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他总想太多》来自www.wshlou.com 王爷他总想太多 作者:星池云火 文案: 为了拉拢朝中势力,年近而立的摄政王向国公府提亲,迎娶沈三小姐为妻。 婚后,即使知道妻子心中另有他人,嫁给他只是贪图权利,卫鹤景也毫无怨言,试图与她相敬如宾。 毕竟—— 这场婚姻只是各自牟利。 但婚后,卫鹤景逐渐发现,自己的王妃对掌控府中权力之事毫无兴趣,独独对他无比上心。 叮嘱他切莫劳神爱惜身体、吩咐人给他裁剪新衣、还时不时看着他的脸柔情蜜意…… 一开始,卫鹤景眉头紧皱,觉得她装腔作势。 后来,卫鹤景情深意切,看着沈娇目光灼灼:王妃厚爱!我必报之! 沈娇:…… 误会了!我只是喜欢你的脸而已! 某夜,摄政王猛然惊醒。 他竟然梦见自己年老色衰被娇妻嫌弃! 原本一心谋朝篡位的摄政王开始为自己的脸发愁了。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娇 ┃ 配角:卫鹤景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别想多,我只爱你的脸 立意:遇事及时沟通,才能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第1章 [最新] 求娶 沈娇:我才不嫁 京城护国寺的桃花林里修了一座朱红顶的八角亭。两位少女坐在亭里说笑,各自的婢女守在亭外。 “这么说,那张辞肚里花花肠子可真多!”身穿天水碧襦裙的少女五官明艳大气,嘴巴里说出的话颇有几分刻薄,“心思不用在正道上,尽想着寻个好岳家给自己铺路,美得他!我看他这次春闱,怕是只能止步三甲!” 说着,她又安抚对面的女孩儿:“总之这会儿看清了这是个什么人,你把那小心思收回来,回头让葵姨给你挑个更好的做夫婿。” 她对面梳着双平髻的少女披着一件象牙白的长披风,伏在桌上托着腮同好友玩笑道:“那好呀!得阿琼吉言,我得嫁个位高权重的,这样张辞便是做了京官,日后也得给我三拜九叩行大礼!那才舒畅呢!” 两人说话间,并没有发现不远处有人经过,恰巧将这一番对话顺耳听了去。 卫鹤景余光一扫,望见那道白色的身影,向身后之人询问道:“那就是荣国公的小女儿?” 跟在他身后的住持抚须而笑:“正是白衣的那位,与王爷实乃天作之合啊。” 天作之合?争权逐利的天作之合么?这沈小姐和她父亲还真是不同。 “如此看来,甚好。”卫鹤景收回目光,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边两人已经走远,亭中两位少女的谈话却仍在继续。 “他日再见,张辞那厮突然发现,自己当年妄图捕获的猎物,摇身一变成了皇亲国戚,而他不敢相认,只能远远跪下防止贵人翻他旧账,从此以后永远活在恐惧里,”沈娇美滋滋地咬了一口糕点,畅快道:“多爽!” “看不出来,我们娇娇还有这样的志向呢。”许琼打趣她,“三拜九叩、皇亲国戚,那是要做皇家媳妇儿呀。” 沈娇涨红了脸,捻起桌上的金丝糕就往对方嘴里塞:“阿琼你讨厌!玩笑话你也打趣我!此处只你我两人,不过嘴上说说罢了,还不是怎么舒畅怎么来嘛!谁会当真呀!” “哎——”许琼咽下嘴里的糕点,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现在只可惜那混蛋仅仅是同时向咱俩献殷勤,没真脚踏两条船,不然我就能直接带人把他揍一顿给你解气了。” 两人在亭中嬉闹了一会儿,便有一位穿着素净干练的仆妇匆匆走了过来,对亭子里的两位小姐行礼:“三小姐安、许小姐安。” 沈娇认出这是母亲身边的人:“戚嬷嬷,你怎么来了?是娘亲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戚嬷嬷点头:“夫人请您即刻回府。” 沈娇与许琼面面相觑。 “想必是有要紧事。”沈娇低头沉吟片刻,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许琼告别,“抱歉了,阿琼,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改日再约。” …… 沈娇带着婢女乘了马车回府,本以为要直接去后院找母亲,可龚嬷嬷却领着她一路去了前院书房。沈娇微微蹙眉,心中打起十二分的疑惑。 直觉告诉她,有大事发生了。 荣国公府的书房陈设古朴大气,可此时此刻,房中的人却无心欣赏这一切,气氛十分沉闷压抑。 沈娇的母亲,荣国公夫人苏氏坐在一把乌木圈椅上,面带愁色,不停地搅和着手里刺绣精美的丝帕。 沈娇的父亲,荣国公沈恪则双手负在背后,眉头紧锁,在书桌前焦急地来回踱步。 两人沉默间,沈娇推门进来了:“爹爹,娘亲,出什么事了?” 苏氏见她靠近,一把搂住自己娇小的女儿,开始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女儿哟……这才看清张辞那个小人,就又得让你进火坑,娘亲的好娇娇,你的姻缘怎么就这么不顺呢!” “姻缘?娘亲你别哭,女儿定能有个好姻缘的,您就别担心了。”沈娇一边安抚垂泪的母亲,一边试图从父亲那里得到答案,“爹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晋王……”荣国公想到早晨的事,就觉得头疼欲裂,“欲迎你做正妃。” “晋王?”沈娇思考了一下晋王究竟是何许人等,“他都快三十了吧!我才及笄,他老牛吃嫩草不知羞的啊?女儿不嫁!反正又没有圣旨,爹爹你就帮女儿拒了吧。” “娇娇啊,爹爹对不住你。”荣国公抹了一把脸,“爹爹和他说了,说你年纪尚小不懂事,难堪王妃大任。可晋王殿下偏说要和你见一面,亲耳听听你的想法。” 沈娇一头雾水:“女儿实在是不明白,京城里好女子那般多,我素来也没什么才名,怎么他就独独盯上我了!” 荣国公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告诉她实情。 本朝晋王卫鹤景,乃是先帝的同胞弟弟,天资聪慧,亦是当年立太子时的大热人选。可因着国师批命,二十七岁前不得近女色,硬生生与皇位失之交臂。 前些年先帝驾崩,幼主继位,朝政被佞臣把持。这位晋王便以清君侧的名义,带着亲兵一路从封地杀进京城。如今的晋王,以辅佐幼主的名头一直滞留京城,做着实际上的摄政王,朝中众臣基本都能看出来他想做什么。 现在,晋王求娶他的小女儿,就是向他递出了合作的信号。 荣国公无意趟这趟浑水,再三推拒,却还是不能打消对方的念头。 沈娇被母亲搂在怀里,没注意到父亲的神情,虽然发现了他的沉默,也只以为他在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难过:“爹爹不必自责,总归是那晋王的错。待女儿明天见了他,好好同他说一说便是。女儿就不信了,待我亲口拒绝他,他还能以权压人、强抢民女不成?” 然而荣国公夫人不这么乐观,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可我听说那晋王是个俊美男子,貌比潘安,到时候万一他蓄意引诱我们娇娇怎么办!” 三个女儿,沈娇这个最小的这个最让她操心。小女儿从小时候就是这样,一见着长得好看的,不论男女,通通能让她心生好感,长得越漂亮她越喜欢。 之前那张辞就是凭着一张好皮囊接近的她女儿!现在又来一个! 荣国公却不担心女儿会被晋王迷倒:“夫人你有所不知,那晋王不是咱们娇娇喜欢的风格。” 女儿的审美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有所了解。前朝那种风流名士款最得她心——虽然在他看来那就是一帮小白脸。 而晋王嘛,虽说脸也白,但早年上过战场带过兵,整体是偏硬朗的长相和气质,女儿根本看不上。 沈娇也安慰母亲:“母亲您想,殿下已年近而立,再漂亮我也嫌他老啊,约摸着过些年就长白发有皱纹了。看不上看不上!您就别担心啦。” 此时的父女两人没有想到,此时他们信誓旦旦的一番话,很快就被推翻了。 …… 第二天下午,荣国公夫妇带着沈娇,准备去护国寺“偶遇”晋王。 苏氏带着女儿先去求签,荣国公则往寺庙后方的禅院去寻卫鹤景。 京城的护国寺地位特殊,除开一些固定的日子,一般只对权贵开放。不年不节的时候,寺里没多少人。 故而此时大殿里,除开值守的僧侣,只有苏氏、龚嬷嬷、沈娇和她的婢女群青。 大殿里烟雾缭绕,沈娇只觉得每吸一口气都是浓郁的香火味,熏得她直想打喷嚏。她百无聊赖地跪在蒲团上,听着周遭嗡嗡的念经声。 苏氏念完了一段平安经,一旁的僧人就及时递上一副签筒。 苏氏不接,往身后看去:“娇娇,你来摇。” 于是沈娇接了签筒:“那要求哪方面的签呢?” “就问眼前事吧。”苏氏说完便转回去,面对佛像金身,双手合十,“诸天圣佛在上,护佑吾儿……” 沈娇得了母亲命令,屏气凝神,轻轻摇动签筒。 那就是想让她得个好姻缘了。佛祖在上,但愿那晋王别再纠缠,他可算不上良缘。要是明天一睁眼就能找着个肤白貌美的如意郎君就好了,她要求不多,风流俊逸…… “吧嗒”一声,一只红头签从签筒里落下来,捡起一看,上书“心想事成”四个大字。 这是上上签。 原本等着替她解签的僧人眉开眼笑:“沈小姐,恭喜呀。” 沈娇现在觉得这大殿里的香火味一点儿都不难闻了,她高兴地简直要从蒲团上蹦起来:“娘亲!上上签!心想事成!” 苏氏闻言满脸喜色,她一手捂着自己胸口,嘴中喃喃:“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护国寺一向灵验,这签文一出,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这事让你爹爹知道,他恐怕能乐得一晚上睡不着觉。”苏氏这么说着,一位身着青衣的婢女走了进来。 “夫人,国公爷说寺里今年开的桃花比往年更娇艳些,想请夫人和小姐一起陪他赏景。” 苏氏心下了然,这是晋王到了,但护国寺这上上签如今就捏在手上,她相信事情一定能圆满解决:“可真是心想事成。娇娇,走吧,咱们正好去把这好消息告诉你爹爹。” 怀着这样的想法,苏氏带着沈娇来到桃林中,“意外”遇见了同丈夫“偶遇”、一同坐在朱红八角亭中饮茶的晋王时,尚且能维持一番好心情。 可当她不经意瞥见女儿闪闪发亮的双眼,只觉得一颗心直直往下坠。 坏了!她说什么来着!这就是个会勾引她女儿的男狐狸精! 第2章 大婚 沈娇:看在脸的份上,我还是愿意…… 沈娇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分明不是她最喜欢的那类容颜,分明只是在一片普通的桃林里,沈娇却觉得似是在与九天上斯文俊逸的神君隔水相望。 眼前的男子着一袭玄色长衫,乌发用玉冠束起,肤色白皙,五官凌厉张扬,是极其浓艳的美感。侧面看颇有几分桀骜与贵气,可沈娇与他对视时,却全然无法感受到丝毫的攻击性,眼尾浅淡的泪痣反倒给他带来一丝仙气。 沈娇收回视线,随母亲进入亭中。周遭的仆人避退去了远处,亭中如今只剩四人。 “父亲安,晋王殿下……安”沈娇向端坐的两位行礼问安。神情不卑不亢,声音也很是平静,眼神却愈发明亮。 “嗯。”卫鹤景应了一声。垂目把玩着手里缠枝纹的茶盏,“沈三小姐,本王今日来意,想必令尊已经和你说过了。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但你本人的意愿本王也得知情。所以本王想亲口问你一次。” 他放下茶盏,漆黑的双目再一次与她对视:“孤欲迎娶你为正妃,他日若你产子,则必为世子,正室该有的尊重宠爱你一样也不会少。沈三小姐,你意下如何?” 荣国公夫妇不敢打岔,只能在一边死死盯住她,试图以眼神提醒她立刻拒绝。 可这一次,沈娇没有按原定的计划行事。顶着三个人的目光,她轻启朱唇:“我愿意。” “好。”卫鹤景满意地点头微笑,“赐婚圣旨,连同晋王妃的宝册,将于三日内入荣国公府。” …… “你真要嫁他?”沈娇的闺房里,许琼坐在她床边仔细打量着晋王妃的宝册。她今天一早突然听闻好友被赐婚了,要嫁的还是大她一轮的晋王,便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待她听完前因后果,不禁摸索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能让你一见面就改了主意,他长得得有多好看啊?” 沈娇原本正在午睡,却被许琼从被窝里摇起来,头脑还迷糊着。她坐在床上,胳膊撑着下巴,摇头晃脑地:“神君。” “嘶——”许琼听了,猛地打了个寒颤,“就没个别的形容吗?这词听得我牙酸。” 沈娇嘟着嘴看她:“没有了。” “行吧,没有就没有吧,我们来想点实在的。”许琼很了解自己的好友,以她目前的情状,对那晋王实际上毫无男女之情,只不过是看见一朵好看的花、见着了一样新奇玩意儿般的兴趣,“你又不喜欢他那个人,只是爱他的脸而已,万一他以后人老色衰,你要怎么办?以他的年纪,这一天来得快得很。” 沈娇早就想好了:“怕什么!”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等我嫁过去的时候,带上个百八十瓶的玉露凝霜,天天监督他用,十年以内保他那张脸不垮不成问题。” 玉露凝霜,是荣国公府祖上传下的秘方,对保养容颜颇有奇效,沈娇前些年改良过,如今效果是更上一层楼。 沈娇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头:“等他那张脸彻底不能看了,我再找几个长得漂亮的婢女放在眼皮子底下天天欣赏。” “停停停!”许琼一把握住她那两根手指头,“好看的婢女!你心怎么这么宽呢!万一回头和那晋王勾搭上了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沈娇一思量,却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我要是实在和他过不下去了,不是还能和离嘛,到时候我再找个年轻鲜嫩的,更好。” 许琼抵住额头,不知再多说些什么好。 本朝民风开化,夫妇两人和离后各自婚配是常有的事。许琼自己的母亲永平侯夫人就是二嫁。可若真到了那一步,晋王真的肯放人吗? 但如今多想这些也已经毫无用处了。圣旨已下,除非晋王立刻暴毙,不然半年之后,沈娇就得乖乖嫁入王府当王妃。 许琼觉得自己不该只想着可能出现的坏结果。左右自己的好友不是个容易动心的,只要那些无伤大雅的小愿望能得到满足,她就能一直开开心心的,没人能伤到她。 “沈叔和葵姨呢?他们现在是怎么想的?” 提到父母,沈娇不禁有几分心虚,本来说好拒绝晋王的,她却被美色所迷一口答应了,回过神来一切已成定局。 “我也搞不清楚。”沈娇垂头丧气地,“回来的时候他们都不说话,我也不敢吱声。等第二天用早膳的时候,他们好像就很支持这门婚事了。……都是我不好。” 许琼抱住她,拍拍她单薄的脊背:“别这么想,既然他们现在也都支持你,说明那晋王除了年纪大点,别的无甚缺点,起码人品还说得过去。这么一看,倒也是良缘。” “小姐,龚嬷嬷来了。” 沈娇还想再和许琼说说话,却听屋外传来婢女群青的声音,刚刚还算平静的小脸一下垮下来:“知道了,你请嬷嬷稍等一会儿,我等下就过去。” “这是怎么了?”许琼看着沈娇不情不愿地下了床,披上了屏风上挂着的外衫。 沈娇在妆台前的绣凳上坐下,一张脸仍是皱着的:“娘亲说要教我看账,而且明天还有王府的管教嬷嬷要来……月白!进来为我梳妆!” 一个圆脸的丫鬟走进来,站到了沈娇身后。 许琼表示爱莫能助:“这我可帮不了你,看样子日后你也别想轻易出门了。” …… 被各种琐事填充的日子总是过得格外快,半年的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就到了大婚这天。 八月廿九,黄道吉日,宜嫁娶。 这天早上,外头刚一放亮,苏氏就领着一群婢女嬷嬷浩浩荡荡地涌进了沈娇的闺房,把她喊了起来。 沐浴洗漱上妆更衣,可把沈娇好一番折腾。 途中许琼也从自家府邸中赶了过来,偷渡给她几块包裹好的一味斋的糕点,轻声叮嘱:“等饿的时候垫一垫。” 沈娇快速接过藏在了袖袋里,冲她使了个感激的眼神。 苏氏和王府来的宋嬷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见,底下的奴婢也有看见的,同样没有吱声。 等到了出门的吉时,一群人又簇着她,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门外是两队人马,一队是荣国公府的护卫,拉着她的嫁妆,一队是晋王府的亲兵,护持着晋王仪仗与一副空置的王妃仪仗。 沈娇却没有坐上队伍前方的王妃轿辇,而是被送进了队伍中间一座还算宽敞的马车里。她这边坐稳了,队伍就开始往前开动。 她掀开帘子,望见苏氏拿帕子擦眼泪,荣国公搂着她在说些什么,许琼站在门口垫着脚冲她挥手。 她们渐渐离得远了,看不清彼此的脸。由着静街的缘故,帘外也看不见什么行人。沈娇渐渐觉得无聊了起来,于是放下帘子,开始掰着指头数—— 大姐姐随夫婿去了任上回不来,二姐姐怀孕了在养胎下不了床,哥哥也不在,他被派出去治水快一年了,知道她要嫁人也只能在家书里恭喜几句。 这么一算,沈娇顿时觉得今天这婚仪着实没意思极了,早上那一阵兵荒马乱,她都没和爹娘好友多说几句话。可她也不能就这么掉头回家去,只得继续百无聊赖的坐在马车里晃着腿。 就在她无聊得快睡着时,马车旁传来宋嬷嬷的声音:“王妃,请下马车。” 沈娇一个激灵,赶紧调整出一副端庄的姿态:“嗯。” 两个低眉敛目的婢女把她扶出马车,沈娇抬眼一看,已经到了太庙所在的山脚下,晋王卫鹤景就站在前方等她。 按照本朝礼制,皇室婚仪,不论品阶高低,均需祭告太庙。不出意外,这会是最耗体力的环节。 沈娇端着步子,一路往卫鹤景的方向走去,到了他面前虚行一礼:“王爷。” “嗯。”卫鹤景应承了一声,随即看向一旁等待的礼部官员,“开始吧。” 要进太庙,需登上九层石阶,每层九十九级。但太庙是皇帝才能进的,卫鹤景享正一品亲王爵,这次祭告只需上第八层。作为王妃,沈娇也要陪他一起上去。 对于这一部分,沈娇日后回想起来,就只有一个累字可言。 按照规定,此时沈娇只是一身素衣,不着钗环。而从一层到四层,每上一层就要给她穿上一层王妃礼服,第五层佩玉,第六层戴冠,第七层执香。到了第八层,再对着太庙三叩九拜,最后受晋王妃印。 在一切结束以后,再徒步走下八层台阶,太庙的部分才算结束。 一路上身上越来越沉,中途还得听着礼部的官员在一旁唧唧歪歪念叨那些聱牙诘曲的祝词,沈娇只觉得若不是晋王的美色就像根胡萝卜似的吊在她面前,这一套流程自己根本撑不下来。 从山上下来,穿着王妃礼服的沈娇才能坐上队伍前列的王妃轿辇。 沈娇一坐上宽大的轿辇,就让人把顶端的珠帘放了下来。这样可以遮挡外部的视线,她也能不用顾及形象,摊在座位上好好歇歇。 她歇了一会儿,可体力消耗得太大,只觉得又困又饿,脑袋晕乎了半天,想起来袖袋里还有一份糕点,于是又伸手去掏。 待她把那聊胜于无的几块点心吃干净,就再一次听到那宋嬷嬷的声音:“王妃。” 一只手伸进帘子里来,递给她一个不大不小的油纸包,宋嬷嬷这次的声音压得很低:“王爷吩咐老奴把这个给您。” 沈娇赶紧接过来,打开一看,也是些糕点,不过比外头寻常的那些精致不少,约莫是王府里厨子的手艺。 “替我谢过王爷。”沈娇喜滋滋地捻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味道确实也很不错,这让她原本有些糟糕的心情稍稍雀跃了一点。 “王妃喜欢就好。” 沈娇靠着这两包糕点勉强糊了个半饱,又靠在轿辇里囫囵睡了一觉,到了晋王府大门时恰好醒来,这时已经是傍晚了。 接下来是宴客,可是这种事情和她没什么太大关系,那是卫鹤景的事情。现在,她只要回后院里坐着,等着那肤白貌美的郎君晚上来与她合卺圆房就可以了。 第3章 新婚夜 沈娇:我怀疑我夫君可能有点问…… 沈娇进了王府,还没来得及把其中景致看个分明,就被送进了红彤彤的喜房。 “请王妃稍等,待前头的宴会结束,王爷就回来了。” 听了宋嬷嬷的话,沈娇圆溜溜的双眼微瞪。 前头的宴会起码得有一个多时辰才能结束,这也叫稍等? 不过,为了美人儿,等一等也是值得的。怎么让自己在等待的时间里舒服一点,这才是个问题。 端坐在床沿上的沈娇抬手撩开礼冠上遮挡视线的一串串珠帘,问道:“嬷嬷替我把这礼冠卸了吧,戴了这么久,又沉,我这脖子可受不住。” 宋嬷嬷却只是略愧疚地看她:“恕老奴难以从命,按规矩,这礼冠礼服,您得穿到合卺之礼结束。” 沈娇沉默了一瞬,随即道:“那算了。” 她又扫视了一圈屋内,都是王府里的丫鬟嬷嬷,她自己带来的人应该在核对嫁妆:“你们都出去,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这……”宋嬷嬷还想说什么,被沈娇睁着圆溜溜的猫儿眼盯了一会儿,也只得让步,“奴婢们就在屋外,王妃有什么吩咐,说一声就行。” 屋里的小丫鬟们便跟在宋嬷嬷身后鱼贯而出。门“吱呀”一声关上,喜房里只剩沈娇一个人。 宋嬷嬷虽在沈家也待了半年,但毕竟相处时日尚短,不够了解沈娇的脾性,误以为刚过门的王妃虽然年纪小,玩心大,但也是极守规矩的。倘若是从国公府来的龚嬷嬷在这,她是决不肯放自家小姐一个人在屋里的。 确定屋里的人都走了,沈娇一个大步欢快地从拔步床上跳起来,她现在既不饿也不累,有的是精力好好打量自己日后的居所。 沈娇步伐轻快,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溜达。 博古架上不少新奇玩意儿是她没见过的,但她对此没太大兴趣。也可惜这上头没什么有趣的话本子可以给她打发时间,沈娇很快就玩腻了。 可待她几乎把喜房转了个遍,时间也只过去了不到一个时辰。 沈娇把目光转向了桌上的酒菜。 如果她没记错,她刚进门时,桌上的饭菜还是烫的,热腾腾地冒热气。沈娇摸了摸盘子,已经没多少温度了。那等到合卺礼的时候,怕不是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她也不清楚等到她夫君回来,下人们会不会重新换一桌。嬷嬷给她讲流程的时候没有提到这点。 她第一次成婚,实在是没经验。 沈娇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先偷偷吃几口。不然万一回头卫鹤景在宴席上已经混了个饱,她却饿着肚子只能吃冷饭,那就太可怜了。不吃多,应该没人会发现。 于是沈娇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每样饭菜都夹了一小筷。 可吃过了饭她依旧不安生,桌上一对银质雕花酒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半年里,苏氏有意让女儿练练酒量,免得合卺礼上一杯倒,在夫婿面前出丑,便每隔几天就给她喂一杯甜酒。可这位沈三小姐,酒量没练出来,只勉勉强强从一杯倒变成三杯倒,好酒的毛病倒是染上了。 沈娇心里也清楚自己酒量着实不怎么样,于是只偷偷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甜甜嘴、解解馋。可一杯酒囫囵下肚后,她还想再来一口。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纠结起来。最多喝三杯,已经喝了一杯,合卺喝一杯,那她再给自己倒半杯就再好不过了。又过瘾,又不会醉。 于是想通了的沈娇又快乐地给自己倒了半杯。她这次珍惜得很,小口小口地抿。这一抿,她察觉出一点不对劲。酒杯里的酒,似乎比她平日里喝的要更辣一些。但这点微妙的差距很快被她忽略了。 这直接导致,当卫鹤景送走了一票宾客,回到喜房,甫一推开门,眼前就是一只趴在桌上睡得稀里糊涂的小醉猫。 “王妃?”卫鹤景此刻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只以为他回得太晚,小姑娘精力不济等睡着了,便伸手去推她,试图把她喊醒,“沈娇?醒醒。” “唔……”沈娇趴在桌上哼唧两声,抬起迷蒙的双眼看向来人,隐约认出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神君,“夫君你回来啦。” 卫鹤景觉得哪里不对,凑近她身边一闻,一股酒香味,再拿起酒壶,重量似乎太轻了点,于是心下了然。 他也不和醉鬼计较:“你饿不饿?要不要让下人再上点菜?” “……不饿,吃过了,每样都尝了一点。”小姑娘撑着脸,摇头晃脑把自己卖了个干净,醉成这样还记得夸一夸王府的厨子,“味道好,要赏!” “行,明天赏。”卫鹤景又倒了两杯酒,放了一杯在沈娇面前,“虽说你提前喝了,但不算正经的合卺酒,这一杯还是得给你,礼才算成了……别动!”他眼疾手快,赶忙按住醉猫的爪子:“合卺酒要两个人同时喝才算数,我不说能喝你就不能乱动,懂吗?” 沈娇水亮亮的眼睛盯着他看,重重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究竟听没听明白。 卫鹤景也不管那么多,干脆两个酒杯都拿在自己手里,一杯自己喝一半,另一杯递到沈娇嘴边,让她就着自己的手也喝了一半。半杯喝完了,卫鹤景再把两份酒对调,把自己剩的半杯喂给她,同时将沈娇剩的半杯一饮而尽。 这合卺礼算是凑合着完成了。 “来人伺候王妃洗漱。”卫鹤景把酒杯放好,又将酒壶拿得离沈娇远了几分确保她够不着,就转身往侧边的净房去了,“替本王备水。” 待他出了门,丫鬟嬷嬷们便端了各类铜盆巾帕、面脂香粉鱼贯而入,一部分人替她拆冠顺发后,又领了她去了另一侧的净房沐浴更衣;另一部分开始收拾饭桌床褥。 一切妥当以后,沈娇身着寝衣坐在床上,喜房里再一次只有她和卫鹤景了。 “手给我。”卫鹤景坐在她身边,手里握着一个小盒子,他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莹润的白玉镯。 沈娇还醉着,但她这时候很听话,乖乖把双手伸过去,由着夫婿给自己带上镯子。戴好后她就着烛火细细打量,一时间竟分不清是自己的手腕更白还是玉镯更白。 卫鹤景觉得他若是不管,新娶的小王妃能坐在这儿看一夜的镯子,便干脆地握住她细弱的手腕,把人整个按进了被褥里,又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别看了,睡觉吧,明天一早要进宫。” 被捂住眼睛的小姑娘鼓起腮帮子,使劲扑腾了几下,但都被卫鹤景以武力强制镇压。沈娇无法,随着酒意上涌,只得在一片漆黑中渐渐睡去。 卫鹤景感觉身下的人呼吸变得绵长,一直像两柄小扇子似的挠他掌心的眼睫也几乎不再动弹后长舒了一口气。如果不能让醉猫睡着,接下来的步骤怕是有得折腾。 按照婚仪,新婚夫妇入睡前,需各自取一缕青丝混杂在一起打上结,第二天早上剪断收好,是为“结发”。 卫鹤景仔细挑了各自一缕极细的长发,系成活扣,防止半夜小妻子睡着乱动扯疼了彼此,这才能安稳地躺在床上准备入睡。 其实在结发之前,还有一步圆房礼没有完成。 不过近期卫鹤景也并没有圆房的打算。 新婚夜妻子喝醉了其实不是什么要紧原因,更重要的是他目前不打算有孩子。如今形势诡谲 ,他大业未成,有了继承人也不见得能多出多少真心实意的支持者,反倒是多了个脆弱的活靶子。 避子汤这玩意儿,就是再好的方子,喝多了也伤身。卫鹤景既然准备与妻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不会想去刻意糟蹋小姑娘的身子。横竖已经做了近三十年的和尚,再多忍两年也憋不死他。 可他这一番想法不能告诉别人,那就不得不由着一些人误会——比如沈娇。 沈娇这一天其实已经睡了不少时候,下午一段,傍晚一段,晚上又一段。众所周知,一个人若是白日里睡得饱了,那接下来大多是要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沈娇之前睡得那一会儿是因为酒意,如今半夜里她酒醒了,可不就是睡不着了。 沈娇眨巴着一双猫儿眼,看看拔步床的帐顶,又侧头望望枕边俊逸的郎君,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她皱着眉头,愣了半响才终于想起来,婚仪最后一项,“圆房”没有办。 没人告诉过沈娇遇上这种情况要如何处理。她只好按自己的想法来。于是她决定将夫君喊起来,把该干的事做完。 沈娇想通了,便一个翻身坐起来,可她不知道自己和夫君的头发打了结,这才起身起了一半,就觉得头皮剧痛,旋即“嗷呜”一声,带着哭腔扑倒在卫鹤景怀里。 卫鹤景睡得正香,却硬生生给头上剧痛扯醒,随即又被砸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待他弄清了状况,又不得不把小妻子搂在怀里给她揉头皮,卫鹤景觉得今天一天自己简直操碎了心。 这边沈娇头不痛了,又开始缠着他问:“夫君,我们还没有圆房,你怎么能先结发呢?顺序不对了。” 卫鹤景骗起小姑娘毫无心理负担:“可以不按顺序来的。” “那夫君我们现在就圆房吧。” “……今晚就不了,天已经很晚了,明天我们还要进宫。”卫鹤景不准备把真实原因告诉她,决定能拖一天是一天。 沈娇看向床外摆着的更漏:“子时一刻……”也不算特别晚啊。 卫鹤景继续糊弄她:“你看错了,是丑时一刻。”说着,为了防止床上这只小猫半夜继续乱动把俩人扯醒,他这次直接把人搂在怀里,手脚通通按住,使得沈娇动弹不得:“真的很晚了,快睡吧。” 他的胸膛挡住了沈娇看向更漏的视线,但她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就是子时一刻。 那么问题来了,沈娇很确定夫君不和自己圆房不是因为生自己的气——毕竟今天一天他对自己的态度都很不错。那究竟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男人在新婚夜拒绝和自己容貌美丽的妻子圆房呢? 他心有白月光?甘愿守身如玉?应该不是,这门婚事是他主动提起的,这些年也没听说过晋王卫鹤景与哪家女儿有过牵扯。只要他不是个人渣,这种情况应该就不会发生。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她曾经隐约听许琼提起过,男人年纪大了很容易精力不足。卫鹤景年岁比她长了整整一轮,该不会…… 沈娇双眸中流露出一点怜悯。 权当今晚夫君确实累了没甚精力,可如果明天还是这样,那她回门的时候可得好好问问娘亲遇着这种情况要怎么办。万一真如她所想,讳病忌医可不行。 第4章 入宫 沈娇:“我觉得这个太后不对劲。…… 沈娇原本睡得正香,恍惚间却听见耳边声音逐渐嘈杂。之后仿佛有谁掀开了帷幔,她闭着眼睛也觉得眼前一片橘黄的亮光。 她想动一动,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脑袋,无法挣脱。清冽的声线从头顶传来:“别动,很快就好。” 伴随着一道细微的“咔嚓”声,沈娇睁开眼,正瞧见一柄小巧的金蛟剪剪下了一缕墨发。卫鹤景松开她,把发丝放入锦囊中,交给了侍立一旁的宋嬷嬷:“收好。” 卫鹤景又转头看向沈娇:“时辰还早,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儿。” 沈娇虽然也想继续睡,但一想到还要进宫叩谢皇帝太后,困意便很快消散了,她从卫鹤景怀里坐起来:“反正醒了,左右这回笼觉也睡不长,不如就直接洗漱梳妆吧。” 卫鹤景颔首,同她一道下床洗漱。 按照仪制,王妃入府,可以带四位侍女和一位嬷嬷作陪嫁。沈娇选了自小跟着自己的四个贴身婢女:群青、月白、釉蓝、黛紫。至于嬷嬷——苏氏特意将服侍自己多年的龚嬷嬷派给了她。 这几位昨天就随沈娇一同来了王府,只是需要及时核对嫁妆,故而昨夜并不在她身边。今早一些事物已经大致厘清了,五人便顺利回到沈娇身边伺候。 沈娇洗漱完毕,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月白给她梳妆。 沈娇肌肤白皙莹润,素来也不爱脂粉,月白平日里给她上妆时便不常替她敷粉。但今日要入宫,按理说妆容须得隆重些,月白拿不定主意:“王妃今日可要敷粉?” 沈娇微微蹙眉,也颇有几分为难。 她自己是不想敷的,真按严格的要求来,不在她脸上刷层白墙不能罢休,虽说实际上敷了粉也不见得会比平时白多少,可如果不这么做,宫里的贵人误以为她不敬就不好了,于是只好选了个折中的方法:“敷吧。但只上一点儿就好。” 一旁更衣的卫鹤景闻言,转眸看了她一眼:“不想敷粉就不敷,陛下和娘娘不会因为这一点怪罪你。” 卫鹤景说这话的语气格外笃定,沈娇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便轻易地相信了:“那便不敷了,比平时多贴一段花钿吧。” 月白应了声,旋即替她描眉上口脂,取胭脂勾了眼尾,再贴上一朵殷红的梅花花钿。看自家小姐对妆容满意了,又给她梳了个大方灵动的双刀髻,辅以九树鎏金海棠花钗,最后在头顶正中插上镂刻纯金菊花纹的玉梳背。 沈娇未出阁时,从未尝试过这样的发式,她颇为好奇地拨弄着耳边朱红的琉璃坠子,透过铜镜打量自己。虽说头饰繁杂,但好在今日不用戴礼冠,倒也不觉得有多沉重。 月白取了个匣子打开,里面摆着许多镯子,她从中取了一对正要替沈娇戴上,却突然发现沈娇手上已经有一对白玉镯了。那镯子她没见过,应当不是从国公府里带出来的。 沈娇顺着她的视线也发现了自己手腕上的镯子,略一回想,似乎是昨晚夫君替她戴上的,她虽然喝醉了,但印象还是有的。 “不同换了,就带这对儿吧。” 月白也没多说什么,点头称是,就又把匣子合上,放回了原处。 妆容已成,沈娇却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待她无意间把视线转向一旁摆着的一罐玉露凝霜,才突然想起来。 半年前她决定嫁给卫鹤景时,就打定主意要好好保养他那张脸,嫁妆里那一车的玉露凝霜,一半都是要给他用的。 可是想法虽好,要怎么说服卫鹤景,她之前倒是没细想过。 沈娇看着一旁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卫鹤景,不禁有几分心虚。倘若他知道了自己准备做的事,也不知会不会生气。当着一屋子下人的面,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论他同意与否,也似乎有损他的威信。 沈娇突然觉得,自己当初实在是想得太简单了。 “怎么了?” 卫鹤景觉得似乎有人盯着自己,睁眼一看,是他新娶的小王妃。 小姑娘刚刚装扮好,一副柔软可爱的长相,长发尽数梳起,富丽的首饰称得她愈发娇贵。脸上没有敷粉,肤质莹润,梗着一根纤细的脖颈,水盈盈的猫儿眼盯着他,眼尾微红,红唇微张,看起来似有几分委屈的模样。 卫鹤景略一思索,觉得可能是小姑娘打扮好了想给夫君看看,但自己一直没理她,心里委屈了,于是又添了一句:“王妃今日的妆容很美。” 沈娇眨巴眨巴眼,反应过来夫君似乎误会了什么,但她也没胆量这时候说出真实情况,于是只好垂下脑袋做出一副羞涩的情态:“多谢夫君夸赞。” 沈娇换上了一套王妃礼服,虽说远不及昨日大婚的那套礼服华贵,但好在衣料轻盈,款式不繁复,也颇得她喜欢。 她陪着卫鹤景用了早膳,吃了个七分饱,便随他一道登上了进宫的马车。 两人在车厢内坐定后,晋王的依仗便缓缓开动。沈娇好奇外头的情况,便掀了帘子去看。可外头与前一天一般,早已静街,无非是些红墙绿瓦,没甚新奇玩意,她很快便兴致缺缺。 于是她又放下帘子,去盯她的夫婿。 卫鹤景今天也是一身与她同色的亲王礼服,发丝用金冠束起,侧脸对着她,露出一截完美的下颌线,手上戴了枚白玉扳指,依旧是一副威严尊贵的神君模样。 她盯得久了,理所当然地又被卫鹤景发现了,他垂眸看向身侧的沈娇,问:“又怎么了?” 沈娇没敢直言自己在欣赏美色,急中生智寻了个话头:“夫君,进宫见了陛下和太后娘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卫鹤景抚弄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道:“没什么要注意的,该学的礼仪宋嬷嬷都教过你,按照礼节来做,陛下和娘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在我身边呆着别乱跑就可以了。” “嗯,好……”沈娇呐呐点头,马车里随之再一次寂静下来,她只能听见车轮碾过石板的咕噜声了。 好在这样的安静没能持续太久。 晋王府离皇宫其实不远,仅仅是两条街的距离,乘着马车很快就到了地方。 皇宫大门前,两人下了马车,随着皇帝派来的一位姓魏的老太监,步行进入内廷。 一路上卫鹤景与魏公公交谈着,沈娇在一边只听不语,除了听闻一堆没甚信息的日常废话,也只知道了皇帝和太后此时就在长安殿内等着他们。 待沈娇觉得腿抖走酸了的时候,他们才终于到了长安殿。 皇帝和太后端坐上首,卫鹤景和沈娇对他们行礼问安,随后太后便赐座赐茶水。 沈娇作为国公嫡女,其实在宫内宴会上见过上首那两人。但那是先帝尚在时,此时的皇帝和太后,在那时还只是皇子和皇后,沈娇自己,也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垂髫小儿。 十年前,仁宗皇帝驾崩,卫鹤景的同胞兄长作为太子即位。可他即位不过五年,就因病去世,膝下只有一位七岁的独子。这个孩子即位后,就是当今圣上。 今上年幼,刚即位时朝中有奸相作乱、把持朝纲,恰逢多地天灾,民不聊生。三年前,晋王卫鹤景便以清君侧的名义攻入京师、斩杀佞臣。 后来,陛下和太后念及他的功劳,特意下旨,在陛下亲政前允许他留在京城不必返回封地。 而晋王作为名满天下的大儒顾伯思的关门弟子、当今圣上的嫡亲皇叔,每年经筵期间为陛下授课、在陛下亲政之前与太后共同代理国事,成为了手握实权的贤明摄政王。 现在,朝政清明、皇室友爱、天下太平,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但是大殿中的气氛,却让沈娇本能地感受到了一丝违和。 “一直听说晋王妃家室贵重、姿容过人,如今看来,晋王叔果真是有福气。”太后也就是三十出头的年纪,按理说尚在大好年华,可她一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怎么也遮不住,说是四十岁也有人信。 沈娇握着手中茶盏,也微笑着答:“太后娘娘这话着实折煞臣妾,晋王殿下乃是天潢贵胄,能嫁给他是臣妾的福气才对。” 太后又笑着转向卫鹤景,问道:“方才哀家瞧见晋王妃手上那对白玉镯子,似乎是母后从前留下,说要给晋王叔你做聘礼的那一对?” 坐在沈娇对面的卫鹤景点头称是:“正是。” 沈娇闻言,悄悄又打量了一眼手上温润的玉镯,那镯子通体浓白,没有一点瑕疵,上面也没有镂刻花纹,触手升温,丝毫不会觉得寒凉。 “如今眼看着晋王叔你也成婚了,想必母后和先帝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太后唏嘘感叹了一番,“你也老大不小了,早些要个孩子承欢膝下才是正事。” 卫鹤景面色平静无波:“孩子的事情得看上天的缘分,急是急不来的。” 太后又转头看了沈娇一眼。 沈娇自认不是个聪明孩子,但她自小家庭和睦,了解真正的亲人间的关怀是怎样的情态。而且,她对别人情绪感知较常人来说更为敏感,一些敌意如果不能藏得够好,她能很快发觉。 靠着这一手,这些年她一直没交到什么心怀鬼胎的朋友——就是藏得最好的张辞,她也很快发现了马脚。 今天,太后同她夫妻二人说话时虽然笑盈盈地,但那更像是装出来的关心与慈爱。 其实装出来的慈爱也没什么,毕竟她们之间并不熟悉,可是方才太后眼中不经意间露出的敌意与防备就让她感到很奇怪。 她预感到,太后将会说出一些……让她不太舒服的话。 第5章 端倪 沈娇:我有个不得了的想法…… 端坐上首的太后似乎确实很关心晋王府的子嗣问题:“孩子的事情确实要看缘分,不过不是也有句话,叫事在人为。” “从前碍着国师的断词,哀家也不好多说什么。如今你已成婚,哀家这个做皇嫂的就做一回主。”太后挑起眉,虽然是与卫鹤景说话,眼神却紧盯着沈娇,“这样吧,哀家手边有两个宫女,虽说不及晋王妃,但是也算得上相貌端正,不如晋王叔就把她们带回府去,也不必有什么名分,就当是多两个伺候的人,如何?” 沈娇低头,看着一片片碧绿在微黄的茶水中升腾起伏,一如她此刻的心绪。 她虽然不在乎晋王府日后会有多少妃妾,但大婚第二日太后就想赐人,着实恶心到她了。但太后这话不是问她的,要不要收,还得看卫鹤景的意思。 卫鹤景果断拒绝了:“多谢太后美意,只是国事繁忙,臣弟也无心享乐。太后与其关心臣弟的后院,不如早为陛下打算。” 一直沉默的小皇帝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陛下如今也快十三岁了,按我朝礼制,已经可以让礼部准备采选了。”卫鹤景轻啜一口茶水,继续道,“一套流程走下来,顺利的话,陛下正好可以赶在十五岁大婚。” 太后一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心头火起。 十五岁,这对当朝皇帝是个很特别的年纪。本朝祖制,天子年幼即位,由太后、皇室宗亲、朝中重臣三位共同摄政。皇帝想要亲政,须得满足两项条件,一是年满十五,二是业已成婚。 眼下的朝堂之中,本有摄政之责的荣国公不理朝政,作为太后的她势单力孤,大权几乎全被卫鹤景一人独揽。 卫鹤景狼子野心,她本想着给皇帝定下荣国公的小女儿,把沈家和自己绑上同一条船,谁知被他半道截胡。 “这么一说,也是该准备着了。”太后瞥了一眼身侧的儿子,“待陛下婚后亲政,晋王叔回了封地,想必就能好好歇歇了。” 卫鹤景神色自若:“其实倒也不必等到那时候。虽说云州有刺史坐镇,百姓安然无虞。但臣弟近日收到府中左右两位长史的来信,事关云州军务,臣弟预计九月初十动身回去一趟。” 云州是卫鹤景的封地,地处边境。晋王当年入京摄政,朝局逐渐稳定,左右二位长史便带了一半的晋王府府兵回到云州,替卫鹤景代理封地事务。 “云州军务确实要紧,是该回去一趟。”太后看着底下坐着不说话的沈娇,叹息道,“只是晋王叔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可惜晋王妃与你新婚燕尔,就这么分开,着实可惜。” 沈娇听了这话,不由自住地看向卫鹤景,与他对上了视线。 卫鹤景看了她一会儿后,随意道:“太后不必担心。王妃还没见过云州景色,一直对此好奇,这次回云州,臣弟带她一起。虽说有些事情有几分棘手,但不出意外,处理起来也快得很。说不准臣弟与王妃回京时,还能赶上年底的家宴。” 太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那自然是好。” 叔嫂二人虚与委蛇了一番,太后还想留下沈娇在宫中用午膳,卫鹤景随意找了个借口替她推拒后,便带她出宫回府了。 …… 夫妇二人今日的午膳是在王府中用的。王府厨子的手艺颇为不俗,做出的饭菜很得沈娇喜欢。宋嬷嬷给她盛了一小碗奶白的鲫鱼汤,沈娇尝了,只觉得满口生鲜。 不过沈娇这时已有七分饱,不准备再吃下去,于是开口问她夫君:“夫君上午在宫里,说要带我去封地。不知云州风土如何,我该准备些什么?府中事务要如何安排?” 虽说她每天只想吃喝玩乐欣赏美色,但作为王妃,有管理王府的职责,理当仔细问一问。 卫鹤景夹了一筷子菜,状似不经意道:“王妃有什么想法?不如和本王说说,好给你参考参考。” 沈娇只是口头那么一说,哪里仔细想过,只得低头喝汤掩饰自己的尴尬:“我对王府事务还不够了解,哪里有什么有用的想法,只是想让夫君教教我罢了。” “是吗?”卫鹤景笑了一下,眼底却没多少温度,“王妃好学,这是好事。” 沈娇被他这一笑迷的五迷三道,本就不是多聪明的小脑瓜愈发稀里糊涂,只好继续低头装作一副沉迷鱼汤的模样来,一口玉牙快把白瓷碗给磨穿了。 卫鹤景继续道:“不过这些事情本王前些日子就安排好了,就不劳王妃再多费心了。出府的对牌、管家要用的账册、钥匙、印鉴,傍晚会有人一并整理好了送来给你。 “不过这些你最好先别急着用。王妃若是想学着打理晋王府,待咱们去了封地,本王亲自教你。封地上的那座比你现在看到的这个大得多,就拿它练手。如此一来,等回京之后,王妃再想管家,必能易如反掌。” 沈娇悄悄啃着碗边,总觉得夫君这话有哪里不对劲,可她又听不出来。不过她不是个热爱学习的好孩子,夫君的“亲手指导”她一想到就觉得慌,也不知能不能让她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夫君说笑了,其实,我未嫁进来之前,王府事务想必已是井井有条,我不过因着王妃的身份须得过问两句,日常里还是有夫君做主就好。” 卫鹤景心里不信她的话,但也不拆穿,只告知了她自己下午的行程:“今日下午我不在府中,不出意外晚膳也不在府里用。王妃若是无聊,就让宋嬷嬷陪你熟悉一下王府景致。除书房外,想去哪里,王妃尽可随意。” 沈娇并不去好奇他分明在婚假还要出门的原因,毕竟如果是临时有朝堂政务要处理,她问了也不好:“那夫君晚上还回府歇息吗?” “回。只是约莫会很迟,到时我直接睡在前院。王妃早些休息,不必等我。”卫鹤景说完,又添了一句,“虽说有些事情要办,但王妃不必担心。明日回门,我还是能陪你去的。” 沈娇压根儿没想起来明日要回门这件事情,也不知接下来要说什么,只好对他笑了一下:“多谢夫君关心。” 卫鹤景用完午膳就带人出去了。沈娇小憩了一会儿,便带着两个贴身婢女与龚嬷嬷、宋嬷嬷在府里逛了起来。 晋王府占地颇大,后院目前只有她一个主子,故而许多屋舍基本都是空的,沈娇默认书房所在的前院是卫鹤景的私人地盘,不准备去讨没趣。于是能给她玩的地方实际上也就只剩花园那一片了,索性花园里景致精巧怡人,沈娇转了一会儿也不觉得腻。 沈娇一路赏景,来到了一片宽阔的景观湖边。湖上有一座又弯又高的木质红桥,她站了上去,发现这个位置视野良好,园里的景色几乎一览无余。 湖里养了一群金红的锦鲤,园子里伺候的下人看王妃在桥上站得久,误以为她想喂鱼,于是遣人送了一盘鱼食来。 沈娇接了鱼食盘子,往湖里稍稍撒了几把:“我突然觉得这地方风有些大。虽说不冷,吹多了也不好。月白,你陪宋嬷嬷回正院,把我那件胭脂红、绣祥云纹的披风取来。” 身后两人称是,一道往正院去了。 沈娇在桥上,看着人走远了,又撒了一把鱼食,看着鱼群在桥下聚集,露出一个恹恹的神色来。 “……嬷嬷,我好像做错事情了。” 龚嬷嬷皱眉,眸中满是疑惑:“王妃何出此言?” 沈娇垂眸,如蝶的羽睫微微颤动了两下。 做错了什么呢? 似乎从一开始就错了——她不该嫁给晋王。 可是她贪图美貌,一头扎进了漩涡里。 午间睡醒的时候,房间里没有人,她半睁着眼,感受着屋内的寂静。似乎就是在那一刻,诸天神佛以一点灵光点醒了她。 她此前一直疑惑,为什么晋王会娶她做王妃,今日宫中一番机锋,为她撕开了秘密的一角。 爹爹这些年与她娘亲风花雪月不理政事,使她险些忘了荣国公沈恪也是一位辅政大臣。