 林西言就很气:“你别笑了!” 陆时煜还是笑,还要虚伪地哄他:“好好好,我不笑了,我都听你的。” 尾声(三) 过完新年回来以后,天气逐渐转暖。林西言开学以后,重新开始和学校的乐团一起训练,他从前训练就很刻苦,现在重新开始,就更加认真对待。 陆时煜惊讶地发现,林西言这个学上的,竟然还很忙。只有周末,才能有时间休息一下。 头天夜里折腾得晚,林西言就睡得特别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看时间,才抽出一只手就被陆时煜塞回去,哄他:“今天周六,别急。” 林西言听见了,整个人又重新缩了回去,在陆时煜怀里找到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陆时煜被他磨得无奈,来亲亲他。 林西言还不高兴,嘟囔着说:“你不要吵我。” 快中午,才起了床。 林西言一边洗漱一边刷手机,忽然一顿,像是看到个突如其来又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的消息。 陆时煜注意到,凑过来看:“怎么了?” 发来消息的人是林文海。 林文海起初以为他在游轮上闯了祸,胆战心惊了好几天,生怕遭到某个人的报复,让他妻离子散。 后来,林西言没事了,网上又开始爆料,他那时候已经受不了刺激,只觉得自己真倒霉,林西言可真不懂事。 结果,峰回路转地出现了寰时发布的一则官方消息。 林西言竟然和陆时煜结婚了,林西言虽然很高兴,但其实没脸再去找林西言。这次总算是找到了合适理由——林温申请国外的大学一波三折,最终虽然没有名校录取他,但也总算有了结果,值得庆祝。 陆时煜按说是不太乐意林西言去的,但是他还记得楚风佑跟他说的话,所以并没有武断地不让他理会。 陆时煜语气寻常:“你想去就去,我陪你。” 晚上,两个人一起去了。 这顿饭是在外面的餐厅吃的,没有去家里,地方是林文海挑的。他特意选了一个适合家庭聚餐又有包厢的餐厅。他这一辈子汲汲营营,追求事业和家庭,还时常觉得自己郁郁不得志,结果到头来连自己的儿子也保护不了。 林西言和陆时煜的婚讯公开之后,很多人都因此来跟他套近乎。他一边应付这些人,一边觉得心虚,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林西言了。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从来都很懦弱、没出息,就像到了现在他还在利用林西言和陆时煜的关系给自己换好处,一边不敢去见林西言,一边却还在答应着别人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 现在再见林西言,他哪怕再冥顽不灵,也要觉得愧疚。只是愧疚只占了很小一部分,陌生反倒更多。这种情况下,提前准备好的那些说辞他说不出口,也不让林西言的奶奶或者其他任何人说,只是单纯一起吃顿饭,庆祝林温升学。 林温和他妈妈对这个饭局很不热情,只有在面对陆时煜的时候勉强挤出一张笑脸,他们都把林温最终没有被名校录取这件事怪到了林西言头上,只不过碍于林文海的态度不好发作。 林西言的奶奶又来做好人,仿佛他是个贴心贴意关心孙子的好长辈,其实明里暗里都在打听陆时煜的身家,打听林西言现在手里有多少钱。 林文海强行打断,使了眼色,她才不情不愿地停下。 除此之外,都很相安无事。大部分时间里大家都表现得很客套,比起亲人,更像是寻常亲戚相处。就这样一顿饭,对林西言来说,竟然已经算是意想不到的愉快了。 林西言并没有大度到对林文海以及过去那些事既往不咎,也不像以前还奢望用乖巧听话来跟他的家人换一点点关心和爱,只是他总觉得要去见他们一次,就当是和过去做最后一次了结。 这个了结其实做得不痛不痒。 