她不常与皇亲贵眷往来、不曾关心过朝堂风云,不知道皇家的关系不如民间所传那般融洽——甚至可以算作是暗流涌动。 如果真如她所猜测的那样,贤名满天下的摄政王卫鹤景意图谋反,那么这个人要娶她,就是为了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势力,把爹爹逼上他晋王的船。 如今木已成舟,无论日后她和荣国公府再怎么想平静度日,都不可能了。 更何况,假使日后卫鹤景真的能够荣登大宝,她半年前的计划就是个笑话——本朝宗亲之间和离的不多不少,可皇帝的后妃想要离开,恐怕只有暴毙这一条路可走了。 “你觉得……算了。” 一阵风吹来,沈娇纠结混乱脑袋清醒了一些,这些话哪里是能对下人说的,关系再亲近也不成。 这些想法也只是一些推测,并无实证,就算是真的,她无力回天,想得再多也只是平添烦恼。 能什么都别发生最好。卫鹤景就是真谋反了,以他的能力,胜算也该在七八成。输了不过头点地,赢了她也没得亏。目前看来卫鹤景对她不错,不如当作什么也没发现,照旧过她快活的小日子。 “我有些冷了,就不等她们把披风取来了。”沈娇想通之后,决定一切如常,“回正院吧。” …… 半夜里,卫鹤景披着一件斗篷,匆匆赶了回来。 正院里守夜的宋嬷嬷看见他,十分意外:“王爷?您不是说今天歇在前院吗?” 卫鹤景没有理会她的问题:“王妃睡下了?”宋嬷嬷:“早睡下了,王爷今晚在这歇息的话,老奴这就让人伺候您洗漱。” “不必了,本王一会儿就走。” 宋嬷嬷擎着灯,看着卫鹤景推门进了房间,突然发现,自家王爷宽大的斗篷下,似乎有个什么活物,微微挣扎了一下。 第6章 误会 卫鹤景:王妃心中原来另有所爱…… 屋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只有几缕银白的月光从窗棱缝隙里透进来。 卫鹤景少年时在战场上,早就练出一手夜视的好本领,故而虽然屋内昏暗,他也没有撞上什么物什、脚步声与呼吸声都微不可查,更别说惊醒屋里睡着的沈娇。 卫鹤景把怀里的活物捞出来放在了一边。那活物也乖巧,只静悄悄地蹲在他脚边,不出一丝声响。 卫鹤景看了一眼被密实床帐遮掩住的位置,确定沈娇没有睡醒后,再从袖中取出一包赤色香料粉末,全部撒进了香炉里。 新加的香料烧得比一般的香料快很多,不过几息的时间,屋内原本清淡的檀和香就被一股微甜的气息所掩盖。 “唔……” 卫鹤景做完这一切正准备离开,却听见床榻上隐约传来沈娇的声音。脚下的活物动了动毛绒绒的耳朵,轻巧地越上床边的脚踏,一双金闪闪的竖瞳盯住卫鹤景。 卫鹤景走近拔步床,掀开丝质的轻薄床幔。 沈娇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她皱着眉头,呼吸渐渐急促,口中似乎还喃喃着说些什么。 卫鹤景坐在床沿,侧耳去听。 睡梦中的沈娇蹙着眉,声音细微:“夫君……” 卫鹤景的眼神柔软下来。 小姑娘离开家来到陌生的地方,身边没几个熟悉的人,他这个做夫君的今晚又没有陪着她,大概是害怕地做了噩梦。 于是他伸出手,摸了摸沈娇的额头,轻声回她:“夫君在这里,别怕。” 沈娇不自觉地蹭了蹭他温暖的掌心,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来。 卫鹤景看着她,忽然觉得小姑娘贪权图利也没什么不好。横竖自己压得住她,再怎么扑腾他也兜得住。虽然他只想要相敬如宾,但如果多有几分真情在,倒也不是坏事。 沈娇翻了个身,握住了他的手腕,又喃喃说了句什么。 卫鹤景附身去听,嗅着她身上暖香,温热的心却乍然凉了半截。 她说的是:“张辞,你别走。” 张辞这个人他知道,和他的小王妃有过一番纠葛。 婚前他派人查过沈娇。沈娇正值婚龄,大把的名门公子对她有好感,但唯一和沈娇产生过感情上的交集的,只有这个出身肃州的普通书生——张辞。 张辞是今年开春时来参加春闱的进士,然而心思不在科举上,脑子里打的是勾搭豪门贵女,做着乘龙贵婿的春秋大梦。 年初一场庙会上,那张辞帮沈娇追回了被抢的荷包,他见沈娇穿着华贵,笃定她是哪家的贵女,便有意勾引沈娇,沈娇也对他渐渐生出几分好感。 可谁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沈娇虽对他有几分好感,却没表示出什么婚嫁的念头。这张辞怕自己只吊死在一棵树上不保险,又瞒着沈娇,意图勾搭另一家的贵女。 可他不知道自己勾引的是沈娇的闺中密友许琼。 这件事很快被沈娇知道了,她和许琼一合计,再也不理会那张辞了。 这是卫鹤景此前知道的版本。当时他只以为小姑娘家没甚心机,不晓得遇着这样没受亏却又膈应人的事该如何报复,便轻轻放过了那张辞。 如今看来,原来是小姑娘一颗真心全给出去了,伤了心又不忍心伤害心上人,只敢口上说说报复,冲着权势忍痛嫁给他卫鹤景,日日梦中怀念情郎呢! 卫鹤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眸深邃又冰冷,听着身边的小姑娘继续软糯糯地喊夫君,心里却讽刺得狠。 这声夫君指不定是叫的谁呢! 他卫鹤景自认一世英明,如果不是今晚意外来给她送解药,怕不知道得被瞒到什么时候。 对了,解药。 卫鹤景扭头看着散发着甜香的香炉,只觉得自己一番关心爱护全是笑话。 避子汤伤身,他便决定先不碰她。知道太后在茶水里给她下了绝嗣的药,就匆匆忙忙去护国寺取了解药,一路奔马赶着回来给她解毒。怕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人害了,又特意寻了能辨百毒的灵猫来给她。 现在看来,沈三小姐心里只有情郎,与他卫鹤景不过是逢场作戏,怕是根本不愿意给他留下子嗣吧! 脚踏上的灵猫歪着脑袋看他。半晌,干脆地跳上床,窝在了沈娇脖颈边,长长地“喵——”了一声。 卫鹤景来不及阻止这只灵活的猫儿,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扰醒了沈娇。 沈娇做梦做得正舒心,却被一声猫叫惊醒。她揉着眼睛,恍惚间觉得有什么温暖的东西从自己额头上移开了。 她抬眼一看,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她床边,惊地她差点跳起来。 眼看沈娇要尖叫起来,卫鹤景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别喊,是我。” 沈娇眨巴眨巴眼,借着漏进屋里的微弱月光认出了他,随机心虚又惊讶:“夫君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今晚不正院睡了?” 沈娇当然是心虚的。 她今天刚刚隐约察觉到夫君的野心,睡前为了安慰自己,想了半天他当皇帝的好处。 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卫鹤景做了皇帝,而她梦里仗着他的势,狐假虎威,在宴会上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张辞叫来狠狠嘲讽了一番。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做更多过分的事情爽一爽,就被吵醒了。眼下只想着自己千万不要乱说什么梦话,让卫鹤景知道自己猜到了他的想法。 万一卫鹤景觉得自己不可信,要把她关起来怎么办?他可是有名有实的摄政王,真到这一步,没人能救她。 但她毕竟年轻,不懂得怎么隐藏自己的心思,在卫鹤景这样的老狐狸眼里,她那点心虚慌张一览无遗。 “本王是有些事情——”卫鹤景盯着沈娇,露出一点冷笑,却再一次被他带回来的灵猫坏了事。 “喵——” 雪白长毛的猫儿舔舔嘴,跃进了沈娇怀里,毛绒绒的长尾巴扫过卫鹤景的下巴,几根猫毛飘起来,让他狠狠打了个喷嚏。 “啊切!” 沈娇抱着这只沉甸甸的猫儿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夫君?你没事吧?” “无事。”卫鹤景忍住作痒的喉鼻,强作镇定。 “那就好。”沈娇低头,抚弄着怀里的猫儿,在黑暗中仔细辨认它的模样,“这是……猫?” 怀里的猫儿被她摸得舒服了,眯起金色的竖瞳,又“喵”地应了一声。 沈娇开心地笑起来,伸手搔它的下巴:“原来夫君是给我送它来的呀,这猫儿有名字吗?” 卫鹤景看着她的笑脸,忽然觉得自己内心一番翻涌没意思极了。 就算他逼问又如何呢?沈娇想必是不会承认的。 左右他婚前想要的也不过是相敬如宾,只要沈娇乖乖当好这个晋王妃,不偷人给他戴绿帽,就算她心中另有所爱、谋权求势,于他也无甚妨碍。 更何况他自己娶沈娇,也不是出于爱慕,而是为了利益,更不占据指责她的立场。 想通了这一点,卫鹤景心里又平静下来,于是他便顺着沈娇的话,按照早就想好的借口说下去:“嗯。我想着府里没甚可玩的,就寻了只猫儿陪你。平时我不在府中,你若是无聊了,就逗逗它。名字还没取,王妃自己想一个吧。” 沈娇闻言,为难地蹙起眉。 她一向不是个会起名的,身边几个侍女的名字,也是她娘亲苏氏起的。 “你的毛是白的,就叫白……白……小白?这个太随便了,不行。” “眼睛很漂亮,金色的。我想想啊。” 沈娇憋了很久,终于决定下来:“就叫你白金吧!” 这个名字虽说有些奇怪,但也不难听。 她昂起头,与怀中猫儿一般圆溜溜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卫鹤景,一副想得到他夸赞的模样:“夫君,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卫鹤景不关心她给灵猫起了什么名,敷衍地点点头:“不错,朗朗上口,是个好名字。” 沈娇开心地搓揉了一番怀里的猫儿,这只猫儿似乎通人性,乖觉得很,由着她玩弄,不叫也不闹了。 “那夫君现下是留下休息吗?我这就叫下人进来——” “不必了。”卫鹤景婉拒了,“这样太打扰你休息了,我还是去前院就好。” 他把白金从沈娇怀里拎出来,又把她按回床上躺好,盖上被子,最后把白金放回在她枕边,似是意有所指道:“王妃继续睡吧。一夜无梦才能睡得好。” 说完,他起身,把床幔放下,推门离开了。 沈娇听着没了动静,便从被子里钻出来,掀开床帐往外看,待到确定了房间里已经没有旁人了,又放下床帐把白金抱进了怀里。 她总觉得夫君今晚有些奇怪,可具体是哪里她又说不上来。 似乎是过于贴心了? 大晚上赶回后院,就为了给她送只猫来,怎么想都不对劲。明明随便找个下人临时照顾一晚,第二天再抱来给她也是可以的,但他偏偏没有这么做。 沈娇卡住白金的腋下,勉勉强强地把它整个提起来。 白金睁着一双金色的竖瞳,歪着脑袋安静地看着她。 屋里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出来。不过,一只猫咪而已,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特别之处。 沈娇放弃了立刻从白金身上找线索的想法。白日里阳光明媚,到时候再看也不迟,也能更清楚,她就不再折腾自己的眼睛了。 “这么晚了,到前院可有一大截呢,等他回去要好久吧。”沈娇捏一捏白金的肉垫,“再洗漱更衣,那么迟才睡,明日还不能睡懒觉,他这样会老得很快的,这样脸就会垮掉的。要不以后都让他到正院来,我看着他早睡早起?” 白金不叫唤,它只伸舌头舔了舔沈娇的手指。 “你也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对吧?那就这么决定了。” 沈娇把它放回枕边,自己也躺回了被子里:“明天回门我也带你回去吧,娘亲也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第7章 回门 沈娇:好朋友要离开了 回门的时候,沈娇顶着卫鹤景疑惑的眼神,把白金也抱上了马车。 “白金很可爱,我想给娘亲看看。”沈娇向他解释。 “嗯。”卫鹤景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即把背往后一靠,闭起眼睛不再说话了。 沈娇不知道这实际上是卫鹤景目前不太想理会她,只以为是夫君昨晚睡得太迟、休息得不够,需要再睡一会儿养养精神,便贴心地不去打扰他,只安静地坐在旁边和白金玩起来。 待马车行至荣国公府,还不等沈娇出声,卫鹤景便睁开了眼睛。他先一步下了车,又亲手扶了沈娇下来。 荣国公和苏氏早已在门口等着了,他们身后还有特意赶来看望好友的许琼。 两边人互相见过礼,就分两头进了府中。荣国公和卫鹤景去了书房,苏氏、许琼、沈娇回了后院花厅。 花厅里摆了些茶水点心,四处点缀着各色奇葩。三个人坐在一起,仆人们都被挥退了。 “有闲心抱只猫回来,看来晋王对你还不错。”苏氏抚了抚白金圆乎乎的猫脑袋,这几天的担心烦忧消去了许多。 她生的孩子她知道。沈娇这一幅自在模样,在王府里想必还没受到什么委屈。下马车时晋王亲自扶她下车,也算有心了。只是这才新婚没两天,不委屈也只算是开了个好头罢了。 待一时的新鲜过去,卫鹤景对女儿依旧体贴,她才能彻底放心。 沈娇闻言,开心地点点头:“夫君很好的,白金就是他特意寻来陪我的。” “总之,只要你过得好,娘亲就能安心了。”苏氏叹了一口气,“我原本想着给你寻个靠得住的青年才俊……如今也好。你做了王妃,满京城没几个比你更尊贵的,锦衣玉食,也无公婆需要侍奉。只是过些年今上大婚亲政,你就得和晋王回封地去了,娘亲和你爹爹到时候再想见你也见不着了……哎……” 苏氏和荣国公生了三个女儿。大女儿随夫婿去了任上,可如果一切顺利,大女婿升官回京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了。二女儿本就嫁在了京城里,每月都能见上几回。 可三女儿不同。 如果没有勤王一类的大事,分封的蕃王连带着他们的家眷,无诏是不得入京的。 沈娇听了,虽说想宽慰她,却不知如何说起。 她总不能说娘亲你别担心,你女婿估计在准备造反,不出意外女儿我以后除了京城哪也去不了,根本不可能离你太远? 她又不傻! 苏氏继续表露自己一番慈母心:“听闻云州地处边陲,虽然也富庶,可到底比不上京城里。风土人情也大不相同,也不知道你能不能适应。” 沈娇听她提到云州,想起昨日入宫时知道的事,赶忙告知母亲:“娘亲,夫君说初十要带我回一趟云州,约莫着年底才能回来。” “回云州去?”苏氏本想问问沈娇为什么要去,但一想到可能和朝堂上的事有关,就又不提了,只问她,“那也没几天了,有没有什么娘亲能帮你准备的?什么衣服啊,药啊……万一你水土不服怎么办?王府的医师也要带上。” “这,我也不清楚。”沈娇皱眉,“夫君说一切都由他来准备。” 许琼此前一直坐在一旁安静听着,闻言一挑眉:“都?一点儿都不要你插手。娇娇,他不让你管家?” 沈娇摇摇头:“不是。夫君把王府的账册和钥匙都给我了,但他说要等去了封地再教我管家。我想着,反正我也不了解云州,也不知道要带些什么,不如这次先让夫君来做,我在一边看着学学就好了。” “这样啊。那也好,省的你刚新婚就劳神费力。”许琼觉得这是个借口,但她没有说出来。 好友不是个蠢笨的,各类庶务学了半年,就是纸上谈兵,多少也能说上两句,这样的情况用不着晋王亲自教。要她看,说不准这老男人就不想把管家权给妻子,被人管着哪里有管别人舒坦。 可是也不是没有其他可能。比如晋王是个会玩花样的,想借教导的由头亲近新婚妻子也未可知。 苏氏倒没有什么想法。在她看来,王府事情多规矩大,也许晋王觉得自己女儿能力不足以服众,想亲手帮她树立威信也是可能的。 苏氏又叹气:“只是这么一来,你和阿琼都要离开许久,我这心里真是舍不得。” “阿琼?”沈娇疑惑,扭头看向许琼,“你要离开京城?去哪?之前没听到消息啊。” 许琼颔首:“我今天来,除了看看你,就是想来告诉你和葵姨这个消息。” “娇娇你应该记得,我从前说过想去军中。” 沈娇当然记得。 许琼出身永平侯府,是正儿八经的将门虎女,自小就有从军入伍的念头。她自小舞刀弄枪,武功算不上高强,但比起许多男子也不弱。可这年岁,虽说名风开化,相比前朝,女子少了许多限制,但军伍这一行,却仍是很难进入的。 不过,许琼想去军中也不是毫无办法。她的父亲永平侯就有门路,只是之前一直不肯松口。 沈娇想到了什么,由衷地为她开心起来:“许叔叔同意了?” 许琼点头,也笑起来:“没错!我爹说了,三天后大堂哥去秋山大营,让他带我一道,先在军中待上半年,假如我能撑下来,就想办法向圣上求个恩典,准许我正式入伍。” “秋山。”沈娇想了想方位,“在南边。云州在北边。我们离得好远啊,而且好久不能见面。” 沈娇难过了一下,但又很快恢复起来。这是许琼多年的梦想,她应该高兴才对:“我相信你一定能坚持下来。等你成了大将军,我给你好好庆祝!” “借你吉言。”许琼笑着捏了一把沈娇的脸颊,“我肯定能当大将军。到时候要是晋王对你不好,我就带兵把他揍一顿!” “夫君他也有兵呢。”沈娇被捏住脸,声音含含糊糊的,“不过你要揍他,我就想办法让他的兵都不在身边。不过你得注意点,别打坏他的脸嗷。” “知道啦!你这丫头,就想着他的脸了!” 苏氏看着眼前两个小姑娘打闹,无奈地笑了笑。待这两人闹够了,才继续和她们说话。 第8章 计划 沈娇:这个事情得偷偷地来…… 两个小姑娘的打闹渐息,苏氏笑着将一盘红豆酥挪到了她们面前:“瞧瞧你们,都乱说些什么话。” 沈娇衔着一口红豆酥小口小口地咬,许琼看着她,说:“只要晋王能一直对你好,我就放心了。只可惜我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万一等我的小外甥出生了,却来不及当面给你贺喜,那多可惜啊。” 许琼心里盘算着。 假如她能顺利留在军中,那么起码五年以内都回不了京城。晋王年纪虽然不小了,但也算是正值壮年,只要他身体没什么毛病,五年内和沈娇生两个孩子应该不成问题。 更别说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子,有些成婚早的,孩子都快能议亲了,卫鹤景对子嗣之事但凡稍微急切一点,等她再见到沈娇怕不是孩子都要有一群了。 沈娇闻言,脸上并没有什么娇羞的神色,反而皱起了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氏见状,赶忙问她:“怎么这个表情?给娘亲说说,这是怎么了?” 沈娇嚼了几口糕点,就着茶水将其咽下,又转头看看四周确定没有旁人,才将新婚夜自己没有和卫鹤景圆房的事情全盘托出。 苏氏和许琼听了她所说的细节,都陷入了沉思中。 苏氏慢吞吞地说:“半年前你答应晋王后,娘亲特意问过你爹爹,他说晋王人品贵重、一诺千金,这些年一心处理政务,没见身边又什么旁的女子。更何况他当时也是承诺了的,只要你生了孩子,就是世子,也不像是要为旁人守身、不愿和你有孩子的样子。” 她又揉了揉眉心:“不过,他此前在云州居住了多年,在那里有什么缘分也说不准。正好过些日子你不是要随他去云州?到时候让龚嬷嬷去想办法替你打探打探。” 许琼虽然只在方才才见了卫鹤景一次面,却敏锐地觉得那个男人不像是个心中有情的:“晋王这些年为国鞠躬尽瘁,看起来国家大事才是他心里重要的事。既然是这样的人,我倒不觉得他会为了谁再多费什么旁的心思。” 苏氏已做了多年的人妇,比起两个不禁事的小姑娘,在男女之事上更有经验些:“难道晋王那天喝多了?娇娇你还没什么经验,娘亲之前教导你的时候,也没和你说过这么细致。男人喝多了,没甚想法也是正常的。” 沈娇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娘亲这么问,但也仔细回忆了一番,随即摇摇头:“我不知道,那晚我喝醉了。但夫君当时看上去不像是喝多了的样子,他还能给我带镯子呢。” 说着,沈娇举起双手,露出腕上一对莹白的玉镯:“看,就是这个。” 许琼挠挠头:“这么看来,目前最大的可能就是……” 晋王他真的有点那方面的毛病。 苏氏叹了一口气:“看样子只能先试试他了。娇娇,我教你。” 她又看了一眼许琼:“阿琼,你也认真听,以后说不准也用得上。”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乖乖将脑袋凑了过去。 …… 另一边,荣国公府的书房里。 “如此一来,太后是不准备让你们平安回京了。”经过一番商讨,荣国公背着手,在房里来回踱步,“殿下您的安排虽然也说得上万无一失,可毕竟过于危险。俗话说得好,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卫鹤景放下手里的茶盏,“太后的势力,这些年我已经修剪地差不多了。可最近她在政见上一反常态,总与我争锋相对。这不对劲,她一定有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依仗,得尽早试出来才行。” 荣国公深知自己无法阻拦卫鹤景的决定:“殿下心意已决,臣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 他咬咬牙:“殿下您武艺高强,必能安然无恙。只是小女手无缚鸡之力,真的遇到了危险,别说自保,不拖累殿下都难。” 荣国公朝卫鹤景长揖一礼:“臣不多求什么,只希望如果真的遇上危险,殿下看在臣这张老脸的份上,尽力保她性命。” 卫鹤景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亲手扶住他:“还请岳父大人放心。娇娇既然做了本王的王妃,本王就一定护她周全。” 荣国公还是有几分担心:“娇娇自小在京城长大,从未去过其他地方,如果到了云州水土不服……” 卫鹤景能够理解他对儿女的一番慈爱之心,听着他再三担心,倒也不觉得烦扰:“该准备的本王都已备好,医师也带了王府里医术最为精湛的,若真有什么问题,也能及时医治调理。” “如此,就多谢殿下了。”荣国公终于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娇娇是我最小的女儿,平日里难免骄纵了些,她年纪又轻,爱贪玩。若是日后侍奉不周、惹了殿下生气,还请殿下不要和她一般计较。” “这是自然。” …… 翁婿二人书房里叙完了话,确定好了该做的计划和布置,就差不多到了午膳的时辰。许琼已经离开了,桌上用膳的只有四位主子。这顿饭食大多是沈娇喜欢的口味,算不上山珍海味,却也称得上新颖奇巧。于是一顿饭吃得主宾尽欢。 用晚膳稍作歇息,卫鹤景就向荣国公夫妇辞行,带着沈娇回晋王府。 路上,两人并排坐在马车里,距离比早上挨得近了些。 “王妃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卫鹤景垂眸看着身侧抱着猫和箱子的少女,“用膳时你一直盯着我看。还有这个箱子,你非要自己抱着,里面是什么?” 其实他发现饭桌上荣国公夫人也总是看着他,不过他早知道荣国公夫人一直不满意自己这个女婿,所以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只以为她在心里挑他的刺。 沈娇不由自主地将怀里的箱子抱紧了几分:“啊,没什么事。箱子里是阿琼送我的礼物,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儿。她要参军去,就把这些留给我了。” 老天保佑,可千万别让她打开箱子。让夫君看见这里面的东西,可实在太羞耻了,也不知道许琼是从哪里搜刮来的,比她嫁妆单子里的还露骨。 卫鹤景见她不想说,也不再追问。白金从沈娇怀里跳下来,爬上了他的膝盖,卫鹤景也没有撵开它,只随意地抚了抚它顺滑的毛发。 沈娇悄悄松了一口气。听了娘亲的计划、收了许琼给她的“礼物”,她现在脑子里一团乱。 不过有一点她可以确定,要按那两人说的来试夫君,必须得等到去了封地。毕竟那是他的地盘,真有什么不该传出来的流言,想必也能很快控制住。 嗯,应该。 第9章 抓包 卫鹤景:现在的小姑娘我真是看不……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九月底,这时候沈娇已经随着卫鹤景来云州快有小半个月了。 云州风物与京中大不相同,可这些日子沈娇一直没来得及观赏,原因无他——卫鹤景整日把她拘在书房里学习。 先前还在京中时,卫鹤景说过会亲自教导她学习如何管理王府。刚来云州晋王府时,沈娇还没把这当成什么大事,毕竟打理府邸这种事情,她出嫁前也是好好学过的,虽说手段不算高明,但也说得过去。 但是当卫鹤景真的认认真真给她上课的时候,沈娇逐渐觉得不对劲了。 “夫君。”看着面前一摞经史子集和许多案卷,沈娇狠狠打了个机灵,她小心翼翼地举起手,一脸的无措,“不是说教我管家?那这些书是?” 卫鹤景的桌案比沈娇的宽大许多,稳稳摆在正中央,他就坐在这张桌案后,一边处理政务一边监督她:“晋王府管着整个云州,边关形势、属官调动……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都会对府内庶务产生影响,所以有必要让你读一读这些书,不求精通,但起码有些基础,眼界得开阔起来。” “这样啊。”沈娇缩在桌案后,盯着书,她是权贵之女,年幼时是请过西席教导的,这些书里也有一部分是她学过的,“可是这也太多了,我得学到什么时候?不如去掉一些我看过的……” “不行。”卫鹤景打破了她的幻想,“温故而知新。更何况我们要在云州待起码三个月,足够你学完了。” 沈娇闻言,整个人都蔫掉了:“哦。” 卫鹤景看着她这副可怜模样,内心毫无波动。她既然选择了攀附他的权势,该承担的责任就绝对逃不掉。 卫鹤景给她布置了任务:“案卷可以先不读。今天就先把最上头的那本书看了,起码半本,再写一篇读后感给我。若是累了,里面有一本云州风物志,可以解解闷。” 沈娇没那胆子说她不学了不管家了。她看卫鹤景这幅作态,分明是动真格的。沈娇怀疑如果自己这么说了,夫君会以为自己在耍他玩。 她倒不是怕卫鹤景生气,只是还不知道他是不是个容易记仇的人。万一以后给她来个秋后算账,那就很不好了。 这么一想,沈娇就只好苦着脸把书捞起来,乖乖开始读。 她这哪里是嫁了个夫君,怕不是给自己找了个先生! 不过沈娇一向是个能苦中作乐的。 写字多了手疼,她就看看风物志。里面除了许多枯燥的内容,倒也是有些有趣的小故事记载的,就当作是看话本子了。 坐久了腰酸,就偷偷在桌案上趴一会儿,卫鹤景忙着处理政务,小心一点他不会发现。 书看多了眼睛酸,那就再瞄一瞄身旁俊逸的郎君养养眼睛。 沈娇一直以为她的这些小动作没有被卫鹤景发现,殊不知卫鹤景不过是看在她年纪小玩心重、学得也勉强算认真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天同以往一样,沈娇学累了,偷偷玩起来。只不过今天略有不同的是,她现在看起来是在认真写策论,实际上另抽了一张纸画卫鹤景。 沈娇发现,因着要让她学习,整个书房里都没放什么机密文件,只要自己不去翻卫鹤景的桌案,她就可以把一些纸张字条夹在书本里带走。 昨天她就试过了,一切顺利得很。 不过她昨日画的是一朵梅花,今日画的卫鹤景。可能因为画人物动作会更大些,她的异样引起了卫鹤景的注意。 卫鹤景这些日子一直知道,自己的小王妃学习不专心,经常会盯着自己,发现自己没有看着她,就偷偷摸摸自己玩起来。只是今日,她的动作十分奇怪,总是看他一眼,再写一点什么,再继续偷看他,显得格外心虚。 卫鹤景一瞬间心中千回百转,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误将什么与朝臣往来的机要信件落在了她的书桌上。这时候还不能让沈娇知道他的太多计划,他得想想怎么补上这个纰漏。 沈娇画得正认真,丝毫没有注意到夫君的靠近。 “你在做什么?” 一道冷冽的嗓音从沈娇头顶传来,她吓得一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把画了一半的美男图藏在了书下。 “没、没什么呀,我在读书呢,夫君你累了吗?要不要出去走一走?你这些日子在书房一呆就是一整天,对身体不好……”沈娇昂起头,圆溜溜的猫儿眼盯着他,表现出一副关心夫君的模样,只是看着卫鹤景愈发暗沉的视线,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飘,“夫君,你这样看我做什么,你这样会打扰我学习的。” 卫鹤景不为所动:“书下面,藏了什么?王妃可否取出,给本王一观?” 沈娇摇了摇脑袋,发髻上的步摇哗啦啦地响,她伸手死死按住摊开的书:“什么都没有,夫君看错了。” 夫君放弃了要她自己乖乖交出来的想法,一手钳住她纤细柔软的手腕举起,一手将纸张从书下抽了出来:“王妃,欺骗本王不是什么好——” 卫鹤景的话音截然而止。 眼前是一副未完成的人像,但他依旧能看出画的是自己。 沈娇一向不爱出风头,所以不够熟悉的人只知道她吟诗作对不行,却不晓得她的画技却是一等一的高超。这使得她对于自家夫君这身皮囊的喜爱,就这么轻轻松松明明白白地表现在了这幅画像上。 卫鹤景也看出来了。一瞬间他只觉得手里明明细弱得一折就断的玉腕是什么难办的烫手山芋。 是他太久没有接触这样年岁的女子了吗?竟然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是如此容易三心二意?画上分明能看出作画者爱慕的情谊,可她明明心里有一位情郎,却又能这么快喜欢上另一个? 卫鹤景心绪杂乱,只好放开小王妃的手腕,斥责了她一句:“胡闹!” 沈娇现下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了,只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能给她钻进去才好。偷偷画夫君,还被人当场逮个正着,这实在太羞耻了。沈娇不敢继续看他,也不敢继续说话,只好趴在桌子上,把脸藏在手心里。 卫鹤景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王妃年纪小,又不是什么大错,何须与她一般计较,真把人吓哭了,反倒像是他心胸狭窄。于是他伸手正了正沈娇有些散乱的花钗步摇:“画我收走了,不许再分心。正巧过些日子府里会新近一批良驹,假若这几天你功课做得好,回头我就教你骑马,如何?” 沈娇趴在桌子上,依旧不敢看他,良久才发出一点微不可查的声音来:“嗯。” 第10章 夜谈 沈娇:话本子里的招数果然好用…… 也许是受到了那天开小差当场被抓包的刺激,之后的几天,沈娇学习时格外认真,进了书房就一头埋进书里,小脑袋抬都不抬,更别说再悄悄盯着夫君看了。她这幅作态摆出来,卫鹤景竟然有些不习惯了。 事实上,不仅仅是在书房的时候,就是平时用膳、晚间休息,沈娇都是一副躲着卫鹤景的模样。 这天晚上,卫鹤景望着一个劲儿往床角缩的小王妃,实在忍不住开口了:“王妃若不愿与我共寝,直说便是。” 沈娇坐在拔步床的最里侧,揪着锦缎被面不敢看他:“夫君想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夫君日理万机,着实辛苦。我睡相不好,万一晚间翻身压着夫君了,那岂不是打扰你休息了?那多不好呀,对吧?” 卫鹤景听了这话差点气得笑出声来。 她也知道自己睡相不好? 新婚夜她爱折腾,他还以为只是醉酒的缘故,时日久了才发现不是这样。小姑娘夜里睡觉爱翻身,总是会不自觉地一路翻滚到他身边,然后再像只猫儿似的不断往他怀里钻。 倘若他睡得沉也就罢了,可偏偏卫鹤景是个觉浅的,沈娇一扑进他怀里,他立刻就能睁开眼。亏得他心无旁骛,把人牢牢按住不让她动弹还能继续睡下去。否则哪家血气方刚的男儿受得住这每天晚上温香软玉投怀送抱? 可偏偏卫鹤景自己每天晚上被闹腾得辛苦,折腾人的那一位却对此毫无所觉,睡起觉来香得一塌糊涂,等第二天早晨起来,还能照常冲他微笑问安,实在是气人。 可卫鹤景总不好因为这种事情和自己的王妃计较,他只好作势要翻身下床:“王妃既然有此顾虑,那我就去前院睡吧。” 正好终于能有个安稳觉。 沈娇听了这话,立刻不依了,她一把扑过去,拽住卫鹤景的衣袖:“那、那不行,你必须得在这儿睡。” 他去了前院,自己还怎么盯着他早点休息?她这些日子看见他书桌上的折子堆得老高,万一他熬夜批复,有了黑眼圈,那就不美了。 卫鹤景皱着眉回头看着跪坐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必须?这是为什么?王妃总得给我一个原因吧?” 沈娇眼珠子转啊转,急中生智道:“我怕黑!不敢一个人睡!” 卫鹤景低头看向脚踏上缩成一团、睡的正好的白金,一手把它捞起来塞进沈娇怀里:“那今晚不熄灯,让白金陪你睡。再不成,让你的婢女进来陪你。” 说罢,便解开了被抓住的衣袖,试图转身离开。 沈娇无措地抱着突然被弄醒而喵喵叫的白金,又扯住了他的衣角。 卫鹤景无奈地叹一口气:“王妃还有何事?” “我、我……”沈娇回想着自己看过的那些话本子,里面那些夫人们是怎么说的,照葫芦画瓢起来,“我不想夫君去前院。夫君天潢贵胄、俊逸非凡,风姿令人心折。我知道有不少前院有许多婢女都喜欢夫君,实在不想夫君被她们勾引了去。” “咳。” 卫鹤景听着这一段话,心绪起伏又哭笑不得,呛咳了一声,无奈道:“你这脑袋瓜里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夫君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随便什么人,招招手就被她勾引住了?” 沈娇才不在意有没有人喜欢他,他又会不会真的被谁勾引,反正只是个让他留下来的借口罢了。可她不知道怎么接这样的话,直觉上实话实说肯定是不妥的,于是干脆不吱声,只学着话本子上写的那样,双手抱住夫君的腰,脸埋在他后背上,一声也不吭了。 卫鹤景心软了几分。 兴许是成婚以来一直没有圆房,他近日教她功课时对她又颇为严苛,才让她产生了自己会宠爱他人的忧虑。如果真是这样,那确实是他这个做夫君的不好。 卫鹤景拉开沈娇环抱住自己的手,沉默着坐回床上,想着该如何安慰她。 烛光虽然不弱,但也没有完全照亮他的脸。卫鹤景陷入思考时,一侧脸颊陷在黑暗里,抿唇不语时气势颇有几分吓人。 沈娇见状不敢再闹他,只能坐在被子里小心翼翼地看他后续的反应。 忽明忽暗的烛火里,小姑娘跪坐在他面前,红唇轻抿,目光盈盈地望着他。她穿着一身单薄的纯白寝衣,领口微敞,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和锁骨,长发垂在肩头,更称得她身姿纤弱。白金伏在她腿上,长尾巴来回扫动间,也带起她胸口的青丝微微摆动。 卫鹤景突然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不自觉地收回视线。 “那些事情,你不用担心。除非你主动开口,我不会……”宠幸别的女人。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准备说什么话时,赶忙停住,险些咬到舌头。 “夫君?”沈娇歪着脑袋看她,“不会什么?” 怎么话只说一半?奇奇怪怪的。 “咳,没什么。”美色误人。卫鹤景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伸手捂住那一双让他心乱的猫儿眼:“我的意思是,今晚夫君就在这里睡。王妃不用担心旁的事,既然明早去北山骑马,那还是早些歇息吧。” 沈娇听了这话,瞬间放心下来。她把捂住自己眼睛的大手拉下来,又把白金塞到他怀里:“那我现在就睡了,夫君注意身体,也早些休息。” 说完,往床上一趟,被子一裹,没心没肺地很快睡着了。 卫鹤景心里正虚着,只敢和手里的白金大眼瞪小眼,等确定她睡熟后,才轻轻躺下睡了。 第11章 骑装 沈娇:我要给夫君做新衣 第二天早上,龚嬷嬷叫醒了她。 “嬷嬷怎么是你啊,夫君呢?”按照往常的经验,如果前一天卫鹤景是和她一起睡的,那么第二天喊醒她的人也是卫鹤景。今天突然换了人,她有些不太习惯。 龚嬷嬷扶她下床,解释道:“王爷一早就去前院了,特意吩咐了让您多睡一会儿。” 沈娇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这样啊。许是有什么急事吧,夫君有没有说今天还去不去北山了?” 倘若是有紧急的政务要处理,那去北山的计划估计是要改日了。 龚嬷嬷一边吩咐人给她洗漱上妆,一边回答她:“还是去的,没听王爷说要改时间,兴许他一会儿就回来找您了。” “那我今天穿什么呀。”沈娇苦恼地撑住腮,嘴唇微微嘟起,“万一我这边换上骑装,那边他就说不去了,那我还得换衣服,多麻烦啊。” “王妃不必烦忧。”她正抱怨着,不远处的珠帘被掀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穿骑装就好,北山今天还是去的。” 沈娇听着声音就知道来的是谁,她开心地转过头去:“夫君!你回来啦!” 卫鹤景往常穿的衣服,多是宽袍大袖。不至于是仙气缈缈,却也是贵不可言。今日因着要带妻子去北山骑射,也换了一身贴身的骑装。他头戴金色云纹冠,衣衫则以玄色做底、辅以金色白虎暗纹,窄袖外套着皮质护腕,蹀躞带束起的劲腰上挂了一柄长刀。他身姿本就高大挺拔,今日这一身显得愈发俊逸不凡。 ——起码足够看呆了沈娇。 沈娇对此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夫君今日打扮的真好看!” 卫鹤景觉得打扮这个词不太适合用在自己身上,但也不去扫她兴致:“多谢王妃夸赞。” 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她继续装扮:“发髻尽量简单些,首饰也不要多,不然等上了马跑起来,全都要散掉。” 给沈娇装扮的婢女应声称是,沈娇自己则不住地望向身旁的男人。 今日夫君的装扮,让她有了新的想法。 “我听闻,过些日子府里就该裁新衣了。”沈娇向他搭话,“夫君的衣裳也一起做吗?” 卫鹤景颔首。 “那,夫君有没有什么喜欢的颜色、款式?”见卫鹤景有几分疑惑的眼神,沈娇补充道:“据说别人家的娘子成婚后,都会亲手为夫君做衣裳。我女红不好,就不献丑了,不过夫君制新衣,我也想出些点子。” 卫鹤景相信了她的话:“王妃一番心意,我又怎能推辞。我没什么特殊的喜好,全由王妃拿主意便是。” 沈娇听罢,笑容愈发甜美。 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平日里他穿衣服就那一种风格,她一直没想到自家夫君穿别的衣服也这么好看。趁着裁新衣的机会,她得让人多给他做几套。她女红不行,没法亲手制衣,但她可以画出各种款式啊,各类颜色各种风格,统统都让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他试一遍。 对了,下次做新首饰的时候,也可以试着看一看有没有可以给他做的。 沈娇畅想着未来随意打扮夫君的景象,看着他的眼神温柔到快要滴出水来。这幅情态落在卫鹤景眼里,让他颇有些不好意思。 卫鹤景握拳抵住下巴,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身。 能给他做衣服,就值得她这么高兴?只是她还念着原先的情郎,也不知对自己的这份爱慕能维持到何时。不过,小姑娘玩心重,这几个月一直在云州,与他朝夕相处,说不准很快就能忘了那张辞…… 卫鹤景胡思乱想间,婢女们把沈娇打扮好了。小姑娘穿着胭脂红的骑装,头上绑了带铃铛的发带,高高兴兴地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好看吧?”沈娇扎着马尾,中间参杂着几束细窄的麻花辫,银铃铛随着她的动作泠泠作响,“我看夫君带了刀,我也想要武器,匕首可以吗?” 卫鹤景打量了她一眼,小王妃本就肤白貌美,鲜艳的红色更称得她格外灵动:“很好看。不过这些日子北山时有风沙,最好再带件帏帽挡一挡。至于匕首,回头我让人给你打一把新的,我平日里带的见过血,不适合给你。” 沈娇对自己今日的装扮很满意,但带上帏帽总觉得不太搭。不过论起云州的天气环境,卫鹤景肯定比她这个没怎么出过门的清楚地多。他既然说了有风沙,那多半假不了。 她不是固执的小姑娘,想通了这点就乖乖让婢女把帏帽也备上了。不过准备的不止一个,卫鹤景也有一顶。 “怎么我也有份?”卫鹤景哭笑不得,他除开从前出任务亲自刺探情报的状况,就从没戴过这玩意儿。 “既然有风沙,夫君也要保护好自己。”风沙可伤皮肤了。沈娇抬起柔软白皙的小手摸了摸夫君的脸颊,虽说比不上自己的肌肤那般滑腻,但也还凑合,起码不算糙,现在开始保护还是来得及的。 卫鹤景摇摇头,无奈地接受了小妻子的关怀,虽然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山里的风沙要如何才能伤到曾在战场厮杀多年的自己。 第12章 骑马 沈娇:不是很好玩 不过,即使带了帏帽,沈娇最后还是没有用上——出门时天气还有些微的昏沉,等到了北山就是个明媚的好天气了。 虽说到底有些飞扬的尘土,但这种程度沈娇觉得还可以接受。 北山是晋王府的私产,卫鹤景早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他们一到北山马场,就有负责的仆人牵着一匹马迎了上来。 这匹马通体雪白,体型不算大,只比沈娇略高了一个头,与她想象中的高大威猛、威风凛凛截然不同。 沈娇一看就明白了:“这匹是专门给我的。” “没错。”卫鹤景给这匹马喂了糖,然后亲自把小白马牵到她面前,“你之前没学过骑术,我特意挑了这种小马,个子不高、性子温顺,最适合你。” 沈娇好奇地看着它:“它成年了吗?看起来好小啊,我会不会压坏它?” 卫鹤景回答她:“两岁半了,还有半年成年。这个年纪已经可以骑了,放心吧,以王妃的重量,还不至于伤到它。” 沈娇放心了,她靠近自己新得的坐骑,伸手顺了顺小马脖颈上的鬃毛,发现手感并不像想象中的那般柔软。 小马没有反抗,只是轻轻甩了下尾巴。 沈娇很喜欢它,对卫鹤景提出了一大堆的问题:“它是小姑娘吗?夫君有没有给它起名字?回京的时候我能把它也带上吗?” 卫鹤景对她一向极有耐性:“是女孩子,如果你喜欢,自然是可以带回去的。至于名字,还是像白金一样,你来取就好。” 沈娇听到又要自己取名字,鼓起腮帮扯着他腰间的衣裳撒娇:“我真的不会起名字,夫君不要再为难我了,你帮我想一想,好不好。” 夫君对此不为所动:“白金的名字不是起得很好吗?这是你的坐骑,怎么连取名字都要指望夫君呢。”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卫鹤景发现自己的小王妃有个问题。她虽然算不上聪明绝顶,但也绝对不是个蠢笨的,但对于一些事情总是犯懒、不上心,这个时候就得逼一逼她,才肯漏出一点灵慧的点子来。 比如管家。明明贪图他手里的权利,会主动开口要管家,但真要教她学的时候,却总是耍小聪明躲懒。这几天不开小差了,功课就学得又快又好。 “白金那是个意外,凑巧。”沈娇看着卫鹤景的脸色,知道要他代劳是绝对没门了,但在接受现实的同时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好吧,我取就我取。但是我现在想不到好名字,就先空着吧。” 她低着头轻声嘟囔了一句:“总是要我取名字,我就不信以后有孩子了还要我来取。” 她自以为自己说的声音轻,却没想到卫鹤景五感灵敏,听得清清楚楚。 卫鹤景垂眸看着她:“王妃想的话,也是可以的。”反正难听的、寓意不好的名字都会被钦天监否决,也不怕她给孩子们起个上不了台面的名字。 沈娇也想到了这一层,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开始搜肠刮肚会想自己听说过的那些民间不入流的名字:“那,那我就给他们取个……呃,狗剩一类的小名,回头就说是他们爹爹取的!” 卫鹤景淡定地接下了这口还没到来的黑锅:“可以。” 他这么一说,沈娇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一张玉雪般的小脸逐渐涨红。卫鹤景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番她的窘态,才不急不慢地提出亲自教她骑马,化解了她的尴尬。 小姑娘顺杆下了,乖乖听他的话开始练习上马下马。她在这方面也不是毫无天赋,很快就不要他搀扶,也能顺利登上马背了。 卫鹤景见状,开始牵着缰绳带着小白马绕着马场慢慢走:“踩好马镫,小腿发力,注意节奏。” 沈娇骑在马背上,一开始还觉得新奇,但很快就失去了兴趣:“什么时候走完啊?这样慢吞吞的好没意思。夫君,我能不能试试让她跑起来?” 卫鹤景不许她跑:“再练一练,你的节奏还不够好。” “好吧。”沈娇只好听话。 好不容易等卫鹤景同意让她跑起来,沈娇却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这所谓的“跑”,也不过是比走的快了那么一点点、她坐在马背上觉得更加颠了一些,和她想象中那种在马场上风驰电掣、呼啸穿行的场面截然不同。 “夫君……” 还没等她说话,卫鹤景就先堵住了她的嘴:“你是新手,跑得快了会摔下来。” “书里说某某侠士快马加鞭就像一阵风一样跑出了数十里,我什么时候才能做到那种程度啊?”沈娇回想着话本子里的描写,神色向往,“我还没有见过那样的景象呢,更别提感受到了。” 卫鹤景不给她什么幻想的余地:“如果你想做到这种程度,那也好办。日后功课再加一门便是。” 沈娇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摇头:“我说笑的,夫君怎么当真了。” 卫鹤景就知道她会这么答,算算时间,也该让她下马了:“你第一天骑,时间久了腿上容易磨伤,现在就下马吧,今天就到这里了。” 沈娇不乐意了,她没受过这种伤,自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于是伏在马背上拉着缰绳不撒手:“那怎么行?我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怎么能就这么结束了。” 虽说慢慢走很没意思,但总比在府中有乐趣啊。 卫鹤景问了她一个问题:“我听荣国公说,你会射箭?” 沈娇不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对,阿琼教我的。不过我投壶可准了,但是射箭就不行,有时候都到不了靶子上。” 她倒是对自己的优缺点都很坦白。 卫鹤景趁她不注意,把小姑娘从马背上撕下来,扶着她在地面上站好:“你看看前面是什么?” 沈娇猝不及防被人捞下马背,整个人还有些懵,听了他的话来不及反应,就呆呆地往前看去。 她不知道卫鹤景要给自己看什么,只觉得眼前除开几个下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后面跟随的仆人把小马牵走,卫鹤景则径直带着他的小王妃往前走,又把备好的东西塞进她手里:“草靶弓箭齐全,王妃先在这里玩一会儿可好?” 沈娇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专门射箭的地方,她拿着牛角小弓看他:“夫君故意的,你早安排好了。主要不是带我来玩,是你自己有事情要办。” 卫鹤景承认了:“对。不过你确实不能骑太久,这里也没旁的可以给你玩了,只有射箭,对你来说应该还有几分乐趣。夫君要去见几个人,过一会就回来。你要是玩累了就让人带你去休息,这里厨子的手艺也不错,可以尝尝北山的烤肉,你会喜欢的。” …… 肃州,诚王府书房。 诚王府的书房布置与晋王府相似,只是香炉里燃的香大不相同,这间屋子里,香气要更加沉厚。 在这样的香雾缭绕中,诚王卫鹤谷看完了早晨送来的信件,他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其放在了桌上,叹息了一声:“宫里又来信了。先生应该已经知道了,太后想让我们在卫鹤景回京的路上劫杀他。” 坐在下首名为张铎的精瘦老人对他长揖一礼:“不知王爷是何想法?” 诚王坐在乌木座椅上,沉默地用食指敲打着把手,发出“笃、笃”的声音。 屋内寂静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卫鹤景当然是要死的。他不死,怎么能轮得到本王呢……” 张铎颔首:“那属下这就安排下去。” 诚王笑了一下,抬手阻止了他:“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本王可不乐意一直给那个女人当刀子。承诺得好听,下一任摄政王,呵。 “不如本王坐收渔利,那才痛快。” 张铎抚着自己的长须,道:“既然如此,那眼下卫鹤景就必须平安回到京城,只是如此一来,王爷怕是不好和太后交代。” 他略一思索,出了个点子:“不如……动一动他身边的人?卫鹤景不是新娶了荣国公的三女儿做王妃?听说也随他去了云州。” 卫鹤谷对此有印象:“荣国公的三女儿,我记得,就是张辞之前接近的那个?” 张铎回答道:“正是,可惜犬子无用,没能得手,不然如今王爷也能多一份助力。” 张辞被派去京中,就是为了以裙带关系为诚王拉拢朝中势力。之前来信说遇上了荣国公的女儿,可惜对方油盐不进,只得罢休。 诚王也有几分不甘心,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继续敲着扶手:“罢了,如今木已成舟,多说无益。不过你这也是个主意,只是在先下手之前,得先试一试这个小王妃在他心里的分量,不然若是引得他追查到底,我们怕是得提前暴露了。” 在这个时候被卫鹤景盯上可不是件好事情,一个不好,他多年心血就得全部毁于一旦。 张铎拧眉:“卫鹤景娶她本就是为了拉拢荣国公,这沈三小姐是荣国公的掌上明珠,卫鹤景恐怕不会对她有所疏忽。” 诚王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那又如何?既然是为了拉拢荣国公才娶的,那卫鹤景只要保住她的命就足够了。可要是卫鹤景对她上了心,那咱们能办的事情,可就多了去了。” 张铎掐算了一番:“过些日子就是十月半的下元节了,晋王府定会做一次道场。王爷不如传信给埋伏在晋王府里的探子,看看能不能在那一天,把晋王妃单独引出来。 “王爷派些刺客装作宫里人,也不必伤了晋王妃性命,只将她劫持一段时候,看看那卫鹤景究竟是何反应,再做后续打算。当然,若是方寸大乱最好,说不好我们的人能将其一举拿下,然后……” 张铎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全杀了。” 第13章 圣旨 卫鹤景:皇兄还留了一手 卫鹤景今日来北山不是单纯陪妻子玩闹的,更要紧的是去见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卫鹤景独身一人骑马上了山,赶到了约定好的地点。 北山上的密林中有一座竹楼。竹楼里坐着一位身披青竹纹大氅的男子。他容色过人,长发半披半绾,头上带一根羊脂玉竹节簪,天气渐渐转凉,手里却还摇着一柄纸扇,端是一副风流名士的模样。 卫鹤景进了竹楼,向他拱手行礼:“小师叔。” 卫鹤景师从大儒顾伯思。顾家是江南大族,顾伯思驾鹤西去后,族长之位没有传给他的儿孙,而是被他最小的弟弟顾伯安所继承。顾伯安年纪虽轻,学识却不输其兄。卫鹤景与其虽以叔侄相称,然而年岁相仿,相处时倒更像兄弟。 顾伯安摇着手里的纸扇,见他来了也不摆师叔的架子,只招呼他坐下喝茶:“上好的碧云雪顶,今年产的不多,京里也没有,我特意带来给你尝尝。” 竹楼里铺的是席,中间只摆了一件矮几,没有其余的坐具。矮几上摆了几件冰裂纹的青瓷茶杯和一只圆肚茶壶,其中两杯盛了茶水。一旁的小炉子上炖着一只紫砂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卫鹤景也不防备他,在矮几对面盘腿坐下,拿起杯子尝了茶水,点评道:“同往年上贡的也无甚区别。” 顾伯安翻了个白眼。他长得一副风流俊美的容貌,眼角挂着一颗泪痣,这般不雅的动作他做来也显得格外好看:“你这人真没意思,我家的书童都能说出些道道呢,到你这里就是无甚区别。不过,看在认识你这么多年,知道你就是个只能牛嚼牡丹的俗人,我不和你计较。” 卫鹤景见惯了他这幅嘴脸,知道这人逮着个话头就要说个没完,你越接话茬他就越来劲,便眼观鼻、鼻观心,等着他发完这一阵牢骚再谈正事。 顾伯思一向是个能叨叨的,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听说你成婚了,新娶的媳妇儿比你小一轮?哎呀真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荣国公估计得心疼死,背地里不知道怎么骂你这个硬生生自个儿送上门的女婿呢。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我见过,爱玩又缠人,跟了你这么个古板无趣的,平时怕不是得无聊死?” 他比卫鹤景年长几岁,今年三十有五,和青梅竹马的妻子成婚多年,膝下也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儿,宠爱得紧,平日里亲自教着读书写字、要星星不给月亮,很能理解为人父者的感受。 想想看,他的掌上明珠好不容易千娇百宠地养大了,正想着继续留她几年,顺带再寻个青年才俊先定下来,就突然有个又老又无趣的男人跳出来把人抢了去,亏得荣国公涵养好,要是他顾伯安,定要跳起来带人把他追打三条街! 卫鹤景听他说话,实在是忍无可忍,额头青筋直抽:“什么‘鲜花插在牛粪上’,能给她的我都会给,不会让她和沈家吃亏的。” 顾伯安嗤笑一声:“得了吧,听你说的这话!” 他把扇子一收,对着卫鹤景点了点:“能给的都给?不说别的,这时候才来见我,是不是我那小侄媳妇也来了?你把她留在山脚下,怎么不带她来见见我?我可是你师叔,知道什么是师叔吗?长辈!懂不懂?” 卫鹤景受不了这人胡搅蛮缠:“你见不得人。” 顾伯思哪里听过这种话,当即就像撸袖子揍人:“嘿——” 卫鹤景掀起眼皮子看他:“别忘了你今天过来是要做什么的。天下人都以为你还在江南安分呆着呢,带她来,你准备怎么解释?我又要怎么解释?” “借口。”顾伯安放下扇子,拿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你卫鹤景心口上恨不得长上九九八十一个心窍,真想找借口,还怕糊弄不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到底是不够上心罢了,可怜我那侄媳妇啊,可怜,可怜!” 卫鹤景对此不做反驳。 他给沈娇搭了一座金玉笼子,温暖又平静,夫君疼爱、奴仆敬重,外界所有风雨都与她无关。 但这并不是出于夫君对妻子的怜惜和爱护,而是对入侵自己领地的陌生人的戒备——以最稳妥的方式杜绝机密泄露的途径的增加罢了。 顾伯思喝了茶,又开始玩弄他那把扇子。 说实在的,那扇子已经有些年头了。 扇骨是檀木里最普通的品种,常年的把玩使它有了一层包浆。纸张边沿有些许泛黄毛糙,是长久抚触的结果。上头的字画不是什么名家手笔,居然还溅了几道墨点。 但是顾伯安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原因无它,这扇子是当年他与夫人定情的信物。至于那墨点子,家里小孩子胡闹时沾上的。 夫妻和睦、儿女双全、事业有成的顾伯安本就春风得意,看着光棍多年的师侄一副不开窍的模样,好为人师的习惯又冒了头:“鹤景啊,你这样就不对了,夫妻之间怎么能这么生疏戒备呢?光搞事业不成的,回头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意思!你看我,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好!小姑娘家是很可爱的,喜欢一个人就会掏心掏肺地对你好,你要敞开心怀,以真心换真心……” 卫鹤景眼神微动。 家里那个小姑娘睡着了,往他怀里钻的时候确实是很可爱的。包括她眨着猫儿眼望着他,软乎乎地喊夫君的时候,他不否认心里确实是暖和的。 但是,想到她心里还有另一个人的时候,这份热度很快就消去了。 他不想再听顾伯安继续絮叨这些没甚用的东西。顾伯安才华横溢,在夫妻相处之道方面却总像个碎嘴婆子似的让人心烦。 于是他闭目长舒了一口气,仿佛要把听来的这堆废话也一起吹出去似的:“废话说够了,什么时候谈正事?不是大事,你不会亲自来找我,还是这么偷偷摸摸的。就像你说的,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该总丢下妻子。赶紧讲完,我回去陪她。”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顾伯安教他要关心沈娇,那他就拿沈娇来堵他的嘴。 顾伯安果然不好继续念经了,只得乖乖说正事:“确实是件大事。卫鹤景,我问你,当年你清君侧的时候,王昆是你亲手杀的吗?” 之前说过,卫鹤景没有进京勤王的时候,朝中诸事由奸相把持。王昆就是这个“奸相”。王昆伏诛之后,王家满门抄斩,无一活口,其余亲族流放三千里。这是卫鹤景亲自动的手、下的令。 “当然是我亲手杀的,之后也有他家人认过尸,特征都对得上。”卫鹤景闻言挑起长眉,“怎么?问出这种问题,难不成王昆死而复生了?” 顾伯安颔首:“你说准了。” 语毕,他从袖中掏出一卷画像展开。 画像上一副精美的工笔图,所绘制的却不是传统的花鸟仕女,而是一位年约七旬的老人。他衣衫简朴破旧,但并无脏污。树皮似得一张脸布满皱纹,眉毛稀疏,额角一块紫色的斑点,双眼虽小,目光倒是格外精明。 卫鹤景仔细打量了一番,将画像上的人同记忆里的王昆细细对比,半响后得出了结论:“不错,虽说看上去老了很多。但只要全天下没有第二个长这张脸的人,那必然是王昆无疑。这画像你怎么得来的?” 顾伯安将画像重新卷起:“说来真是巧。今年七夕,我和幺娘特意去了卢城赏兰,那天晚上泛舟湖上,远远看见有个船工和王昆有□□分像。我当时惊了一跳,也不敢靠太近,免得真有什么事却打草惊蛇。之后我借口要画兰花图,把幺娘先送回了家,自己在卢城多留了几日,暗中观察许久,才亲手画了这张工笔。你放心,我没糊弄,百分百照着那人描画的。” 卫鹤景露出一个冷笑:“光凭这个,还不至于让你这么急匆匆找我。是不是还有什么后续?” 若只是如此,顾伯安直接写封信给他,顺道把画像捎来即可,何须如此大费周张。定时不久后又让他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顾伯安不该假手于他人,只有亲自交给他才放心。 顾伯安点头,脸色不太好看:“确实。后来发现的东西,我今天也带来了。鹤景,还是得你亲自辩认一番,确定真伪。若是真的,你恐怕得早做打算。” 他伸手解开大氅,从胸襟最深处掏出一张明黄的锦缎递给卫鹤景。 卫鹤景甫一拿到锦缎,眼神就变得锋利起来,让人想到西北寒冬的风雪与刀剑。 锦缎破损不堪,上面所书写的内容不长,字迹甚至可以称得上潦草,甚至还覆盖着斑斑血迹。 金丝龙纹,加盖帝王印玺。 这是一封圣旨。 一封来自他英年早逝的同胞皇兄的,下令杀他的圣旨。 卫鹤景抚上明黄锦缎。 这上面的字迹他太熟悉了。他的皇兄是长子,比他大了将近十岁。父皇晚年多病,常令皇兄监国,他开蒙时写的每一个字,都是父皇手把手教导的,后来再大一些,就变成了皇兄监督他。 他年岁尚小的那些日子,皇兄处理政务,他就在旁边拿着笔做功课,偶尔皇兄会看他一眼,把着他的手更正几个错字。 这样的温和,似乎是很久远的事了。 再长大一些,就是立储之争,自那以后,他和皇兄之间,即使是一母同胞,似乎也被皇权和玉玺斩断了所有的温情。 第14章 抢夺 沈娇:以这种方式上马,总觉得哪…… 卫鹤景手里拿着明黄的锦缎,端视良久,长叹一口气。 顾伯安盯着他,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如何?” “是真的。” 字迹虽然潦草,写得缺胳膊断腿,但笔画承转起合间,确实是他皇兄的风格。盖的印章也是真的。玉玺盖起来是个什么样子,这几年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卫鹤景将那圣旨叠好,塞进了一旁燃着的炉子里。火焰逐渐将锦缎吞噬,一丝烟雾漫起来,笼罩了这间狭小的竹屋,然而到了最后,也只剩下一层略厚的灰。 闻言,顾伯安蹭的一下站起身来,险些被堆在地上的大氅绊了一跤。 “好家伙!我还想着是哪个不要命的准备陷害你,没想到你那皇兄早就猜到你想谋反了。” 卫鹤景依旧端坐着,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什么时候,从哪来的?” “说来话长。你恐怕得等我说上好长一段了。”顾伯安在屋里来回走动,试图平复心绪,“不是说在卢城见到了王昆?我画了画像就准备送信来给你。本是准备直接上京来的,但可能是我那几日打草惊蛇了,第二日那王昆就不见了。我派了手底下的人去打探,说是回乡探亲去了。” 他走了几圈,又坐回座位上:“我倒是觉得他没走,就派一队人隐藏身份一路追过去,假如真回乡了,也不急着抓人,就盯着,其余的人就和我一起留在卢城。本来准备给你带信的,但我当时也可能被人盯上了,只好留在手里。” “卢城县令也是个有意思的。” 顾伯安想到了什么,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他啊,主动跑来找我。” “哦,也不对。准确点说,主动和我偶遇,问我来了多久,玩得可好,还主动邀请我赴宴。他倒是藏得不错,换个人说不定真以为是意外遇上了,可惜啊,遇到的是我。” 卫鹤景敲着桌子,回忆着卢城官员的调动:“卢城县令,我记得是前年刚刚上任,今年的考绩我看了,不功不过。卢城……卢城在肃州,诚王的地盘。” “有没有你那好堂兄的手笔暂且不清楚。不过估计也逃不了瓜葛。”顾伯安拿了个新杯子给自己添茶倒水,“他既然请我,那我就去呗。宴会上倒是没什么,好酒好菜,主宾尽欢,吃完我就回去了。然后……” 他嗤笑一声:“手底下的人就来报,说王昆跟丢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到底是年轻,做事太慌张了。” “然后?我没时间听你点评,尽快把经过复述一遍。” 再等顾伯安东扯西扯,就是太阳落山了他也说不完。要是往常,他就坐在这里听他说完也没什么,但是今天带了个小姑娘在下面,总不能让她一个人用午膳,花的时间太久了就不好了。 顾伯安感到意外,这人平时有耐心得很,自己话痨犯了从来不催的,今天怎么就转性了。他盯了卫鹤景一眼,眼珠子转转,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 “诶呀,有了媳妇就嫌弃师叔了。”看着卫鹤景皱起眉头,他又赶紧把话头捞回来,“咳咳,说正事说正事。” “我不好继续留在卢城,只好回家里去。不过,临走之前,我还是留了些人在卢城的。既然可能被盯上,那信就不能用普通的方法寄给你了,本来想着用以前约好的方法传讯给你,让你的人亲自来取。 “结果又有发现了。要我说啊,真要办什么事,找的人必须得靠谱,不然可太容易让人抓住尾巴了。”卫鹤景按住腰间长刀:“快点。” 顾伯安被他吓得冷汗都要下来了。当年一块读书的时候,他可没少挨卫鹤景的揍,实在不想再体验一次了:“我尽量我尽量,鹤景师侄啊,尊师重道尊师重道!” 卫鹤景把刀解下来,往桌上一拍。这柄刀沉得很,杯里的茶水也被它震起了水花。 顾伯安看懂了他的威胁,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的多话:“王昆又出现了!他和卢城县令鬼鬼祟祟地大半夜把一个匣子藏在了卢城后山一座观音像下。我手底下的人把盒子调包带回来了,我一打开就发现了这个!一看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不敢假他人之手,也不好光明正大来找你。这一拖就到了现在。” “你的人——”卫鹤景的眼中透出一点寒意。 “你放心,他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想起那只匣子,顾伯安又得意洋洋地吹嘘起来,“匣子是精铁打的,加了九转玲珑锁,那锁难开,又只能用一次,开了就报废。到我手上还是完好无损的。如果不是我聪明机智,这时候给你的就该是个大铁盒子了——你拿剑去劈开吧。” 顾伯安推测道:“不过既然上的是九转玲珑锁,那上面写的东西,王昆和卢城县令可能也不知道。他们只是受命保管。敌在暗我在明,难办哦。”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如此而已。”卫鹤景冷笑,“眼看着我快得手了,各路牛鬼蛇神就都冒头了。” 顾伯安把该说的话说完了,觉得身上轻松不少:“总之你多小心,他们绝对还有后手,你可别阴沟里头翻了船。” 卫鹤景将杯中余下的茶水一饮而尽:“知道了。你之后什么安排?直接回江南?还是在山里住两天再走?” 正事说完了,顾伯安就恢复了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夸张地挥舞着扇子:“鹤景啊,你好狠的心!小师叔一路上躲躲藏藏的,好不容易来你这一趟,东西送到了消息传完了就要赶我走,不然就让我住深山老林!哪有主人家不认真招待客人的!” 卫鹤景挑眉:“你想怎样?” 顾伯安笑嘻嘻地凑过来:“让我住你晋王府吧?我还没见过我那侄媳妇呢,见面礼我都备好了。” 卫鹤景伸出手。 顾伯安一脸茫然:“干嘛?” 卫鹤景向他解释:“见面礼,我替你转交。” 顾伯安本来以为卫鹤景不给他去晋王府只是玩笑话,结果发现是动真格的:“嘿!真不给我去啊?这有什么?你晋王府固若金汤铁桶一个,就是只苍蝇进去了也别想轻松出来。我住进去也不会走漏消息的。” 卫鹤景意味深长地说:“从前的晋王府是铁桶没错,如今的晋王府可不见得就是了。” 要钓出大鱼,总得多给一点鱼饵才行。被他主动撕开防守的晋王府,就是这场博弈里最好的饵料。 顾伯安听明白了:“主动露破绽。你这人够狠。” 他也不再坚持了,熄了炉子的火,从紫砂壶里取出一枚玉佩来。 卫鹤景表示对他的行为难以理解:“你这是干什么?顾家的书终于把你的脑袋看坏了?” “我这不是以为你会带我那师侄媳妇一起过来?本来想藏在这里头逗小姑娘玩的,哪知道你把人留在山脚下了。”顾伯安用袖子擦了擦玉佩上的水渍,把东西往卫鹤景怀里一扔,“上好的暖玉,给小姑娘养身的,你可不许私吞啊。” …… 山脚下,沈娇射出一箭。那箭在半空中飞得颇为费力,好不容易终于歪歪扭扭地扎在了草靶的边缘。 沈娇见状叹了一口气,把弓交给身后的婢女:“把东西都收起来吧。” 这么久了,她射的手臂酸麻,却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仆从们发现了她的无聊,赶忙想法子给她解闷:“王妃不玩了吗?若是无聊,奴婢们陪您说说话?” 沈娇看看天色,似乎该是用午膳的时候了:“殿下有没有说午膳怎么安排?” 一个穿赭色圆领袍的小仆对她拜了一礼,这大抵是管饭食的,他答道:“回王妃的话,北山上有些野物,王爷说用这些给您做些新鲜吃食,您若是想要,奴婢们现在就安排下去。” 沈娇现在并没有觉得腹中饥饿,对他提到的山珍并不感兴趣,问这一句不过是没话找话罢了。 她摆摆手:“先不急,等王爷回来再用吧。” 众人称是。 沈娇静立了一会儿,发现北山这里等仆从特别得很,也不知是敏感过了头还是几乎像木头一般,主人家流露出一点点想要安静的意愿来,他们就真的能一直垂着头不出声。 “蹴鞠,你们这儿有么?” 沈娇射了好一会儿的箭,不想再碰这玩意儿了,便排除了投壶。这么一数,能玩一玩的似乎就只有蹴鞠了。 不过,蹴鞠是女儿家玩的,男子们都打马球,这北山是晋王府私产,这些年一直没有女主人,有没有蹴鞠给她玩还真说不准。 于是她又加了一句:“或者这里有没有马球场?若是没有蹴鞠,去看看马球场也是不错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跟着她的仆人们纷纷摇头,告诉她没有蹴鞠,但马球场也不远,很快就能到。 沈娇便决定去马球场转一转。 然而行至半途,沈娇却听闻一阵马蹄踏地的脆响,转头一看,是一位黑衣金冠的男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奔驰而来。 那人的身型打扮她都熟悉得很,只是这单手持缰的姿态是她未曾见过的,仿佛控制那座下神骏对他来说是一件信手拈来的事情,别有一番英姿飒爽的神勇味道。 没人拦他,沈娇对他的骑术也颇为信任,也没有远远避开。 这一路上他都没有勒马减速,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与众人擦肩而过时,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男人一把捞起地面上最娇贵的那个小姑娘,以一种抢夺的姿态把人带上了马背。 第15章 上山 沈娇:据说山上很好玩 仆从们呆愣了一瞬,待回过神来,马上那两人已经跑远了。 他们面面相觑:“这……咱们要追么?” 先前那个赭色圆领袍的小仆是个有主意的:“追什么追?殿下同王妃玩闹,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不长眼地凑上去干甚?不如先把午膳备好,免得传膳时手忙脚乱、伺候不周。” 众人觉得此言有理,便纷纷散去,各司其位,只是有几位心里还犯着嘀咕。 ——王妃年纪那么小,说话动作都温和,看上去不像个胆子大的。王爷就这么突然把人带上了马,万一吓着人家了可怎么办?说不好得叫几个医官过来准备着。 但是与仆人们的猜测不同,沈娇并没有被吓到。 她突然被夫君捞上马,当即确实惊了一跳,然而尖叫尚未出口,她就反应了过来,抓住身旁之人的衣襟,露出一个甜美的笑来:“夫君。” 卫鹤景一手持缰,一手拥着她,喉咙里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嗯。” 沈娇昂着头看他:“夫君事情都办完了吗?我还以为夫君要下午才回来。” 怀里柔软的小姑娘紧紧挨着他,身上的暖香一个劲儿往他鼻子里钻,卫鹤景不自觉地微微往后仰了仰:“有人说要给你送见面礼,我给你带回来了。” 沈娇对此毫无所觉,她的心神完全被礼物所吸引了:“见面礼?夫君藏在哪里了?” 她打量了一眼卫鹤景。 袖口是收紧的,藏不了。腰间也没有荷包,那能藏东西的地方就只有—— 卫鹤景见她想要得紧,自己又腾不出手拿给她,只好说:“自己掏。” 沈娇欢欢喜喜地把小手伸进了男人胸口的衣襟里,在一片暖热坚硬里摸到一个滑溜溜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枚上好的玉佩。 玉佩入手温暖柔滑,顶端是乳白色,往下却蔓延出层层叠叠的鹅黄,底端用豆绿的丝绦打了攒花络子,雕刻的则是最常见的祥云纹,看不出更详细的质地,却让沈娇觉得自己握着的不是玉,而是被神明遗留在人间的一缕春色。 卫鹤景自幼金尊玉贵,好东西见得多了,这样的珍宝在他眼中只是平常:“养身的暖玉,喜欢的话,平日里就戴着玩玩吧。” 沈娇却很是喜欢这样见面礼,但她很聪明,卫鹤景有意隐藏送礼人的姓名,她也不故意去问,只说:“东西我很喜欢,麻烦下次夫君再和他见面的时候得替我谢谢他。” 她坐在马背上,也不好当即给自己挂上,于是又乖乖把玉佩塞回了卫鹤景怀里:“我不好放,夫君先替我收着,回府的时候我再带回屋里去。” 说完,她又环抱住男人劲瘦的腰肢,把小脑袋埋在他胸口,声音软糯糯的:“多谢夫君啦。” 卫鹤景感受到她的动作,呼吸不自觉地停了一瞬,但人是他亲手拉上马的,总不好再从自己身上撕开,只得由着她折腾。 卫鹤景带着她在马场上跑了一圈,但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两个人呆在马上有些沉闷,于是他没话找话:“不觉得害怕吗?” 他把人带上马背只是一时兴起,并没有提前和她说过,本来做好了听她尖叫的准备,谁想到小姑娘淡然得紧,反倒是显得他担心太多了。 沈娇靠在他胸口,被不算炽烈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听见他问话也打起了几分精神应答:“不害怕呀。夫君的骑术是战场上练出来的,我虽然此前没见过,也知道必是精湛的。只要我不乱动,就定不会摔下去。” 她对卫鹤景的能力十分信任:“夫君这么厉害,一定不会有问题。就是真的出了事,你也一定会保护我的。” 受姿势所限,沈娇看不见卫鹤景的神色,只是听他短促地笑了一声,问:“怎么这么确定?” 沈娇眨眨眼:“我就是知道。而且我不但不害怕,还要谢谢夫君呢。” “谢我?谢什么?给你带了礼物?还是带你来了北山?” 卫鹤景的语气有点奇怪,但是沈娇不是很把它放在心上,只认真地给出理由:“谢夫君带我跑马呀。我虽然不能自己骑马奔驰,但是夫君带我体验了这种感觉。虽然和想象里的不太一样,但是也足够我开心了。” 卫鹤景回勒缰绳,渐渐放缓了速度:“和你想象的有什么不同?” 沈娇回答:“好颠,特别颠。” 马停下了。 卫鹤景松开缰绳,双手把住她的肩膀,让她坐正了一些,然后低下头,和他的小王妃对上眼睛:“那以后还想来玩吗?” 他的状态与往常格外不同,黑眸深沉泠冽,颇有些锋芒外露的意味。 小姑娘一点不怕他,还是笑吟吟地,言语间难得有几分骄纵:“想呀,不过以后夫君不能半途丢下我了,须得一直陪着我才行。” 虽然北山不是特别有趣,而且一上午的活动还让她累得慌,但是总比一直闷在府里好。她宁愿一整天在风尘里奔波,也不想被书桌上那一大摞的经史子集活埋了。 卫鹤景看着她的笑脸,只觉得胸口翻涌的郁气就这么消散了。 在山上看见那张明黄锦缎的时候,他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愤怒失望? 如释重负? 抑或二者皆有之。 人的际遇会改变他的想法。 倘若是少年时的自己,他绝对做不出密谋造反的事情。 失了太子之位又如何?皇兄也很出众,他会是个好皇帝。他作为同胞弟弟,一定给皇兄守好边境。 所以封王时他特意请父皇把自己的封地定在虽然称得上富庶、更多的却是混乱与危险的云州。 但是皇兄驾崩之后,京中的形势也让他的心思活络起来。 皇位上的侄儿年幼无知、藩王们不是袖手旁观就是想分一杯羹。 可是放眼望去,有哪一个是值得他俯首称臣的呢? 野心滋长,所谓兵贵神速,他在所有人都按兵不动观察形势时,以最快的速度调兵遣将,攻入京城。 自此以后,大权在握。 但他野心的滋长是在皇兄驾崩以后的事,他卫鹤景可以对天起誓,皇兄在位时,自己从未有过不臣之心。 但他的同胞兄长还是在临终前留下来这样一封诛杀他的旨意来防备他。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出去的、想要发给谁、又经过了多少人的手。 这些问题不能及时解决,就会给他带来致命的打击。 曾端坐在皇位上的那个男人,他究竟是早有怀疑,还是以防不测? 逝者已矣,他无从知晓。 也许他曾经以为的亲密无间,从储位之争时就已经留下裂痕。 只是最开始的那个时候,不论是他还是皇兄,谁都没有发现罢了。 “夫君现在没有不开心了吧?”沈娇甜软的嗓音将他从回忆的深海拉回人间,小姑娘温暖的小手捧住他的脸,“你现在笑得才是真心实意的嘛。” 卫鹤景没有拿开她的手,只是垂眸凝视她,看着小王妃柔软的羽睫在风中微微颤抖,水润的红唇像朵将开未开的花一般:“你发现了?” 沈娇点头:“嗯,很明显啊,你平时不是这么笑的。刚才你回来的时候,看着比往常要高兴,和我说话语气都不一样了,但是……” 她皱起眉头,找了个勉强合适的词汇来形容:“笑得很苦。” 卫鹤景惊讶于她对旁人情绪变化的敏感,追问她:“不问问发生了什么?” 沈娇摇头:“不问。如果夫君想说,自然会告诉我的。” 不说那就是不想让她知道。那感情好,她也不想了解。把人哄开心了,确保他不会气出皱纹,自己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旁的事情,由他自己折腾去吧,她毫无兴趣。 卫鹤景又盯了她一会儿,把一缕逃出的碎发揽回她的耳边,语气难得更加轻巧:“多谢王妃体贴了。上午没有好好陪你,作为赔礼,夫君带你去山上玩好不好?” 沈娇是个爱玩的,要去新的地盘,首要确定的事情就是:“那里好玩吗?” 卫鹤景扶着她的小脑袋,把人按回自己胸前待好,握住缰绳让马儿慢慢走动起来:“想玩水的话,有温泉、小溪、池塘。天气凉了,顺便捉两只兔子剥了皮给你做手筒。要是累了可以在竹楼歇脚。或者,你想不想尝尝夫君的手艺?” 有吃的有玩的,听起来是个好去处。 沈娇很自觉地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口处,耳边是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夫君的手艺一定好!我今天可算有口福了。那我们要什么时候去呢?用过午膳?” “现在。” 话音落下,卫鹤景掉转马头,小腿用力一夹马腹,座下黑色的骏马即刻向山中奔驰而去。 他们一走了之干脆得很,远远看着他们的下人们又开始发愁了。 “这……王爷和王妃是要往哪去啊?午膳不用了吗?” 有个目力过人的婢女眯起眼睛眺望远处:“看起来是上山了?” 于是一堆人又七嘴八舌地商量起来。 一位仆僮问道:“咱们要不要派人跟着?” 旁边的人打了个寒颤:“跟什么呀,你不要命了?没有王爷的命令,谁都不能上山。” 想跟上去的那人有理有据:“可是王妃没人伺候啊。王爷能把自己打理好,可是王妃不像是个能照顾好自己的。王爷新婚,恐怕没想到这一点。” 另一个比他大一些的婢女站出来:“都别瞎操心了。王爷做事自有它的道理,咱们该干嘛干嘛去。说不准王爷就是想和王妃单独相处呢?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凑上去反而扫兴。” “就是。”小姐妹们都赞同她的想法,还往后又发散了一些,“不过,看王爷和王妃感情这么好,咱们是不是很快就能有小世子了?” “那肯定的啊!” 第16章 撞破 沈娇:为什么我胡闹总会被夫君抓…… 卫鹤景带沈娇沿着小道上了山。 山中有一处崖谷,瀑布从高处倾泻而下,用力拍打着崖底,水汽在四周弥漫开来。阳光倾泻,半空中折射出一道绝美的弧光。 卫鹤景在这里勒马停住,先下了马,随即掐住沈娇的腰肢,把人从马背上“举”了下来。 沈娇虽是个体态轻软的小姑娘,但要以这种姿势把人举下马,还是有些难度的。可卫鹤景这一番动作下来,却丝毫不显费力。 沈娇自五岁以后就没有玩过这类“举高高”的游戏了,方才腾空的感受让她觉得十分兴奋,水润的猫儿眼亮晶晶的。 她其实很想让夫君再举一次,但心里也知道这要求颇为幼稚,讲出口夫君恐怕会笑话她还是个小孩子,便只问他:“我就在这里玩吗?” 卫鹤景准备去竹楼里取些弓箭火石一类的物什,虽说这地方还算安全,他也不会走多远,但以防万一,还是解了腰间长刀递到她手上:“你先在这里呆着,等我一会。我去取些东西,很快就回来,你不要乱跑。有事情就大声喊我。” 这刀精铁锻造,相伴卫鹤景多年,可沈娇只觉得双臂一沉,竟握不稳它,手忙脚乱间只好把东西抱在怀里:“夫君放心,我不会乱跑的。” 卫鹤景看着她这一番动作皱了眉。 这柄刀对他来说十分趁手,但一时竟没考虑到小姑娘身娇体弱,全身上下软绵绵的没多少肉,更别说有多大力气,沉重的武器对她反而是负累。 但是不给她刀,就这么把人丢在这儿,他也着实不放心。 思虑再三,卫鹤景又掐着她的腰,把人举上了马。 沈娇惊愕地看着他:“夫君?” 虽然又一次被举高高她是很开心,但也确实无法理解卫鹤景的做法。 这是准备带她去别的地方了? 卫鹤景把她怀里的刀取下来,挂在了马鞍上:“如果有危险,我又没及时过来,你就抱紧逐风的脖子,它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记得不能松手,不然会摔下来。” 沈娇个子娇小,他的马又是高大的品种,跨坐上马对她来说实在过于困难。所以即使侧坐的姿势并不够安全,他也只好用了这么个法子。 沈娇连连点头:“嗯嗯。夫君你放心吧。” 卫鹤景自觉已经尽力将她安排妥当,便安心地转身离开了。 沈娇一路目送他,远远瞧着他进入了不远处的竹林中,透过竹林层叠的枝干与叶片,隐约能看见一座竹楼。 …… 在沈娇看不见的竹楼内部,顾伯安还没离开,他正煮着新一壶的茶水,一抬眼却看见才走了不久的人又回来了。 顾伯安对此表示十分意外:“这是怎么了?回心转意肯让我见见你那小媳妇啦?” “不是。” 卫鹤景掀开布帘去了旁边的小房间里。顾伯安好奇得很,坐起身来跟在他后面,眼看着卫鹤景打开箱柜,翻找出两套弓箭、一袋火石、几罐盐巴香料。 顾伯安看他翻出两张弓,误以为卫鹤景要他一同去打猎野炊:“你今儿发的什么疯?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善使弓,还指望我陪你打猎啊?算了吧,活物你去抓,剥洗烧烤的事归我,成不?” 话说完了,顾伯安觉得自己漏了什么,好半天才想起来:“我那小师侄媳妇呢?你就把她一个人丢在山下不管啦?这怎么行呢!好歹陪人家用个午膳吧!你要真想打猎我回头再陪你。” 卫鹤景把要用的东西都打包收拾好,这才纡尊降贵地施舍了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谁说要和你一起?想太多了。” 顾伯安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又尴尬又疑惑:“不然呢?” 他左思右想,为人称道的聪慧脑袋终于闪出一点灵光,扇骨往掌心一拍:“你是不是把人小姑娘带上山了?” 卫鹤景一边往外走,一边嘲讽他:“总算脑袋没坏,我不用再找个人把你的位子顶上。” 顾伯安不在意他的冷嘲热讽,拦在他身前不让他走:“她是不是就在外面?来都来了让我见一面呗。” 他对这位晋王妃是着实感兴趣。 顾伯安少年时就与卫鹤景相识,自认还算了解他一点儿。知道这人虽然心性坚忍非常,但曾经的至亲遗留的暗刀对他也不是毫无影响。 他本以为看卫鹤景之前那样子,是短时间内不会再往山上来了,结果他第二壶茶还没煮好呢,人就带着媳妇儿自个儿跑回来了。 顾伯安哪怕用头发丝想一想,也能猜到和那未曾谋面的师侄媳妇有关系。 “之前你说不让我见,也不让我去你王府,我同意了。可现在是你自己把人带到我面前的,这再不让我见她,就说不过去了吧?” 这纯粹是胡搅蛮缠了。 卫鹤景站在那里,将顾伯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又用弓拨开了挡路的这人:“行啊。但是,来干什么、为什么不能去王府住等等问题的理由,你得自己想。至于会不会让她怀疑,就得看你的能力了。” 顾伯安得了允诺,挑起一边的眉毛:“我自然有这般能力,只是,你居然就这么同意了,不怕消息走漏了?” 他倒是没想到这沈家的小姑娘居然有这份能力。 之前卫鹤景还一副防备她、不想让她知道太多的模样,这一回头就转了性了,似乎是信任非常了。 真是奇怪。 难不成……卫鹤景是想试探她? 卫鹤景没管他脑子里如何百转千回,只嗤笑一声,言语间透露出几分不屑:“她的嘴巴,说不准比你的更严实。” 顾伯安满肚子的猜测瞬间被抛到了一边,他深深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卫鹤景!看我今天如何在你小媳妇儿面前揭穿你的真面目!” …… 沈娇坐在马背上等得无聊,但她又不能自己下马,只好乖乖坐在那里和身下的马儿说话。 “原来你叫逐风啊。”沈娇双手抚弄着逐风的鬃毛,先梳平、又翻出一缕打麻花辫,“夫君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呢?” 逐风口不能言,自然无法回答她。 但是即便得不到回应,小姑娘一个人自说自话也能玩得很开心,她继续在马背砂锅絮絮叨叨:“你跟着夫君多久了啊?三年?五年?是不是还陪他上过战场?不知道他穿铠甲是什么样子的,我还没见过呢,应该很好看吧?” 不过她只会设计普通的衣服,铠甲此前不在她的接触范围内。 沈娇觉得回府之后可以去缠一缠夫君,想个法子让他穿给自己看看,一饱眼福的同时也可以认真学习参考,试着自己打一套出来。 只是不知道要用到什么工艺材料? 而且,好像私自造兵甲是按谋反的罪名论处的? 她不太清楚这个,须得提前问一问夫君。 不过说实话,她夫君确实是准备谋反了,那这么个罪名,似乎也是不冤的。 沈娇脑子里想着一大堆东西,嘴里又一骨碌地抛出一大堆问题,倒也不指望逐风给她什么回应。 问题问完了,沈娇的兴趣就很快从自家夫君身上转移到自家夫君的马上。 念叨那么多有什么用? 夫君虽然貌美可堪神君,但毕竟不是真神仙,不能立刻出现回答她的问题。 倒还不如给逐风做发型好玩。 “逐风你乖啊,不要动,不然会扯疼你的。”沈娇抱住它的脖子开使折腾,“看我给你做一个特别漂亮的发型!” 说着,她又把之前扎起来的麻花辫解开,开始尝试盘发。 只是马的鬃毛虽然不短,却也长不到哪里去,沈娇的盘发想法失败了。 但她没有气馁,而是再接再厉开始尝试其他款式。 途中逐风动了一动耳朵,似乎想提醒她什么,沈娇忽略了这番动作,依旧专心致志和它的鬃毛奋斗。逐风见她无动于衷,也就由着她玩去了。 这就导致了书房画画事件之后,另一件令沈娇恨不得当场失忆的事情发生了。 沈娇终于想到了一个能给逐风做成的发型,刚刚结好第七个结,就听到了夫君的声音:“王妃,你在做什么?” 声音来得如此突然,吓得沈娇直接打了个嗝儿。她心虚地眨眨猫儿眼,转头看向夫君,手下动作不停,试图以最快的速度解开逐风鬃毛上的结:“我,我在给逐风梳理毛发呢。” 卫鹤景看着爱骑的鬃毛,声音和脸色虽然都十分平静,却让沈娇觉得害怕:“是吗?” “是,是啊……”沈娇强撑着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情,一口细白的牙却都在偷偷打颤,“你说是吧,逐风?” 逐风眨眼,不出声。 夫君也看着她,不说话。 沈娇欲哭无泪。她计划得很好,本想着给逐风做个漂亮的造型,在夫君回来前再拆掉,一切就能神不知鬼不觉。 可谁能想到这才过了多久,她胡闹就又被夫君当场抓包了呢! 两人沉默对视间,旁边传来另一个人满怀笑意的声音:“鹤景,你这个小媳妇儿,可真是有意思。” 沈娇偏转视线,这才注意到,和夫君一同过来的,还有另一位男子。 虽然他面如冠玉,气质洒脱,类型也是她最爱的风流名士款,但她现在没有一点儿欣赏美色的心思,甚至恨不得眼前这位陌生的美男子能原地消失。 还有什么是能比胡闹被夫君当场抓包更尴尬的事情呢? 当然是被抓包的时候还有陌生人在一边围观啊! 沈娇坐在逐风的背上,终于好不容易把打的结都解开了,原本白皙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整个人摇摇欲坠恨不得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晕过去。 最好再追加一份失忆套餐! 实在太尴尬了! 丢人丢大发了! 第17章 螃蟹 沈娇:我抓的! 最终还是卫鹤景主动打破了僵局。 他上前将无措的沈娇从马背上抱下来,轻轻揭过了这件事:“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 沈娇红着脸连连点头:“嗯。” 卫鹤景把顾伯安介绍给她:“这是小师叔,之前的玉佩就是他送的。” 沈娇乖乖地向他行礼:“小师叔安。方才沈娇不是故意失礼,还请您不要怪罪。您所赠的玉佩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 顾伯安摇着扇子笑:“无妨,无妨。” 一行人顺着瀑布落地汇聚成的溪流往下走,一直到达一片河谷。 卫鹤景把马拴在了旁边一棵粗壮的树木上,准备一个人去林子里抓些野鸡野兔。 沈娇本想跟着去,却被他拦住了:“你就待在这里。无聊的话,找小师叔和你说话。” 沈娇只好和顾伯安待在一起。 沈娇在溪边寻了块还算干净的大石坐下。想着不能怠慢了客人,但一时半会儿手里也没有什么能招待的,只好没话找话。 大抵世间攀谈的流程也都大同小异,首先要问起籍贯姓名,掰扯一番是否婚配、有几个孩子、家中父母状况如何。双方各自恭维陪笑,再闲扯几句八卦,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第一步应当是可以舍去了,沈娇知道他是谁。 世人皆知晋王卫鹤景师从江南顾氏,能让他正儿八经地称一句“小师叔”的,只有顾氏现任家主顾伯安。 “我久闻小师叔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风姿卓然。” 这话倒不是什么违心的恭维,反而字字是沈娇真心实意。 顾家是江南大族,历代家主掌管江南书院,真正的桃李满天下。顾家上代家主顾伯思执意要把位置传给自己刚刚及冠没两年的弟弟,不是没有遇到过阻挠的。 顾伯安掌家主位的消息一传出来,所有人都在质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能否堪当大任。 顾伯安的应对方式很张扬。 打擂台。 他就坐在江南书院的高台上,谁质疑他,就尽管上台来辩论。经文典籍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质疑什么就比什么,谁赢了他,江南书院拱手相让。 这场声势浩大的文人擂台持续了整整三个月,顾伯安无一败绩,一战成名,自此稳坐江南书院,再也无人质疑他的学识。 那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沈娇那时还不过是个牙牙学语的孩童。 可以说,顾伯安的事迹是她从小听到大的。 等到再长大一些,荣国公给她开蒙,习字时最开始临的,就是顾伯安的《华清贴》。这帖字字体端正,同时圆润又不失锋芒,颇得沈娇喜欢。 后来西席授课,也常让沈娇学习顾伯安所做的诗文。时间久了,沈娇也对这个少年成名的大家产生了兴趣,这直接影响了她对男子外貌的喜好类型。 浓艳的、清俊的、阳刚的…… 这些类型都好看,也确实得她喜欢,但是沈娇最爱的还是风流名士款——要潇洒、要飘逸、要有才气,要高冠博带、肆意风流。 现在,自小崇拜的人就站在面前,在最初的尴尬褪去之后,沈娇其实要花很大力气才能表现出一副平淡恭敬的神情。 冲上去直接要画轴诗卷带回家珍藏? 她倒是想,但却是万万不能的。 要给对方一个好印象才行。 对了,他送的玉佩得天天带着,说不定能让她在诗文上一向不开窍的脑袋灵光一点。 顾伯安不知她内心所想,倒是对她的称赞有些受宠若惊:“我久不来京城,此前也不曾踏入过云州地界,师侄媳妇居然这番称赞我,难道是鹤景与你提起过?” 沈娇嫁给卫鹤景这么些日子,听旁人称呼他最多的是“王爷”、“殿下”,这般亲近地叫他名字,倒是从未遇见过,是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夫君倒是没说过,只是您的当年的事迹仍在京中流传,我也只是略知一二。” 顾伯安大概能猜到她说的是什么事,他展开扇子,一副谦逊的嘴脸:“诶呀,都是年少时候的轻狂事罢了。” 他看着眼前乖巧漂亮的小姑娘,眼珠子一转,一个主意浮上心头。 这么多年,他一直有意要把卫鹤景少年时的糗事分享出去,让卫鹤景也被人嘲笑一番,好报了多年前被他按在地上揍的仇,奈何一直找不着合适的人选。 关系太远了不行,人家不信。嘴巴不紧也不行,卫鹤景心眼小得很,要是惹恼了他,恐怕会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面对他毫无还手之力,那多没面子! 眼前这个小姑娘刚刚好。 她是卫鹤景的妻子。师叔和师侄媳妇分享他夫君少年时的事迹,多正常的事! 夫妻一体,小姑娘多半会守口如瓶。就算事情一不小心从她嘴里吐露出去,让旁的人知道了,卫鹤景很大可能也会心软,不和她计较。 “说起少年时候,师侄媳妇,你想不想知道你夫君少年时是个什么样子?” 沈娇眨眨眼,虽然她对此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但是既然对方一副迫切地想要分享的模样,那自己不捧场似乎也不太好,于是只得装出一副期待的样子:“当然想呀。小师叔能不能和我说一说?”顾伯安露出一个别有意味的笑容来。 …… 卫鹤景打猎回来就看见了这幅景象。 两块石头上面对面坐着顾伯安和他的小王妃,顾伯安似乎说了什么,沈娇一脸不可置信,随即又被对面的人逗笑了。 卫鹤景皱了皱眉,心头莫名有几分不舒服,他拎着捕获的猎物走过去:“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沈娇好不容易收了笑,擦了擦眼角,刚想回答他,却被顾伯安抢了先:“我给师侄媳妇说了几个江南时兴的笑话,怎么,你也要想听?” 沈娇闻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是……” “师侄媳妇还想听新故事?可惜师叔知道的已经说完啦,下次有机会再给你讲新的。” 说着,顾伯安自以为隐蔽地给她递了个眼色。 “啊,啊,哦……那好。”沈娇疑惑了一瞬对方是不是眼皮抽筋了,才反应过来顾伯安也许是不想让卫鹤景知道他对自己说了什么,虽然不太能理解这样的做法,但想到其实也不是什么机密要务,不让夫君知道也无甚大碍,也就配合着试图把这事遮掩过去。 实在不行,等回府了再和夫君说个明白。起码当着小师叔的面,就不拆他的台了。 卫鹤景看着他俩拙劣的表演,虽不知道私底下捣了什么鬼,却也不再追问,只伸手把打来的野兔野鸡递给顾伯安:“还要劳烦小师叔,把这些处理一下了。” 顾伯安正心虚着,一看有机会逃开,立刻殷勤地接过:“你等我一会儿,保准给你收拾得干干净净。” 