他从前想过,是不是因为他不够懂事,所以爸爸和奶奶都不喜欢他,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因为从前对他们来说林西言是个累赘,甚至他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也提醒着林文海曾经的失败,所以对他是那个态度。现在情况不同,对他的态度也就换了个样子。 这个改变甚至和爱或不爱没有关系。 陆时煜见他闷闷不乐,就来搂着他,把林西言整个人都藏到自己怀里。他的外套足够大,把林西言也拢了起来。 陆时煜在他耳边说:“别不高兴,不喜欢,以后就不来见他们。外婆又在催你回家吃饭了,说是舅妈新学了个什么越南菜,酸酸甜甜的你一定会喜欢,等有空了我们就回家尝一尝,你说好不好?” 老爷子说得有道理,子女和父母不论闹出什么样的不愉快,在外人看来总归是做子女的错,父母恩情在世人眼里总归是报不完的。 这是老人家的社会阅历里给他们的善意提醒,只是友好相处有很多种方式,没必要让林西言勉强自己去假装和和睦睦一家人,也没必要再让林西言为这种事受委屈。 陆时煜想到这里不自觉地把人搂得更紧了,贴着林西言说:“嗯?怎么不说话。” 林西言明白陆时煜的意思,是在告诉他,他已经有了接受他、好好对待他的家人,没必要再为林文海或者其他人的态度伤心,不必再期待要不来的亲情。 林西言在腻歪的怀抱里点了点头:“好啊,舅妈做饭很好吃的。” · 因为四月份的校庆演出迫在眉睫,学校社团不得不加训。林西言随口说了一句肩膀酸,陆时煜就紧张得不行,硬是在下午把人接出来,送去了医院。 肩膀的旧伤其实已经检查过很多次,恢复得很好,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只是陆时煜不放心,一点风吹草动都要如临大敌。 楚思源这里,他们来过很多次,熟门熟路。之前某一次复查的时候,楚思源还跟他开玩笑,说医院的椅子坐着也不太舒服,让他问问小陆总愿不愿意花钱给换了。 林西言:“?” 他这才知道陆时煜因为他把医院的毛毯带回家,就把整个医院的毛毯都换了的事。那条毛毯,他从前还总是藏在被子里,晚上抱着睡。 好像,还被陆时煜发现过…… 还好,陆时煜发现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否则可真是丢死人了! 楚思源已经准备好车钥匙和手机,打算到点就下班,还没等到点,等来了他弟弟和林西言。 于是又是一次检查。 检查完,楚大夫义正言辞地对陆时煜说:“弟弟,医疗资源不是这样用的。小朋友的肩膀真的没问题,你不用这么紧张,以后没事别总是来医院。” 陆时煜不信:“可他说肩膀酸啊!” 我弟弟莫非是个傻子吗?楚思源:“你问问他每天训练多长时间,你整天举着手试试,你也酸!” 林西言心虚地转过头。 陆时煜:“?” 说好的每天训练不超过两小时,在学校也要多休息呢? 林西言还要一本正经地解释:“我都说了没问题,是他瞎紧张。” 陆时煜生气地把人带走了,第二天还光明正大地要求林西言陪他去上班。理由还是现成的:“你还想再进一次医院吗?” 林西言:“……” 他从那次下午茶事件之后就不太愿意陪陆时煜加班,怎么哄都不好,这次总算让陆时煜找到了机会,根本不可能放过。 可是林西言确实不能放着乐团的训练不管,至少白天肯定是不行的,最后勉为其难答应,陆时煜晚上需要加班的话,可以去陪他。 陆时煜连续加了三天班,顿觉上当,有这个时间一起在家干点什么不好吗? · 四月里,校庆那天。 白天走流程,晚上才是乐团的演出。 林西言时隔两年重新上台演出,难免会觉得紧张,幸好陆时煜作为蓓蕾基金的主理人也受邀出席,就坐在第一排。 陆时煜不关注交响乐,却也知道林西言在舞台上光芒又闪耀,是他在不知不觉里走了运,捡起了一颗蒙尘的星星。 现在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星光闪耀。 ——这才是真正的林西言,他在自己的领域里,是不可一世、光芒万丈的。 表演结束。 舞台上开始谢幕,观众逐渐退场。 林西言站在舞台中央,和陆时煜隔空对望。林西言以为他有话要说,所以没急着下台,等他走上来。 “我欠你一场求婚,不知道现在补上,是不是晚了。” 演出结束后,空无一人的舞台上。陆时煜单膝跪地,手里多了一枚戒指:“林西言,你愿意和我共度余生吗?” “……”林西言没想到陆时煜还会跟他求婚,他以为那个仓促的结婚登记已经是全部了,更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时候,观众还没有完全退场,礼堂里还有很多人在。 陆时煜专注而坚定地看着他:“你我想和你结婚并不是为了平息什么网络舆论,没有别的原因。唯一的理由是我爱你,林西言,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当然愿意,怎么会不愿意。林西言忍住酸涩,用力点头。 陆时煜牵着他的手,替他戴上戒指,在承诺的尽头落下一个吻。 ——从此以后,不会再有孤单、苦楚,不必一个人踽踽独行,永远都有陪伴、光明和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到这里为止啦! 感谢所有收藏和评论的读者,感谢诸位的陪伴=w= 下篇文是古耽仙侠,画风略沙雕,专栏可见 楚蓓剧情(三) 【楚蓓剧情完结篇,依旧是不感兴趣可以不看系列!不看也不影响正文阅读!】 陆明远怀疑她出轨,对象是乐团的指挥。 楚蓓那时内心已经不像从前那么软弱 ,会据理力争地为自己解释,但是却招致了陆明远更多的不满。 他认为那是对“情夫”的维护,激动之下,动手打了楚蓓。 楚蓓立刻向父母求助,并且提出要离婚。陆明远的保镖主动提出要送她,她情急之下便同意了,这个保镖知道她离婚的意图之后立刻报告给陆明远。 楚蓓试图阻止他,她那时已经知道要万无一失再摊牌,只是她却因为在车上的争执而发生了意外。 楚蓓去世后。 陆明远隐瞒了车上另一个人的存在,说不清是为了保护楚蓓的声誉还是他自己的面子,总归他这样做了。 赵妍在得知楚蓓死讯的那天就立刻离开了S市,躲避或许会有的某种报复,很难说陆明远会不会把一切都迁怒到她的头上。 十多年后,赵妍的儿子被送到了陆明远面前。 第38章 全文完 番外01 陆时煜近来发现,林西言好像从来都不会犯错。 虽说他一直就这么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每天都用一种“你说什么都对”的眼神看着他,但还是太过了。 哪有人从来不犯错的? 根本就是因为太小心,所以什么不敢做任何决定。 林西言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永远只在陆时煜给他划定的范围里生活,绝对不越雷池一步。 问题是,他的雷池也太过广袤了。 好像除了和陆时煜有关的事,他都是不会去做的,除了上学就是在家里,最出格的事还是上回拿着成绩单离家出走 ——去了陆时煜的外祖家。 “你说这孩子,可怎么办呢?”陆时煜手里拿着不知道谁塞给他的名片,坐在楚思源对面滔滔不绝地表达自己的担心。 ——楚思源一边吸着奶茶,一边神情呆滞地看着他这倒霉弟弟秀恩爱,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陆时煜这一定是在报仇! 想当初,他年少轻狂,曾经创下过一个季度换七个女友的神奇纪录,虽然最亲密的那个也只是拉了一下手,但是这一点也不妨碍他偷偷跟他弟弟显摆自己女生缘好。 那时候的陆时煜“生人勿进”得连个母蚊子都不愿意在往他身上盯,唯一脚前脚后跟着时煜哥哥的就是原竞那个娇弱男孩,男孩! 因此楚思源单方面宣布自己赢得非常彻底,并且对自己的弟弟进行了全方位的嘲笑与同情,甚至还有过一个奇妙想法: 陆时煜高中就出国留学,不会是因为在国内找不到对象吧? 楚思源的思绪飘了一大圈,好不容易才收回来,还是因为奶茶喝完了。 他放下空的奶茶杯,语重心长道:“弟弟,说实话,我以为你约我过来是为了单纯请我喝杯奶茶。” 陆时煜一脸“你是不是疯了”的表情显得尤为生动,至少他要是在青春期也能有这种表情那至少还有一点点早恋的机会。 