眼看着顾伯安走远了,卫鹤景问沈娇:“想不想试试叉鱼?” 沈娇没试过这个:“好玩吗?会不会很难?” “难不难因人而异。至于好不好玩。”卫鹤景把小王妃从石头上捞下来,“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倒是很喜欢的。” 沈娇双脚沾了地,突然想起来:“可是叉鱼的话要到水里去吧?我虽然带了更换的鞋袜,但是没有一起带上山来。” 卫鹤景看向她的脚。 小姑娘今天穿的是骑装,搭配的是一双皮质的黑色小靴子。 于是答道:“无妨,我们去浅水滩,皮靴子小心一点是不会进水的。” 沈娇听罢,觉得没什么问题了,也就开心起来。 卫鹤景带她去了一片浅水滩。 这处没长什么水草,周边都是石块,也没什么野草野花,只有几只蜗牛爬在石头阴暗潮湿的角落。 水流平缓到微不可查,水底沙砾平整细腻,在阳光的照射些反射出些许微小的金光来,几群黑皮长须的小鱼悠闲地来回游动。 卫鹤景去一边寻找合适的树枝做鱼叉,沈娇一个人踩在细碎的石块上,抱膝蹲着往水里瞧。 其实她有些担心石缝里会有毒蛇钻出来咬她,但是夫君说这里是安全的,连个蛇蛋都没有。她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如此笃定,但本着对夫君的信任,也就相信这里没有蛇。 不过,虽然没有蛇,沈娇也总觉得这石缝里会有些别的东西。也许会有虾?或者青蛙? 有个什么东西在阴影里动了动。 沈娇吓得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发辫上的银铃铛响作一团。 她胆子小,当场就想跑到夫君身边去,但是好奇心又驱使她留下来继续看,搞明白里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所能想到的最可怕的就是蛇了,但是夫君再三向她保证里面没有蛇,那实际上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大不了就是只蟾蜍一类的动物跳到石头上。 想清楚之后,沈娇巡视四周。 夫君在不远处拿刀削鱼叉,周围特别长的树枝似乎已经被他挑拣一边,没什么能用的了。 沈娇把目光投向了一丛芦苇。 这个时候,已经有些芦苇枯萎倒伏了,芦花白里透黄,一大丛聚集在一起,也算好看。 沈娇去捡了一只断裂的苇杆,小心翼翼地探进水里,拨弄着缝隙。 苇杆很快停顿下来,它似乎戳到了什么硬质的东西。 难道是个乌龟? 她正猜着,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夹住了苇杆的末端。沈娇吓得一抖,大着胆子小心地把苇杆从水里提上来,水下的东西紧紧挂在底端。 它离开水面的那一刻,沈娇狠狠松了口气。 是一只巴掌大黑灰色的八爪螃蟹。 小姑娘开心地举着它跑到夫君面前:“夫君!你看!大螃蟹。我抓到的!” 卫鹤景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看她又看看螃蟹,露出一个有点无奈又有点宠爱的笑来:“对,大螃蟹,待会就烤给你吃掉。” 第18章 争论 沈娇:肚子饿不是问题 卫鹤景的语气明明很正常,沈娇听着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一向知道夫君是个厉害的人,方才他一个人去抓野鸡野兔也轻松得很,一只小螃蟹而已,在他眼里应该算不上什么。 她这样兴奋,倒显得大惊小怪了。 卫鹤景不知道她的想法,他丢开还有最后一点工序没有完成的鱼叉,对沈娇说:“把这个给我吧。” 沈娇乖乖照做。也看不清他究竟是如何动作的,她精挑细选的那支苇秆分明还算得上坚韧,到了卫鹤景手里却仿佛只是一道柔软的绳索,轻轻松松就把那螃蟹绑了个结实。 沈娇在一旁正惊叹着,卫鹤景又从身边找了一枝枯枝,不直,却挺长。 卫鹤景把它递给沈娇:“对着找到螃蟹的地方搅一搅。” 沈娇依言照做,回到碎石处乖巧蹲好,拿着那根长枝对着缝隙的沙泥乱戳乱搅。 石缝周边的水一点一点变浑,但是旁的事情再也没有了。 就在沈娇误以为是夫君嫌弃自己太烦了,故意打发她一边去玩的时候,竟然又有一只螃蟹顺着长枝爬了上来,只是这次的螃蟹块头更大、爬行速度极快。 沈娇对此不知所措,眼看那只大螃蟹挥舞着钳子就要爬上她的手背,卫鹤景出现在了她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徒手抓住那只螃蟹。 他一手拿着鱼叉,一手举着螃蟹,对沈娇吩咐道:“再去取一只苇秆来。” 待沈娇取了苇秆给他,卫鹤景再次以同样的手法将那螃蟹捆了个严实。 卫鹤景把那两只螃蟹举起来给她看:“大一点的是公的,小一点的是母的。更多的区别,等烤熟了把绳子拆开我指给你看。” “好!”沈娇用力点头,发辫上的小铃铛跟着响,然而这些声音却都掩盖不住一阵“咕噜噜”对响声。 这是沈娇肚子在叫唤了。 早就到了午膳的时间,这一上午也折腾去了不少体力,她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实在快坚持不住了。 沈娇对于这样的场景颇为羞耻,卫鹤景却皱起眉头:“是我疏忽了。” 把她带上山完全是临时起意。他自己体格健壮、对忍饥挨饿这种事情并不在意,但是王妃这样的小姑娘肯定是受不了的。万一把人饿坏了就不好了。 于是他提出:“要不然还是先给你做点吃的,叉鱼的事,下午再说吧。” 沈娇虽然饿得很,但是不肯接受他的提议:“可是你都做好鱼叉了……” 这点很好解决。 卫鹤景说:“那我先叉几条带回去烤上。” 这意思是铁了心要她先吃饭了。 沈娇是个什么性格? 她大部分情况下很乖巧,很乐意听夫君的话。但是因为贪玩,有时候也会表露出执拗的一面。 不过这样的执拗通常表现得不明显,因为她不会直接和别人硬碰硬,而是会用其他方法试图达到目的。 就比如现在,沈娇低下头酝酿了一会儿,再抬起头,眼眶泛红,泫然欲泣,猫儿眼中满是委屈,说话的声音也带上了一点哭腔:“夫君说了要带我叉鱼玩的,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卫鹤景没想到只是这样就能把她惹哭,赶紧向她解释:“只是先去做点吃的,吃完了我们就来叉鱼,不妨事的。” 沈娇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小姑娘故意想要无理取闹的时候,是无论如何都说不通的。 “可我就是想现在玩。” 小姑娘试着往浅水处走近一些,却又怕沾上水,只敢在周围徘徊,这幅又皮又怂的模样把卫鹤景看笑了。 但是看得再开心,卫鹤景还是更加看重她的健康。 他自己早些年风餐露宿,虽然常有良医秘方医治,但究竟留下了病根。他对此并不在意,有时发作起来,虽然疼痛,但也可以忍受。 换了其他人,卫鹤景不会管对方什么时候用膳。 可是沈娇是他的王妃,他自认要照顾好自己的妻子,这是他作为夫君要尽的责任。比起希望落空的伤心难过,沈娇的安全健康才是第一位的。 再说了,他也不是想要食言。他既然承诺了陪她叉鱼玩,那就一定做到。只是时间要稍微往后推迟一点,卫鹤景认为这并不算食言。 于是,虽然沈娇表现出一副委屈到要哭出来的模样,卫鹤景也决定以铁石心肠来对待她。 正当两人僵持之际,顾伯安手持着几大串的物什,跟在逐风身后找了过来:“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辛辛苦苦把这些野鸡野兔扒皮去毛、开膛破肚处理干净了,等回到溪边,两个人都不见了。要不是看逐风还被拴在树边,他怕是以为这对新婚夫妻丢下他直接回府腻歪去了。 顾伯安在小溪边坐着,左等右等等不来人,只好自己来找。 “这是怎么了?”顾伯安走近了才发现气氛不对,“这是,你们吵架了?” 沈娇借机告状:“小师叔!夫君他说话不算话!” 卫鹤景不理他,只带着鱼叉和螃蟹靠近了逐风。 顾伯安意外地看了一眼忙碌起来的卫鹤景。 他完全没想到卫鹤景也有对个小姑娘言而无信的一天:“师侄媳妇,来,和小师叔说说,这家伙怎么欺负你了?小师叔替你教训他!” 有了顾伯安这句话,沈娇翘起小辫子,结结实实地告了一状。 而知晓前因后果后,顾伯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但之前已经放话出去,如今须得展现一番作为师叔的权威。 顾伯安表面纹丝不动,暗地里绞尽脑汁,终于找出来一点能训斥卫鹤景的地方:“鹤景啊,你怎么能让沈娇受委屈呢!不带人家玩!还让人饿肚子!我怎么说你好!” 但是他绝口不提这些问题该如何解决。 卫鹤景只把他这番话当作耳旁风。 这男人如今正忙着。 也不知道顾伯安是怎么想的,他把东西全部放在逐风的马背上带了过来——火石调料、甚至是可以燃烧的一些枯枝,一应俱全。 这倒是方便了卫鹤景。 既然小王妃非要这时候玩,那就玩好了。正好东西都到了眼前,他可以在一边把火点上、把食材熏制好,也不必回溪边了。等她玩够了,这些烤肉应该差不多做好了,到时候直接吃就行。 这边卫鹤景心里这小算盘打得正好,那边顾伯安和沈娇又凑到了一起。 顾伯安虽是幼年时在江南水乡长大,可少年时几乎待在京城,及冠之后才回到家乡。这使得他对于捕鱼捉虾一类的事情,虽说知晓许多,却几乎从未动手实验过。 他的好奇心比起沈娇,只增不减。 第19章 打脸 沈娇:幸亏没伤到 顾伯安凑到卫鹤景身边,取走了他制好的鱼叉。 卫鹤景正在生火,也不阻拦他,只吩咐道:“先别让她碰。” 顾伯安点头表示理解。 做夫君的想亲手指导媳妇儿,正常正常。他是再理解不过了,毕竟自己当年新婚的时候也常耍这种笑手段。 顾伯安带着鱼叉一溜烟儿回到了沈娇所在的地方,撸起袖子,语气里兴奋得要命:“师侄媳妇,看小师叔先给你试试这些鱼好不好捉!” 沈娇看出来这是顾伯安自己想玩。 其实在她没有见到顾伯安本尊之前,一直以为他是个才华横溢、但是稳重大方的翩翩君子。十几年前的锋芒毕露,是少年意气,虽然说来有些恃才傲物的意思,但是这人有这份资本,也没人能多说什么。 但是如今相处不到半天,顾伯安在她心里的形象就有几分崩塌了。 话多、跳脱…… 不说话的时候还好,一开口就与风流名士的形象相去甚远,有时候看着,许琼那个十三岁的弟弟都比他稳重。 但毕竟是在心里尊崇了这许多年的人,又是自己夫君的小师叔,沈娇本着尊老爱幼的原则,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只当没发现实际上是顾伯安自己想玩。 沈娇往边上站,离顾伯安远了一点:“那就多谢小师叔了。” 顾伯安没发现,依旧兴致勃勃地盯着水面。 他站在水中的碎石堆上,鱼群游到了两步外的水中。好在卫鹤景做的鱼叉很长,顾伯安不用站到水中去也有可能逮到鱼。 顾伯安握住鱼叉柄,抿着嘴、屏住呼吸寻找下手的时机。 一边看着的沈娇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终于,一条背上有黄色斑纹的鱼儿靠的近了些。 顾伯安赶紧用力捅了下去。 一点水花溅起来,打湿了他的衣摆,但是鱼叉上依旧是空的,看中的鱼儿已经跑走了,还惊走了不远处的鱼群。 当着晚辈的面丢了面子,顾伯安不好意思起来。但是他面上不显:“哎呀,意外意外,鹤景这鱼叉做的不好,太滑了。” 岸上烤着肉的卫鹤景听见了,看了他一眼,顾伯安顿时觉得脊背发凉。 沈娇也不去下他的面子,只附和道:“没错!都是夫君的错!” 卫鹤景又看看她,转头继续烤肉去了。 顾伯安清清嗓子:“咳。再来啊。” 过了一会儿,水面平静,鱼群再次靠近。顾伯安这次下手的速度更快,但是依旧被鱼儿溜走了。 沈娇假装没看见他的窘况。 顾伯安也不咳嗽了,安安静静抱着鱼叉在碎石堆上等着鱼群再次聚集。 当他反复实验好几次之后,终于有一条肥硕的鱼儿卡在了鱼叉的缝隙里。 顾伯安当即显摆起来:“我说什么来着?肯定能抓着!看看我这技术!没伤到这鱼!还把它捞上来了!” 沈娇站在一边,毫不走心地给他鼓掌:“小师叔真厉害!” 虽然她觉得这更像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但毕竟鱼儿确实是被他弄上来了。不管途中如何折腾,结果到底是好的。 顾伯安反举着鱼叉,把东西运到了卫鹤景面前:“鹤景师侄,把鱼烤了吧,给我师侄媳妇尝尝看,嗯?” 卫鹤景不去看他那挤眉弄眼的怪表情,扭头去找是否有合意的树枝可以把鱼串起来。 意外就发生在一瞬间。 那条一直卡在鱼叉缝隙里的肥鱼似乎不甘心就这么认命,一直摆弄着尾巴,一心想要逃脱被人吃掉的命运。 功夫不负有心人,它成功逃离了鱼叉的束缚。只是这不是在水中,它落在了地上。 顾伯安还没有反应过来,这落在地上的鱼儿就又扑通一声弹跳起来,一尾巴甩上了坐着的卫鹤景的俊脸。 ”啪!” 这一声清脆得很。 卫鹤景懵了。 远处的沈娇傻眼了。 举着鱼叉的顾伯安惊得打了一个嗝儿,但是随即他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卫鹤景!我就没见过你被谁打过脸,今天倒是让条鱼先得手了!哈哈哈哈哈!” 顾伯安开心得要命,他觉得这一幕他能取笑卫鹤景一辈子。 删了卫鹤景一尾巴的鱼儿依旧在地上扑腾着,有力的黑尾巴沾满了灰土。卫鹤景抹了一把脸,满是水迹和鱼腥味儿。 卫鹤景拍晕了那条大肥鱼,狠狠瞪了顾伯安一眼。 顾伯安赶紧憋住笑,但是抿住的嘴里还是能传出一点细碎的声音。 卫鹤景掏了刀,破开鱼肚开始清理内脏,沈娇提着小裙子跑了过来。 “你没事吧?” 小姑娘跪伏在他身边,柔软的小手捧着他的脸细细打量,猫儿眼中满是关心。 卫鹤景不自在地垂眸避开她的视线:“无碍。” 一尾巴换回她这幅模样,也还算值得。 “那就好。”小姑娘长舒出一口气,笑得眉眼弯弯。 她方才离得远,看不真切,只知道夫君被一条鱼打了脸。也不知道有没有划破油皮,是否红肿。如今看来倒还好,这张俊美容颜没有一丝损伤,她也就安心了。 第20章 酸味 顾伯安:我要回江南! 沈娇抽出帕子给他擦脸。卫鹤景微阖双目,表情竟然意外地有几分安静乖巧。不过乖巧只是表面的,他嘴里说的话依旧坚定:“等吃过东西了,再去玩。” “好。” 沈娇这时候倒是答应了。但不是因为听他的话,而是想留下来观察他的脸——万一后续红肿青紫,得及时处理才行。 卫鹤景不知她心中所想,得到这番肯定的回复,便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把那条死透了的鱼递给顾伯安:“劳烦小师叔,清洗一下。” 沈娇也安静地抱膝坐在他身边,猫儿眼亮闪闪地,腼腆地冲顾伯安笑:“多谢小师叔了。” 顾伯安看着这对夫妻,接过还滴着血水的死鱼,明明闻到的是浓郁的鱼腥味,却觉得嘴里有点酸。 他在心里冷哼一声。 这种场面他一点都不羡慕! 他又不是什么孤家寡人,只是没有带媳妇儿一起过来而已! 而当顾伯安去把鱼洗刷干净,再回来时,又看见这两个人挨在一起。一高一矮,分外亲近,碍眼得很! “这时候先少放一点。”卫鹤景耐心指导她如何添加调味料,“好,停,就这么多。” 沈娇拿开盐罐子,看着被串起的肉串被烤出金黄的油脂,油脂滴落在火焰上,发出“吡啵”的炸响声。饿了的小姑娘有点心急:“还要多久呀?” 卫鹤景轻声安抚她:“不要急,很快的。” 顾伯安感到嘴里的酸水更多了。 他有点想自家媳妇儿了。 都怪卫鹤景。给他跑腿,既费钱又费力,有性命之忧,还要夫妻分离。 顾伯安把洗好的鱼丢给卫鹤景,抄起鱼叉回到水滩边愤恨地拿鱼撒气,只是他的技术着实不怎么样,谁都搅浑了也再也没能弄上来哪怕半条鱼。 另一边,卫鹤景把手里的肉串递给沈娇:“拿好了,稍微离火远一点也没关系,别烧到自己就行。” 沈娇点头照做,她在这方面是个聪明孩子,学得很快。手里时不时地翻动着树枝,让被串着的这些食物能够被烤得更均匀。 卫鹤景见她没出什么错,也收回视线,专心处理起手上被顾伯安扔过来的死鱼。 正如卫鹤景所说的那样,沈娇手里的那两串肉很快就熟了。在他的指导下,沈娇往上面又撒了一层盐巴和香料,这样才算是完成了烤肉的所有工序。 沈娇把肉串举到眼前细细观察,色泽金黄,鼻尖里满是油脂和香料混杂的气息。她现在已经很饿了,手里的食物正拼了命地勾引她肚子里的馋虫。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不让自己一口咬上去。 “夫君今天辛苦,这串肉我虽然也没有出多少力,但还是想送给夫君,到底也算是我一番心意。”沈娇红着脸把其中一只肉串吹了吹,试图让它变凉一些,然后举到了卫鹤景嘴边,“希望夫君莫要嫌弃。” 她这么说话,卫鹤景自然无法拒绝,左右自己手上在烤的鱼也快好了,等下给他的小王妃,也不会让她再空肚子了。 这么想着,卫鹤景低头咬上了肉串,细细咀嚼一番后,评价道:“很不错。” 肉质细软,火候掌握得很好,外皮微焦,内里却嫩得仿佛可以咬出汁水。香料的份量也刚刚好,不寡淡,也不会掩盖肉本身的香味。 虽说有他在一旁指导,但毕竟是小姑娘第一次做,这种程度甚至可以被称赞一句有天分了。 “多谢夫君夸赞。”沈娇原本会脸红,其实是一直心虚着的缘故。而当她仔细观察夫君的神色,发现卫鹤景的评价确实发自内心,小姑娘便开心地笑起来。 她是故意把这串肉给夫君的。 第一次做这个,谁知道味道会变成什么样?当然得找个人先尝一尝,她才敢下口。本来是想给小师叔的,但是他离得太远了,倒不如让夫君来尝会更加自然、更加不会惹人怀疑。 当然了,她是认真考虑过的! 食物是夫君亲手打的,小师叔做的处理,夫君指导她完成的,虽然可能会有点难吃,但是绝对不会把人放倒! 毕竟自己也没那胆子谋杀亲夫呀!更别说夫君那张脸甚得她心,要说把人弄病了,面容憔悴,自己也舍不得啊! 远处和鱼折腾了许久,却依然一无所获的顾伯安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扛着鱼叉又跑回来了。他把鱼叉往地上一扔,往沈娇身边靠近了几分:“师侄媳妇啊,这是你做的?” 这个人现在是完全不要什么形象了。 什么大族家主、风流名士,在他身上已经看不到半点痕迹了。 沈娇看着他形象崩塌,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思量了一下,还是如是回答:“算是吧。” “哎呀,不瞒你说,小师叔很想尝尝你的手艺,不知……可否……把你手上的肉给我?”说罢,他突然转向卫鹤景,“鹤景啊,你一向心胸开阔、尊老爱幼、向来是不会介意的,对吧?” 这是故意拿辈份压人了。 卫鹤景阴森森地看着他,很想直接让他滚,但是小王妃还在这里,他不能教坏小姑娘,只好憋着一口气。 沈娇闻言,想了想,把手里另一只肉串递给了顾伯安:“夫君已经咬了一口,再给小师叔不太好。我这里还有一份,小师叔不介意的话就拿去吧。” “好勒!多谢师侄媳妇!”顾伯安咬了一大口,称赞道,“好吃!比鹤景手艺好!” 他朝卫鹤景挤眉弄眼:“鹤景,你说是吧?” 卫鹤景不理这个幼稚的人,垂头就着沈娇的手把肉吃完了,继续给小姑娘烤鱼。 沈娇只好代他回答:“小师叔谬赞了。我只是初学,哪里比得上夫君的手艺?” 顾伯安摇摇头,咬着肉笑着走远了。 他今儿总算开心了一回! 都是有媳妇儿的人,凭什么让他一个人酸! 他就是要卫鹤景想吃媳妇儿做的吃食却吃不到! ——嗯,就算只抢到了一半,那也算是他赢了! …… 小姑娘自己烤的肉被拿走了,担心她饿坏了身体,卫鹤景翻烤的动作愈发快了,来回翻面、抹调料,然后把串着鱼的树枝递给她:“小心烫,慢点吃。” 沈娇把鱼接过来,吹凉了一些,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这条鱼颇为肥硕,她手里的其实是半只。鱼皮烤得焦焦的、脆脆的,内里的白肉也被调料腌入了味,不细滑,却意外地有嚼劲。是她从没尝过的风味,既特别又美味。 她果然没有猜错!夫君的手艺好得很! “这种鱼没什么刺,你不用担心会卡嗓子。”卫鹤景看她似是喜欢,圆溜溜的猫儿眼眼睛都睁大了,心里难升起几分自豪,“你喜欢的话,等会儿再多抓几尾带回去,让厨房给你添几个新菜。” 小姑娘眉眼弯弯,开心地冲他点头,嘴里还嚼着大块的鱼肉,活像只贪吃的小猫。 因着卫鹤景的好手艺,沈娇敞开肚皮吃了个畅快,她小小地打了个嗝儿,又赶忙捂住自己的嘴,确定夫君没有发现,才把手放了下来。 期间顾伯安也来火堆前光顾了几次,拿走了不少制好的口粮,现在应该也是吃饱了,正靠在一棵树干下小憩。 卫鹤景把火堆熄了,问她:“你是想先睡一会儿?还是我现在就教你叉鱼?” 沈娇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虽然也愿意体会一番风餐露宿的感受,但是就在这种地方休息,没垫子没枕头的,她还是有些接受不来的。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怕虫子。 要是有什么小虫子在她睡着的时候爬进了衣服里或者头发上,她恐怕得直接吓哭。 其实如果是靠着夫君睡的话,她倒是不会害怕的,潜意识里觉得什么蛇虫鼠蚁一类的,不敢接近她夫君,这样的姿势自己一定会很安全。 不过今天这个情况不太好。 这处不是只有他们夫妻二人,还有一个小师叔呢。 在外人面前和夫君如此亲近,小姑娘还是会很羞涩的。 而且,这荒郊野岭的,她估计自己也睡不安稳,万一有个什么流口水一类的被小师叔看见了,她就不要见人了! 被夫君看见了倒没什么,可是小师叔毕竟是她曾经很尊崇的人,而且和她不熟,真有了这种事情,那该多尴尬呀! 于是沈娇严词拒绝:“我不要睡!我要叉鱼!” 说完了她却又想起来,夫君问这话,也许是暗示他自己想休息了呢? 毕竟夫君年纪不小了,早上耗了不少体力,这时候犯困了也是有可能的。只是碍于夫君的形象和体面,他不好说出口,只好以这种方式暗示她。 沈娇自认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妻子,于是她温和地望向自己的夫君:“我又想了一下。叉鱼也不急于一时。倒是夫君劳累许久,不如先休息一会儿。我就在一边守着夫君,可好?” 卫鹤景挑起一侧眉毛,颇为困惑,他是不太能理解小姑娘的反复无常。 可是,小妻子这么关心他,他也不好拒绝这份体贴,毕竟自己也不想惹她伤心。 “那就多谢王妃了。” 卫鹤景靠上树干,闭目前叮嘱她:“我睡一炷香的时间,若是有什么事,你直接叫醒我就好了。要是无聊,等小师叔醒了,你就去和他说话解闷。” 沈娇自然是答应了。 卫鹤景抱着长刀睡去,沈娇坐在他边上,撑着脑袋看他。 鬓如刀裁,发色乌黑,鼻梁高挺,唇色红润……哪里都合她心意。 她还意外地发现夫君的睫毛很长,比之她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没有自己的那么卷翘,夫君的更直一点。 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家夫君欣赏他的美色,眼神温柔,唇角含笑。 顾伯安醒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对夫妻堪称柔情蜜意的场面。 这看得他脑门突突地——真的好气啊! 好想回江南! 第21章 下山 沈娇:结束啦 觉得受到了伤害的顾伯安认为自己不能在这里再呆下去了。 他要回江南! 现在!立刻!马上! 去什么晋王府?这辈子都不会去的! 再在这里待下去他会酸死的! 顾伯安倒是很想不告而别。事实上,如果只有他和卫鹤景两个人在这里,他也就这么干了。可是这地方毕竟还有个卫鹤景新娶的小媳妇,那么他走之前就不得不把礼数给做全了。 他一路走到沈娇面前,小姑娘没有发现他的靠近,依然还在直勾勾地盯着她夫君看,那眼神黏糊得让他觉得牙酸。 卫鹤景还睡着,不过以顾伯安的经验看来,多半是浅眠。 他存心捣乱,见卫鹤景的脸一半被树影遮住,有几分难以看清神色,便眼珠子一转,假装不知道这人正睡着,故意大声说道:“鹤景啊,小师叔要走了,回家去了!就不要你送了啊!” 被呼唤的男人深深蹙起眉头,原本安静的面上带了一点不悦。 而一边专心致志的小姑娘被顾伯安突然出声吓得浑身一抖。她赶忙转过身来,对顾伯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沈娇误以为小师叔不知道夫君在休息,试图提醒他小声说话。 顾伯安当然发现了她的动作,但他昧着良心当作没看见,声音依然十分洪亮:“鹤景啊!小师叔会想念你的!” 沈娇急得赶紧去拽他的袖子,但还是晚了一步,卫鹤景依旧被吵醒了。 男人不耐烦地睁开双眸,眉头紧皱,浑身上下散发着被打搅的不悦。小姑娘还在身边坐着,他克制住想要骂人的冲动,只说了一句:“小师叔慢走。” 顾伯安见好就收,又和沈娇打了个招呼,麻利地跑路了。 “夫君,对不起,我没有来得及提醒小师叔……”顾伯安走后,沈娇向卫鹤景道歉,希望他的怒火能尽快平息。 她本来说要守着夫君休息,结果还是让他被人打搅了。 被吵醒的男人看起来格外烦躁,虽然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但他依旧是一副眉头微皱、呼吸略微沉重的模样。 沈娇不想他继续维持这个状态。 生气伤肝、皱眉容易有皱纹。如此一来,时间长了,不是死得早就是老得快。她对这张脸还没感到腻味,就要尽心养护它。 “这不怪你。” 顾伯安有心犯病,卫鹤景不认为没能及时阻止这种事情是她的错处。 再说了,顾伯安虽说经常幼稚得紧,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却也不是假的。他若有心,沈娇一个不经事的小姑娘想要制住他,也是天方夜谭。 沈娇扯着他的袖子,问:“那夫君还要继续睡吗?这回小师叔走了,应当不会再有人打扰你了。” 她还是希望夫君能再睡一会儿的。这样她就能再多盯一会儿了。 可是经此一番折腾,卫鹤景纵使有再多的睡意,也都被赶跑了。他撑住地面站起来:“不睡了,来教你叉鱼。” 他把鱼叉拿上,往水滩边上走,寻好了合适的位置,等着身后带着铃铛的小尾巴跟上来。 “小师叔之前抓着那一条鱼,多半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卫鹤景毫不犹豫地揭了他的短,言语间没几分对长辈的尊敬,“他那人是个嘴上不把门的,真假话喜欢掺着说。日后再遇上他,和你说的若不是正事,那十分里最多只能信五分。” 沈娇懵懂地点点头。 她突然想到之前顾伯安和她说的关于卫鹤景少年时的那些事情。按夫君的说法,其中起码有一半是假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些真哪些假。 不过她虽然有几分好奇,但也不想多问。管那么多做什么呢?知道的事情再怎么多,夫君的美貌也不会再多上个几层楼啊。 就当听了一些话本故事,听过就算了。 沈娇不知道,因为她的这番想法,顾伯安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暂且逃过了一劫。 卫鹤景见她凑的够近了,指点她看向鱼群:“看到前面的鱼了吗?不要心急,找一条游得慢一点的,盯住它,鱼叉也不要对准,稍微偏一点,这样——” 他话音未落,手里的鱼叉以雷霆万钧之势落入湖中,死死钉住了一尾黑鱼。鱼群受惊四散逃开,受伤的鱼还在挣扎,泥沙涌起,流出的血染红了一小片湖水。 “确定钉得够牢之后,把鱼叉抬起来就好。” 卫鹤景把鱼捞出了水,用力往岸上一甩,那鱼就落在了岸边干燥的土地上。 沈娇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颇为赞叹。 “不过着一招你学不来。”卫鹤景带着她重新找了一块地方,这里的水没有被污染浑浊,一群傻呼呼的鱼儿依旧快乐地在水里游动,“就这里吧,试试看。” 沈娇握着鱼叉,上面是温热的,这是卫鹤景留下的体温。她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紧张心绪。 面前的鱼儿对她的目的一无所觉。 沈娇耐心等待着合适的机会,细密的手汗让她有点握不稳鱼叉。 夫君给她示范一遍之后,就去了芦苇丛边,她也不知道这是准备做什么。夫君不在身边,她要一个人确定下叉的时机,第一次很可能以失败告终。不过这样也有好处,比如失败了也没人知道——反正这些鱼不会说话。 她的小脑袋里胡思乱想着,一只不知死活的鱼儿靠近了她,然后停在了碎石边上,沈娇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她抿着嘴,一鼓作气,用力投下鱼叉,但是鱼叉卡在了碎石中间,那条鱼感受到了危险的存在,飞快地跑掉了。 卫鹤景坐在芦苇丛里,手上动作不停,间或抬头看一眼小姑娘的情况。 她似乎有几分气馁,但手里还抓着鱼叉,没有放开的意思。 会气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就他所看见的,小姑娘失败的次数起码有三次了。能坚持到现在还没丢开鱼叉,而是继续等待下一次时机,他的小王妃意外地还算是很有耐心。 这的确让他很是意外。毕竟他以为小女孩一时兴起,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放弃。最多是再跑过来缠他,让他帮忙。 可是目前看来,小姑娘没有一点儿向他求助的意思。 等他做完了手上的东西,再抬眼的时候,沈娇再一次用力将鱼叉下投。 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 她握着鱼叉往下抵,看得出来很用力,上半身都在微微颤抖,维持这个动作的时间也比之前要长一些。 卫鹤景有预感,这次她应该是成功了。 接下来的一幕证明一切果然不出他所料。 小姑娘吐出一口气,开心地笑起来,辫子上的铃铛乱抖一气,就是他离得这么远,都能隐约听见细碎的铃声。 沈娇小心翼翼地拔起鱼叉,一条鱼镶在最粗最长的齿上,看着还没死透,尾巴无力地甩动着。 她冲着卫鹤景的方向大喊:“夫君!我抓到啦!一条大鱼!好大的一条!” 说实话,那鱼其实个头一般,只是对于第一次成功的小姑娘来说,这确实已经是很大很大的收获了。 卫鹤景拎起编制好的物品回到她身边,握住那条可怜的鱼儿,把它拔了下来,放进其中。 这是个编织成的圆乎乎的笼子,有些透气的眼儿,还带盖子、有把手。 至于制成它的材料…… 沈娇仔细观察,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芦苇秆子。 “夫君,这是你刚才做的?”她有些不敢置信,“就用那边的芦苇?”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沈娇瞪大了眼睛。 夫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君这手艺也太厉害了吧? 假如他以后不当王爷也不当皇帝了,恐怕凭着这份手艺活也能养活自己吧?哦,对了,还得顺带一个她。估计多养一个她也不成问题。 “还要继续吗?”卫鹤景问她。 沈娇抹了脑门上晶莹的汗珠,觉得自己这弱小的身板儿已经快要扛不住了。虽然其实还是很想继续,但她还是答复道:“不了吧。” 卫鹤景点点头,接过鱼叉又捞了几条鱼放进篓子里,随后带她去抓了几只兔子,准备扒了皮做毛领手筒。 她坐在马背上,看着夫君一边拥着她一边张弓搭箭,一只只兔子就乖乖倒在了他的箭下,都是一击毙命,正中脑心。 他打猎时目光专注,风姿动人。剑羽从她眼前掠过,带来一阵阵的凉风。 沈娇既欣赏他的脸,又羡慕他的箭术,继而萌生了自己也尝试一次的想法。 虽然她知道自己多半没法子做到夫君这个程度,百发百中,又尽可能完好地保存了兔子的皮毛。但是,做人总是有梦想的。沈娇就是想试一试。万一有那么一只不长眼的兔子倒在她手上了呢?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卫鹤景这次倒是不太愿意答应她:“你的速度和准头都不够,兔子又胆小灵敏。等你一箭射出去,兔子早跑了。” 这和叉鱼截然不同,小姑娘多半是白试,最后只能灰心丧气。 沈娇不肯放弃,抱着他的腰磨人。卫鹤景实在没办法,只好把着怀里小姑娘的手射出一剑,又一次命中了一只灰毛大兔子。 “这样可以了吧?” 沈娇撅起嘴,声音里却有掩盖不住的开心笑意:“嗯。” 待两人把计划要做的事情全都做完了,也到了傍晚时分。 卫鹤景带她往山下去。 下山时倒与上山时不同,小姑娘累的很了,靠在他怀里睡着。卫鹤景有意让逐风放慢了速度,缓缓顺着小路往山下走。 天边夕阳西斜,晕染出一片金红的霞光。 第22章 哭泣 沈娇: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从北山回到王府之后,沈娇再一次忙碌起来。 只不过这次忙活的不是学业,而是正儿八经的府内事宜。 “王爷先撒一遍净水……” “王妃届时需要上前一步,女冠们会……” 宋嬷嬷絮絮叨叨,沈娇听她说话却听得越来越困,忍住不打了一个哈欠。 “王妃。”宋嬷嬷见状也无奈,这是她短短一上午里打的第九个哈欠了,“老奴也知道这些琐事确实扰人,可这毕竟也是您进了王府后要操办的第一件大事,不得不上心啊。” 沈娇闻言,将身板挺直了些:“我知道我知道,嬷嬷你继续,继续。” “那老奴就继续了。”宋嬷嬷一颔首应答。 沈娇尽力全神贯注地听。 但是再怎么尽力集中精神,她还是不自觉地开起了小差。 等到了下午,绣娘就要过来给她量身了,她已经把图纸给画好了,要记得给她们。也不知到时候做出来效果如何,夫君穿起来好不好看。 对了,夫君,这些天的辛苦也都拜他所赐。 这一切都要从北山回来的那个晚上说起。 在山上忙活了一整天,沈娇其实很累了,大腿内侧和肩膀、小臂都有几分酸疼。不过因为傍晚时她靠在夫君怀里睡了一觉,以至于目前还能算是有精神——起码没什么困意。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卫鹤景闭着眼也能感觉到她的不安分。 “身上难受?” 沈娇没想到夫君会突然问她话:“是有一点……是我吵醒夫君了吗?我这就睡!” 卫鹤景没吱声,他翻身下床,重新点燃了烛火,又把小姑娘从被子里拖出来:“趴好。” 沈娇疑惑地眨眨眼,乖乖听他的话,趴在了床上。 夫君这是要做什么? 小姑娘百思不得其解,随后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娘亲曾经的教诲。 难道这是准备圆房吗? 幸亏今晚白金不在屋里,不然总觉得很羞耻。 可是她今天好累了,能不能换个时间啊?反正之前也不觉得夫君急于此事,那改到明天晚上应该也可以?实在不行,明天早上也成啊,起码得让她先再睡一觉再说。 沈娇胡思乱想间,卫鹤景抓住了她的手腕,将两只手摆向两侧,整个人呈现出一个“大”字型。随后,他双手握拳,往她的肩胛处猛地一按。 “唔呃啊——”沈娇身上突然剧痛无比,她忍不住大叫起来。 守在门外的侍女急忙问道:“王妃这是怎么了?” 沈娇疼得直抽气、眼眶里满是泪花,卫鹤景却不为所动,他一边手上再次用力,一边替她回答道:“你们不用管。” “唔,夫君——”沈娇吸着鼻子,想回头看他,却没那个本事把脖子转开。 卫鹤景隔着一层轻薄的寝衣按揉着她的身体。 少女的脊背单薄柔软,帐中满是诱人心魄的暖香,卫鹤景的眼神却依旧清明:“别乱动,今天你耗了不少体力,一些肌肉也有些拉伤。不给你先按摩一遍,明天早上你怕是要疼得起不来床。” 沈娇这才明白他一番好心,但是也有些委屈,嗓音里还带些哭腔 :“可是这样也好疼啊,夫君你轻一点好不好嘛?” 卫鹤景听着她的声音,知道她是疼得狠了,心里也有几分怜惜。只是这伤不及时处理,到了明天只会更疼,于是只好拒绝她:“不好。” 这两个字说得又硬又冷,和在北山时的那个温和纵容的夫君简直派若两人。沈娇只觉得身上疼、心里气,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等着这番“酷刑”终于结束,卫鹤景松开她的那一刻,沈娇终于憋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打湿了锦缎床单:“呜……” 她钻进锦被里,压抑着嗓音,哭得呜呜咽咽地,像只不愿意让人发现受伤的小猫咪。 卫鹤景没想到会把人弄哭,顿时慌了神,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嘴里说话干巴巴的:“王妃……别哭了。” 沈娇不理他,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卫鹤景去扯她的被子。 一下、两下,居然拽不动。 他回想着荣国公夫妇对她的称呼,手忙脚乱地把人连人带被子抱进怀里哄:“娇娇,不要哭了,是夫君不对。可是这种按摩对你身体好。下次再遇上这样的事,夫君一定先和娇娇说一声。” 这些话是他少年时在军营里从那些糙老爷们那听来的。卫鹤景实在没想到自己也有用上的一天。只是这些话他也是第一次说,念得他只觉得牙酸。 沈娇知道夫君是为自己好,但心里依旧有点难受,可她是宽容大度的小姑娘,哭过一遍就算了。 “那,那好吧。” 从被子里冒出来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她头发乱糟糟的,眼眶也有点红,鼻音很重,这使得她原本就不成熟的声线听起来格外奶。 她和卫鹤景对视了一番,突然又觉得就这么原谅他实在是太轻松了。 这不行,夫君长得再好看都不行! “不过,我有个条件,你答应了我才原谅你。” 第23章 猫咪 卫鹤景:猫儿是要哄的 面对怀里小姑娘的条件,卫鹤景答应得很痛快:“你说。” 也没什么不能答应的,毕竟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到沈娇能提出什么他做不到的要求。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也算是对这个小姑娘有了几分了解。 抛开对权利的渴望和对待感情的三心二意不谈,沈娇确实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 她年纪小,即便是嫁了人,也理所当然的还有几分淘气。所以喜欢开小差,喜欢粘人又喜欢撒娇。 许是荣国公夫妇教导得好,沈娇坏心眼似乎没几个,更没有见到有什么捉弄人的想法。而且婚后一直温顺知礼,不曾刻意顶撞过他,倒也让他觉得与她相处时意外地舒适。 这样的小姑娘,能提出的最离谱的要求,大概也不过是要少学两天东西罢了。 确实就像卫鹤景所料想的那样,沈娇缩在被子里想了半天,才终于想到一个条件:“每天早晚,你都要和我一起抹玉露凝霜!” 她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但是一直说不出口。若是夫君不愿意,她总不能强行按住他,给他抹上吧? 再说了,就她这小身板,抓只鸡都能让它挣脱了,更别提体格健壮的卫鹤景了,恐怕她那点力气对他来说就和挠痒痒差不多。 如今可算是有了个机会。 这种情形下提出的要求,大概不论是什么都会被他认为是小姑娘撒气胡闹,不见得会如何生气。 而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家夫君虽说该骂一句乱臣贼子,但平日里做事也是一言九鼎的。这样的人既然答应了允诺她一个条件,就一定会做到。 如此一来,这件事就稳妥了。 沈娇小算盘打的极好,卫鹤景也确实不觉得这样的要求如何过分,不过是抹点东西,权当是陪小姑娘玩闹了。 只是,他对着所谓的“玉露凝霜”没什么了解:“你说什么,‘玉露凝霜’,我倒是没怎么听过。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沈娇颇为自豪地给他介绍:“是我家祖传的方子!制出的膏脂是专用来擦脸的!” 虽然这玩意儿最主要的功效是抑制皱纹、美白祛斑,但是要忽悠夫君同意用它,就不能这么直白地说了。 于是她换了个说辞:“早晚抹上皮肤会水润很多。云洲多风沙,我看夫君最近脸上都有些起皮了,拿来用也正好。” 玉露凝霜确实有补水的效果,但卫鹤景脸上起了皮,就完完全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不过卫鹤景没怀疑她说谎。毕竟他也知道,女子对美的理解与男子不同。他觉得自己脸上没什么问题,弄不好在小姑娘眼里,就真的是到了需要休息保养的程度了。 他伸手捏了捏沈娇露在被子外面的小脸蛋,手感娇嫩到滑腻,再上好的绸缎也无法与之比拟,于是玩笑道:“可为夫要是养到你这个模样,怕是有人要骂你夫君是妖怪了。” 这里头倒是有个典故。传闻前朝曾有一位探花郎,先后娶过三任妻子。他年近四十,却眉目俊秀,肤若凝脂,百姓们都在暗地里说他是狐狸精变的,专吸女子精气,采阴补阳,才养出了这一身好皮囊。 沈娇也知道这个故事,她轻哼一声:“我这是天生丽质!夫君只娶过我这一个妻子,你的年纪也没那么老,玉露凝霜虽然被我改良过,可效果也没那么神乎其技,您就放宽了一百二十个心,不会有人把你当成狐狸精打了去的。” 说罢,她从卫鹤景怀里钻出来,去梳妆台取了瓶她已经用了一半的小瓷瓶。 这瓶子里,装的就是玉露凝霜。 她回到床上,卫鹤景重新把人抱进怀里,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平日里沈娇看着胡闹的白金:“这是要现在就给我擦?” 沈娇拔出瓶塞子,撅着嘴,刻意模仿出恶狠狠的语气:“对!不涂你就不要想睡觉!今晚我先给你擦,教教你手法,明天早上你自己弄!” 可是卫鹤景看着她,只觉得怀里是一只大号猫咪,尾巴炸了毛,明明一戳就退缩,还要故意龇牙咧嘴装凶悍。 一个词:外强中干。 这个时候的猫儿,如果不顺毛撸,而是拿逗猫棒去逗它,只怕是会狠狠埃上一爪子。所以卫鹤景选择了顺从。 于是他放松了全身的肌肉,微微低下头,微阖双目,任由怀里的猫咪摆布自己。 第24章 大猫 沈娇:夫君就是一只大猫,不好惹…… 夫君一副任她宰割的模样让沈娇心里涌起一点奇妙的感觉。 好像一只平日里高傲的大猫,说不上高高在上,但是自身的身份地位使然,自带一股泠冽的气质,不怒自威。 他虽然从来没有对她冷眼相待,反而与她相处得融洽,可是沈娇再怎么喜欢他的脸,双方地位的差距和力量的悬殊也让她本能地从心里害怕他。 这份害怕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它一直一直藏在自己心里。对于这一点,没有人比沈娇更清楚了。 可是现在,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或者说得再详细点,这张床上、这件帐子里,只有他们两个。卫鹤景只穿着素白的寝衣,没有亲王常服、没有金冠玉簪、和她说的也不是什么家国大事府中庶务——只是叫着她的小名,陪她说最平常的玩笑话而已。 白日里常常感受到的那种压迫感消失了。 这只高傲的大猫在她面前低下了头,收起了利爪,尾巴和胡须都乖乖垂下来,任由她随便搓弄自己的毛发。 就好像与现实不同,她才是掌控者一切的那一方。 现在的沈娇,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很害怕卫鹤景了。 发现了这一点的沈娇心中不自觉地涌现出一股开心得意,她一边手上给夫君抹着膏脂,一边用力抿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她还记得自己现在要假装生气才对。 沈娇动作娴熟,卫鹤景只觉得妻子柔软的小手在他脸上来回转了几圈,之后就结束了。 他睁开眼睛,看见沈娇又下床去把东西放好。 卫鹤景眼神敏锐,烛光不甚明亮,他却也看得出小姑娘内心的雀跃,不由一阵讶然。 他虽然知道小姑娘好哄得很,可却也没想到会这么好哄,只是同意她的要求每天涂个东西就能让她这么开心。 于是,本着补偿的心思,沈娇重新躺在床上盖好被子之后,卫鹤景又告诉她一件事。 “上次我收走的那幅画……” 他刚起了个头,还有些困顿的沈娇立即清醒过来,但是她装作自己要睡着了,往被子深处又钻了钻:“唔……我好困啊,要睡着了,听不进去,明天再说吧。” 明天她也不要听! 夫君最好也一觉睡过去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才好! 卫鹤景看穿了她的小把戏,哑然失笑:“娇娇你不要装睡,你精神好得很,根本没有多困。” 他没有发现自己还没把称呼改过来,嘴里称呼的依旧是她的小名。 沈娇倒是发现了,但她不好意思说,只是继续往被子里钻,仿佛只要她埋得够深,卫鹤景就会主动放弃了一样。 但卫鹤景注定不可能放弃,他这次顺利的把沈娇的小脑袋从严严实实的被子里挖出来,微微粗糙的拇指抹过她幼嫩而微烫的眼角肌肤,带走了一点水渍:“画可以还给你,你想画完还是不再碰了都随你。” 沈娇猫儿眼水盈盈地盯着他,脸颊上布满了红晕。 她眼角的水迹确实是困出来的生理眼泪,可脸颊的红晕除开被子里有些闷,更多的却是羞出来的。 “那,夫君什么时候给我?” 小姑娘怯怯地问。 其实她还是很想把这幅画画完的。 画卷可以留下夫君正值壮年的英俊样貌。等到若干年后他人老珠黄,自己还能把画再拿出来欣赏一番,追忆夫君往昔的风采。 卫鹤景只确定了小姑娘很想要把画拿回来,就决定用这个吊着她继续学习,只不过学的东西有所不同。 “很快,下元之后。” 沈娇呆呆地“哦”了一声,只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非要等到下元? 下元也是鬼节啊,难道夫君要拿自己的画去辟邪?这能行吗? 要不她回头画个门神、钟馗之类的专门的辟邪图给他拿去用吧。 卫鹤景不知道她小脑袋瓜了里的奇思妙想,不然怕是得哭笑不得。 他大发慈悲道:“明日起,你就暂时不用来书房上课了。” 沈娇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夫君继续说道:“我让宋嬷嬷教你水陆道场上的礼仪,府库钥匙和名帖也会送来给你处理。做好了,画像就还给你。” 沈娇愣住了,她眨了眨猫儿眼,不可置信:“夫君这个意思是?” “下元快到了,府中要做水陆道场。你来负责,正好看看你这些日子到底学得如何了。” 卫鹤景看她一动不动,想到她爱慕名利的性格,了然了:“高兴坏了?不过你得做得好了,才能把东西拿回去。” 她倒是想大声喊:谁想管家呀!累得慌!大不了她画像不要了!不就是一副画嘛,她再画一幅就是了! 可他既然这么说了,语气还这么不可商量,沈娇还能怎么答?还不是只能乖乖答应他? 小姑娘慢吞吞地又缩回被子里,贴在墙角,恨不得离夫君越远越好。 那只大猫,胡子和尾巴又翘起来了,好像之前的温顺都是一场梦一样。 第25章 长高 沈娇:太开心了 然而,纵使有着万般的不情不愿,沈娇也还是得乖乖接下这门差事。 谁让这晋王府他说了算呢? 沈娇第二天起来,只得跟着宋嬷嬷学习,恍惚间倒是回到了半年前还在家中的时候。还是对着一样的人,学着类似的东西,只是所处的地方改了而已。 好在这“酷刑”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结束了。 沈娇趁着宋嬷嬷不注意,又偷偷坐歪了一点,不动声色地抬起袖子掠过嘴唇,再一次掩住了一个哈切。 那半年里,她也学到了“如何在听课的同时让自己舒服一点”的技巧。要知道,当年西席上课,她都没这么用心开小差过! 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再好的技巧,用多了也会被发现的。 在沈娇第三次悄悄捂住嘴的时候,宋嬷嬷终于发现了。 “王妃!”宋嬷嬷又气又好笑。 同样的伎俩来回用,这是当她瞎了? 但是她也不忍心说出什么苛责的话。 小姑娘平日里乖巧得很,从来不乱指手画脚,更不要说淘气不听话了。今天这幅模样,多半是真的听得难受了。 更何况,自己身份不过是个奴婢,王爷对自己客气,也不过是看在多年情谊的面子上,多给了几分体面罢了。倘若真拿自己当了长辈,对王妃失了尊重,那才叫老糊涂了,脑子拎不清楚了。 “不如今天上午就到这里,等王妃午休起来,我们再继续?这样王妃也能养足精神。” 按理说这其实是个再好不过的建议了,但是沈娇坚决不肯接受。 开什么玩笑,她再熬一熬,今天的内容就可以结束了。现在休憩,下午继续,那不是钝刀子割肉吗?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今天的内容如果不能一口气学完,那她的痛苦就要加倍了! 但是可能是上天注定的安排,沈娇今天就是得上两次课。 ——给她量体裁衣的绣娘来了。 沈娇无法,只得叫人进来。 其实来的绣娘足有十一二个,但真正能进屋见她的人,也只有领头的四个而已。 那四个绣娘神情端庄大方,依次向她行礼问安后,便拿出工具给她量身。 沈娇原本以为自己不用改尺寸了,今天却有意外之喜。 依照尺子上的刻度,她又长高了些许。但因为还不到一寸,所以日常的衣物也不觉得短小。 但这依旧是很值得高兴的,足以冲淡她因为下午还要学习的痛苦。 自从天葵之后,这么些年她的身高就没再变过。一大家子就她一个最矮,为此她没少烦恼。什么牛乳一类的吃食,早就尝试过不知多少遍。 然而身高依旧纹丝不动。 其实她见此情形早就放弃了,也许是云洲水土与京城格外不同,居然还能让她再长一些。 这让她心里多少又升起几分期盼。 就让她再长一点吧,不贪多,一寸就够了。 量了身之后,就要选布料。 布料的种类和特性,在闺中时母亲都是教过她的。她虽然忘掉了一些,但大部分都还记得,于是随手指了几匹花色不错的,也算是完成了。 不过,高兴归高兴,沈娇的头脑还没有彻底昏掉,她还记得自己的计划。 “群青,把我书桌上那本小册子拿来。” 绣娘们面面相觑,不知她究竟想做什么。 群青动作麻利,很快就把册子取了来。沈娇翻了一番,正是她日前绘制的一些样衣图纸。 ——专供她夫君卫鹤景。 “我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们。”沈娇把册子递给她们传阅,吩咐道,“若是我没有记错,王爷的衣服应该也是你们做的。照着这册子给做我几套看看,下次送衣服来的时候一道给我。” 她想了想,又狐假虎威地添了一句:“做得好了,重重有赏!” 至于具体赏赐些什么,就交给夫君去想吧。 第26章 店铺 沈娇:我想去看看 绣娘们拿到了册子,仔细翻阅了一番。一个瓜子脸的蓝衣绣娘笑道:“王妃画的这些款式,我等在云州是不曾见过的。想来是京城里时兴的?” 沈娇觉得也没有必要见个人都嚷嚷这图样是她画的,便也不去反驳她,任由她误会去,还能省些口舌。只笑眯眯地问她:“好看吧?” 绣娘们纷纷答道:“好看,自然是好看的。” “这片云纹构思精巧……” “这一件虽说配色很是大胆,可也是格外出挑的。” 她们这些能入府伺候的绣娘,是与贵人们打惯了交道的,知道怎么说才能不留痕迹地让贵人舒服到心坎里,于是个个都练就了一张巧嘴,换着法儿地把这些款式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沈娇便是脸皮再厚,也做不到面不改色地继续听下去。 于是她轻咳一声:“好了。这些款式是有几分精巧在里头,可也没你们说的那么夸张。云州风物与京城不同,别有一番特点,想来这衣衫配饰也该是如此。诸位如今这番夸奖,也不过是见个新奇罢了。” 这倒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自认在衣衫的设计上是有些天赋的,可要说这天赋冠绝古今,那她就觉得说这话的人脑袋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的问题。 绣娘们听了她这番话,互相对视一番,先前说话的蓝衣女子向她说:“倒不全是王妃说的这样。王妃想来才到云州不久,若是逛一逛这里的成衣铺子,大抵就能相信我等所言非虚了。” “成衣铺子?”沈娇对这种地方关注不多。她出身荣国公府,从小周围一堆人伺候着,年年新衣都有专人裁剪缝制,“我倒是没怎么去过。” 谁敢让她穿店家售卖的成衣? 像她们这样的名门贵女,若是穿戴的衣裳是成衣铺子里出来的,那是要遭人耻笑的。 旁边另一位圆脸绿衣的绣娘接话:“那王妃正好能瞧个新鲜。城东的崔记是城里最大的成衣铺子了,云州这几年时兴的款式都有。王妃若是想看,去那里就行了。” 沈娇听她这么一说,确实觉得很感兴趣:“那崔记,是只买成衣?还是连布料一起卖?” 她知道有些店是两者都卖的,而有些店铺就不是。 她想买几匹云州特色的布料,试试能不能做些小东西。 虽然知道,若是她想要,只管和府里说一声,什么样的布料衣衫都能给她找来。但是沈娇不想这么做。 毕竟旁人送到手上的有什么意思?宝藏要自己发现才觉得最开心。 绿衣的绣娘回答她:“确实也有些布料,不过大部分都是普通的布料,王妃怕是看不上眼。崔记旁边有一家李记,那一家专供布料,各类丝帛锦缎都有。” “咦?”听这话,两家店是紧挨在一起的。她倒是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在京城里,她乘马车出去玩有时会路过集市,看见的成衣铺和布料铺都离得很远,恨不得你在城北我在城南才好,“两家店凑这么近,客人来了,不会打起来吗?” 蓝衣绣娘答道:“王妃有所不知。这两家原本离得远,在坊市的一东一西。李记是云州的老字号了,崔记却是十几年前才开的。两家只是近些年才攀上的关系。李记的东家年事已高,膝下只有一个孙女,前些年把她嫁给了崔记的少东家。为了方便崔东家的孙女管着店铺,小夫妻不用整天分开,两家才搬到了一起。” 绿衣绣娘接话:“正是如此。现在,两家店倒是有些不分你我的意思了。伙计们平日里也融洽,毕竟都是一家人。” “这样啊,那我倒是很想去看看了。” 沈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下巴,猫儿眼灵动惑人。 不得不说,听了这一番话,她对这两家店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它们所售卖的布料衣衫本身。 “宋嬷嬷。”沈娇扭头,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来,“我们下午就去城东看一看吧?” 这样还可以避免下午的学习!一箭双雕!她真聪明! 沈娇翘着嘴角,不由得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掌。 她这么说了,宋嬷嬷虽然也能猜测出几分她心里的小算盘,可还能做什么呢?只好答应她。 第27章 风俗 沈娇:还有这种事情?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中午用膳的时候,沈娇同卫鹤景知会了一声:“我听说城东头有家成衣铺子,生意很是不错,我想去看看。” 卫鹤景扬起一边的眉毛,不明白好好的去成衣铺子做什么:“早上府里不是来了绣娘?怎么,你嫌她们做得不好?那再换就是了,坊间的铺子,恐怕更入不得你的眼。” “我没有嫌弃她们。”沈娇抿了一口汤,“就是在府里有些无聊,想出去看看。” 卫鹤景看着她,颇有些无奈。 前些日子才带她去山上玩了一圈,竟然这么快就又无聊了? 想到这些天给她安排的任务,再想到她贪玩的性子,卫鹤景觉得自己大概猜到了一点。 ——这所谓的无聊,不过就是想躲避一段时间的学习罢了。 不过他也不逼她:“你要是想去,那就去吧。提前说好,下元道场的准备,你还是要提前做好的。不然……” 卫鹤景顿了一下,一时半会儿竟也想不出来拿什么罚她。 沈娇是他的王妃,自然不能以惩罚下属的方式来惩罚她。从此以后不给她管家之权?她现在其实也就是这个状态,这种惩罚,也不过是维持现状。 小姑娘见他不说话,紧张地咬住了筷子尖。 “不然你就把书房里你能看的书都抄一遍。”卫鹤景思来想去,觉得这种惩罚孩子的方式最适合她。 其实也对,小姑娘还不满十六,有些孩子气很正常。他年长她许多,用对待晚辈的方式管教她也是可以的。 果不其然,这一招对沈娇极其有用。小姑娘肉眼可见地打了个寒颤,连忙竖起三根手指发誓:“夫君你放心!我一定会提前学完的!” 卫鹤景点点头:“这样就好。不过下午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怕是不能陪你一起去了。你多带些人手,也尽量别往人多的地方去,免得有不长眼的冲撞了你。” 这么安排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云州境内这两日似乎有些不怎么安稳。于是又拨了一队侍卫要她带上,个个都是精兵强将。 沈娇觉得夫君有些过于紧张了。城东的坊市也不算远,凑合着勉强能说一句就在亲王府脚下,但凡有些眼色的,大多不会在这种地方闹事。 不过她还是接受了夫君的一番心意。为了报答这番好意,沈娇决定到了坊市里,正好看看有没有什么漂亮的配饰可以买给他日常穿戴。 她才不是为了给自己养眼呢! 沈娇本想着用过午膳就出门,但是被龚嬷嬷按住了,不得不在床山翻来覆去地小睡了一会儿,这才拿了对牌出府去。 因着夫君要求她多带些人手,于是除开那一队的侍卫,她把四个贴身婢女两个嬷嬷都带上了。不过两位嬷嬷也是会操心的,又点了几位平日里不常露面的婢女随行。 沈娇觉得这样的阵势似乎太夸张了。 她在京中时,偶尔也会和许琼逛一逛坊市,不过去的多是一些卖首饰的店铺。就算是去参加人潮汹涌的庙会,身边也不过是两个丫鬟罢了。 就算她现在做了王妃,身份有所不同,可这要带的人,也实在是过于多了。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我们不好惹,赶紧伺候着! 沈娇总觉得这么做,颇有点嚣张霸道的意味了。 龚嬷嬷单纯是觉得多带些人方便。 宋嬷嬷则对她解释:“云州风俗和京中不同。这里的官家亲眷出门,差不多就是这个排场。带的丫鬟少了,麻烦也容易上身。王妃金尊玉贵,万一被什么人扰了兴致,也是不好。” “云州靠近边关,民风彪悍。要说哪里能看出来,就是寻常百姓家直爽,官宦亲眷……”宋嬷嬷用了个不算褒义的词汇,“争强好胜。” 她对沈娇笑道:“说不准,今儿王妃就能见识一番呢。就当是逗个乐子了。” “是嘛?”沈娇对于这样的风俗十万分的不解,但也相信宋嬷嬷不会骗她,于是只好带着一堆人,浩浩荡荡地往城东去了。 第28章 崔记 沈娇:一楼也不错 沈娇坐在马车里,穿过愈发热闹的人群来到了城东的坊市。好在今儿不是赶集的日子,坊市里的人虽多,却也不至于无从下脚。 她本想亲自下车转一转玩一玩,却被两位嬷嬷联手拦住了:“王妃就坐在车上,您看中了哪家店,咱们再进去吧。” 沈娇知道这是担心有人冲撞她,也只好接受。只是她撩起帘子往外看,似乎哪家都有些意思。 龚嬷嬷给她出主意:“王妃既然是要来看成衣的,不如就先去那崔记。至于旁的,等正事做完也不迟。” 于是马车直奔崔记。 绣娘们所言非虚。这李记和崔记,确实紧紧挨在一起。 沈娇下了马车,一眼望过去就是崔记的描金匾额,那匾额似乎每天都有人打理。虽然是在露天,日日风吹雨淋,看上去却无甚痕迹,阳光一照,闪闪发亮。 她再偏一偏头,就能看见一旁的李记,同样大小和材质的描金匾额,应该同样有人每日清理,不见一丝灰尘,只是年岁太久,李记的匾额看上去更加暗淡一些。 崔记的伙计勤快热情,见她虽然面生、造型也朴素,但面相尊贵、衣料华美,对自己店铺似是有几分兴趣,赶忙出门来迎接。 沈娇虽带了不少下人,但毕竟没有用上晋王妃的仪仗,这伙计也没想到面前的少女是晋王妃,只以为许是近日新到云州来的富户家眷。 这半年有不少外地富户从云州经过,云州的百姓起初都觉得有些奇怪,但他们各个文书齐全,互相打交道时当地人也能多赚些钱,久而久之,也就没人说什么了。 甚至,商户们很喜欢与这些外地人来往,能捞一笔是一笔。 崔记的伙计也是这么想的:“小店新上了一些新衣,小姐若不嫌弃,不如进店来看看。” 龚嬷嬷纠正他:“这是我们夫人。” 那伙计连连点头,陪笑道:“小人的错,还请夫人不要介意。” “无妨。”沈娇并不怪他。自己今天贪图方便,让月白给她梳了少女的发饰,这样可以少带些簪钗,脑袋能轻省些。她年纪又不大,伙计将她认作未出阁的少女也是正常的。 她们一开口说话,伙计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沈娇和龚嬷嬷才到云州不久,晋王府的下人被管教多年,也是一口标准的雅音。伙计听得出来,这伙人是南边来的,说不准还是京城的商户。 伙计脸上的笑容更加深刻了。他和京城的客人做过生意,对方出手那叫一个阔绰。现今眼前的这位,年岁看着不大,但排场是有的,这生意若是做成了,那应该又是一笔大财。 “多谢夫人谅解。”伙计做了个迎接的手势,“夫人里边请。” 沈娇跟在他身后迈进了崔记的大门。 伙计继续把她往楼上引:“小店一楼的衣衫,大多是卖予寻常人家,我见夫人气质高华,想必是人中龙凤,二楼新到的彩帛和织锦裙衫,应当更合夫人心意。” 沈娇却停住不动了。 “夫人?” 沈娇被他吹捧得有几分不自在。她出身名门,恭维的话从小到大没少听过。但那些含蓄得紧,这般直白的,除开与亲近的人玩闹时,倒是没有听过的。 “我就先在一楼看一看吧。” 要说锦衣华服,她见得多了,倒不如看看平民百姓的衣裳是何种布料剪裁。 伙计诧异了一瞬,有几分怀疑自己看走了眼,但也没有表露出轻慢:“那夫人慢慢挑选,若是有需要,店里的伙计们都能帮忙。” 许是他们说话间停留了太久,远处翻看衣衫的一位妇人似是被吸引了过来,抬起双眼,直直地望向了沈娇。 第29章 李记 沈娇:超出我想象 沈娇漫无目的地在一楼闲逛。 她略略瞥过二楼的装潢,那专门为贵客打造的地盘自不必说,哪怕只露出了一点点,也看得出别有一番精巧大气。 而这一楼,虽说是卖予寻常人家,可布局划分依旧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显然也是用心修缮的。 更可贵的是,这两层楼之间虽说档次不同,但一眼望去,各有千秋的同时竟也称得上浑然一体。 她不由赞叹道:“也不知这家的营造师傅姓甚名谁,这等功力,可以堪称大家了。” 先前迎她进来的伙计已经回到门口去了,沈娇又推辞了另几位有意为她讲解推荐的帮工,于是现在跟在她身边的只有她自己的婢女嬷嬷。 这原本是涂个清净,现下有了这样的问题,却也没人能回答她了。 龚嬷嬷在她耳边轻声接话道:“夫人要是想知道,不如现在就差几个丫头去问一问?伙计们若是不晓得,那就等回府了,再请郎君帮忙查一查?” “哪里就要到麻烦夫君的程度了?”沈娇哭笑不得,“我只是略有些感慨而已。都说高手在民间,如今我是见识到了。虽然确实好奇这是何许能人,但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毕竟我又没甚店铺园子要修的,查那么清楚做什么。” 她的陪嫁里虽说有不少商铺田庄,可日常都有专人打理,她只负责定时看一遍账本,旁的什么都不管,只等着定时收钱就好。 这等人才若是落在她手里,那就是白白荒废了。 沈娇也没想把人带到晋王府。 云州的王府自不必说,她和夫君年底就要走了,根本住不了多久,以她夫君的打算,日后恐怕也是回不来了,自然用不上费心费力重新修缮;而京城的王府建成也不过几年,也不到需要大修的时候。 如此一来,不论怎么看,这位师傅都可以说是毫无用武之地。她总不能给人画大饼,告诉人家说:你啥也别干了,专心等个几年,我让你修皇宫。 她还没那么蠢。 按下了龚嬷嬷替她刨根究底的心思,沈娇往店铺深处走了一段。 方才她似乎看见一件海青的圆领袍,熨烫整齐的棉料,款式是中规中矩了些,但袖口白绿跳色的菱格纹刺绣倒是颇有几分野趣。 若是她没有记错,夫君日常里是不穿这样颜色的衣裳的。他那些衣衫,除却白、黑、以及几种比较深沉的蓝色,就几乎没有其他的了。 虽说他长得好看,穿什么都撑的起来,但沈娇就是想看他换一种风格。 不过,这样的普通棉布衣衫恐怕上不得夫君的身。但办法总是有的,比如她可以让绣娘照着样子用好一点的料子再做一件。 沉稳的神君虽然威仪俊朗,但是若再有几分轻快的少年锐气,也许就是另一种风味了。 沈娇好不容易找到了想要的那件衣裳,刚刚准备开口让嬷嬷替她取下,却没想到也有人和她看中了同一款。 眼看那人就要触到那件海青的圆领袍,沈娇情急之下,只好脱口而出:“请慢。” 那人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她。 这是一位穿着朴素却也体面的妇人。她看上去约莫桃李之年,眉目温和,体态微丰,虽然梳了高髻,却只简单插了两只木簪子——看上去也不是什么精细款式。 沈娇也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哪怕只比她早上那么一点点,那也是对方先看中了。但这款式的衣裳似乎只有这一件,不论如何她还是想争取一下。 于是她面带歉意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只是小妹我实在喜欢这件衣裳,不知这位姐姐是否愿意割爱?” 那妇人收回手,微不可查地扫了她身后的仆从一眼,才满是笑意地看着沈娇:“这是件男子衣衫,妹妹也是来给自家郎君选的?” 沈娇面色微赧,她还是第一次这般和陌生人商量着讨东西,难免有些羞怯:“是这样的没错。” “我观妹妹穿着打扮不似一般人家,仆人们也规矩少言,想来是大家出生,嫁的也是门当户对的男儿。”夫人似是很为她着想,“这些衣裳一般人家穿得,妹妹这样的人家,恐怕看不上这样的料子。我是听说过的,有些金贵的郎君穿不得粗布麻衣,会浑身长疹子的。妹妹既然是要买给自家郎君,不如上二楼去吧,听说那一层的衣裳更好。” 她说罢微抿了嘴唇,似是准备继续酝酿些什么,就听沈娇说:“其实料子倒是不打紧,我只是觉得这颜色款式都好,和我家郎君配得很,心里实在喜欢……” “不如这样。”那妇人说,“这件衣裳我也喜欢,妹妹既然只是想要个颜色款式,不如我先买下。旁边就是李记,他家除了布料,也定做衣裳。我把衣裳送去,妹妹出钱选料子,照着裁剪一遍就是了。等李记做好了,我俩一同来取,如何?” “这……” 沈娇有几分犹豫。她确实准备让绣娘照版重裁,可预备选的是晋王府里的布料。她虽说对李记有几分兴趣,但万一里面的料子她看不上,那…… 而且,手工裁剪,就是再心灵手巧的绣娘也要花些功夫,但凡稍微讲些质量,加班加点也要几天时间。她此前只听说这李记卖布料,可没说他家也提供剪裁服务啊。 “妹妹不必担心。”那妇人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李记卖了这么多年的布料,口碑一直很好,裁剪的进项也算是近些日子才开设的,我也去试过,做得不差。” 她又补充一句,将沈娇的推辞彻底堵死:“妹妹家中不缺钱财,李记的价格也不算贵,妹妹到时若是不满意,等拿回了府中再叫下人用更好的料子重裁一件便是了。” 沈娇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何况看了这一段时间,她眼下也就只挑中了这一件而已,与其和对方撕扯得难看,倒不如各退一步。 “这样也好。”沈娇颔首。 那妇人拿着衣裳去结了帐,不知是不是错觉,沈娇总觉得那记账的掌柜有意无意的在她和那妇人的脸上瞥了一眼。 沈娇不由皱了皱眉。 难道她刚刚和那位姐姐的谈话被掌柜的听到了?店家觉得不爽快? 前方那妇人却面不改色,只伸出食指敲了桌子,催促道:“店家莫要磨蹭了,几文几两不是清楚得很吗?” 两位嬷嬷也思有所觉,劝她:“夫人,不过一件衣裳罢了。何必这么麻烦呢。您自己也能画一份图纸来做啊。” 沈娇也知道这点,但是她不太信任自己的记性。 只不过看了几眼,中途间隔那么长的时间,等回去再把款式纹样颜色都原原本本地默出来,她担心自己的小脑袋瓜会出岔子。 不如带个样板回去——虽然可以说是样板的样板了,那也比她的脑袋靠谱。 那妇人结好了帐,两人就出了崔记的门,往隔壁的李记去。途中那妇人问她:“我姓何,还不知道妹妹如何称呼呢。” 沈娇留了个心眼,回答她:“我姓苏。” 何氏就称呼她:“苏妹妹。” 李记和崔记挨得实在太近了。不过这几句话的功夫,她们就到了李记门口。 李记和崔记的装潢风格极其相似,看得出来是出于同一位营造师傅之手。 不过,虽说布置相似,但是店家伙计的行事风格倒是完全不同了。崔记的伙计眼尖又热情,李记的伙计倒不是说懒散,只是相较起来反应相当的平淡。 门口没有哪怕一个迎来送往的仆从,只有个掌柜的胡乱裹着一截头巾坐在柜台后核账本,如果不是何氏主动说话,他恐怕根本不知道有客人进门了。 “啊——原来是——”那掌柜把账本上又添了一笔,才抬起脑袋。他看见何氏刚准备说话,就被打断了。 “掌柜的应该还记得我?上次在你家做过衣裳的。” “上……”掌柜张张嘴,似乎想起来什么,又慢吞吞地缩了回去,“哦,对,我记得。” 他懒散地掀起眼皮子,露出微浅的瞳色:“那你这次,还是做衣服?” “差不多,主要是给你介绍客人来了。”何氏把沈娇介绍给他,“这是苏夫人,想在你这儿做衣裳。有样板,我也带来了,你让人照着裁剪就是了。” “这样。我知道了。”那掌柜站起身来,沈娇这才发现他是个高个子,只是人很瘦,似乎只有一把骨头,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来都比他康健,“苏夫人,还请随我往后面来,选一选您想要的料子。” 沈娇犹豫了一下。 听说李记口碑很好,是云州的老字号了,绣娘和她提起的时候,也没说有什么质量问题,那应该还是稳妥的。 只是这掌柜的这幅做派,着实让她这个第一次登门的客人颇感担忧。 这实在不像是靠谱的样子。 但沈娇转念一想,她身为晋王妃,全云州除了自己夫君,也没人能压她一头,真被坑了,肯定能把场子找回来。 而且,她今天听夫君的话,可是带了许多人呢。 如此一来,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样想着,她也就带着仆从们,跟着掌柜和何氏往后院去了。 第30章 发现 沈娇:要及时和夫君分享 李记的布置和崔记有几分不同。前厅宽而短,两侧高架上整齐得摆放着一卷卷的布料。 那掌柜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径直带着客人穿过了屏风来到后院。 寻常店家的后院不过是几间普通屋舍。李记的后院却是真后院——一堆砖石砌成的高墙围起来的那种。 墙上没有刻画,院中没有花草更没有其他的客人,一眼望去,竟然只有十数排高长的竹架。布料都挂在竹架上,这使得本来空阔的后院竟然显得局促起来。 “这是……在晾晒的布料?”沈娇第一次见店家把布匹都这么露天摆出来的,连个遮风挡雨的棚屋都没有。 她虽然见的不多,但想着存放布匹的地方虽然不一定要分外精心,可最起码要不受风雨、不受曝晒。毕竟越是华贵的布料越难打理,稍有不慎就会变形褪色。 这让沈娇既诧异又担心。 诧异的是,专门售卖布料的店家居然不做该有的保护,担心的是自己恐怕不能挑选到合心意的衣料了。 “衣裳是要勤于晾晒防止被虫鼠损毁,可这看上去,似乎有些太夸张了?” 这怎么看,从头到尾都是敷衍啊。 那掌柜的懒散地勾着腰站在一边:“夫人当是新来咱们云州的?那怕是对李记不够了解。我们自有一番法子让这布匹再这么被折腾也能鲜亮如初。这是代代相传的手艺,旁人可是学不会的。” 沈娇不是很信他。若真有这番好手艺,那专供皇家的绣房必有这李记一席之地。但她自小在京城长大,深知贡绣房的大师傅们,可没有一个是姓李的! 但是转念一想,这李记既然这么多年都能在云州独占鳌头,想必也确实有两把刷子。只是这掌柜的话里究竟几分可信,怕是要打个折扣的。 掌柜看出来她不相信,也不多说别的,只问:“夫人有什么要求吗?若是有具体要求,也比较好挑选。” 沈娇倒是没想太多要求:“拿得出手,海青色。” 她停顿了一下,向一旁沉默的何氏问:“劳烦姐姐把方才买的那件衣裳给掌柜瞧一瞧。” 何氏照做了,抖开包袱,把衣裳递过去。 掌柜将这衣衫里里外外翻看了一遍,心中有了数:“照着夫人的要求,小店确有几种合适的衣料。还请夫人稍等。” 他取了好些份样布搭载手肘间,一件件展开给沈娇看。 “这件是济州来的丝云帛,纹理密实,没有暗纹,但是中间夹银线。晴天里阳光照着很是好看。海青、白色、铜绿都有。 “这件是云州本地产的千丝绸,比丝云帛更厚重,有祥云暗纹。只有白色的。绿色也有,但是比海绿更深一些。 “还有这件楚州的南绢……” 他讲解细致得很,这个时候言语间倒是一点没有颓唐懒散的意思了。沈娇对布料也有些了解,但也被他绕的有些晕乎乎的。 “那就选这几个。”沈娇揉了揉太阳穴,随意指了几件。 要是不好,那她就再让府里的绣娘再做就行。 她做好了选择,但是这位掌柜却好像说上瘾了似的:“夫人买的这些布匹,单做一件衣裳怕是有些浪费了。若是剩下的衣料合适,小店再给您裁一件披风如何?或是做些荷包一类的小玩意儿也是可以的。” “哦?”沈娇挑眉,“你们李记还做这样的买卖?” 帮做衣裳就算了,还自带边角料处理的? 真不是看她富贵,想要坑她钱吗? 那掌柜似被她问住了,他张张嘴,咳了一下:“咳咳……是这样。小店……” 何氏站在沈娇身边,暗暗瞪了他一眼,装作不经意般接话道:“妹妹不知道。李记一个布料铺子接裁缝活,一开始没人肯信的。后来放话出去,说可以帮着处理边角,而且不要钱,才有客人愿意来试试。” “姐姐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啊?”沈娇眨着一双天真灿烂的猫儿眼看她,“对了,姐姐说自己也在这做过衣服,难道你就是那第一个客人?” 何氏笑道:“是这样的。” “对,何……何夫人是小店的客人。”掌柜低头把她选好的布料从怀里单独拎出来做上记号,“做披风不收您银子的。只是要布料的价格,再加一点人工费罢了。” “说到价格,我倒是没有问过贵店的收费?” 沈娇确实没想起来这个,付钱的事一项是身边的丫鬟嬷嬷伸手,别人不主动提起,她是记不得的。 “劳烦夫人您稍等。”掌柜放好了东西,从袖子里掏了个不大不小的普通木算盘计算起来。 他这个掌柜称职得很,算盘打得又快又好。噼里啪啦的一阵声音后:“选的布匹总共是二十三两九钱,加收二两的人工,抹了零头,统共是算您二十五两。可以先付十两定金,等来取货的时候,把十五两补上。” “也好。”沈娇颔首,“嬷嬷,付账吧。” 待付完帐,几个人写了约定取货付款的契书,沈娇临走前拔下食指上的戒指塞给了何氏。 “因着我,姐姐买了衣服却不能立刻拿回家里去,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枚戒指虽不值几个钱,但也是我一番心意,就当是给姐姐赔罪了。或者,也能算是姐姐给我介绍铺子的谢礼,还请姐姐不要推辞。” 那戒指主体是上好的白银,不见一点杂质,中间的戒托上镶嵌着一枚圆润的红宝石。体积虽然不大,但也通体透亮。 这显然不是沈娇口中的不值钱。 但是何氏也没有推辞。她紧紧地攥住那枚戒指,牙齿来回咬合几次,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道:“那我就多谢妹妹了。咱们有缘再会。” “再会。” 沈娇带着那一堆人马与何氏分开后,吩咐道:“回府吧。” 马车向晋王府的方向驶去,这时候还没到夕阳落下的时辰。 宋嬷嬷对此有几分意外:“王妃不再逛一逛?您不是很想在坊市里好好玩一玩?” “不了。” 比起坊市,她发现了更有趣的东西。等她回了府中,一定要和夫君仔细说一说。如果有必要的话,还要借夫君的手将那崔记和李记调查一番才好。 对了,她似乎是准备给夫君买写饰品回来的? 倒是忘记了这一点。 罢了,日子还久,等日后有机会了,她再买上个一箱两箱的给他戴。左右也不差这点时候,没什么好急切的。 第31章 加课 沈娇:终究逃不过功课…… 卫鹤景知道自己的小王妃是个贪玩的性子,本以为等到用晚膳的时候她都不一定能回来。 下人来通报时他着实感到惊讶,这才出门不到两个时辰,小姑娘就回府了,还主动来书房找他。 难道是在外头被不长眼的欺负了? 想到这种可能,卫鹤景眉头一皱:“让她进来吧。” 很快,小姑娘低着头,手指无措地揉弄着裙边走了进来。 “夫君。” 卫鹤景见状,愈发觉得自己的怀疑是真的,于是把书桌上的文书大致收拾了一下,再对她招手:“来夫君这里。” 沈娇慢吞吞地移过去。 她临时起意回府时没想那么多,然而等到了书房门口才突然想到自己这是自投罗网。 夫君这些日子一直督促她学习。虽说她今儿过来是有正事,可安知进了书房之后,夫君会不会考校她的课业?要是回头再布置几张功课…… 即是他之前说过了,在和嬷嬷学礼仪期间可以停了在书房的学习,但是这和留作业不冲突啊! 但凡是做夫子的,都爱见缝插针地指导学生。她曾经有过切身体会。 夫君虽说只是暂时兼任夫子,但也有可能喜欢这么干。 可是这时候想掉头回去却来不及了。通传的人已经进了书房,很快就出来请她进去。 沈娇只好一边往里走,一边在脑海里思索起来。 假如夫君要给她考校作业、布置功课,她该如何推辞才好呢? 装作身体难受?不行,府医一查就能戳穿她,弄不好回头还要被罚。 就说自己累了?那她这时候应该回去睡觉啊,还能有精神专门来找他? 这几个理由都不好,赶紧想象有没有什么其他的…… 一个个借口在她心里飘过,却又挨个被她推翻。沈娇越想越急躁,被她意识揉弄着的裙角都快烂了。 这时候,她又听见夫君叫她到他身边去,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说话就说话,两个人离那么近做什么?他是不是想着,要是她答不上来问题,就打她的手板? 但是夫君说话她又不能当没听见,只好慢慢吞吞一步三挪地移到他身边。 到了他身边,沈娇也不敢提前开口说话,只专心盯着座椅的扶手,等夫君发话。 卫鹤景伸手把她的裙子从她手里解救出来,又牵着小姑娘的手把人拉近了一点:“这是怎么了?一脸不开心。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不是让你带了人吗?你把他们丢开了?” 沈娇原本还在纠结着,闻言瞪大了一双猫儿眼,纤细的手指在他手中微微抽搐了一下。 看样子夫君根本没想起来要查她功课?还以为她在外面吃亏了? 小姑娘脑子转得快,立刻想到一个绝好的解释:“没人欺负我。我不开心是因为,没来得及给夫君买东西……本来是准备给夫君挑块玉佩之类的,但是……” 卫鹤景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他有些不自在地瞥过脸,轻咳了一声:“这不过是小事罢了。你夫君我向来是不缺什么的……真没人欺负你?” 沈娇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嬷嬷们一直跟在我身边,夫君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问问她们。” “那就好。”卫鹤景继续问她,“你说没来得及?只是怎么回事?” “唔,说来话长——”沈娇估摸着把情况复述一遍要很久,她一直站着会很累的,于是暗示性地将目光投向夫君宽大的座椅。 那目光再清楚明白不过了,卫鹤景之好无奈地将座位让出一半给她。 亏得这新换的座椅略大,两个人体型也都不算胖,不然可真坐不下。 小姑娘开开心心地坐在座椅的软垫上,紧紧挨着夫君,扯着他的衣袖在他耳边悄声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卫鹤景兴味地挑眉:“哦?说来听听。” 他倒要看看这小姑娘出门一趟,究竟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了。 沈娇在他耳边叽叽咕咕一大堆,总结起来就是那几点。 崔记和李记的营造师父不错;有个妇人对她过分热情,而且和崔记李记似乎都有关系,故意接近她让她和李记扯上关系。 “我觉得,那个何氏应该是猜到我是谁了,对我有所图谋。我想知道她想做什么,就故意把戒指留给她了。”沈娇话毕,觉得自己今天可真是聪明极了,演技也毫无破绽,“我敢说她绝对没有反应过来我在陪她演戏!” “戒指给她了?”卫鹤景把玩着小姑娘的两只小手。 小姑娘年岁正好,肌肤柔嫩白皙,指甲整齐光洁、没有染色,指缘却略微有些粉红。腕上还戴着自己送的白玉镯,十根手指上却是光秃秃的。 “待会让库房再给你拿一盒玩吧。我记得应该有件青玉戒面的,色浓而透,很适合你。” “好呀。”沈娇点点头,有新首饰她很开心,只是突然反应过来夫君的关注点不太对,“夫君!重点不是这个!” “嗯。”卫鹤景应了一声,“既然有所图谋,那就看看她究竟想图什么。我会让人去查。之后那衣裳你就不要亲自去拿了,我会安排的。” “这样行吧?”卫鹤景知道她想要让他做什么。其实在他眼里不过是些小事,多半是那妇人贪图富贵想和贵人结缘罢了。 只是小姑娘的好奇心若是得不到满足,恐怕是要难过的。他这个做夫君的,这时候就该站出来了。 “当然行了!”沈娇连连点头,“多谢夫君!” 卫鹤景唇边浮现一丝笑意,又问她:“那谢礼呢?” 他的小王妃理直气壮:“还在李记做着的那件衣服就是啊!” “原来是这样。”卫鹤景点点头,问了她一个致命的问题,“你留了我的尺寸吗?” 他这么一说,沈娇傻眼了。 确实,那件衣裳若是按照崔记的成衣尺寸裁剪,恐怕是不合卫鹤景的身的。 “我,我忘了……”沈娇眨眨猫儿眼,“嬷嬷也没提醒我……不过应该没关系的,大不了我让府里的绣娘再照着版型重做。” “这倒不必了。不出意外,等那衣裳做好了之后你再看,应该就是我的尺寸。” 既然是做好计划的相遇,怎么也要让贵人舒心了,才能让自己达到目的。看样子,府里已经有人按耐不住了。只是放长线钓大鱼,他要更沉得住气才行。 卫鹤景屈指轻轻弹了弹小姑娘的额头:“思虑不周。看样子课业还是不能丢的。也不要你多做什么。这几天每天读一点书,晚上就寝的时候和我说说心得。说完了才能睡。” 沈娇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她原以为能逃过一劫,哪想到还是逃不过课业的折磨。 第32章 邀约 沈娇:虽然肯定会去,但表面上还…… 五日后,李记的前厅里,何氏翻弄着展示着的那些布料,瘦高的掌柜趴在桌案后看了她一眼。 “莫要再翻了。都给我弄乱了,回头客人来了看到像什么样。”掌柜依旧是那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模样。 听到这话,何氏收回手:“你是东家我是东家?” 掌柜换了个姿势趴着:“当然是您啦。您爱怎样怎样,我管不着,成不?” 何氏不再说话,也不再乱动那些布料,只沉默着把手握成拳。 微长的指甲用力抵上掌心并不细腻的皮肉。这样的动作虽说有些疼痛,但是却无法打消何氏心中的焦躁。 现下已经快到傍晚了。原先同那位贵人约好了今日取货,可对方却一直不来。 何氏开始担心自己的计划能不能顺利进行。 “……着急也没用的。”掌柜兴许是趴累了,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工作要完成,这时候又开始拨弄算盘噼里啪啦地算账,“贵人要是不来,咱们就靠自己。大不了就是从头来过罢了。” “她会来的。” 何氏这么说着,自己心里却也没底。 向来是贵人事忙,眼看着要到下元了,说不准她庶务缠身这才迟了? 可是,也不能排除其他可能。 贵人自小锦衣玉食,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也许那日不过是一时新鲜,这才给了她攀谈的机会。如今这股子新鲜劲儿过去了,贵人不想要这东西了,于是干脆不来取了。 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她正焦虑着,余光却瞥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何氏一时惊喜,匆匆走到门口,却发旋下车的只有之前在贵人身边见过的一位嬷嬷。 何氏一时之间像是被浇了一头冷水。可不过片刻,又有一点希望的火苗从她心里升了起来。 仆人先下车很正常,接下来从马车里出来的,应当就是贵人了。 但是这样的希望也很快破灭了。 那位嬷嬷下了马车之后,就径直向李记大门走来。 她怀抱着最后一点希望主动和那嬷嬷打了招呼,状似不经意般问道:“你家夫人也是这时候来取衣服?还真是凑巧呢。怎么不见苏妹妹下车?我好和她打声招呼。” 来的人是宋嬷嬷。今日出门之前,卫鹤景特别嘱咐过她一番。现在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 “这可真是不巧。夫人您不知道,我家夫人今儿没来。只有我一个人来取。”宋嬷嬷装作没看见对方略微苍白难看的脸色,继续道,“她近些日子都忙,这点小事,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代劳就好。” “你说的对。”何氏微笑着应和,只心口仿佛堵着来什么东西,让她有些喘不过来气。 她死死盯住门外的马车。 也许是她实在太希望贵人能亲自前来了,竟然没有发现这马车和前几日的相比,样式简陋了许多。分明不是贵人会乘坐的样子。 “也不知夫人您来了多久了?相比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只是我等做奴婢的,还得尽快把差事办完,回去复命才行,就不能在这儿陪您说话了。礼数上若有什么不周,还请夫人见谅。” 说罢,宋嬷嬷就往掌柜的方向走去了。 “我来取前些日子夫人定做的衣裳,相应的票据银两都带来了。” 掌柜查过契书票据,确定对得上,便从桌案后站起身:“且随我来。” 做好的衣裳放得不远,就在前厅一处屏风之后挂着。 “您看看。要是有不满意的地方,小店可以再改。” 宋嬷嬷只大致扫了一眼:“可以,包起来吧,我这就带走。” 掌柜照做了。亲自包了衣裳双手递给宋嬷嬷。不知道他是不是常做这等事,动作麻利得很。 宋嬷嬷接过系好的包袱,付了钱,眼看着掌柜销了票据,一切都办完了,她就要离开李记。 掌柜一声“您慢走”还没说得出口,就被何氏打断了。 “这位嬷嬷,我……我想见一见李夫人。”何氏掏出先前沈娇塞给她的那枚戒指,“我思来想去,这戒指还是太贵重了。不知李夫人最近可有闲暇,我得当面与她好好道谢才是。” 听过了自家王爷交代的宋嬷嬷对于何氏这番话毫不意外。 何氏既然有求于自家王妃,那必然是会要求见面的。 但她还是表现出一副意外的神情:“何夫人您还在这儿呢?我以为您事情办完了早就离开了。” 宋嬷嬷能做到王府大嬷嬷的位置,记性自然也是好得很,起码不会忘记何氏早已为了这戒指同王妃道过谢。只是这时候她就是得装作不记得:“您的话,我会对夫人转达的。只是要不要见面,还是得由我们夫人做决定。” …… “她就用的这么个理由。”沈娇坐在案几后,撑着下巴左摇右晃,“夫君,你怎么看啊?” 一旁的夫君捧着书看,丝毫不给她眼神。 这小姑娘心里明镜似得,怕是已经下定了主意。现在来问他不过是不想看书才缠人罢了。 “你想见就见。”卫鹤景翻过一页书,“记得带足人手,按时回来。” 只要小姑娘不吃亏,别的他是不管的。 第33章 见面 沈娇:我来啦 “夫君怎么知道我想见她?”沈娇歪着脑袋看他,“要是你猜错了可怎么办?” 卫鹤景终于抬头看向她:“不想去?” “嗯。”小姑娘抿着嘴笑。 实际上她肯定会去的,何氏身上明摆着有故事,她好奇心那么重,怎么会不肯去见?现在这么说,不过是想看看夫君的反应罢了。 ——毕竟夫君也很好玩啊。 不过她没想到卫鹤景会是这番反应:“那也好。正好能多出一点时间,你记得把第三卷 读了。我要检查。” 先前卫鹤景看她和嬷嬷学礼仪有些辛苦,确实放了她的假,暂时停了她来书房读书的任务。 但是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又让他觉得小姑娘学习的事情还是不能停,于是沈娇还是得抽空过来背书。 今日宋嬷嬷去了李记,沈娇恰好空下来一段时间,卫鹤景就拎着这只小猫进了书房。 他给小姑娘讲了一卷书,正要让她自己安静看一看,下人来通报说宋嬷嬷回来了,就在书房外求见。 他还没发话,沈娇就欢呼着:“快让嬷嬷进来!” 反正只要不用看书,她做什么都开心。 待到宋嬷嬷将情景细细叙述一遍之后,沈娇就仿佛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借口,反复地用那些车轱辘话来烦扰他。 以为一直用别的事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他就会忘了要她看书的事情吗?小姑娘还是太天真。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沈娇立刻收敛起来,她眨一眨猫儿眼,一副义正严辞的模样:“我是在和夫君说笑呢,怎么能当真?” 卫鹤景继续低头看书,鼻腔里溢出一点气音,听起来倒像是一声冷哼。 “……夫君你不要生气嘛。”沈娇真的以为他生气了,就慢慢挪到他旁边,扯着他的袖子撒娇,“我知道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其实是故意的,但是她才不能承认呢!不然肯定要再加两卷书了! “错哪了?” 卫鹤景的嗓音依旧冷淡,但是他并没有拒绝沈娇的靠近,也没有把自己的袖子从小姑娘手里拿回来,只是由着她拽着。 沈娇注意到了这一点,眸子亮晶晶的,更加粘人了。她直接抱上男人的胳膊,神情愈发恳切:“我该好好和夫君说话的,不应该和夫君开玩笑说假话。” 小姑娘贴得太近,身上的暖香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但他依旧不动声色:“还有呢?” “还有……”沈娇眼珠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想起来,“我应该好好看书不应该浪费时间……” 她也不知道对不对,随口胡说的。只是卫鹤景看上去似乎信了她的瞎话,点点头:“下次不要再犯了。回去坐好,把书看了。” 沈娇没想到就被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了,她还以为要加罚几张策论呢!小姑娘顿时觉得天上掉馅饼了。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沈娇也觉得夫君憋着坏在后头等着她呢。只是这馅饼实在诱人,就算是掺了铁饼在里头,她也想试着咽一咽。 战战兢兢地坐在书案之后头也不敢抬的小姑娘不会发现,她神情严肃的夫君早已勾起了嘴角,怕她发现,还悄悄握拳抵在唇边遮掩了一下。 …… 三日后,云洲一品斋顶层雅间,沈娇临窗而坐,支着下巴往楼下看。 楼下宽阔的路上,挨着路边停了一辆马车。车身红檀描金,由两匹白马拉着。车窗没有打开,沈娇看不见里面的人。 这一品斋所处的地段颇为优越,虽说比不上京城里的寸土寸金,却也不是寻找商贾置办得起的。 “我听闻,这一品斋也是云州的老字号了,似乎与李记是差不多的时候开张的?近来似乎有传言,说一品斋的东家想把分店开到京城去,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沈娇说着,收回了视线,笑盈盈地望着对面的何氏,“达官贵人寻常都爱往这来,位置难定得很。没想到姐姐竟有这般能耐,能安排上顶层的雅间。我还没尝过这家的饭食,今儿可得好好试试。” “李妹妹说笑了,哪里称得上是能耐,不过是祖上的交情如今还剩下几分罢了。”何氏虽然也是笑着的,神色却颇有些忧虑,“今天请妹妹来,就是想好好道个谢。妹妹喜欢什么,尽管点。” 沈娇听了这话,笑得更开心了。 何氏不知道哪里惹了这位贵人发笑,但贵人既然笑了,那就是好事。于是她也跟着陪笑起来。 沈娇笑过了一阵,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开口道:“姐姐想见我,道谢不过是个借口。我这个人任性得很,不爱别人有求与我却还是遮遮掩掩。姐姐找我到底想做什么,不如明说。” 何氏没想到她会这般直白,一时间给打了个措手不及,预设的腹稿憋在肚子里一时半会儿竟然一点儿也倒不出来。 可是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于是她一咬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恕民妇无理,现今确有一事相求。” 第34章 请求 沈娇:她是不是以为我傻 何氏这一跪结结实实,膝盖与地板相撞发出一声闷响。 沈娇觉得那一定很疼,但是何氏却好像根本没什么感觉,脸上不带一点痛苦的神色。 雅间的门是关着的。屋里明面上看来也就五个人。 何氏是独自一人前来,沈娇则带了宋嬷嬷和两个婢女。 这两个婢女一个叫藏云、一个叫敛月,是卫鹤景专门为自己王妃准备的武婢,身法精绝、武艺高强,昨日才指给她的,要她在府外单独会见陌生人时带上。 沈娇虽然觉得自己和嬷嬷一起去也算不上是“单独”,但是夫君一番美意不好推拒,外加那两位婢女容色虽不算美艳,在沈娇心里却也称得上一句清秀可人,于是爽快地将两人留在了身边。 “藏云,你去守门。”沈娇侧头,对身后的人吩咐了一句。 藏云照做了,把门缝也掩得结结实实。 这时候,沈娇才重新看向何氏,问她:“看样子,你早知道我是谁?” 何氏伏在地上给她磕了个头:“民妇何蓉参见晋王妃,娘娘玉体金安。” “行了,起来说话吧。” “是。”何氏站起身来,却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坐下说话,而是直挺挺地立在沈娇面前回答道,“原本只是有几分猜测。毕竟此前民妇与您素未谋面。不过当日与您交谈间,您的口音更让我更加确定了而已。” “口音……”沈娇略微皱眉,“不是说最近有不少外地商贾携家眷来此吗?这要怎么确定?” 何氏微微一笑:“民妇年幼时也随家人入过京,知道京城里的人家说话是个什么腔调。这些年里云州来过不少商户,天南海北都有。只是商贾人家走南闯北,说话就算带口音,也是各种地方都掺一点儿,少有纯正的。” “再说了,民妇不才,打听消息的本事还是有一点儿的。近日里来云州的京城人家,除开王妃您,都是多年的商家了。” 沈娇点点头:“原来如此。” 人说话的口音一时半刻确实难以改变。 她此前从未出过京城,又出身富贵,一口雅音很是标准。有心人想要凭这个确定范围,确实不是件困难的事。 “看来你这消息确实是灵通得很,晋王府里的消息你都能知道。” 