可惜了,楚思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陆时煜:“?” 楚思源:“那你想让我做什么呢?是想让我给你家小朋友下个套,然后你就能借机惩罚他,这样吗?” 陆时煜:“……” 笑死,他竟然觉得找楚思源讨论这种事会有用? 他连个男朋友都没有过! 陆时煜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名片丢到一边,收拾出一副商业精英的表情,转身离开了。 楚思源:“……” 他百无聊赖地捡起被陆时煜丢在桌上的那张名片,耳根瞬间红了。 名片的主人是…… 唐远森。 · 陆时煜找楚思源讨论无果,直接去车库提车回家。 林西言正在家睡午觉,整个人陷在软和的被子里,只隐约露出了小半张脸,睫毛顺从得垂下来,贴在眼睑上。 陆时煜看了一会,没忍住,亲了一下。 又一下。 “唔……”林西言猛地一挣扎,看清对方的脸之后,整个人好像要化了一下,粘粘乎乎地贴过来。 “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我来看你一眼,一会就得回去。”陆时煜怕自己控制不住,抓着林西言的手挪开,“所以你现在可别招我。” 林西言把脸凑过去,在他心口贴贴。 陆时煜听到林西言在他心尖上问:“这一眼,可以看久一点吗?” 陆时煜在温柔乡里沉醉了一会。 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回来的目的,他说:“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很重要的,非常重要。” 林西言抬起一点点头,下巴蹭着他说:“什么呀?” “你要负责装修我们的新房。”陆时煜想了想又补充:“是婚房。” 林西言:“?” 陆时煜:“装修公司已经选好了,你只要告诉他们,想要什么样的就可以。什么都可以,哪怕你要在家装一个音乐教室或者在院子里种仙人掌,只要你高兴。” ……小陆总良苦用心,他反思过后发现自己总是习惯于给林西言安排好一切,但这一次,他要让林西言来做主。 关于他今后想要过怎样的生活,都让林西言来决定。 他想要看到一个更加生动的林西言,有他喜欢的,也有他不喜欢的,他会表达而不是一味顺从。 他可以任性,也可以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 · 林西言被几位设计师包围。 他们问他:偏好什么风格的设计。 如果陆时煜也在,那他就很容易回答,就要陆时煜喜欢的那种。 可是陆时煜要他自己决定。 他眼花缭乱又不知所措。 下意识地想问陆时煜,可…… 陆时煜眼睁睁地看着林西言发愁,不仅不帮忙,还要关心地问:“咱俩的婚房装得怎么样了?” 林西言:“……” 林西言只好自己学着去选择、去做决定,他慢慢勾勒出了一个属于他和陆时煜的未来,谁也抢不走的。 他们在一起这件事好像更加清晰了,不止有一份结婚证书、一个对戒,还有在装修过程中看到空荡的房屋逐渐被填满的那些瞬间里慢慢形成的对生活的期待。 厨房摆着精心挑选的餐具、客厅过道的墙上有一个好看的西洋钟………陆时煜家阳台上的十几盆绿植也被搬了过来。 他们的新家,越来越有样子了。 林西言在做这些事的时候,陆时煜就陪在他身边,以一种极其温柔的姿态支持林西言做的每一个决定。 当然也有一些争吵。 “林西言,你的琴房为什么不在我的书房隔壁?还有我们的衣帽间为什么要分开,你是怕我偷看你换衣服吗?让我看看怎么了!” “……” “你小声一点,吵到读者的眼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西言:谢谢大家,我们会好好在一起的! 最后以一个小番外收尾,感谢大家的喜欢,下篇文见=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