她来坊市不过是临时起意,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没有那两个绣娘在她面前提到这两家店。 如今看来,这两人很是可疑。寻常人是不敢将王府的消息外传的。等她回去见了夫君,要让他好好查一查。 不过,要查的不仅仅是那两位绣娘,与她们一同入府的几位也要调查清楚才行。 再者,要说何氏和这两人没什么关系,她是不相信的。 小姑娘的目光有些冷:“打探王府的消息,你可真有胆量。我是不是可以怀疑,你是哪里来的细作?” 何氏听了这话,面色白了一些,但说话还算镇定:“民妇不敢。倒不是民妇刻意打探,王妃出府的那一日,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家都听到了风声。只是不知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传出来的。” 她舔一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继续道:“民妇其实也不敢打扰娘娘,只是确实……有事相求,只好大着胆子和娘娘搭讪罢了。” “是吗?”沈娇不是很相信她,“你说有事相求。现如今咱们也不必遮遮掩掩了。你找上我是想做什么,直说就是。” …… 小姑娘丢下夫君,一个人跑上楼见何氏去了。卫鹤景趁着这一刻难得的清净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他今天穿了一件海青色的圆领袍,配一顶莲花纹羊脂白玉发冠,腰间挂一枚垂着天水青攒花络子的玉玦。 这一套打扮颇有些气质高远的贵家公子的意味,几乎将他平日偶尔露出的凌厉完全掩盖下来,使得整个人愈发盈润通透。 这是小姑娘出门之前给他搭配的,非要他换上。 这件海青圆领袍就是先前在李记定做的那一件。不出卫鹤景所料,用的布料都是上乘,尺寸也很是合身。 小姑娘先前拿到衣裳,却被他在书房里唬了一跳,乖觉了一段时候。直到当晚更衣就寝时才想起来要他试一试效果。 沈娇年纪小,又因他受了些惊,虽然小姑娘情绪过去得快,但卫鹤景对她到底有几分怜惜,想着补偿她,也就遂了她的意。 只是小姑娘眼光极好,即便屋里不甚明亮,也能看出来这件衣裳他穿上去效果有多惊艳。沈娇猫儿眼顿时亮了起来,好说歹说都不愿意让他脱下来。 看她当时神情,恐怕接下来好几天都要他穿着这件衣裳。 他平时对于穿衣打扮倒不是很上心。只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又位高权重,太过鲜亮跳脱的颜色不够稳重,已经不适合再穿了。 可是沈娇摆明了很喜欢看他穿这个。他被小妻子缠得没办法,加罚课业都不能让她冷静下来。为了能把衣裳脱下来好好睡个觉,卫鹤景便只好答应她过几日陪她出门时穿着。 车内鎏金香炉里向外散发出一股清甜的气息。不能提神醒脑,也不至于让人困顿。只是闻着觉得有些放松轻快,就好像沈娇本人挨在他身边一样。 这是沈娇这几日新调的香方,她想不好名字,就拜托夫君帮她想。 但是她博闻强识的夫君竟然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贴切的名字来。几个还算能用的字句在唇齿间半隐半藏,怎么也不愿意被吐露出来。 “殿下。” 卫鹤景正想着事,一位容貌普通的劲装男子微微敲了下车窗,等车帘掀起,递过去一份封口完好的书信。 卫鹤景拆了信,快速扫视一眼。这个时候,再鲜亮无害的装扮也不能掩盖他身上的凌厉杀气。 “按兵不动。” “是。”那男子领命而去。 卫鹤景收好了信,往车壁上靠了一靠。 果然不出他所料,府里有人按耐不住了。这次小姑娘被引去城东坊市,就有这些人的手笔。 他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查到了的,却没有让沈娇知道的资料。 和沈娇遇上的那个何氏,名叫何蓉,是李记的孙女。只是她没有随父亲姓李,而是跟了母姓。 何蓉的母亲何微曾经师从京城一位有名的营造师父修习,后来随家族搬迁来到云州,嫁给了李记的少东家,隔年,何蓉出生了。 也许是两家早就商量好了,作为长女的何蓉不仅跟了母姓,也随着母亲学了她那一手营造功夫。 只是好景不长。几年后,何蓉的母亲再度怀孕却遇上难产。接生嬷嬷使尽手段也没能保住平安,最终只落得个一尸两命的结局。何蓉的父亲难以接受这番打击,很快也郁郁而终。 早些年何家还有些亲眷在云州,只是不久之后也都四散在各地,只留下年幼的何蓉与爷爷——李记的东家李老先生相依为命。 本朝民风开放,女子独身一人开女户做买卖的也不在少数。李老先生有意将她做继承人培养,如此一来,何蓉有安身立命的本钱,李记也能传承下去。 可惜事与愿违,何蓉对经商不感兴趣,也没长那根筋,她虽然用功,却始终难得要领。反倒是偶尔用来闲暇消遣的营造功夫不知不觉间愈发长进。 几年后,李老先生也认命了。他年事已高,不论是照顾孙女还是支撑店铺都有些力不从心,索性决定给孙女找个婆家。 他想得很好。要门当户对,这样孙女不容易受欺负;最好也是个商贾人家,这样多少有些经营能力,待他驾鹤西去,对方接手了李记,也不会让它颓败下去。 于是他选定了刚在云州站稳脚跟的崔记。 崔记的少东家与何蓉年岁相仿,两家相看过之后,彼此也觉得满意,于是何蓉就这么出嫁了。 婚后两家倒确实有一段甜蜜的日子。崔家为了何蓉照看自家商铺方便,特意把地址迁到了李记旁边。何蓉投桃报李,用她那一手营造功夫为崔记打造了两层楼的景观和布局。 但是摩擦很快产生。 李老先生年事已高,清醒的时候一天比一天少,李记的经营情况也越来越差。虽说有着云州老字号的排面,外人看来还算是风光,但是何蓉和崔家都明白,再这样下去,李记撑不了多久。 崔家有心相助,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恐怕是个无底洞。于是劝说何蓉拆分李记,另外置办家业。 何蓉当然不肯。她认为这是祖父一辈子的心血,说什么都不愿意卖掉。 两家的关系就这么僵持下来。 让何蓉决意找上沈娇的是与之相关的另一件事。 ——前些日子,雀城太守的亲眷意图涉足布料买卖,名声响亮却又奄奄一息的李记就这么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 “所以你是想让我买下来?”沈娇决定不能理解何蓉的想法,“你不是不愿意把李记卖掉吗?” 何蓉闻言苦笑:“此一时彼一时。王妃娘娘有所不知。雀城太守家的那位舅爷,做生意的手腕黑得很,凡是被他吞并的店家,最后都坏了口碑。” 李记是她祖父一辈子的心血,她不能让李记的名声被败坏抹黑。 “当时知道了这件事,民妇也想着不如就赶紧把店卖掉吧。”何蓉说着,又长叹一口气,“可是那位舅爷已经放出了消息,视我李记为囊中物。他背靠雀城太守,有权有势,寻常商贾人家也不敢跟他对着干。” “我就算有心相顶住压力不卖给他,可是我一介白身,还是个女人家,想想也知道对上他那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也没法子想着报官。云州政事已经很是清明了,他明面上根本不做威胁恐吓的事、也不收什么礼金贿赂,用的全是商场上的阴招,官府管不了的。” “那让崔家出手呢?把店卖给崔家?”沈娇问她,“亲家之间的往来,旁人总是不好插手的。” “崔家也不敢和他对上。”何蓉摇头,显然这一条路她也已经试过,但是并不成功。 “说实在的,崔家这些年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虽然这次不肯出手相助,我也不怪他们。毕竟他们家搬来云州也不算太久,虽说现在是云州最好的成衣铺子,可是真惹上了事,这个‘最好’又能撑多久呢。” 何蓉感叹一句,再次恳切道:“我思来想去,只有把这店卖给一个更尊贵的人才能摆平此事。我今日用了家里曾经同一品斋东家的交情,开了这间雅间请娘娘您来,就只是为了此事罢了。” 她又加了一句:“若是娘娘愿意接手,不要钱也是可以的,只要能保住李记的名声,让它能继续周转下去……” “停。”沈娇差不多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做了个手势示意她闭嘴,“何蓉姐姐啊,我是确实很相信你的确没什么经商头脑了。” “哪有拜托别人办事,不把好处摆出来的?”沈娇掰着手指头数,“我想想你都说了些什么。” “李记经营不良,崔记年年投钱还是救不过来,是个无底洞。你想把烂摊子丢给我?我图什么?就图个救苦救难的好名声?”沈娇哼一声,“我可不做菩萨。” “我身为晋王妃,不缺花销的银两,也不指望这铺子能给我什么收益。那我还要专门指派人手给你看店?你是不是以为我年纪小就好骗啊?” 沈娇有些郁闷地鼓起腮帮子,阳光照得她脸上的绒毛亮闪闪的。 她看上去很蠢吗?明显不仅没好处还要赖一身脏的事情她会去做?挖个坑就想让她往里面跳,想得美! 何蓉赶忙答话道:“民妇绝无此意!” 她也痛恨自己笨嘴拙舌和不灵光的脑袋,但这时候只能尽力找补:“好处……民妇也没什么钱财……李记扎根云州多年,三教九流的朋友都认识一点,娘娘要是想知道什么消息,民妇也许能帮上忙。” “还有一些特殊的织品,民妇知道娘娘见惯了好东西,可是这个不一样,这是云州的特产,有些技艺都失传了,我家也是早年有些际遇才弄到手的。民妇敢保证,宫里也没这东西!” “还有……还有……”何蓉绞尽脑汁,“民妇也会做营造,李记崔记的布置设计就是民妇做的。娘娘似乎很喜欢,若是不嫌弃,民妇也愿意为娘娘做个建屋造亭的伙计。” 听到这个,沈娇终于来了兴趣。小姑娘的猫儿眼闪闪发光,两只手肘顶住桌面,上身微微往前倾:“你说,两家店的布置是你做的 ?” 第35章 独处 沈娇:我觉得我超贴心的…… 卫鹤景正在马车里坐着,想着回府之后的安排,就听见小姑娘的声音传进来:“夫君,我回来了!” 随后,同样穿着一件海青长裙的沈娇掀起帘子钻进了车厢里。 卫鹤景有些意外:“这么快?” 以小姑娘好奇的性子,不刨根问底誓不罢休,这么短的时间,恐怕不够她盘问何氏的。 沈娇笑嘻嘻地靠着他:“我还要陪夫君逛街呢,哪能在旁人身上耗费那么多的时间?” 她挨得太近,身上的暖香朝卫鹤景飘了过去,驱散了香炉原本的清甜味道。卫鹤景呼吸一滞,随即在心里摇头。 她可真是能找借口。 “陪夫君逛街”这种话居然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换谁来了恐怕都晓得这是十足十的假话,分明是他这个做夫君的不得不陪她逛街才对。 “那你都问完了?”卫鹤景挑眉,心里还是有些不信,“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等到你日后想问,我可不来陪你。” “最关键的地方问完了,其他的事情,只要不影响大局,也就无足轻重,那我知不知道也就无所谓了。” 许是这些日子在书房里读书颇有成效,小姑娘竟然在这方面也能做出取舍了。这让卫鹤景十分惊讶。 “看样子,这些时日的书终于是读进去了。”卫鹤景此时颇有些欣慰,比起给小皇帝开经筵授课的,自家小王妃的长进带给他的快乐更加纯粹。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教我的。”沈娇对他拍马屁,“夫君学富五车,亲自教导了我这么些时候,我就是再蠢笨也该聪敏些了。” 其实沈娇这些话几乎没一句是真的。她没有刨根究底,纯粹是最大的那份好奇心的得到了满足。 何蓉的营造功力竟然如此深厚,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以至于她几乎将全部心神都用在了分辨这句话的真假上。 她原本想知道的还有许多事情,比如李老先生对李记和最近一系列事件的看法,再比如何蓉和崔家对日后相处的打算,以及李记的那个掌柜到底与何蓉什么关系——以她的火眼金睛,第一眼就觉得两人有猫腻。 但是这一切在知道何蓉就是为李记和崔记做布局的人之后,沈娇就把这些问题全部暂时抛之脑后了。她实在喜欢何蓉的营造风格,冲着这一点,她当时几乎就想立刻答应何蓉的请求。 条件就一个——何蓉和她一起回京。 可是残存的理智还是拉住了她。 何蓉说的不一定是真话,她这个人也不一定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干净安全。 看看何蓉是不是真才实学倒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沈娇和她约定了时间,当面考察她。考题是沈娇自己临时想,材料由晋王府准备,届时何蓉是不是真才实干一试便知。 除此之外,为防万一,还是要将此人详细调查一番才行,这一连串的巧合让沈娇很难不怀疑这女人是个奸细探子。 不过夫君此前也说过会查一查她。她知道自家夫君权势滔天,假使他没有把这件事忘掉,那么多半已尽知道对方的底细了,只不过迟迟没有告知她罢了。 “夫君你查到了什么呀?不如和我说说?”沈娇这回愈发得寸进尺,直接靠在卫鹤景的大腿上问他。 “你不是都问完了,还好奇这个做什么?总之不会让你有危险就是了。”卫鹤景感受到腿上一沉,也不好把小姑娘直接推开,只好轻轻拧一把她软糯的脸颊,“快起来,这像个什么样子。” 沈娇蹭一蹭他的手:“这有什么?马车里只有咱们两个,帘子都是放下来的,我同夫君亲近些又怎么了?” 她从前同许琼一同乘车出游,这般玩闹是常有的事,经常你靠着我我揽着你,互相枕大腿抱肩膀,亲近得不得了。 沈娇想着,不出意外的话,她和夫君应该也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理所当然会比她和许琼的关系更加密切,那这样亲近的举动也没有哪里会让人奇怪。 卫鹤景无话可说。小姑娘的热情让他有些难以招架,可是就这般直白地表现自己的无措,就好像是输了什么一样,对于这方面,他似乎有着自己也难以理解的自尊心。 沈娇见他沉默,就很贴心地不去追问了,只叽叽喳喳地主动向夫君坦白了在雅间内和何蓉的对话。 看,她是多么善解人意的贴心妻子啊! 第36章 打算 卫鹤景:在信任的边缘反复横跳…… “这么说,你想买下李记,然后把何蓉带进京城?”卫鹤景伸出纤长的手指,轻抚着小姑娘鬓边青丝,“可是年底咱们就得回去,李记你准备如何安排?” 沈娇自己用嫁妆置办的产业,自然不能充做晋王府的私产。那么与之相对应的是,店铺的经营就得靠沈娇自己来办,卫鹤景不好插手。 当然了,他自认本就没有贪图妻子财产的想法,只是在他看来,以目前李记的状况,沈娇恐怕没那个能力起死回生。小姑娘如果因此向他求助,他倒也不好拒绝。 卫鹤景做好了接手烂摊子的准备,哪知道沈娇直接回答:“云州的这家店就直接关掉吧,我带她去京城,除开给我造房子,就是要她在京城重建李记。” 反正云州的李记已经烂到根了,与其花重金盘活,不如直接不要了。 左右何蓉只是要在保住口碑的同时让李记活下去,那就干脆在京城重新开一家“李记”就是了。 名头还是用的云州来的老字号,至于地皮、人手、资金这些东西,通通由她来提供,具体的经营事宜,就丢给何蓉自己去办吧。 何蓉不善商家事物不要紧,她家里不是还有个掌柜?能做掌柜,那起码是比何蓉要强许多的,咬咬牙撑一撑,说不好就能把人的潜力逼出来了呢。 再说了,她大概算了一笔账,只要不在云州继续耗下去,那就算京城李记这边开业第二天就立马倒闭,她也是亏不了多少钱的。 ——起码她出得起这个钱,最多是嫁妆少一点罢了。 不过这些时日,她吃住都靠着晋王府,每月的例银也花不完,便从未动过一分嫁妆。一想到这个,沈娇多少是有那么一点点肉疼的。 但是这份肉疼里又有一些激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她第一次投资一家店铺,也算是主动打理自己的财产了。至于最后是赚还是赔,她现在倒不是多关心。 卫鹤景看着瘫在自己腿上的这只猫儿,她眼里的兴奋一览无遗。 “你很兴奋?”卫鹤景轻声问她。 沈娇确实兴奋,她的脸都开始有些烫了:“当然啦!” 卫鹤景微笑不语了。 这些时日卫鹤景确实有刻意培养她各方面的能力。毕竟能力要配得上野心,不然就是不知死活。他婚前就知道这只猫儿是个喜好争权夺利的性子,只是心里有些警惕,在他面前总是会装傻。 可是一旦事情和王府离得远了,她的这份性格又会不自觉地表露出来。 掌控一家店铺、接管一位工匠的命运,竟然让她如此激动。还是年纪小,沉不住气。看样子需得教一教她伪装的功夫。 只是想到这里,卫鹤景又有些迟疑。 他刻意养大她的胃口,给予她与野心匹敌的能力,会不会有一日反伤到自己呢。他虽有信心控制住一切,却不能断言不会出现意外。哪怕这样的可能离他还很是遥远,起码可以说,在他登上皇位之前这份担心都是不必要的。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应该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 “夫君。夫君!”小姑娘把他的手从耳边捞过来,用力摇了一摇,“夫君你发什么呆呀?你是不是困了?” 卫鹤景回过神来,淡淡地应了一声:“是有一点。” 他又补了一句:“可能是太闷了吧。” 沈娇嘟着嘴,无奈地看着这个男人:“那你就把帘子打开啊。” 说着,自己从卫鹤景的膝盖上爬起来掀开了车帘,对外头的侍卫道:“往前去,城东集市口。” 马车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沈娇把那车帘团和一把,确保能让外面的空气顺利流进来,这才退回来座位上,在夫君身边坐好,一脸等着他夸奖的模样:“弄好啦。” 夫君哪里都好,就是不会关心自己。不过这也没关系,她这个做妻子的,偶尔还是可以替他操心一下的。 “多谢。”卫鹤景颔首。 “就口头谢我呀?”沈娇最擅长得寸进尺、打蛇顺杆上,“不来点实质上的感谢?” 她这样可爱、这样善解人意,夫君怎么能只口头感谢呢?这不行!起码得免她三天作业吧! “你想要什么呢?”卫鹤景低下头,在她耳边诱哄,“府库的钥匙已经给你了,你还有什么想要的?说出来,夫君都可以给你的。” 是要自由进出书房查看书信往来,还是想要云州各处的供奉…… “那,那我要夫君回京城之后也陪我逛街!” 沈娇得了他的许诺,原本想要请他免除自己这些日子的功课,但突然感觉后背阴森森的。她误以为是夫君洞晓了自己的想法而生气了,就赶紧改了口,随便胡扯了一个愿望。 她是无心之言,卫鹤景倒意外被她突然惊醒,从牛角尖里挣脱出来。 “……我当是什么。”他微微垂眸,“允了。” 小姑娘高兴起来:“好耶。” 卫鹤景看着她红润的脸颊,内心再次平静下来。 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去相处,要看清彼此,大抵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第37章 簪子 卫鹤景:不要贵的,只要适合的…… 时间还早,两人也不急着去用午膳,就决定按沈娇的计划去集市上玩。 这边一到了地方,沈娇就带着卫鹤景下了马车。 卫鹤景在封地带的时间不是多么长久。 那时他年少,胸中一股热血,除开一小段时间老老实实呆在晋王府中,有起码大半的时间都是泡在军营里的。 他自小也不是个爱玩乐的性子,坊市一类的去处就更少出现在他平日的安排里,如此一来,除开晋王府自己的侍卫奴婢以及云州各地有资格拜见他的官员,平常百姓是根本认不得他的。 更别提这些年他又久居京城,恐怕就是有那么几个认得他的人,如今站在他面前也是不敢贸然相认的。 这些条件组合一番,直接导致了卫鹤景敢随意换身衣裳,不做任何易容打扮,就敢不带够仪仗侍卫行走在密集的人群中。 今日大抵是专门赶集的日子,街道上的人比平时多了不少,两侧的小摊和店铺也是见缝插针地四处长着。 “夫君在云州生活了好些年,不知能不能给我说说此地风俗呢?”小姑娘挽着卫鹤景的胳膊穿行在人群间,“比如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沈娇兴致高昂,卫鹤景却对周遭的物什没甚兴趣。两相纠缠下,在旁人眼中,倒有几分做夫君的被半推半就地被妻子拖着往前走的意思。 “云州风物如何,给你的书里都写得很清楚了。倘若你不曾记下,那这些日子也该有嬷嬷和你提到过,怎么还要来问我?” “哎呀!”沈娇装傻,试图掩盖她既没有认真背书、也没有认真听嬷嬷说话的事实,开始颠倒黑白,“我这不是想靠一靠你嘛?夫君离开云州多年,近些时候才回来,我既然学了这些,刚好能拿来考一考你——” 话还没说完,沈娇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 她自己学得就不扎实,再不自量力地去考她学识渊博的夫君,那岂不是一对答案就露馅儿了? 可是话说出去了,她也不好再收回来,这样只会显得她愈发心虚罢了,于是只好勉勉强强地尝试补救:“不过人们都说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书上和现实里是两回事,也许夫君自己的体会,和我读到的大不相同,如此也未可知呢。” “是吗?”卫鹤景反客为主,“那我倒想知道,在夫人眼里,这云州风物,和你在书上读到的相比,究竟有哪些不同?” “嗯……这个嘛……”沈娇的小脑袋四处打量,仿佛真的在认真观察寻找着不同之处,“我看看啊。” 最终,沈娇停下了脚步,面色严肃地看着她夫君:“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但是一样的地方也不少。都怪我笨嘴拙舌,实在总结不出来。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果然是诚不欺我。今日多亏夫君点醒了我。夫君一番苦心,我实在无以为报,必将您的教导铭记心中,从此以后日日自省自勉。” 胡说八道,胡搅蛮缠。 卫鹤景心中飘过这两个词语。不过对于小姑娘的应对他丝毫不觉得意外。今天她出来玩很是高兴,他逗一逗也就差不多了,若是坏了兴致倒是他的不是了。 于是卫鹤景不再和沈娇纠结那云州风物的是非,他随意向周围扫了一眼,有个小摊卖簪子,用料打磨都很一般,却胜在设计构思精巧灵动,看这类型,应该正和小姑娘的心意。 他揽着沈娇的肩膀,护着她穿过街道来到这个小贩的摊前:“簪子怎么卖?” 虽然两人出门时都没有刻意穿戴华丽的衣饰,但是做了多年生意的商家还是有一双慧眼,轻而易举地认出这是对新婚不久的贵家夫妇,哪怕不知身份,也可以确定是不缺钱的主儿。 小贩想加些价格从这两人身上捞一笔,但是又害怕惹祸上身,于是略一斟酌,道:“左侧的便宜些,三十到两百文不等,右边的更适合尊夫人,只是价格更高了些,最便宜的一两银子。品质最好的这一支,要十两。” 这个价格比他平日里卖的要贵上那么两到三倍,能让他好好赚上一笔的同时,也不会惹恼了客人,正是刚刚好的价格。 小贩原以为这对璧人会挑选最贵的那支钗,再不济,也是选五两银子的那一支,谁知卫鹤景居然拿了左边的一支簪子。 “多少钱?” “六、六十文。”小贩没想到他会这么选,呆愣了一会儿,回话时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这位郎君,尊夫人如此貌美,就不给她多选几支漂亮的?” 沈娇悄悄捂着嘴笑,听她夫君说:“不必了,就这一支最适合她。” 说罢,男人爽快地付了六十文铜板,一枚不多一枚不少。 小贩没了法子,只好清点一遍后收好钱币,对着夫妇二人的背影喊道:“两位慢走,常来惠顾啊!” 只是他心里依旧嘀咕着:难道这次看走了眼?这俩人不是什么有钱人家? 第38章 不同(入v三合一) 沈娇:我现在不知…… 沈娇今天已经戴了三对钗子, 再多插一根反倒不美。于是卫鹤景没有把买到的簪子插在她发上,只是递给她:“拿去玩吧。” 小姑娘接到手里,对着阳光细细打量。 六十文的价格自然不会是什么金玉檀木一类的名贵材料, 这不过就是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木簪子而已。通体乌黑光滑, 没有一点点毛刺。 不过这只簪子确实很合她心意。 ——簪头雕了一只逐月的小狐狸,身姿纤长灵动, 整个雕工设计浑然一体。 沈娇最爱这类设计精巧的小玩意儿,一些华贵的珠宝首饰倘若花纹蠢笨,也是入不得她眼的:“夫君的眼光可真好,这六十文花得值当。” “六十文?”沈娇突然想到了什么, 扭过头来看他, “夫君你居然随身带铜板呀?” 她看戏本子里头,王公贵族携美出游, 那银子都是大把大把往外撒的。最低的价格都是几十上百两的, 至于一掷千金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至于她自己和家里其他人…… 她们平日里很少来这种小摊, 就是有看中的,也是让随从付钱, 从没有自己荷包里装铜板的。 卫鹤景没有让随从付账,也没有当个散财童子给一袋钱后大手一挥说不用找了,而是面不改色掏出足够的铜钱, 这让沈娇意外又好奇。 小姑娘眨眨猫儿眼,眼珠子咕噜噜转一圈, 心中想道:难道是我不够漂亮, 所以没有达成出现话本子里场景的必须条件? 可是她自认说不上风情万种, 可到底也算个小美人啊。从小到大,只有夸她漂亮可爱讨人喜欢的,就是与她合不来的京中贵女, 也没有会拿容貌嘲讽她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卫鹤景蹙眉不解,“既然说好了要出门,那该准备的自然要准备好。不然你准备赊账,回头让他去晋王府支取?要是刚刚那小贩嚎一嗓子,你别想轻易脱身,也没法继续玩下去了。”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娇用那簪子扫了扫脸蛋,努努嘴,“我是说,我以为你会随身带银子或者银票?铜板很重的。” 卫鹤景用无奈的眼神看着她:“你看看这集市,都是寻常百姓自己支的摊子,能贵到哪里去?大多都是几十个铜板的价格。偶尔才有个能值到一两十两的。其实刚刚的价格已经高了不少了,只是今天主要是陪你出来玩,我没有同他讲价罢了。” “你还要同他讲价?”沈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沈娇万万没想到自家夫君居然还有这等想法。毕竟他看上去不像是个多么在意钱财的样子。 卫鹤景平日里对她一向大方,库房里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任她取用玩耍,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心疼钱的话。王府里的摆设都是是配得上他身份的制式,饭食一类的也是皇亲国戚该有的派头。 他一点都不缺钱!也从来没穷过,日常更不是抠搜的性子。要说这么个人会讲价,对几枚铜板的差价斤斤计较,沈娇根本不相信。 “我不是说了?那小贩宰了咱们一笔,只是我没同他计较?”卫鹤景有些头疼,只觉得面前的小妻子今天的反应格外不对劲。倒不是刻意装傻,而是好像真的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饿着了?”卫鹤景觉得应该是这个原因,“我带你去吃东西?虽说有点早,但要说用午膳也是可以的。” 沈娇这时候其实不饿,但是听到他的话,倒有些好奇:“夫君带我去哪里?都说云州的一品斋最出名,不过我们刚刚从哪儿出来,这时候再折返,那不就是走回头路了?” 卫鹤景只告诉她:“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 卫鹤景拉着她在街巷中穿行,一路上七绕八拐,终于到了一家街角的店铺门口,这时候,沈娇才知道夫君为什么不告诉她要去哪里。 因为这家店根本就没有招牌! 店铺开在街角,门口大开着,但是没见到人。墙壁门楣有几分熏黑,外头还放着几个大竹篓,也不知到是用来装什么的,也是黑黢黢的,只在一些尖锐的边角处露出竹篾的黄色。再往里面望一眼,桌椅也油亮,但是码放得也很是整齐。 沈娇还在意外夫君竟然会带她来这种不知名的小店铺,那边卫鹤景就领着她进了店门:“店家,来客了!” 沈娇注意到这时候他讲话有几分奇奇怪怪的腔调,听起来像是本地人,似乎又不太像。 “诶——来喽!”更深处的厅堂里,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一个穿着干净短打的中年男人从布帘后走过来,身型壮硕,头上包着网巾。他一边拿着布巾擦手,一边问道:“二位吃什么?” 卫鹤景找了个位置坐下,沈娇乖巧坐在他身边,试图在桌上或者墙上找到菜单,但是却一无所获。 不过卫鹤景似乎对这家店很熟悉:“两碗招牌。” 然后转过头来问她:“吃辣吗?” 见沈娇摇头,他就又补充了一句:“一碗辣一碗不要。” “好嘞!您二位稍等。” 那男人一转身,又往布帘之后去了。 这时候,卫鹤景给沈娇解释:“这家店开得不比一品斋的时候短。一品斋做得大了,口味五湖四海的都有,但是要尝最正经的云州风味,还是这家店最合适。虽说客人不多,但用料一直实在。” 说到这里,他倒是顿了一顿:“我之前在这里吃的时候,是这样的,只是不知道这么些年过去了,味道还有没有改。” “招牌是什么啊?”沈娇不太敢靠在那油亮亮的桌子上,导致这次的坐姿难得的端正,“夫君从前经常来这家店吗?” “其实就是面条。拌一点肉沫、青菜,再加一点店家自己调制的酱料。不过这肉是提前腌制风干再剁碎的,再加上店家秘方,自然口味独特,也算是云州寻常人家的特有的味道了。”卫鹤景带她来这里自然不是随便选的,“寻常的山珍海味你瞧不上,大店的特色招牌也不合你要求,这家店虽说简陋了点,但也说得过去。” 沈娇想,那味道一定很独特。毕竟,如果不是很特别的话,哪里能让他记住这么些年呢?连人家店门朝哪里开都没忘记。 “至于常来……那倒算不上。” 卫鹤景微微眯起眼,仿佛陷进了回忆中:“我那时候常在大营里头住着,偶尔才回府一趟,哪还有时间到处转悠呢。不过是有一次,有个云州本地的将领家里媳妇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他高兴得很,满营见着人就炫耀,还说晚上请客吃饭,也专门请了我。” 他想到这里,嗤笑一声,仿佛有几分不屑,眼神却还是温柔的:“不过他请我倒不是因为高兴。” “那是为什么?” “这样我晚上就不得不给他准假。” 沈娇被逗乐了,“扑哧”一声笑出来。 卫鹤景也笑:“我们当时以为他会请在一品斋,哪知道是来了这么个小店,每人就给一碗招牌。没吃到嘴里之前还以为他抠搜,后来面一端上来。呵,一大碗,味道也好,也就原谅他‘招待不周’了。”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家店。后来觉得物美价廉,有时回府的时候有些迟了,但这家店还开着,就先在这里填饱肚子。” 沈娇之前从未听他说过这些事情。 卫鹤景平日里与她独处,除开睡觉,基本就是对她的各种教导。沈娇知道,卫鹤景在娶自己之前,一定把她的过往生平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但是沈娇不了解他。 其实她对夫君年少的岁月并没有多少兴趣,不论是金戈铁马还是肆意风流——多半没有什么肆意风流——那都离她很遥远。 而且,沈娇一直都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很防备自己,所以也很乖巧地不去问那些过往。 只是她没有想到,在这一天,在一个连店名都没有的小面馆里,卫鹤景会主动撕开一点往事抖给她看。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故意展露,只是难得对他年少的故事有了几分兴趣:“听起来你好像和他关系很不错?那这次回来,你为什么不和他聚一聚呢?” 好朋友之间总是想见面的吧?就好像她和许琼。等许琼回京了,她肯定要和她一起出去玩的。 卫鹤景每日的行程她大抵都是知晓的,如果她没有记错,在云州的这些日子里,他似乎不曾有什么和部下老友相聚的安排。 身旁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她:“前些日子卸甲归田了,据说是带着家人去外地做买卖了,刚好错过。” 这个时候,那店家做好了面,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过来。上头是两碗面,按卫鹤景的要求一碗加辣一碗不辣。旁边还摆着一壶茶水、一瓶芝麻油、两双筷子、两个瓷杯。 店家把东西摆在他们面前:“两位慢用,我这后头还有些事情,要是有什么吩咐,您就喊一声,我听得到。” 等那店主离开,卫鹤景那银针验过一遍,然后道:“吃吧。想要芝麻油就自己加。” 小姑娘得了他这句话才开始动筷子,她先尝了一口不加芝麻油的,发现果然如卫鹤景所说的那般风味独特。随后她又加了一点芝麻油拌了拌,口感更加丰富。 “夫君……”这下,她把目光投向了卫鹤景的那碗面。 那一碗加了辣椒,红彤彤的很好看。沈娇吸一吸鼻子,一股香味穿了过来,让她馋得慌。 “只能尝一点点,他家的辣椒很辣的。”卫鹤景还没有动筷子,他无奈地允许她可以从自己碗里挑一点面尝尝。 只是虽然有这番警告,沈娇还是被辣到了。小姑娘熏的眼眶红彤彤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做夫君的赶紧给她倒水解辣,只是这茶水也是热的,两相刺激,沈娇的金豆子真的掉下来了。但是就是这样她也不肯歇下来,硬撑着一边哭一边把那一筷子辣面给吃完了。 这情景颇为滑稽,卫鹤景看着她,只觉得多少伤感也被她给冲散了。 小姑娘好不容易勉强解了辣,一边用小手捂着嘴哈气,一边丝毫不停地往嘴里塞食物。腮帮子一股一股的,像只贪食的小动物,毛茸茸的又可爱,让人想上手摸一把。 卫鹤景看着她,突然想到了那个所谓“卸甲归田”的将领。说得再准确一点,想到了那个人的妻子。 所谓的“卸甲归田”,不过担心吓着小姑娘,编出来哄骗她的假话。 那个人死在战场上,连完整的尸体都保不住。他家里没什么人,一位老母,一位妻子,一双刚刚会走路的儿女。 阵亡的消息是他亲自带过去的。那位年事已高的老母亲当场就不行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特意带了医官,但是也终究无力回天。那位妻子接连遭受打击,整个人不知所措,抱着两个孩子缩在角落里流泪。 眼看着没人能把局面撑起来,他就派人接手了丧事。 其实他中间也没怎么管这件事情了。恶战之后,要处理的后续事宜实在太多,他无暇分神,只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去灵堂上了炷香,算是全了这些年同袍情谊。 后来,等到他终于闲下来,有空余的时间去问一问这家人的情况,却得到那位妇人带着抚恤金和两个孩子远走他乡的消息。 再往后,也只隐约听说女人改嫁了,新的丈夫对她很好,对两个孩子也视如己出。 他没有再让人继续打探消息,觉得这样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起码生者还能拥有新的生活。那个人泉下有知,大抵也了无遗憾了。 只是现在,他要走的路比从前更加危险,无数人盯着他,迫切地想等他露出破绽,好将他击败,从此再不能翻身。 卫鹤景对此其实有几分不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胜券在握,再多的明枪暗箭也休想让他倒下。 但是凡事都有个万一。 他忍不住开始想一个从前他从未想过的问题:假如他失败了,死了,眼前这个小姑娘要怎么办呢? 沈娇出身名门,可是荣国公府嫡女的名头在这种事情面前是不管用的。在她的名字上面,还牢牢的钉着他晋王王妃的身份。 谋逆犯上,株连九族。他和先帝一母同胞,他的九族诛不得,妻族却是诛得的。届时就是沈娇的娘家荣国公府也救不了她——沈家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哪里管得了一个出嫁了的女儿。 那么等着沈娇的结局会是什么呢? 他开始盘点自己的对手们,发现各个都不是善茬,无论最后赢得是哪一位,沈娇的结局都落不着好。 痛快一点的,大概是砍头。若是有人大发慈悲,那也是个流放。小姑娘身子弱,多半是死在路上。 假如遇上个龌龊的,大概是留在身边折辱,从此以后见不得光。沈娇不是个刚烈的性子,卫鹤景敢断言她不会为自己守节。那么为了活命,她大抵是会屈从的。 夫死再嫁,人之常情。卫鹤景不会因此在地下责怪她。 只是他的小妻子虽然有几分可笑的野望,本质却天真又单纯,哪里能承受得住那些人的肮脏手段呢。时日一久,多半也是就此凋零了。 那…… “沈娇。” 他难得又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她。 “嗯?”沈娇还在吃着面,突然听到夫君喊自己,连忙从碗里抬起头,三口两口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根本没有注意到称呼的细节,“怎么啦?” “我之前好像是说过,要让你学一点最基本的武艺?”卫鹤景隐约记得自己确实提过这么一嘴,只是后来一直没有来得及安排。毕竟小姑娘平日里学习知识和礼仪就很辛苦了,安排太多功课,他也不忍心。 “……没有,你没说过。”沈娇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拼命摇头试图阻止他接下来的话。 但是,没用。 卫鹤景残酷地宣布:“那我现在说也行。我也不压榨你,现阶段的任务不动,但是等下元的道场结束之后,你就每天早上和我一起锻炼身体。回头我给你挑把匕首,你随身带着,我亲自教你几招基础的。” 靠别人不如靠自己,他这个最大的靠山倒了,那小姑娘就得靠自己了。有武力,起码能多几分自保的能力。要是他真的大势已去,那么在他死之前会努力把人送走,走得越远越安全。 只是到那个时候,沈娇如果还是手无缚鸡之力,那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白白送她去死了。 而听闻了这番话的沈娇眨巴眨巴眼,整个人都呆住了。半晌,她低头吃了一口面压惊。 她听到了什么? 夫君要给她加课? 学武艺? 还是他亲自教? “我不要!我身体很健康!”她平时都不生病的! “这和健不健康没关系。只是怕你出危险。” “我平时出门都带侍卫!”有危险侍卫会保护她的! “你不能保证侍卫每时每刻都在你身边。” “……好吧。”沈娇眼看反抗无望,只好乖乖接受。 她一边大口吃面,一边给自己找一找这件事的好处在哪里。 往好处想,往好处想…… 对了!夫君上过战场,据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等他手把手教她的时候,她就找借口让他各种武器都多展示几次。她还没看过这样的夫君呢!应该很好看吧,会和平时是不同的感受…… 但愿夫君的脸能让她维持住学习武艺的热情吧。 想通了的小姑娘咽下碗里最后一点面,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成婚之前没听说过这人这么好为人师呢。 卫鹤景坐在一边吃面。他当然听到了沈娇的叹气声。小姑娘的情绪都放在明面上,他不用看也能猜到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只是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没得商量,于是他就当作没听见,只专心低头解决食物,小姑娘再怎么眼巴巴地看他,他也不会心软的。 但是沈娇这次长时间地盯着他倒不是想让他减轻课业负担,只是单纯的吃完饭有些无聊,盯着他养眼睛而已。 其实卫鹤景也不是特别能吃辣的人,再加上离上一次来这家店吃面也过去很久了,这碗面的辣度对他来说也有些难受。不过他一声没吭,也没有喝水解辣,如果不是脖颈绷起的经络和眼尾漫起的潮红,沈娇根本看不出来他也在用力忍耐。 一滴汗水从卫鹤景的鬓角滑落。 沈娇看着它砸在不知名的地方,微微侧了侧脑袋。 她觉得,今天似乎看到了一个和平时不是很一样的卫鹤景——或者说,与往常的形象大相径庭。 往常的卫鹤景,为人处事的姿态,都像是真正的神君。他温和,但是也强势,对她很好,沈娇却总觉得与他隔着一条很宽阔的河。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沈娇就觉得自己是在与神君隔水相望。这么长的时间相处下来,两人之间的距离却似乎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直到今天。 一个会随身携带铜板、会想要和小贩讲价、但本质并不抠门的贵公子,一个会怀念从前战友,熟知自己封地细节的亲王…… 一个,会因为吃到辣椒而难受的普通人。 他好像主动从神座上走下来,跨过了横在两人面前的宽阔河流,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她一伸手就能抓到他的衣袖。 但是,她现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神君站到了她面前,然后呢?她要做什么?还是什么都不做?没人能教她。 …… 吃过了饭,依旧是卫鹤景按照实际价格付了账款,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沈娇心里装着事,下午游玩时也有些兴致缺缺。卫鹤景见状,等差不多快到傍晚时便干脆地带她回了府,只是特别吩咐马车从集市西南侧绕一圈再回去。 沈娇在外面折腾了一天,这时候没什么精神了,只缩在他怀里昏昏欲睡,连什么时候被卫鹤景抱回寝房都不记得了。 只是她有时候耳朵实在是过分地灵敏,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记得卫鹤景那条奇怪的命令。于是,在彻底进入黑甜的梦乡之前,她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问:“我们回来的时候,是不是绕路了啊?” “……没有,你睡迷糊了。”卫鹤景坐在她身侧,轻轻抚弄着她柔软的额发,“快点睡吧,你今天已经很累了。别再想这些了,乖乖听话,知道没有。” 沈娇凑了凑鼻子:“好吧……” 她后面似乎还说了句什么,只是声音太小,卫鹤景俯下身也没能听清楚,也就放弃了。 他当然是绕了路的。 他这样的人,做什么都要多加一层别的目的。今天松口放小姑娘出去玩,还亲自陪着她,自然是存了钓鱼的心思。 卫鹤景盯着沈娇甜美的睡颜看了一会儿,摸了摸她的脸,又给她盖好被子。 脸是温热的,稍微有些烫,看样子得让嬷嬷们夜里警醒着些。医官也要及时准备着,防止她半夜起烧来不及医治。 卫鹤景今晚不能陪着她。今天一天他几乎都陪着小姑娘在外头玩乐,积压的政务却还没处理完,看样子恐怕得熬一夜了。 等他走出房门,先前出现在马车旁的男子再一次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殿下,如您所愿,鱼上钩了。” “很好。”卫鹤景大步往前院走去,“记得隐蔽,不要打草惊蛇。除此之外,要你们布置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殿下放心,全都按您的吩咐做好了。” “如此甚好。” 这样一来,他只要等着下元水陆道场的那一天,将对方一网打尽即可。 …… 卫鹤景放饵钓鱼,他所钓的鱼亦是对他的计划有所察觉。 在肃州的诚王府,卫鹤谷再一次招来了座下的几位谋士。 “卫鹤景这是什么个意思!”卫鹤谷吐出胸口一缕浊气,胸膛深深起伏,他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眉眼间是掩藏不住的焦躁不安,“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他还不了解卫鹤景! 这个人,无利不起早,能让他放下政务,一整天都在外面陪着王妃闲逛,若不是刻意引他上钩的饵,还能是那卫鹤景为色所迷不成? 这次来的几位谋士,高低胖瘦各个年纪的都有。只是少了他最得力的张铎。 前些日子,京城似乎有些变动。太后在朝中无视他的警告,动作频繁。为了目前的局势能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卫鹤谷不得已把张铎派了出去。 可谁知道,这边张铎刚一离开,云州就传来了卫鹤景的动作,这让诚王颇感棘手。 按照卫鹤谷原本的计划,下元的水陆道场正是试探沈娇对卫鹤景重要性的好时机。他选在这个时候让沈娇遇险,探明卫鹤景的心意与周遭兵卫部署,刚刚好能用在卫鹤景回京时的伏击上。 可是这份如意算盘似乎有些不好用了。 看现如今的情形,假如沈娇已经是卫鹤景的心尖尖,那他一定会派足了人手跟在沈娇身边。卫鹤谷想要对她下手,首先是遇到的就是难度的问题。 假如派出的都是些虾兵蟹将,那恐怕还没近沈娇的身,就被卫鹤景安排的侍卫活捉了。卫鹤景的部下,刑讯一直有一手,这些部将到他手里落不着好不说,恐怕轻而易举就会把他供出来。 可倘如派些精悍的杀手,那也会出现一定的问题。 精锐的部将需要多年的培养,往往比普通的更容易发现来源。 如今卫鹤景在明面上掌管着全国的军政大权,各地势力部署是个什么情况特点,他恐怕心中自有一套思量。届时他派出的人手刚一露面,卫鹤景就能立刻推断出是谁在背后捅他的刀子。 这可不行。卫鹤谷觉得,除非局势足够明朗,他有了充足的筹码与卫鹤景谈判,不然的话,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地从暗处转移到明面上,他都只有死路一条。 可难道就要这么放弃这次的计划?不对沈娇出手了?那他这些日子的筹谋又算得了什么!这是在白白浪费机会! 其实这么一会儿的时候,能分析的内容都已经被众人掰扯了个干净,只是大家都是一筹莫展。 但是卫鹤谷不管这个,他只要结果。 他平日里花重金养着这些谋士和他们的家眷,不是让他们来吃白饭的。 “诸位,都有什么良方,不如说说看看。”卫鹤谷端坐上首,书房中间巨大而沉重的香炉散发出上好的合香味道。 这份香炉纯金制成,前几天刚刚搬进了诚王府,是在座的一位姓方的谋士献上的礼品。 卫鹤谷看见了这香炉,也就顺便想起了这个人:“方先生,不知你有什么良策啊?” 那姓方的谋士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说实在话,他当日送上香炉,也是为了向诚王讨个好。知道香炉被放在书房里的时候,他心里还高兴了一会儿。毕竟见物思人,主人家时时都能想到他,那他这个做谋士的自然总能有出头之日。 要知道,诚王后院好几个姬妾,那都是和谋士们沾亲带故的。方谋士没有姐妹也没有女儿,更没有媳妇,乃是赤条条的光棍一个。要讨好上峰,自然只有用奇珍异宝了。 就好比这香炉,是他好不容易淘来的,据说是前朝的前朝的古董,快有上千年的历史了,依旧是光泽如新。他花了大价钱才把这玩意买下来,还来不及肉疼,就送给了诚王。 可现在这诚王是睹物思人了,只是他本人一不小心就得丢脑袋了。 这时候他恨不得从没献过这香炉。哪个做属下的也不会想遇到上峰快要发怒的时候啊。 还被上峰特意点名献策,这是一不小心就要没命的。 可是王爷问话,他不能不答,支支吾吾半天,终于勉勉强强地想了个招数。 “依属下看来,不如这样……” …… 沈娇生无可恋地瘫在床上。 她还是太天真了! 夫君之前说要她修习武艺,她想着反正时间是在道场之后,和现在的她毫无关系。 可谁知道,这几天她天一亮就得醒! 而且还不是一觉睡到自然醒,而是被卫鹤景刻意推醒的。 沈娇第一次遇到这个情况时很是茫然。 “怎么了?”她在床上懒洋洋地打了一个滚,被子牢牢捆在她身上,活像一只大型蚕蛹。沈娇撑开一只眼睛的半截眼皮往外看,屋子里依旧是黑黢黢的。 这还没到起床的时候啊。 但是卫鹤景却告诉她:“你该起床了。” 沈娇更加茫然了。 “起床?这……”她这次撑开了两个半截的眼皮,“我是一觉睡到第二天晚上了吗?” 还没来得及等到回答,她一眼扫到卫鹤景的着装。他的衣裳已经穿得整整齐齐,发冠也早已一丝不苟地戴好了。 于是她直接吓到清醒了,裹着被子猛得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正常人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一觉睡到这么久的。 “夫君,你带医官来了吗?”小姑娘吓得眼泪汪汪,“我是不是病得很严重啊?你让他进来亲口告诉我,我到底还能活多久……” “什么乱七八糟的。好好的说什么晦气话。”卫鹤景看着这只蚕蛹硬生生肚皮打挺坐了起来,又好笑又好气地伸手擦了她的眼泪,皱起眉头道,“哪有自己咒自己的。嫌命长了?” 沈娇打了个嗝儿,然后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她龇牙咧嘴。 这是现实,她没有在做梦。 于是小姑娘哭得更伤心了:“夫君你不要骗我了。要是我真的活不久了……唔!” 卫鹤景给她念叨得额头上青筋直跳,干脆一把捂住她的嘴。他把面前柔弱的少女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 沈娇被他捂着嘴,声音含含糊糊的,但依旧能够听出来大致说了什么:“不太清楚,总之是晚上了。” “胡说八道。”卫鹤景纠正她,“这是早上,天刚亮而已。” 小姑娘呆住了。 过了一会儿,她停滞的脑筋终于又转动起来。 还是早上,那她觉得困倦是很正常的,不是生病了。 那么问题来了,夫君为什么要这时候喊她起来? 云州出大事了? 太后死了他们要回去奔丧? 沈娇百思不得其解间,卫鹤景给了她答案。 “过些日子你就该这个时候起床练武了。” 沈娇点点头:“所以呢?”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和现在的她有什么关系? 卫鹤景继续说道:“所以你要提前适应。从今天开始,我每天早上都会在这个时候喊你起床。” 沈娇有点想打他。她也这做了,但是她那绵绵软软的小猫拳一点力道都没有,卫鹤景只觉得好像被她摸了一把似的。 “果然还是得锻炼。”卫鹤景捉住她的小拳头塞回被子里,“白金出拳都比你有力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脚踏上跳上床的白金跟着“喵”了一声。 沈娇把白金抱进怀里,一只手托着它,一只手捏它的后颈皮:“白金你怎么也欺负我!” 白金抖一抖胡子,把脸藏起来:“喵~” “行吧,我知道了。”沈娇打了个哈切,抱着猫儿准备睡个回笼觉。 她夫君这般坚定,这事情估计是改不掉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管他喊几次呢,她继续睡就是了。 但是卫鹤景又一次阻止了她:“不许再睡了。等下我让婢女嬷嬷们来服侍你洗漱更衣。或者……” 他似乎确实很关爱自己的小妻子:“你也可以不急着起床,我让人把烛火都点亮,你看看书也行。” “夫君你开什么玩笑呢?”沈娇抱住白金往床上一躺,自己把被子盖好,眼睛一闭打定主意不再睁开,“我这是在做梦啊,这个梦可真是逼真,看样子回头得找个道士来给我解解梦。” 卫鹤景见状,也不去阻拦她,只是起身掀开了帘子,又把屋外候着的婢女们叫了进来。 这下可有得热闹了。 点灯的点灯,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甚至连早膳都有备好了放在桌上了。 屋子里叮当乱响,还有饭菜的香味勾引她肚子里的馋虫。 沈娇缩在被子里吸鼻子。 她现在是完完全全的睡不着了。 夫君一定是早就计划好了的!他太讨厌了!她决定今天早上再也不看他的脸了! 然而那天早上,无论沈娇再怎么拼命挣扎,却还是和白金一道,被卫鹤景拎着后领从被窝里拖了起来。 虽说满屋子的婢女们没人敢抬头看,但是沈娇还是觉得有几分丢脸和不好意思。为了防止再发生这种情况,沈娇在之后的几天只好乖乖听话早起。 不得不说,卫鹤景的法子确实有些作用。起码今天,他还没有把沈娇喊起来,小姑娘就自己睁开了眼睛。 起初没看到卫鹤景在自己身边,沈娇也没有太在意。毕竟自家夫君是个忙人,也许是临时有事情要处理也说不准。但是时间过去了许久,屋里还是没有一个人进来。至于脚踏上的白金——它睡得可香了。 沈娇有些疑惑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掀开被子,穿好鞋走到门边,刚刚准备推开门,它就自己开了。 卫鹤景穿着一件纯黑的披风带着屋外的凉意走进来,看见她醒了倒是毫不意外。他脱了披风,把小姑娘抱上床盖好被子,又从腰间解下一把匕首给她。 “拿好了。从今天开始,这件匕首不许离身。” 第39章 初吻 沈娇:发生了什么? 沈娇乖乖把这柄通体银白的匕首接过来。她本以为会有些沉重, 但入手却意外地觉得轻巧,比她平日里的金镶玉簪子也要略轻几分。 匕首应该是特意给她打造的,除开过轻的重量, 上头雕镂的花鸟纹也不像是卫鹤景平日里喜欢的样式。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打开刀鞘, 一抹雪光闪过,在这略微昏暗的房间里格外显眼。 “平日里要小心点, 刀刃已经开了,注意别划伤了自己。”卫鹤景握着她的手,“或者你不把她□□也没关系,看这里。” 他在刀柄一处飞鸟的眼睛上用力快速连续地按了两下, 一截短刃就从顶端弹了出来, 那一瞬间的曼妙弧度与灵光让人惊叹。 沈娇不懂兵器,她不知道是不是新铸的轻薄兵刃都有着这样的特点。 但是她手里的这一柄匕首显然是与众不同的。刃上刀光森冷寒凉, 细细看下来, 浑身却是不曾沾染过煞气和血迹的过度干净与超脱尘世的淡薄。 这倒有点不那么像一件武器了。 她想起曾经在卫鹤景身上出现的那一柄匕首。 那似乎是一柄黑色的匕首。又重又沉, 带着多年沙场征战的血腥味道,她离得那么远都恍惚能感受到一丝危险的煞气。 那才是符合大多数人印象的百战之兵。 “这处机关虽说地方隐蔽, 但是你用起来也不是没有误触的可能。”卫鹤景向她解释,“战场上瞬息万变,出手要足够快才能抢占先机。所以一般来说, 这样的机关都只有一道扣锁。但是你不通武艺,也对它不够熟悉, 为了防止意外, 我特意让人做了这二重锁。连按两次, 刀刃才会弹出来。” 卫鹤景此时还握着她的手。 他刚刚进门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秋日早晨的寒凉气息。虽说身强体健,体温并没有因此降低, 但最末端的指尖还是有几分凉意的。 这种情况无可避免。 沈娇一直呆在温暖的室内,温热的皮肤很快就将他的指尖暖热了。 但是小姑娘不是这样的感受。 她掌心的匕首是凉的,手背夫君的手指也是冷的。 她整个人也觉得有点冷。 “我是不是有什么危险?”小姑娘坐在被子里,握着他给的匕首,苍白着脸无措又惶然地看着他,“不然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给我这样的武器呢?” 他确实说过要给她一把匕首,教她武艺。可是按照正常的逻辑,这柄匕首应该在她正式开始练功之后才能拿得到手上。 究竟是什么原因,将这一切提前了? 是卫鹤景准备调兵攻打京城,顾不上她了? 这似乎不对,云州是卫鹤景的大本营,谁会让自己的老巢被偷袭?她呆在这里怎么会有问题呢? 那,难道是为了什么目的,要拿她做诱饵吗? 沈娇想起看过的那些苦情话本子。 男女主角原本并不相爱,他们只是因缘际会走到了一起。某一天,男主角为了权利,或者是另一个女人,将女主角充做诱饵,用她的性命来到达自己的目的。 随后,大概是一些分分合合你追我赶误会重重的剧情,然后两位主角发现他们是相爱的。 最后的结局还是女主角原谅了她的丈夫,两个人重归于好。 ——那她的结局会像话本里的一样吗? 沈娇相信驻守边关保家卫国多年的晋王是个好人,也相信清君侧掌朝政的摄政王是真的心怀天下。 但她也知道卫鹤景是真的想要谋反。 这样的一个人,他或许不屑于用妻子的性命换取成功。 但是,假如他确性自己能够保住她的命,当存在着足够利益的时候,他会不会拿她作饵,去搏一把呢? 她根本不知道卫鹤景究竟已经到了个什么地步。他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到底还有多远、他现在又面临着怎样的情形、她这个晋王妃的身份能给他带来什么利益…… 她什么都不知道。 成婚以来这些日子,她其实一直都在麻痹自己。夫君要造反又怎么了?她装作不知道就是了。成功了她就当皇后,失败了大不了就是一个死。谁不会死呢?这件事没什么好怕的。卫鹤景一直表现得像个好丈夫,陪着她四处玩闹,她就真的安安心心地缩在壳子里。 但是当危险的触角真的伸到她面前的时候,沈娇才恍然惊醒。 她其实就是个还不到十六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不恐惧死亡呢。甚至她不确定在前方等待她的是不是死亡——也可能只是虚惊一场。 只是那一点点的影子就足以让她害怕。 沈娇张了张嘴,想要质问他,但是出口的话却又是另外一番说辞:“夫君,是不是有人要害你啊?” 她不能把一切都掀开。卫鹤景明显不想让她知道这些。这个男人是她目前最大的保护伞,她不能惹恼了他。 她还是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像一直以来隐藏的那样。 她只是个天真不知事的小姑娘,全心信任、关爱她的夫婿。 小姑娘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你是不是要送我回京城了?” 她用眼泪宣泄自己的恐惧。 这是在为她自己哭,但是她装得好,卫鹤景以为这是在担心自己。 男人叹了一口气,即意外于她的敏锐,又无奈于她不知所谓的担忧:“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坐在床沿,拿了小姑娘的帕子给她擦眼泪:“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一个人想到哪里去了?” 小姑娘吸吸鼻子,把自己柔软的身躯埋到他怀里,卫鹤景根本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能听到沈娇略微带着鼻音的声音:“这不是很明显了吗?我还没有开始练武,你就把匕首给我了。还设计得那么特别……按照书里写的,这是主角要出事了,在临死之前把妻子送走。” 话本子里这样的桥段是很多,但是沈娇从没有想过要把他们自己套进这个壳子里。她很清楚,哪怕这个时候他们离得这么近,两个人也并不是相爱的。 只有彼此相爱的人,才会为对方做到这种程度。 她顿了一顿,然后继续道:“我这不是在咒你啊……我是说,书里这么写的。而且,而且我还看过很多话本子,像你这样位高权重的亲王,很容易因为政见不同遭人刺杀的!所以,我……” 沈娇的话还没说完,卫鹤景就不由自主地笑出来:“你这小脑袋里一天到头都在想些什么?我这些天白给你上课了?就记得你那些话本子。” 他没有把沈娇从怀里推出去,而是由着她继续埋在他怀里哭,也不管自己身上的衣服会不会被弄脏了。 “……不过你也没有完全猜错。”卫鹤景轻抚着她的脑袋,沉吟片刻,还是向她坦白了一部分事情。 小姑娘的敏锐出乎他的意料。他本来准备将人牢牢瞒住,完完全全护在羽翼之下。可是现在沈娇自己猜到了一部分内容,等闲骗不过她,倒不如就此坦白,也好让她有个准备。 “过些日子就是下元的道场了,那天我们都要去道馆的。据我收到的消息,确实可能会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埋伏在其中。提前把匕首给你,确实也是担心我万一不能及时保护好你,你自己还有余力能够自己护住自己。” 他低下头去,在沈娇耳边安抚她:“不要害怕。只是有这个可能而已。你用到匕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到了那天,夫君会寸步不离保护好你,不会让你受伤的。娇娇,相信我,不要怕。” 卫鹤景完全不知道沈娇的心思。 在他眼中,自己的小妻子天真柔弱,最是需要他保护。诱饵这种事情,他一向是亲自上阵,从不指望弱小者。 这次的布置也是一样。卫鹤景自己亲身作饵,只等着幕后之人上钩。如此一来,顺藤摸瓜,他就能将暗处的敌人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至于沈娇——他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人只有呆在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卫鹤景绝对不会给敌人留下围魏救赵、调虎离山的机会。 只是此刻沈娇对她夫君的一腔柔情也是一无所知。在她的心中,此时的卫鹤景极其不可信,却又让她不得不信。 毕竟此时此刻她身边没有第二座靠山。 她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满是卫鹤景常用的冷淡香味。因为哭泣而疼痛的头脑渐渐缓和下来,沈娇整理好表情,慢慢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那,夫君会一直保护我的,对吗?夫君自己也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沈娇抓着卫鹤景肩膀上的衣料,颤抖着向他要一个答案。 小姑娘眼眶微红,眼睑和睫毛上还残存着一些水迹。她一向天真快乐的猫儿眼此时雾蒙蒙地,弯弯的眉毛也皱着。因为长时间埋在他怀里有些缺少空气,白皙的脸颊也沾染上了一丝艳色。 这幅模样让人既心疼又怜爱。 “当然了。”卫鹤景抚着她柔软滑腻的脸颊,慢慢低下头去和她对视,小姑娘身上的暖香再次将他淹没,“你要相信我。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来,跟着我说——”卫鹤景不知不觉间换了个动作,一手扶住沈娇的后脑勺,一手按住她的肩膀。 做夫君的与她额头相抵,蛊惑引诱自己的小姑娘:“我相信你。” 沈娇微弱地眨了眨眼,慢慢地垂下自己的眼睫。 “……我相信你。” 虽然这声音很低很弱,卫鹤景听力灵敏,还是捕捉到了。 “乖。” 他微笑一下,像是奖励一般地与她两唇相触。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 第40章 察觉 卫鹤景:王妃对我似乎有些误会……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既不长也不短。 眼下时辰还早, 沈娇还没有梳妆打扮,自然也没有抹什么口脂香粉。卫鹤景只觉得触到了一片滑软的云,唇齿间影影约约能尝到一点清甜的味道。 他心神微动。 这个吻确实是他一时间情难自禁所为, 但本意却是对小姑娘的安抚和奖励。 沈娇今日受了些惊吓, 心神不宁。虽说二人成婚已有月余,日常接触也算亲密, 可是他此前刻意同这姑娘在夫妻之事上保持距离,从未与她有过这样的举动。他若是再继续下去,恐怕要叫她更加惊惧了。 思及此处,他在心里微微一叹。 这倒是何苦来哉, 偏偏是他自己折磨自己。 卫鹤景忍住心口那股想要对着妻子柔软红唇咬下去的冲动, 没有再继续深入,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他这边一松开, 小姑娘就顺势钻进了他怀里, 只是一直不说话, 两只手还攥着他的衣襟不肯松开。 这是害羞了? 卫鹤景有点想逗逗她,故意问:“喜不喜欢?” 沈娇咬着嘴唇不肯出声。她咬得用力, 红唇上很快留了痕迹。沈娇这时候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松开了嘴唇,改咬自己的后槽牙。 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什么都不肯告诉她!还想利用她! 而且还欺负她! 但是她心里再怎么生气, 更多的却是茫然无措。 沈娇现在觉得自己就像是雨里的浮萍——她是有亲人有夫婿,可是风雨来临的时候, 她却没有一点点保护自己的能力。 难道真的要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吗? 他说要自己相信他, 不论是表情和语言都无比真诚。 仔细想来, 卫鹤景目前似乎还没有过伤害她的举动。 那么她可不可以试着相信他呢? 可是一念及对方的野心,她就不敢把信任完全托付给他。 她对他的了解太少了。 如果是父母或者许琼在这里,她一定能毫不犹豫地将信任完全托付。 ——父母自小宠爱她, 许琼和她一起长大平等相交。他们中任何没有一个人,让她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对方的不平等是如此严重。对方完完全全掌握着她的身家性命,她却无力反抗。 “要是,我比他还厉害就好了。”沈娇心里不由得升起这样的念头,“这样我就不用害怕了。” 不是加深对对方的了解和信任,也不是将自己的安危完全交托出去。 而是想站在比卫鹤景更高的地方。 但她又知道这样是完全不可能的。 她没有足够的才华,也没有顶级的天赋。她是卫鹤景的王妃,不出意外,一辈子都要生活在他的羽翼下,受他照拂。 小姑娘死死咬着牙关,眼眶又一次红了。她不肯让身边的人知道,就干脆再往对方怀里藏得更深了一点。 她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 卫鹤景目前是对她很好,文武两门都准备教她,那她就好好学。 把卫鹤景的本事都学来! ——哪怕只能学到一点点,足够让她站在和卫鹤景勉强平等的位置上也足够了。 起码,起码不能像今天这样,只能任人宰割。 她要想一想……这一切到底要怎么开始…… 什么是卫鹤景的命脉呢?军队?这个她不可能做得到,指望许琼还有点可能。粮草?她也不行。 沈娇突然想到前些天和卫鹤景一道去坊市的场景。卫鹤景在外时不那么在钱财上阔绰,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实际上很看重钱财? 王府的收入来源,一部分来自于宫中,还有一些来源于朝堂一些官员的供奉,最后占比最少的一部分,就是晋王府自己的产业收入。 晋王府根植云州多年,云州也不是贫瘠之地,想必光是每年分得的税收就不止这么多了。 那么剩下的钱到哪里去了?库房?那一点的地方放得下吗?卫鹤景留着它们要做什么? 沈娇回想着自己知道的一点浅薄知识,脑袋难得转得飞快。 她很快想起来关键的一点。 卫鹤景既然要造反,那么,他很可能手上是要养私军的。众所周知养兵费钱得很,那库房里的钱很可能就是用来做这个的。 沈娇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番推断到底是对是错,只是在这样心神大震的情形下,这已经是这个天真柔弱的小姑娘出于自我保护,能做出的最好选择了。 她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方向:既然卫鹤景缺钱,那她沈娇就要做个有钱人!让卫鹤景只能好好供着她这个财神爷! 沈娇本来不准备亲自管理手里的那些铺子,现在倒是起了雄心壮志,要一展拳脚、大干一场。 她迅速选好了练手的店铺——就是李记。 毕竟嫁妆带着的那些,一个个都是经营有方。唯独新得的这个李记,既没有合适的管理者、又是个快倒闭的,何蓉已经和她定了给她卖命的契书,就是失败了她也不心疼。 卫鹤景现下还不知她心中到底是如何感想。只是再一次把她抱紧了,下巴抵着她的头,一只手抚着她后脑和后颈的那一块地方,远远看过去倒像是在抱一只猫。 他掌心微暖,从小姑娘光滑细腻的脖颈上拂过,让她不由得一阵瑟缩。只是她依旧没有挣脱他的怀抱,也没有阻止他的其他动作。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极了。卫鹤景嗅着她身上的暖香,一如既往地感到心中安定。 时间过去了好一会儿,卫鹤景觉得再怎么害羞的小姑娘这时候也该缓过神来了,便垂头轻声在她耳边道:“今天……睡着了?” 他甫一出声,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细细听闻,才发现怀里的小姑娘呼吸绵长,还有些稀碎的小呼噜偶尔飘出来。 卫鹤景无奈地摇头微笑,把她安置在床上放好。 今天折腾这一出,大抵很是耗费她一份精力。罢了,这些天一直没让她好好睡完一个早上,今天就不再强求她早起了。 只是他这边刚把人安顿好准备离开,就听床上的小姑娘喃喃出声。 他很有耐心地俯下身去听他的小妻子究竟在说些什么。 “卫鹤景……” 这是叫他名字了? 卫鹤景到没有感受到被冒犯,夫妻间私下的称呼只要不过于出格,他还是能够接受的。只是等小姑娘醒来,还是得教导她不可以在人前直呼夫君的名讳,这样就很是失礼了。 “大骗子。” “嗯?”闻言,卫鹤景疑惑地挑起眉头。 他什么时候骗过这小姑娘? 啊,好像是有过来着。不过,她是怎么反应过来的?这种事情她也未曾向他求证,如何就断定了的?难道是嬷嬷教她的? 卫鹤景完完全全误会成新婚那夜的谎话被拆穿了,一时间有几分心虚。 算了,骂他骗子就骗子吧。总比上次梦话提到其他男人来气他好。 张辞这个人,自从上一次沈娇梦话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从小姑娘嘴里听到过了。这些时日两人逐渐亲近,想必沈娇将这人彻底忘掉也该是迟早的事情了。 ——小姑娘忘性大,说不准已经忘了。 “我要赚好多好多钱……这样你就只能求我了……你可别不把我当一回事,我可厉害了……” 卫鹤景饶有兴味地在一边听着她的梦话。 平日里这小姑娘梦话可没这么清楚,他费半天劲也听不清楚一个字。今天倒好,全都一骨碌倒出来了。 只是也不知道他在梦里究竟是怎么惹她生气了,怎么听了这么些话,没一句夸他好的呢? “你别不拿我当一回事……我才不要当诱饵。”说着说着,小姑娘翻了个身,把脸凑近了被子,一滴眼泪从她眼角落下来。 卫鹤景听得正开心,却发现妻子的梦话越来越不对劲。 先前骂他骗子也就罢了。毕竟他确实也骗过这小姑娘。可是当诱饵是怎么一回事?在她梦里,他卫鹤景的形象就这么差、这么不拿她当一回事? 这不太像只是梦境的缘故。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恐怕沈娇对他有些误会。 按道理说不应该这样。府里的人不爱嚼舌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乌七八糟的谣言脏了她的耳朵。 前几天从坊市回来时也是好好的。 等等,坊市。 卫鹤景想到那一天沈娇和那何蓉单独相处了一段时候。 这是有人挑拨离间? 看样子还是要细查何蓉,再往下深挖才行。 卫鹤景放低了呼吸,眸光越发暗沉。他脱了衣裳躺上床,和沈娇同盖着一张被子,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探查的事情可以暂时不做,首要的事情是弄清楚沈娇对他究竟产生了哪些误会,赶紧解决掉,速度越快越好。 他与沈娇夫妻一体,往后他是要把后背交给她的。外人的离间一旦成功,哪怕现在不出现问题,只怕也会在沈娇的心里留下一根刺,让他们的关系出现裂缝。 日后待他大业进行到了关键时刻,搞不好真的能对他产生致命一击。 于是,从回笼觉中醒来的沈娇,面对的就是一脸严肃地看着她的夫君。 沈娇一时间颇为茫然,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夫君怎么这样看我?” 她流口水了?但是摸起来好像没有啊。 “王妃。”卫鹤景眯起眼睛看她,在不断寻找一个合适的称呼,“沈娇。” 沈娇眨眨眼睛,抿起嘴唇,她意识到这次的谈话似乎不同以往,不敢贸然接话。 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卫鹤景的下一句话就让她顿时慌张起来。 “拿你做诱饵,是什么意思?我骗了你什么?” “沈娇,你是不是对我有了什么误会?或者说,你知道了什么?” 第41章 诱导 卫鹤景:提问要有策略 卫鹤景虽然主动提出了问题, 但他并不指望立刻就能从小姑娘嘴里套出真话。 事实也不出他所料,沈娇的第一反应就是否认。 “夫君莫要冤枉人。我什么时候说过什么……诱饵。”沈娇敛目,纤长的羽睫微微颤动, 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 她抓紧了手底下的锦被, 发现动作太过明显,便又赶忙放开, 声音倒还是如往常一般轻快,听来还有几分娇嗔的意味:“还有,我又什么时候怀疑夫君了?你莫不是做了梦,这时候还不清醒吧?” 说罢, 她掀开被子, 准备越过他下床往门外去:“也是时候洗漱更衣了,我去叫婢女们进来。夫君也洗一把脸, 这样舒服些。” 卫鹤景没说话, 只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沈娇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往外挪。眼看已经到了床边,一侧的男人却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 稍一用力就把人捞了回来,正巧靠在他身上。 “呀!” 沈娇被他吓了一跳,但她这时候心里正虚着, 也不敢和卫鹤景对上视线,干脆就顺势把脸埋进他胸膛里:“夫君不想起啊。那也好, 我再陪夫君多睡一会儿。” 这一番举动, 在不知情人的眼中是再正常不过了, 兴许还会有人称赞她一句贴心贤惠。 卫鹤景抬手顺了顺她披散的长发,一缕青丝缠绕在他指尖:“真的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比如……张辞?” 最关键的问题一时半会儿问不出来。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小姑娘的葫芦嘴撬开一个口子,先随便倒点东西出来。只要这个口子开得足够好, 不愁不能把沈娇肚子里的小心思都挖出来。 卫鹤景略一思索,选择从张辞这个人下手:“王妃似乎对他印象深刻?睡梦中也念念不忘?” 沈娇原本趴在他身上还有些僵硬,闻言直接愣住了。 张辞? 这人谁啊? 什么睡梦中念念不忘? “我什么时候……”沈娇刚想回答她不认识张辞,又突然想起来这个人是谁,小姑娘直接愣住了。 她脑袋转得快,这时候已经猜出来一点东西。多半是方才自己睡梦中梦到了什么,乱说了些话给卫鹤景听到了,让他误以为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极其不堪,而且自己心里还想着另一个男人。 ——虽然他的猜测也不能说是完全错误,但这确实是个让她隐藏自己想法的好机会。 于是她抬起脸,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夫君你吃醋啦?” “张辞这个人我确实印象蛮深的。毕竟意图同时骗我和阿琼,这实在是太过分了!也不知他后来成绩如何,究竟有没有落榜。” 小姑娘故作深沉地长叹一口气:“要是落榜了,我就要好好幸灾乐祸一番。” 随即她又眉眼弯弯地搂着自己夫君的脖颈:“夫君若是听见我说梦话提到他,那准是骂他的!我心里只有夫君,你就不要吃醋啦!” 张辞的事情她半分谎话也无,嘴里说的俱是出自真心实意,卫鹤景要是不相信,就尽管去查是了。 至于她心里有没有他——那肯定也是有的,毕竟这尘世间目前还没有第二张脸让她如此满意。 卫鹤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也做出一副相信她的模样:“原来如此。那不知王妃这梦里,本王是怎么个形象?难道是什么青面獠牙的野兽不成?还是什么山中猎户?要拿王妃作饵去捕猎换钱吗?“ 沈娇虽然也肯定自己做过关于卫鹤景的一些不太好的梦境,可是真要她复述一遍,她也是说不出来的。当然了,她就是记得,也不敢就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世人做梦大多都是如此,梦里再如何清醒,现实里睁开眼也多半会把梦境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就算是再怎么印象深刻,醒来之后也最多时记得那么个一鳞半爪,或者是与原本的梦境内容大相径庭。 卫鹤景既然已经给她铺好了台阶,她也就顺着这么个借口试图脱身。 做戏就要做全套。 沈娇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番,似是在回忆梦境的内容。片刻之后,她狠狠一点头,露出一丝恍然大悟的神色:“夫君你可真是聪明极了。我回忆了一下,梦里的事情确实如你所说一般。” 她开始编造自己的梦境:“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嗯……一只羊。你是猎人,不对,你不光是猎人,你还是个放羊的牧民。我就是你养的羊。有一天你想捉一只狼,拿它的皮做袄子,就布置了一个陷阱,还叫我站进去做诱饵。我不肯,你就硬拉着我去。” 沈娇这边胡编乱造着,心里倒有些同这故事里的小羊感同身受,眼眶又有些红了:“所以我才骂你的。……骂猎人,不是骂夫君。” 卫鹤景倚坐在床上,眯眼看着小姑娘,缠着她青丝的那只手抚上了她的侧脸。 沈娇的脸不大,卫鹤景作为成年男子,他的手也不小。现下他一半的手掌触摸着沈娇柔嫩细滑的脸蛋,另外一半则虚虚触着她脆弱纤细的脖颈。 脖颈的侧面生长着最脆弱的动脉,血流从这里经过,脉搏涌动,卫鹤景静心地感受着滑腻雪白的皮肤下轻轻跃起的幅度。 那幅度微弱又有力,似乎还有逐渐加快的趋势。 他的手掌在最脆弱的那处覆盖得久了,沈娇似乎也有些紧张难受,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喉骨上下滚动,带动那一段皮肉如同羽蝶振翅一般快速离开卫鹤景的掌侧又轻轻贴回了原位。 “看样子,王妃对自己的梦境记得很清楚了。”卫鹤景轻声说道。 沈娇本能地想要逃跑,但她又不敢逃,只能僵在原处:“……差不多吧。” 她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万一圆不回去那就完蛋了,倒不如留些余地,也好有所退路。 但卫鹤景已经诱导她说出来自己想要听到的话,接下来就是他真正主动出击的时候:“这么说来,王妃也确实梦到本王起兵造反了?” 沈娇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冷。 第42章 坦诚 沈娇:被逼坦诚超讨厌 卫鹤景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沈娇却不敢随口乱答。 她要怎么说? 事实上,沈娇根本不记得自己梦里到底说了些什么,是以根本无从分辨卫鹤景的话是真是假。 一口咬定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如果卫鹤景真的听到了, 她否认就能打消对方的疑惑了吗? 难道要顺势承认?这可是大不敬的罪名。虽说夫妻一体, 卫鹤景要是以这个做把柄拿捏她,那他自己也讨不着好处, 可把小尾巴留在别人手里,她总是不安心。 他也许是真心疑问,也可能是刻意试探。 沈娇脑子里一团乱,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含糊过去翻过这一章:“夫君听错了吧。我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 卫鹤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许确实是我听错了吧。” 闻言, 沈娇悄悄松了口气, 浑身绷紧了的肌肉松弛下来。 在她看来,这关算是过了。 但是卫鹤景却不肯轻易放过她。男人的手掌收紧了几分, 第一次在她面前收起了温柔的面具, 笑容间颇有些冰冷:“那劳烦王妃为本王解惑。” “倘若有那么一天, 本王确实起兵造反了,王妃是该当如何?是夫唱妇随, 还是大义灭亲?” 沈娇瞪圆了眼睛,冷汗一瞬间从后背冒出来。 她早知道卫鹤景并不相信她,所以做好了一直装傻的准备。按照她的想法, 不出意外的话,也许她要等到卫鹤景已经攻入京城拿到玉玺, 一道圣旨宣她入宫之后, 才会被他告知一切。 谁能料到卫鹤景摊牌的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王妃怎么不说话?”卫鹤景双眼微微眯起, “是不知道怎么选吗?” 男人施加在她脖颈上的力道并不强,也只是比抚摸重了那么一点,并不会让沈娇觉得难受。可是她却觉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难。 她虽然柔弱, 但以对方禁锢的力道,她想要挣脱出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件事情要是真的这么容易可就太好了。 沈娇现在根本不敢挣脱他。 小姑娘看向自己最喜欢的那张脸,双唇微微颤抖:“自然是……夫唱妇随。” 不然她要说什么呢?回答他自己会大义灭亲?首先不谈她根本不会这么做,其次,她若是真的这么答了,恐怕卫鹤景会先下手为强,直接灭了她的口。 对于一个敢篡位的男人来说,一个相处了不到两个月的妻子算什么呢。他想捆绑的势力已经上了他的船跑不掉了,只要处理她的时候小心一点,卫鹤景不会有哪怕一点点损失。 云州远离京城,完完全全是卫鹤景的地盘,他真的想动什么手脚,没有人会发现不对劲。 而得了她这句话的卫鹤景叹了一口气,眸中冰雪似是迅速消融了,他拥着怀里的小王妃坐起身来,又是一副温和的模样:“王妃如此厚爱,本王自然不会辜负。” 他的小王妃不再说话,只红着眼眶缩在他怀里发抖。 “现在,夫君最大的秘密也和你说了。”卫鹤景半是诱哄半是恐吓,“你是不是也该给夫君说实话了?夫妻间要相互坦诚相互信任,尤其是咱们这种情况,不坦诚会很危险的。” 沈娇现在连他的衣裳都不敢碰,只敢揪着自己的袖子:“我……我不知道夫君想问什么?” 这是真话。现在沈娇心里的弦绷得实在太紧,她的脑袋已经明显思维迟缓下来了。在这种情况下,要她理解卫鹤景的话、有条有理地回答,就实在是太过为难她了。 她既然这么问,卫鹤景也就明明白白把话说清楚:“诱饵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人对你说夫君坏话了?比如你之前见面的那个何蓉?让你以为夫君会拿你当诱饵、让你涉险?” “何蓉没有和我说这个,我们聊了什么,夫君自然可以去问婢女嬷嬷们,他们当时也都在,没有人说夫君坏话。” 沈娇只觉得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戒心实在太重了,他问出这样的话,本质上就意味着他并不相信自己手底下的人——那还都是他自己选了放在她身边的。 可是,他卫鹤景运筹帷幄,万事皆在股掌之间。这样有戒心的一个人,故意把秘密暴露给她这么个武艺学识都不行的小姑娘,说是只为了换取彼此间的坦诚,简直就是下了血本。沈娇实在想不通这到底又什么必要。 他想要坦诚,沈娇却只想要装傻。可是到了这一步,她连装傻的权利都没有。 “诱饵的事情,是我自己以为的。与旁的人没有干系。” 还有什么说谎的必要呢?卫鹤景分明早就把一切都看清了,只是想要听她亲口说一遍罢了。左右她也挣扎不得,便遂了他的意好了。 “这是不相信我啊。”卫鹤景把她的衣袖从她手里解救出来,把自己的衣袖给她,“揪这个。” 沈娇不肯动。她静默了一会儿,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 这个人现在连她揪自己衣服的自由都不给她了。 这次卫鹤景没有给她擦眼泪,只是看着她安安静静哭完一场,自己擦了眼泪,才继续道:“沈娇,你不相信我,这虽然不是件坏事,但也不是件好事。无论你怎么看我,当日护国寺的承诺我都一定遵守。我说了要保护你,也一定做到。” “我卫鹤景想要什么会自己去争取,做不出拿自己妻子安危去换的蠢事。沈娇,求亲的那一日你可以拒绝我的,但是你答应了。我不管你当时究竟是深思熟虑还是一时冲动。结果已经摆在你面前了。你不是小孩子了,这种事情已经没有耍赖反悔的余地。” “我没有反悔。落棋无悔,这个道理我懂的。”沈娇的声音有点哑,刚才哭了一场,她的头也有些疼,小姑娘整个人都是蔫的。 “……我们好好谈一谈吧。”卫鹤景终究还是伸出手,抚了抚她的额头。 沈娇这一早上心神大起大落,额头上沁了一层薄汗,刚才又哭过,额头也有点烫。这样的手感和平日里的滑腻温软相差甚远,卫鹤景问她:“要擦一擦脸吗?” 沈娇浑身上下提不起劲,一点儿也不想动,于是只是轻微地摇了摇头。 卫鹤景也就不为难她,直接进入正题:“我自认婚后一向待你不错,究竟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这般不相信我?赠你匕首也只是想让你的安全多一分保障,如何就能想到让你做诱饵了?” 沈娇垂眸沉默了一会儿,只蹦出来一句话:“是你先不相信我的。你有秘密,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安全感。” 她其实知道自己今天的怀疑从某种程度上可以称得上是无理取闹。就如同卫鹤景所说的那样,成婚以来他对她很好,尊重她爱护她,教她学识。府中没有旁的姬妾,下人也没有不尊敬她的。 在平常人眼里,这已经很完美了。 如果一个月前沈娇没有猜到卫鹤景的心思,想必这个时候她也确实会很相信他。 理智告诉她,卫鹤景心中有如此大业,他不对自己这个新婚妻子摊牌才是正确的选择。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不把枕边人看清了,怎么敢让她知道呢? 感情上沈娇却难以接受。涉及到性命的事情,她也是会害怕的。更何况,卫鹤景其实一直没有给她真正的安全感。她虽然敏锐地察觉到卫鹤景对她毫无恶意,但内心深处却一直惶惶不可终日。 卫鹤景问她:“那现在,夫君把这种事情都告诉你了,可以说很相信你了,能不能让你对我的信任多一点?让你觉得安全一点?” 沈娇还是摇头。 这就让卫鹤景非常不解:“我还有哪里不好吗?” 小姑娘点头,她纠结了半晌,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卫鹤景皱着眉头靠近她去听,只听见小姑娘用很细小的声音说:“你一直没有和我圆房。” 这是沈娇最大不安的来源。 对于一般的夫妻,成婚当夜就圆房是很正常的事情,或许有些人会迟一点。但是拖上一个多月的时间一直不把这件事办完,沈娇纵使是个不知事的小姑娘,也能察觉到这种事情很不正常。 按照她受到的教导,圆房了才算是板上钉钉的真夫妻,不走到这一步,单单空有一个名分实在太危险。 况且她就算再怎么不知事,嬷嬷和娘亲怕她受苦,也给她仔细讲解过一些房中事。这些日子两人一张床上睡着,除开今天卫鹤景轻轻吻了她一下,之前他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抱着她和抱着白金的反应没一点区别。 沈娇原先担心是他身体不大康健,还想着要不要按照娘亲的吩咐做些大补的菜肴、然后引诱他一番,但是毕竟小姑娘脸皮薄,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她这个年纪又爱多思多想,平时也常看些闲书话本,又常常担心他心里早有了别人,一直守身如玉,等有了机会就会让她退位让贤。 这些难以为外人说道的念头一直困扰着她,沈娇今天总算是破罐子破摔般的说了出来。 卫鹤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原因,一时愕然。沈娇见他半天没回音,难堪得涨红了脸,又想往被子里钻。 但是卫鹤景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躲:“抱歉,这件事情确实是我欠考虑。” 男人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和你说清楚。不出意外,两年之内我都不准备要孩子。给你喝药又伤身,所以……” 所以才一直没有动她。 但是沈娇还是低着头,一副不相信他的模样。 卫鹤景对于她的反应早有预料。之前一直没有告诉她,就是因为猜到这一番说辞难以取信于人。只是这个时候,说出来总比继续瞒着她好。 男人略一思索,低头吻了一下小姑娘细白的手腕,感受到她不适应的瑟缩:“罢了,知道你不信。” 看样子,他得用些别的法子。 第43章 温泉 沈娇:其实地方也不错 两个人虽然将话说开了, 但各自内心均有一番思量,相处起来也就不似平常那般温馨自在。 两位嬷嬷发现了这一点。 也不知早上那一会儿两个人在屋子里究竟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两个人坐在一起用膳时气氛与往常大不相同。可是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守在门外, 也没有听到什么争吵声、更没有什么摔杯子的声音, 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王爷平日里对待下人一向寡言少语,唯独对着王妃常有几分温柔笑容, 今日却是格外沉默。可是就宋嬷嬷观察,男人有时望向妻子的眼神,分明就是有话想说的模样,但却不知为何一直不曾开口。 王妃也不知是怎么了, 往日里总是眉眼弯弯地往她夫君身边靠, 今天一直规矩坐着,眼睛只盯着面前的饭菜。长睫微垂, 嘴角平直, 竟然是一副有些轻微愁绪的神情。龚嬷嬷仔细观察, 居然发现她眼角有几分晕红。 龚嬷嬷在荣国公夫人身边伺候了多年,沈娇也是她看着长大的, 如何不了解她的状态?这分明是哭过一场的样子。难道是和王爷起了争执? 两位嬷嬷看着桌上的两人,随即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担忧。 等到用完了膳, 夫妻俩才总算有了一段交谈。 卫鹤景告诉小姑娘:“今日就不用来书房了,课业也可以暂停一日。你有什么不舒服的话, 就好好休息一番。” 小姑娘略一颔首:“我晓得了。” 随即她又看向宋嬷嬷:“那就劳烦嬷嬷替我送夫君出门吧。” 她之前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今天是第一次, 倒像是可以和对方划出了一段距离,显得生疏了许多。 卫鹤景没啃声。 宋嬷嬷的眼神在两个主子之间来回转了几圈,知道这事无可转圜, 只得应了声:“是。” 卫鹤景转身出了门,宋嬷嬷紧跟在他身后。待到了正院门口,他才转身对宋嬷嬷道:“就到这里吧。今日恐怕要劳烦嬷嬷了。先前我做了些事,思虑不周,今天王妃知道了,让她受了不少委屈。今日就先不要给她安排道场的相关事宜了,只是得劳烦嬷嬷多陪她说说话,或者找些游戏玩一玩……看能不能让她开心些吧。” 宋嬷嬷答应了下来,她没有去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主子们的事情。尤其涉及到夫妻感情,旁人贸然插手反而容易出现问题。 只是她也算府中老人了,盼了多年,才等到卫鹤景走到成家的时候。原本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如今看着倒像是好好的路上走着却突然绊了一跤,看着没什么问题,却也着实让人担心。 她忍不住说道:“按理说,老奴也不该说这样的话。老奴也不知您和王妃究竟怎么了,只是做夫妻又不是战场上行军打仗。王妃年纪小,平日里也和气。有什么事情,您让一让她就是了。您要是觉得对不住她,那还是得您自己道歉、陪她说话玩笑。让旁人来办,哪有自己来做诚心实意呢?” “……总之,有劳嬷嬷了。嬷嬷这话也是一番好意,我明白的。”卫鹤景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她,“我记得,后院靠近花园那块地方,是有一池温泉的?” 起初晋王府修建时,是没有安排温泉池子的。只是后来到了修建花园的时候,工匠们意外挖出了泉眼。上报给他知晓后,他也没想到别的用途,就干脆让人做了池子。有时候筋骨实在劳累了,就去那池子泡一会儿,倒是能舒服很多。 只是他先前在云州时,在府里呆的日子本来就少,泡温泉的时候更是屈指可数。近些年他呆在京城不曾回来,这一个月也没有刻意关注过,也不知这泉眼是不是还能用。 “是这样的,也不知您和王妃什么时候会来,下人们都是每日打理的,很干净。”宋嬷嬷隐约猜到他想要做什么,“您是想让王妃去泡温泉放松吗?这倒是好办,那处地方您虽然没怎么去过,奴婢们却没有偷懒过。要什么时候去,东西都是齐全的。” “那就晚上带她过去吧。泡个温泉,晚上睡得更好些。” 宋嬷嬷听出一点不对:“您今晚是不在府中用膳吗?也不知有没有和王妃说过?” 卫鹤景眉梢微动,似是有几分挣扎,良久才道:“……是有些事情。让她先用膳吧,泡温泉之前不能饿着肚子。” 随即,他微微咳嗽一声,颇有些不自在的样子:“还有一事……恐怕也得劳烦嬷嬷了。” “不敢当,您但说无妨。” 卫鹤景不自觉放低了声音:“王妃去温泉的时候,你……备一些宫里的酒。具体的事情,就不用告诉王妃了。” 所谓的宫里的酒,其实是个有些暧昧的说辞。若是一般权贵人家,或许却确实只是普通的宫中赐下的美酒。但是在皇室宗亲这里,这酒倒是有着另外一层意思。 宋嬷嬷原本有几分诧异,但也很快收敛了神色:“是。” 在她看来,小夫妻新婚有些摩擦再正常不过,床头打架床尾和也是最平常的解决方式。卫鹤景想要借着这样的情形低头道歉,倒也是件好事情。 …… 院子外头卫鹤景和宋嬷嬷说着话,屋子里沈娇和龚嬷嬷也在说话,只是屋里伺候着的奴婢基本都被支了出去,沈娇身边除开一个龚嬷嬷,也就只有一个贴身大丫鬟群青。 “您这是怎么了?早晨是怎么哭过了?”龚嬷嬷很了解她。沈娇自小就是这样,眼眶红的时候只在哭的时候出现,哭过一场之后,就只有眼尾会红上个半天:“王爷欺负您了?” 沈娇很想告诉她实情,但是她又不敢说,只好继续憋在心里:“嬷嬷别乱猜。根本没有的事情。我早上确实哭了一场,只是不是王爷欺负我。” 小姑娘开始乱编:“早晨我起来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好像是一截眼睫毛掉到眼睛里去了,扎得疼,这才淌了眼泪。” “那早膳的时候,您都不和王爷说话。平日里您不是最爱和他说话吗?”龚嬷嬷还没有被说服。 “……那是我不好意思。”沈娇垂下头,仿佛光是回忆那场景就要叫她害羞“我正淌着眼泪呢,王爷就回来了,替我把粘在眼皮上的那根眼睫毛取了下来,我这才好了许多。只是我那时还没有洗漱,就要夫君扒着眼皮子……呜。” 小姑娘捂住脸:“我最近都不想看到他了。” 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的。 龚嬷嬷倒是相信了她这番说辞。毕竟在她看来,这个说法没有什么漏洞,这样的解释是说得通的。 沈娇还叮嘱她:“嬷嬷不准把这个事情告诉别人!” 这分明还是那个平常有些好面子的小姑娘。 好面子的小姑娘转头道:“群青你也是!” 龚嬷嬷和群青对视一眼,无奈道:“都听王妃吩咐!” 正巧,这边主仆三人刚刚说完话,宋嬷嬷就回来了。 她向沈娇行了一礼:“王妃,王爷说他晚膳不在府里用了,王妃您自己安排就好。” 沈娇今天也不再好奇他去了哪里,只说:“我知道了。” “还有一事。”宋嬷嬷继续道,“王爷说了,王妃今天不太舒服,府里有一座温泉池子,您不如晚上睡觉之前去那里泡一泡解解乏。” 沈娇对温泉也没什么兴趣,她刚刚想要开口拒绝,龚嬷嬷就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听人说,常泡温泉对身体好。我这就让人准备换洗的衣物和香膏。” 沈娇也只好点头。 …… 王府里的这座温泉池子说是修缮在花园旁边,实际上离花园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毕竟是王府的建筑,池子也不是露天的池子。 按照当年卫鹤景的安排,此处建造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宫殿。休憩之所、净房耳室等等地方,所有的配套设施一应俱全。 沈娇注意到了这一点,心里很有几分意外。但是这时候她也觉得这安排很是合理。毕竟这块地方远离后院,离前院就更远了,难道这个时候泡完温泉还要再费劲回前面去? 这实在太费时间和精力了。 而且,现在是秋天还好。若是夏日天气炎热,这边泡完了温泉,等去了前头还得出一身臭汗,听上去就很傻。 也不知是因为此地是温泉泉眼所在之处、还是这个时候已经烧起了地龙的缘故,沈娇此刻虽然只身着一件素白纱衣,但却丝毫不觉得寒冷。 她随着宋嬷嬷穿过一面又一面的屏风,终于见到一座宽阔的温泉池子。此地雾气氤氲,也看不出池壁和池底究竟用的什么料子,一整片光滑温润的白。沈娇光着脚踩在上面,只感觉脚底十分暖和。 小姑娘很喜欢这一块地方。她泡温泉不爱身边有人伺候,只喜欢一个人安静享受,就干脆把几个婢女嬷嬷都支了出去。 在这座温泉殿里做事的下人早收到消息说王妃要来,便早早将一切都布置好了。 若是卫鹤景本人单独过来,其实是不用这么麻烦的。但考虑到王妃本人是个及笄不到一年的小姑娘,应该很喜欢漂亮又香的环境,管事的嬷嬷就专门在池子里撒了许多新鲜的玫瑰花瓣——这个季节这玩意儿可不好找。 池子的一角,漂浮着一个不小的檀木雕花托盘,上面摆了一对银壶、两个玉杯,还有一盘沈娇平日里很喜欢的糕点。 但是她这时候还没有发现。 小姑娘把自己泡在温热的泉水里,纱衣漂浮在水面上,远远看过去就好像一片红叶之上,开出了一朵白色莲花一般。 第44章 共浴 沈娇:喝酒误事啊! 沈娇在池子里泡了一会儿。水温略微有些烫, 但是又不至于让她受伤难受,反倒是时间久了之后,通体上下意外的轻松畅快。 小姑娘靠在池子边上享受了一番, 只觉得浑身的筋骨都酥软了, 根本不想出来。 她随手抓了一把花瓣嗅一口,玫瑰的香气浓郁。沈娇深吸了一口气猛得吹出去, 嫣红的花瓣带着水珠飞出去重新砸落在水面上,只是还残存着一片软红粘在她雪白的腕间。 沈娇懒得管它,任由它粘在腕上,眼神不经意间望到了角落里放置的托盘。 她把盘子捞到自己身边来, 拿起银酒壶晃了晃。 有些沉, 还能听见水声,应该是满的。 沈娇不知道这是卫鹤景特意安排的, 只以为是殿内伺候的下人按照从前卫鹤景的习惯所做的布置。 “他倒是会享受, 一边泡泉一边喝酒……”沈娇心里这般想着, 也想给自己倒一杯。 她也要好好试一试这是个什么滋味!晋王府的藏酒,应当没有什么不能上台面的货色。 不过, 泡泉的时候能不能喝酒?她要是醉了,该不会淹死在这里吧? 沈娇想到这里有点害怕,但她既舍不得这池温热的泉水, 又想好好尝一尝这银壶里的美酒,挣扎再三, 她终于说服了自己。 这池子应该修得不深, 起码在边沿处, 她站直了之后,池水也只蔓延到她胸口。 小姑娘恋恋不舍地抱着托盘从水里走出来,坐在了暖热的池边台阶上, 只把一双小脚泡在水里。好在室内温暖,纵使她衣衫已经尽数湿透了,身上也不觉得寒冷。 她把托盘放在膝盖上,小心翼翼倒了半杯。 只要忍住了,只喝一点点,她就不会醉倒的。要是有头晕的感觉,她就立刻从池子里上来,把侍女们都喊进来。 做好了准备的沈娇这才敢把酒杯凑近唇边。只是她刚刚把酒杯端到鼻子底下,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杯子里的液体没有哪怕一点点的酒味,只有一丝清浅的果香。 “咦?”沈娇好奇地眨了眨猫儿眼,浅啄了一口,确定了这根本不是酒,倒像是某种不知名的果子露。 这样看来,兴许是侍女们也不知她究竟酒量如何,担心她出事,这才换了不含酒的果子露吧。 她将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砸砸嘴,觉得味道好极了,还想再来一杯。 但是还没等她倒上第二杯,耳边就传来了影影约约的声音。她听着觉得好像就在这周围。 沈娇抬起头,池子的对面,似乎有一个人站在水雾里。 她一瞬间握紧了杯子,心脏开始砰砰跳,看过的那些鬼怪话本子写到过的场景开始一幕幕地在她脑海里显现,什么水鬼啦、冤魂啦…… 把小姑娘吓得够呛。 她想拔腿就跑,但是却好像被什么人施了咒语,浑身上下都是僵硬的,只有依次炸开的毛孔还勉强能算作是她没有彻底变成一块石头的佐证。 这段时间似乎很长,但实际上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沈娇很快就放松了下来,因为她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水鬼。 ——是卫鹤景。 她看着卫鹤景从池子的另一边一点一点游过来,最后在离她不过一臂远的地方停住了。 他也穿着一身白纱的衣裳,只是看上去比小姑娘身上的那一套要厚实一点。 池子里水雾氤氲,他长发披散,已经尽数沾湿了。本就纤长的睫毛也是水洗过,看上去更加乌黑了些。 沈娇突然有点不太敢去看他。 刚刚有一颗水珠顺着他的眉骨往下淌,从喉骨的侧面一路带着水迹隐没在衣领里面。 她…… 美色惑人,她很想上手摸一下。 但是她才不要! 沈娇还记得自己早上在和对方吵架——也许不算吵架,只是闹别扭,可是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这时候看见这样的卫鹤景,她就更加不自在,甚至想要落荒而逃。 虽然两个人并没有什么相互争斗的目的,可是小姑娘却觉得,如果她就这样逃开了,那就好像是她刻意认输了一样。 这可不行。 “你不是说晚上不回来了?怎么现在在这里?” 沈娇坐在池边的台阶上,只有一双脚泡在水里。卫鹤景则整个人都埋在水中,不过他个子高,到沈娇胸口的水,也只淹没到他的腹部。 但即使是这样,两个人之间也是存在高度差的。沈娇难得能俯视他。 只是小姑娘对此依旧不满足,她说话时还要刻意扬起一点下巴,就好像这样更显得盛气凌人一点,能够把卫鹤景的气焰狠狠压过去。 “我只是说晚膳不在府里用,没说过不回来。”卫鹤景靠近她解释,拿起她膝盖上的酒壶和酒杯,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小姑娘不高兴了,她伸手去够对方手里的东西:“你想喝就自己让人送进来,这个算我的!不给你喝!” 这一壶就一点点,她自己都嫌不够,再分给他,那就更少了。 卫鹤景就站在那里让她伸手去够,甚至没有刻意把酒杯举高,但是小姑娘手短,根本够不着。 男人有些好笑地叹了一口气:“这是为你好,别喝太多了。” 说罢,一边饮尽了杯中酒,一边捉住她伸出的手腕。 “我怎么就不能喝……唔!” 沈娇听了他的话,愈发不服气,挣扎着想把手收回来,却看见面前的男人低了头,隔着腕上的花瓣轻轻噬咬她的皮肉。 花瓣摩擦间略微有一点凉,但是他的鼻息却是滚烫的。一点酥麻从那一处沿着经络蔓延到她心口,激得她瞬身一抖。 这和早晨落在她手腕上的那个吻的感受一点儿也不一样。 小姑娘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手指攥了又蜷,蜷了又攥。 卫鹤景好一会儿才放开她,然后把空了的杯子还给她:“喏,给你。” 沈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赶紧伸手把杯子抢回来,把一整个托盘都藏在了自己腰后。 “那,那我先走了。你在这慢慢泡吧。” 想泡多久泡多久!省得和她抢果子露喝。 但是沈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不行。 泡太久了皮会皱的,卫鹤景本人虽然有点讨厌,但是那一身皮囊确实好,皱了就不好看了。 她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卫鹤景就说话了:“你现在,准备回去了?” 小姑娘点点头:“对。” 她总觉得今天晚上卫鹤景不太对劲,早上的事情刺激到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自己的眼神奇奇怪怪的。 她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赶紧睡了,卫鹤景自己一个人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和她没关系。 沈娇想跑,她夫君却不肯让人溜掉。他终于是下定决心了,把事情挑明的罪魁祸首却不想负责了? 这是哪里来的天真美梦。 卫鹤景握住小姑娘的脚踝:“那恐怕不行。” 不出意外,她今天晚上都回不去了。 沈娇蹙起眉头,十分不理解地看着他,被男人捉住的脚晃了晃:“有什么不行的,我就是要回去。你放开我。” 但是她力气小,依旧是挣不脱,卫鹤景的手指摩挲着她细嫩的肌肤,上面沾了水迹,还有几颗水珠一直挂在上面,亮闪闪地很是漂亮。 “你喜不喜欢金铃铛?或者只是喜欢素链?”卫鹤景问了她一个奇怪的问题。 沈娇这回感觉自己的腿也软了,被卫鹤景碰到的每一寸肌肤似乎都觉得烫,听了他的问题更加晕乎乎的:“金铃铛?还行吧……你问这个做什么呀?赶紧放开我我要走了。” 卫鹤景看着她,笑容扩大了几分,是沈娇从来没有见过的妖异感:“我说过了,你今晚走不掉。” 话音落下,他把小姑娘整个拖进了水里。 池子里溅起一片水花,沈娇呛了几口水,浑身意外地发软,只能无力地攀附着对面的男人。 男人拥着怀里柔软的小姑娘,周身的温度几乎要比温泉的水还高:“娇娇,你知道你喝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沈娇揪着他胸口的衣服,不经意间看见他健硕的肌肉和胸口一道狰狞的疤痕。 这是她此前从来没有看见过的景色,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地想要挪开视线,眼神却不自觉地往那上面飘。 卫鹤景把头埋在她脖颈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有些不太满意池子里撒的那些玫瑰花瓣。小姑娘现在全身都是玫瑰的香气,肌肤中自带的暖香都被掩盖了大半。他需要离她很近很近,才能闻到那么一点点让他心中平静的暖香。 “宫中有一种酒,味道很像果子露……” 酒? 沈娇开始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 “不醉人。”卫鹤景向更深处寻找他喜欢的味道,薄唇贴上小姑娘细滑软嫩的脖颈,吮去沾染的水滴,“但是用来助兴,效果极好。” “唔!”沈娇顿时瞪大了眼睛,手脚发软,不知该如何思考或是挣扎。 也不知是不是那酒终于起了作用,沈娇只觉得心里空得很,只想紧紧贴着面前的郎君,离他越近越好,永远都不要分开。 随着卫鹤景的动作愈发放肆,沈娇揪着他衣裳的力气也越来越大,有些尖锐的指甲隔着轻薄的纱衣划过他的皮肉。有些疼,但也让他更加兴奋。 “好姑娘。”男人微喘着,在她耳边低声笑道,“这是你自己问我要的。” 温泉里的水花起起伏伏,就好像沈娇的思绪一样混乱无序。在她意识清醒的最后时刻,就仅仅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像神君一样的男人,此时此刻,就真的是一只水中艳鬼。 惑人,又危险。 第45章 提问 沈娇:你耍赖! 第二天早晨沈娇醒来的时候还有几分茫然。 小姑娘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白色,像是云一样,但奇怪的是那云一点儿也不软, 反倒是偏硬的, 还带一点弹性。 她的手就放在那一片白色的云朵上,隐约有几分滚烫的热意从其中渗透出来。 沈娇缓缓眨了眨眼。她有些不太想动。 浑身上下都很暖和, 鼻尖还有她熟悉的气息,这样的环境氛围很适合再睡一会儿。 不过还是有点不舒服的地方——比如她腰上,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压着她了,热乎乎的, 还有点沉。 沈娇的脑袋逐渐清醒, 眼神也逐渐聚焦。她这时候才看清面前这所谓的的“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卫鹤景的胸膛。 昨夜的记忆瞬间恢复。 小姑娘一下子涨红了脸。 身上肌肉的酸楚也在这一刻一层一层浮现出来。 他们……昨天晚上是圆房了吧? 沈娇咬着下唇感受了一番,发现自己除开手脚的酸软和大腿内侧轻微的疼痛以外, 似乎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不适。 这好像和娘亲同她说的并不一样? 她微微抬起脑袋看了一眼身侧的卫鹤景。 对方呼吸均匀, 双目闭合, 似乎还在熟睡中。 沈娇小心翼翼地挪开他放置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掀开了被子坐起来。 她此刻身上只穿着一件轻薄的宽大寝衣, 腰上松松垮垮地系着一根腰带。这件衣裳很长,衣摆能一直遮到她的小腿。沈娇伸出手指扫了扫脸蛋,面露疑惑之色。 这长度款式, 说是披风恐怕都有人信。沈娇很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过这种款式的衣裳。想来应该是卫鹤景昨夜把她带回来之后给她换的。 小姑娘不由地蹙起眉头。 他……该不会真拿披风给她当寝衣了吧? 算了,披风就披风吧, 总比什么都没给她穿来得好。 沈娇深吸一口气, 慢慢解了腰带, 拉开衣襟,往自己身上瞧了一眼。 小姑娘原本有一身雪白的肌肤,但是这一夜过去, 原本洁白无暇的地段都留下了斑斑点点的痕迹,看上去就像一夜风雪之后,花园里的雪地上落下了一朵朵红梅。 小姑娘的夫君或许会很是喜欢这样的景色,但是沈娇本人却觉得耳朵都要烧起来了。 有痕迹……应该是真的…… 她害羞地蜷起一双细直的腿,滑嫩的肌肤蹭过床上铺着的锦缎,本来应该是很舒服的感受,沈娇却觉得脚腕处有一点点硌人,似乎还有一点细微的铃铛声。 她好奇地把脚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从被子里也抽出来,看到右脚上用一段金链子挂着几只小巧的金铃铛。 沈娇突然想起来昨晚在池子里卫鹤景问她的问题。 “你是不是喜欢金铃铛?或者只是喜欢素链?” 她是怎么回答来着? “还行吧。” 沈娇瞬间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个坏人明明早就准备好让她戴铃铛了!还故意问她,假装是她喜欢他才给她戴的! 小姑娘气鼓鼓地扭头看着这个让人讨厌的男人。 但是看着看着,原本已经降温的脸又逐渐烧起来。 好吧……她得承认,虽然这个人有点讨厌,但是他真的很好看啊。 看在脸的份上,这件事情,她就大人有大量,勉勉强强原谅他了。 沈娇又躺回了他身边,支起胳膊撑着下巴看他。 她其实很少能看到卫鹤景睡着了的模样。 平日里两个人一同入睡,没心没肺的小姑娘睡着的速度快极了。等到第二天早晨,因着卫鹤景通常有一大堆政务需要处理,先醒过来的也多半是他。 今天早上着实是个很难得的机会,能让沈娇一直这么盯着他看。 往常她是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一个人的,总会觉得有点不太礼貌。 但是今天不一样!卫鹤景睡着了,他根本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小姑娘细细欣赏了一番自己夫君俊美的容颜。 睫毛纤长,骨骼清俊也有棱角。这幅睡颜竟然有一丝圣洁感,看起来又是那个清淡冷漠的天上神君了,和他昨夜那副妖异惑人的模样似乎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沈娇视线往下移。 往下是男人凸起的喉骨。她记得自己昨天晚上挣扎的时候,一不小心咬到了那一块地方,卫鹤景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即用更猛烈的攻势把她按倒在水池边上,然后…… 回想起那副画面的小姑娘心有余悸,打消了伸手去摸一摸那块地方的念头。 那块地方好像特别敏感,万一把这个人弄醒了,她估计又要被折腾一遍。 沈娇继续往下看。 卫鹤景的寝衣穿得严严实实,把锁骨和往下的肌肉遮得完完全全,一点也看不到。 她其实对这幅衣衫之下的躯体很感兴趣。 昨天晚上,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似乎在卫鹤景胸口看见了一点疤痕。她本来想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看错,但是刚刚碰到他的衣襟就被男人按住了双手动弹不得。途中她的衣裳是被剥了个干净,卫鹤景的却一直牢牢地穿在身上,几乎什么都不肯给她看。 小姑娘有点委屈地撅起红唇。 这一点儿都不公平! 沈娇撑着脑袋左摇右晃,犹豫不决。 她很想把卫鹤景的衣裳脱了看看。这和他身上紧实的肌肉没什么关系,她主要是…… 想看看疤痕。 那道疤到底是什么时候、怎么样留下来的呢? 是他在战场上受的伤吗? 不知道这道疤深不深。要是不是太严重的话,她看看能不能想个办法,把这道疤去了。 毕竟,她隐约感觉到卫鹤景的躯干肌肉也很漂亮,要是这道疤破坏了其中的美感,那就太可惜了。 那她要直接掀开卫鹤景的衣服吗?这样会不会把人吵醒?卫鹤景醒了之后要是还是不肯给她看怎么办? 沈娇趴在床上纠结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掀开卫鹤景的衣裳看一看。 反正卫鹤景昨晚看过她的了,那她看回来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嘛! 而且卫鹤景的胸口没有喉咙哪里那么敏感,她动作轻一点,未必就会把人吵醒了。再这么拖下去,卫鹤景估计就要醒过来了。 下定了决心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刚刚揪住了男人的衣襟,还没来得及拉开,就被卫鹤景抓住了手腕。 “这是准备做什么?”卫鹤景睁开眼睛,眼神一片清明,显然已经醒来了很久。 小姑娘看见他望向自己,瞬间不知所措:“我、我……” 男人叹了一口气,再抬眼时眼神带着一点笑意,和昨晚引诱小姑娘的时候一模一样:“还想要?” 沈娇雪白的小脸红了个透:“你你你你你……你血口喷人!栽、栽赃陷害。我根本没这么想!” “是吗?” 卫鹤景一副不相信她的神情,眼神直直落在小妻子的胸口。小姑娘先前自己打开了衣襟但是又没有系好腰带,现在这个姿势,让她领口大开,一片风光尽数落入他眼底。 沈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发现了这一点,羞得快要哭出来。但是她一只手撑着床,一只手被卫鹤景捉着,根本没有第三只手能用来掩好衣襟或者是拽来被子挡住自己,只好勉强曲起手肘遮挡一番。只是这番景色若影若现,更是惹人怜惜。 卫鹤景把人拉进怀里,带着笑意的声音带着呼吸间吹拂的气息落在她耳边:“是哪个小姑娘,新婚那天晚上就缠着我要圆房的?现在害羞了?” “我没有缠着你……你颠倒黑白。” 沈娇被他这番举动弄得浑身再次发软,急得拿小脚踹他,脚腕上的金铃铛发出一阵细碎的声音。但是她力气小,再怎么用力蹬,卫鹤景也只觉得这力道软绵绵的,更像是在勾引他。 年长她十二岁的男人当然看得出来小姑娘根本没有这个意思,但是毫无疑问,逗弄她显然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于是他开始使坏:“那你证明给我看。” 天真单纯的小姑娘很顺利地落尽了圈套:“好!你说吧!要我怎么证明!” 她才没有缠着他要!新婚那天晚上也是正常的疑惑。明明是这个坏人的错!他先前不肯和她圆房,现在却抱着她不撒手!昨天晚上她怎么都挣不脱,连什么时候结束的,卫鹤景什么时候给她换的衣裳都不知道。这个人还颠倒黑白倒打一耙! “很简单。”卫鹤景一副正人君子的神态,眼神清明,语气端正严肃,手却一点都不老实,慢条斯理地伸进她衣襟李,摩挲着小姑娘细窄柔软的腰肢,“我们先前不是约定好了?你每天晚上要给我做一次读书心得?昨天晚上确实很忙,一时间倒是没来得及检查你这份功课。” “不过没关系,我们今天补上。就现在吧。”男人再一次把头埋进她脖颈间,细细啄吻,“若我没有记错,昨日你看的应该是《却曝集》第三卷 和《云州志》第八卷的一半?好姑娘,告诉夫君……” “你对这几页书,是怎样的感想?” 沈娇在他把手伸进衣襟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不对劲,但是她根本来不及阻止,就在卫鹤景的手上软了身子。 但是小姑娘不肯就这样认输,她咬着牙,努力维持着神思的清明:“《却曝集》……第三卷 说的是……” “有一僧人……唔。” 卫鹤景抬头,直接吻住了她。 沈娇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个坏人!他耍赖! 小姑娘狠狠挣扎起来,想要把这个耍赖的男人推开,但是她柔弱无力,很快就再一次神思涣散,只得由着卫鹤景为所欲为。 第46章 反转 沈娇:轮到我啦 卫鹤景把小姑娘捉弄了一番之后也就放过了她, 这让沈娇颇有些意外。 “夫君?”她的脑袋里还有些昏沉,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夫婿的衣襟,只知道这样唤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不是想继续吗?为什么停下来了? 卫鹤景拥着她, 深吸了几口气, 感受到奔腾的血气逐渐平息,便安抚似地捏了捏小姑娘的后颈:“不闹你了。” 但是他的小妻子自认善解人意, 她忍着羞涩把滚烫的小脸埋在男人怀里,小声说道:“夫君要是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又是正儿八经的夫妻, 沈娇并不介意和他一直腻在床上。 只要夫君不要再捉弄她就好了。 卫鹤景揉着她后颈的手一顿, 隐隐感觉好不容易平复的血气再一次翻腾起来。 小姑娘对这种事情羞涩又直白,他要是个意志薄弱的, 恐怕今天一天都别想出这房门。 但是没办法, 他既然自己早就做了决定, 那就得照办。 “娇娇,我想你误会了一件事。”卫鹤景犹豫再三, 还是决定把事实真相告诉她,“我们昨夜并没有圆房。” 沈娇愣住了:“可是,我明明记得……” 怎么会没有呢?她的记忆里, 两个已经很亲密了,而且刚刚她还看见了自己身上的痕迹。 “你应该只记得前半段。”卫鹤景很笃定这一点。 昨天晚上两个人折腾了许久, 小姑娘体力不支, 累得很快, 再加上提前给她喝了些酒,酒量浅薄的沈娇很快就睡了过去,根本不知道后来卫鹤景到底对她做了些什么。 比如穿好衣裳、擦干头发、在脚上系铃铛……这些事情沈娇实际上都没有丝毫印象。 沈娇也想到了这些, 抬头看他的眼睛,很快确认了卫鹤景没有骗她。 小姑娘瘪了瘪嘴,从他怀里挣脱,把自己埋在了被子里不肯再让他碰,心里再一次升起一点委屈。 骗子! 坏人! 捉弄她这么好玩吗! 亏得她……亏得她早晨还是有点开心的。 卫鹤景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他把沈娇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尽力向她解释:“我本来是想让你误以为……误以为我们已经圆房。但是既然之前说好了彼此坦诚,那也不该再继续骗你。” “你先前说,我一直不和你圆房,这让你觉得没有安全感,觉得我们不是真夫妻。只是,娇娇,我们现在不能有孩子,知道吗?避子汤伤身……” 沈娇闷在被子反驳他:“偶尔一次而已。” 婆婆妈妈的,她娘亲都没有过这种顾虑。 卫鹤景对此只好无奈叹气。 小姑娘想东西总是天真又浅显。他若真与她圆房了,尝着了滋味,哪里还有那么容易放过她。到那时候哪里是“偶尔一次”的避子汤可以解决的。 他与她成婚这些日子,两人日日躺在一张床上,沈娇睡着了还总喜欢往他怀里钻,要说他一直心如止水没有半分杂念那是绝无可能的。只是他忍得住、装得好,这才没露出丁点破绽。 但是昨天他为了安小姑娘的心,主动把欲望开了镣铐放出了栅栏,虽然当时忍住了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是失控的程度也远超预期。 现在他已经尝到了一点肉腥味,往后继续这般耳鬓厮磨,沈娇要是再有心刻意引诱他,卫鹤景也不能断言自己能够坚持到登上皇位的那一天。 “总之,为了既不用伤你身子,又能让你安心,我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卫鹤景低声问她,“虽然没到最后一步,但这种程度,也不是表面夫妻能做到的,对不对?” 沈娇还是有点不相信他:“你总是拿这个理由搪塞我。避子汤……我喝不行,你就不能喝了?” 这是无理取闹了。避子汤一向是妇人用的方子,男人喝了根本没用。 卫鹤景当然答:“我喝了也没用啊。” 沈娇从被子里冒出一个小脑袋,猫儿眼圆溜溜地瞪着他:“万一!我是说万一!要是哪天来个神医开了个男人用的避子汤,你要不要喝了,然后,然后和我……” 后面那个词她不想说了,反正卫鹤景也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不出沈娇所料,卫鹤景果然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男人没有把她的话不当一回事,而是细细思索起来,半晌才摇头道:“这件事,恐怕还是不能如娇娇的意了。” 沈娇的猫儿眼瞪得更圆了。 卫鹤景摸摸她的脑袋,温暖的手掌蹭过沈娇微凉的额角:“即使有这样的方子,恐怕我也担心它对我身体有几分阻碍。在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之前,我是不敢喝的。” 沈娇忍住想要用脑袋蹭他手掌的冲动,小声嘀咕:“我生气了,才不给你生孩子。反正你以后也会和其他人有孩子的。” 等他当了皇帝,再怎么不近女色,大概也会再选几个妃子入宫吧?大部分皇帝都是这样的。 卫鹤景哑然失笑,随即正色向她保证:“不会有其他人,现在只有我们娇娇,以后也只有我们娇娇。” 其实沈娇并不知道,回门之后的那几天,他又和荣国公见过一次面,承诺过只会有沈娇这一个妻子。妾室,他不会有。 换取荣国公足够的助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也是他自己的愿望。 他不准备再有其他女人了。哄这一个就足够耗他心神,再多几个就得要他命了。若是再有几个不同母的孩子,那就更是灾难。 卫鹤景自己就是从这样的路上走过来的。他与皇兄是同母兄弟尚且如此,换了其他…… 呵。 至于男人喝的避子汤…… 沈娇想让他喝这个,无非是想早一点圆房。但是他是要夺皇位的。等他坐稳了江山,有一个确定健康合格的继承人就是接下来的要紧事。这个孩子必须康健聪明,担得起大任,而且必须是沈娇和他亲生的。 要是这样的药害他没有康健的子嗣,等他百年之后,朝堂之上恐怕又有一段风云。况且,要是他死得早,只留小姑娘一个在宫里,那她的日子怕是很不好过。 前朝的教训就写在史书里呢! 卫鹤景绝不肯为了一时欢愉留下如此大患。 但是,等他有了继承人,沈娇再想让他喝,也无甚不可。 横竖江山已有所托,之后还有没有孩子,他也就不在意了。 卫鹤景将所有能让沈娇知道的心思都细细剖给她听,小姑娘撅着嘴,眼神漂移着,也不知到底肯信他几分。 “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娇娇还要如何才肯信我呢?”卫鹤景如今实在是束手无策了,只得指望着小姑娘肯大发慈悲,给他指点一条明路,“你说出来,只要夫君能做到的,都可以答应你。” “真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早晨将小姑娘捉弄得很了,沈娇似乎不是很相信他这番话。 不过,卫鹤景虽然有捉弄小姑娘的恶趣味,但此时此刻的话,也确实出自真心实意:“真的。” 沈娇眼珠子转了一圈,盯着卫鹤景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那你躺好,不许动。” 卫鹤景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但眼下为了哄她高兴,也只好照做。 等他在床上躺平整了,沈娇才慢吞吞地从被子里钻出来,途中不忘再三叮嘱他:“你不许动。我做什么你都不许动。” “好。”卫鹤景不假思索就答应了她,平平稳稳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小姑娘这么弱,又不能杀了他。多半是她突发奇想的小游戏,那就陪她玩一玩吧。 可惜卫鹤景估计失误。 这世上能要他性命的,除开冰冷的武器与暗处的毒药,还有其他东西。 “娇娇!”男人心神大震,当即就想坐起来,但是想到和小姑娘先前的约定,只好用眼神再三示意她。 “不!许!动!”沈娇跪坐在他身边得意地笑,假装没有看见夫君的眼神。她的脚腕上还缠着夫君昨夜系上的金铃铛,小手却伸进了男人原本严丝合缝的衣领里。 她在男人心口的位置摸索着,突然眸光一亮:“找到了!我果然没看错!” 卫鹤景喘着气,隐约猜到了她在找什么:“也没什么……” 那道疤痕是多年前战场上一柄长刀留下的,刀口极深,险些要了他的性命。他自己平日里其实并不在意,但是这时候却突然不太想给小姑娘瞧见。 ……她会不会觉得害怕? 可是他话音未落,沈娇就干脆利索地扒了他胸口的衣裳。 “娇娇!” 卫鹤景其实并不知道,沈娇这时候其实心里的气闷已经消失了大半。只是卫鹤景既然主动给了她机会,她就得好好把握。 正好就来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吧! 她真的很想知道那道疤怎么回事,能不能消掉。 沈娇终于直面了这一道长疤。自心口至腰腹,几乎将他健硕的身躯一分两半。 小姑娘垂下头,轻轻触碰着那一处伤痕。发尾落在他胸膛的肌肤上,搔得他心口发痒。 男人看不清妻子的面容,只能凭她轻柔的抚触去猜想。 没有哭声,也没有眼泪落在他身上。看样子是没有吓到她。这么轻的力道……她是不是有些心疼他? 在卫鹤景看不到的地方,沈娇偷偷叹了一口气,眼神中满是可惜。 多漂亮的一具身体啊!美感全被这一道疤给破坏了!她摸了一下,好像还不是很好消掉的样子。 也不知道以前她配过的那个祛疤的方子对他起不起作用,回头让他试一试吧。 第47章 雨天 沈娇:有点困 转眼就到了下元这一天, 沈娇坐在妆台前,月白给她梳妆打扮。 卫鹤景照旧是早起了,现在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一边看书一边等她。 屋内很是暖和, 沈娇却恍惚间听到一丝声响,好像是外头落了雨, 滴在瓦面上噼里啪啦地响。 “是不是下雨了?”待她得了肯定的回复之后,小姑娘微微蹙起眉头,“夫君,那这道场还是继续吗?” 按照她这些日子所学的, 下元的道场有专门的举办场所, 但不过是露天的。虽说她和卫鹤景要做的事情在整场事宜中占比不多,可也是极其重要的内容, 是万万不可能躲掉的。 要她一直撑着伞也不可能, 不撑伞就更不行了。她会生病的。 “无妨。”卫鹤景安慰她, “眼下虽说下着雨,但是不见得这雨就不会停。按照测算的吉时来看, 等我们开始的时候,应给刚好放晴了。” 沈娇只好相信他。 待她将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卫鹤景牵着小姑娘出了门。 男人撑着伞, 将两个人都罩在里面。 细密的雨水扑上伞面,再顺着弧度落在石板上, 汇成一条细小的水流在石缝中游走。 这时已经是十月中旬, 秋季晨间本就寒凉, 云州又偏北,沈娇受不得寒,早早穿上了厚实的衣物。 两个人手牵手走了一截路, 一阵风带着雨水的潮湿气息吹过来,带走了沈娇脸上残存的热度。小姑娘缩了缩脖子,把下巴埋在斗篷的毛领里,指望它能再多给她一丝温暖。 卫鹤景也担心她受寒,就干脆停了脚步,松开牵着她的手,掀起自己的斗篷:“进来吧。” 沈娇乖乖钻进夫君的斗篷里,男人身上堪称滚烫的热意瞬间驱散了她的寒冷。但她还没有彻底舒缓过来,卫鹤景就又嘱咐她:“搂我的脖子。” 小姑娘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 难道是暖手吗? 纵使抱着十二分的迷惑不解,沈娇也还是照办了。等她将双臂环上卫鹤景的肩颈,就感觉到自己腰上一紧,随即整个人腾空了:“呀!” 卫鹤景直接单手箍住沈娇的腰肢,“提”着她继续往前走。他个子高,步子又迈得大,很快将一干下人都远远甩在身后。 沈娇慌张地将夫婿抱得更紧了,但是两个人这样紧密相贴,卫鹤景身上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给她,小姑娘倒是再也没觉得哪里寒冷了。 起初沈娇确实是有点害怕。卫鹤景只用一只手揽着她,自己手臂上又不够有力气,要是摔下来了,那一定会很疼的。 但是等她发现虽然走出了很长一段路程,卫鹤景的手依旧平稳有力,她挂在夫君的身上没有一点点会掉下来的迹象,沈娇就又开始给自己寻开心了。 最开始是嘴里随便哼了几首这些日子听来的云州小曲。她学的时间短,咬字唱腔常有不准的时候,但是小姑娘声调甜蜜,卫鹤景听着并不觉得难受,也就随她去了,丝毫没有纠正她的意思。 可是小姑娘唱着歌也逐渐不老实起来。她比卫鹤景矮上许多,被拦腰提起来,整个人挂在别人身上,视线还高了一大截——这些是她此前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一时间沈娇觉得现在这样的视角,看哪里都有趣,便开始摇头晃脑地四处张望。 若她单纯是四处张望也就罢了,不到十六岁的沈娇兴奋起来依旧像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她觉得自己安全地很,四周情景又有趣,就不由自主地开始晃动自己的小腿。天知道这样局促的姿势她是怎么动作的,只见小姑娘脚上的羊皮小靴子在半空荡出一道弧度,居然还没有给卫鹤景的行动造成什么困难之处。 这一段路很快就被卫鹤景走完了。做夫君的把自己的小妻子藏在斗篷里塞进马车,没让她淋一滴雨。 沈娇的兴奋劲儿还没有消散。到了能遮风挡雨的马车里,她又嫌闷得慌,伸出手去,将车窗支起了一小节。 卫鹤景也大概猜到她不太舒服,见她窗户开得不算太大,吹进马车里的风也没有夹带雨水,不至于让沈娇着凉,就由着她开了一会儿窗。 但是等马车开始行进的时候,卫鹤景又亲手将马车的车窗合上了。 他亲手关的窗,沈娇也不好意思再打开,小姑娘无聊了,就挨在他旁边玩他腰上悬挂的玉佩。 “匕首带了吗?”卫鹤景开始闭目养神。 “带了的。”沈娇原本想给他看一眼确定,但是见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只好作罢,“我放在袖口暗袋里了。” “很好。”卫鹤景夸奖她一句,随后叮嘱道,”等一会儿可能遇上一点事情,你乖乖坐好,不要出声,也不要乱动。要是夫君下了马车,你也得乖乖和夫君站在一起,不能乱跑,知道了吗?“ 沈娇点头,想起来他看不到,就回答:“知道了。夫君放心,我一定听话。” 她当然要听话了。听卫鹤景话里的意思,接下来估计是有什么人要拦他们的路。卫鹤景地位高贵,武艺高强,只要他不拿她挡箭,沈娇在他身边就是最安全的。 雨天最是容易让人困倦。马车外,雨滴落的声音绵绵不绝,嘈杂又有韵律。 沈娇原本玩夫君的玉佩,就只是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既然无聊,那说明她本质上精神就不够清醒,脑海里还是有几分混沌的。而在这样的背景下,沈娇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几分睡意。 小姑娘挨着她的夫君,在这番环境下,不知不觉很快睡着了。 卫鹤景闭目端坐着,感受到身旁的小姑娘呼吸渐渐绵长。他睁开眼睛,看见沈娇的小脑袋一点一点地。 其实,今日有许多安排,他并没有告知沈娇实情。 小姑娘这出门的一路上都被他裹在怀里,虽说没有刻意遮蔽她的视线,但因着这样的缘故,沈娇再怎么观察仔细,也会不自觉地漏掉一些细节。 比如他们现在乘坐的这辆马车。 倘若沈娇有仔细观察这一辆马车的外观,那么她可能早就发现了一丝端倪。 这辆马车,不是先前决定好的制式。 为着下元道场这样的大事在民众眼前公开露面,该有的排头是不能缺少的。 马车的制式就是其中一项。 按理说,他们这时候坐的马车,应该是八宝攢珠顶,朱红车轮。但是眼下这一辆却是普普通通的金珠顶,黑色车轮。 看上去就是最普通的商户家的马车。但是,也只是看上去简单而已。 这辆马车经过彻底的改造加固,若是遇上了不太好的局面,单凭沈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也能在里头暂时安全躲避一段时间。 不过,今天卫鹤景亲自过来了,这辆马车能够派上的用处恐怕也极其有限。 除此之外,马车行进的路线也不对。 他没有按照原来的计划,先绕城一圈再沿着官道往西北方的目的地渠清观驶去。而是径直出城,沿着荒无人迹的绕到了渠清观的后山处。 不过,这样的区别,恐怕就是光明正大地摆在沈娇的面前,她也不一定能够及时准确发现。 沈娇来到云州的时日着实太短,也许她这些日子里读《云州志》有几分收获,大抵通晓了云州几条重要的咽喉道路,但是她日常里几乎不怎么出门,出门经过的地段几乎每一次都是崭新的,她根本不知道、也发现不了这些道路的具体差别。这辆重金打造的马车无论再如何坚固,在崎岖的山间小道上,也是难以平稳行进的。 为了防止车辆的颠簸扰了沈娇清梦,卫鹤景在上山之前,就小心翼翼地把小姑娘的搂到了自己怀里。 只是睡梦中的沈娇动了一动,似乎还是不太舒服,于是自己从卫鹤景怀里挣开,寻了个好地方,自顾自继续睡了。 卫鹤景看着伏在自己膝盖上的沈娇,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意。他轻轻抚了抚沈娇耳廓周边的发丝与肌肤,小姑娘柔软的耳朵微微发凉,格外小巧,能够被他的手掌整个罩住。 他们乘坐的马车最后平稳地停靠在一棵高耸的松树下。 那松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枝繁叶茂,绿荫如盖,地上落了厚厚一层松针,也不只是究竟积攒了多少年的结果。 树干也是极其粗壮的,两人合抱才能勉强绕它一圈。经过岁月的侵蚀,风吹雨打,鸟啄虫蛀,树干上留下了不少痕迹。 早就埋伏好的守卫见他前来,自然是要主动向他汇报情况。 一身贴身黑衣的男子从这大松树的顶端滚落下来,贴着马车车窗对卫鹤景报告:“按照您的指示,小五小六已经往前头去了,坐的就是您安排的那辆马车。目前还没有特殊情况出现。” 雨势还没有转小的趋势,但是马车外男人的声音却穿透嘈杂的雨声,格外清晰地传进了马车里。 除开卫鹤景,睡着的沈娇也若有所觉,她眉眼微动,似是被吵醒了。 卫鹤景伸手盖住了小姑娘的眼皮:“传话下去,都不要动手,再等一会儿。注意隐蔽。” 今天这个机会实在太好了。雨天、山路、极少的侍卫…… 幕后之人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现在,就是比拼耐心的时候了。 黑衣人应声称是。 待他离开后,卫鹤景这才移开了手掌。 沈娇应当已经醒来了,他方才盖着她眼睛的时候,就感到掌心处有两个柔软的地方咕噜噜地转。 小姑娘还伏在他的膝盖上不肯起来:“我们是会等很久吗?” 卫鹤景回答她:“……谁知道呢。总之,不会耽误了道场开始的吉时就是了。” 第48章 战斗 沈娇:就这? 沈娇坐在卫鹤景的身边, 自然也清楚地听到了这段话。她对于府里有奸细并不意外。 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互相争夺权力的两方甚至多方会在需要的地方安插卧底。这个所谓的有需要的地方,可能是目前毫不相关的地方,可能是对手府上, 也可能是自己的手下府中。 沈娇不知道自己从小生活的荣国公府有没有这样的人。不过她父亲此前一直不理朝政, 想来就算是有奸细埋伏,大概也拿不到什么情报。 可是此时沈家和卫鹤景在一条船上, 荣国公府内部估计也不比之前风平浪静了。 思及此处,沈娇其实有几分好奇。 卫鹤景会不会在沈家安排探子呢? “自然是有的。”卫鹤景清冷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但主要也只是保护你的家人而已。” 沈娇这才注意到自己现在实在是太过安逸,竟然不知不觉间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她其实相信卫鹤景这番话。但她也知道卫鹤景话语中未曾明说的部分是什么。 除开对她亲人的保护, 一定还有监视。不过沈娇并不怪他。他要走的路太过危险, 心思不够缜密、手段不够严酷,那恐怕迟早要带着自己一起掉脑袋。 只要卫鹤景不要伤害她的家人朋友, 沈娇就觉得足够了。 虽说卫鹤景向她承诺到了吉时, 天气一定会放晴, 但是外头的雨声没有停歇的意思,与之相反, 甚至下得越来越大。 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原本有些昏暗的马车内部也在一瞬间明亮到刺眼。卫鹤景伸手捂住小姑娘的耳朵,为她阻挡了接下来的滚滚雷声。 沈娇其实并不害怕打雷, 但是夫君一番心意如此,她也乐于接受。 “我知道春夏时节下雨时常有电闪雷鸣, 原来秋季也会如此吗?我从前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天气, 还是这也是云州的一项特色呢?” 卫鹤景向她解释:“便是在云州, 秋日里雷鸣也是不常见的。只是我们今日恰巧遇上了而已。” 雨声愈发响亮,早晨时的微风到了这时候,力道也逐渐增大, 沈娇在马车里也能听见疾风掠过林间的尖啸声。 外面实在是太过嘈杂了。雨中泥土特有的腥气也逐渐蔓延到了车厢里,只是味道并不是特别严重,沈娇并没有产生什么不适。 但是不多时,那腥味逐渐变得奇怪,似乎参杂着一丝甜味和锈味,有几分让人恶心。 风把这些味道送进车厢,卫鹤景打开手边的暗柜,取出一个小匣子。 他掀开盖子,里面是几盏香料罐子。 “想要用哪种?” 沈娇知道这几罐都是些什么香料。 ——毕竟都是她调出来的。 小姑娘选择困难,只好随手指了一盏:“这个吧。” 不远处有一只小巧的香炉。那炉子通体纯银,用掐丝工艺做了葡萄石榴纹,圆溜溜的肚腹上点缀着米粒大小的五彩珍珠,顶盖上镶嵌着一枚打磨圆滑的暗红宝石。 卫鹤景取了小金勺,挖了一匙香粉送进那炉子里。 沈娇偏好的清淡香气很快蔓延开来,轻松压住了那些让人恶心的味道。 “所以,夫君还没有想好这款合香的名字吗?” 沈娇依旧伏在男人膝盖上,她的小脑袋随着说话微微动作。好在早晨月白给她梳的发式没用多少环钗、也不是特别复杂,沈娇并不害怕弄乱了它。 “我等了好久了。原来只是有一款香没有名字,现在已经是三款没有名字了!” 马车外的声音更加嘈杂,在风声和雨声中,似乎还夹杂了精铁碰撞的声音。 卫鹤景的长刀好好地收在鞘中,那款战场上饱饮了敌人鲜血的百战之兵安静地靠在马车的内壁。 它的主人伸出骨骼分明的手掌握住黑沉的刀鞘,拇指将刀身顶开了一格,雪白森冷的刀刃在缝隙中闪光。 “这确实是夫君不好。”男人抬眼望向前方,乌眸愈发冰寒,鼻尖鲜血的味道让他有一丝兴奋,但是他依旧在座位上稳坐如山,没有拿刀的那只手还能颇有闲情逸致地梳理自己小妻子耳鬓边的发丝,“其实名字其实是有的,只是夫君觉得都不够好,就一直没有告诉我们娇娇。” “我才不信。”小姑娘捉住他作乱的手指,按捏着他纤长的指骨。 卫鹤景的手很漂亮,肤质白皙,骨骼修长,凸起的骨节并不粗大丑陋,反倒使他手部的线条格外好看。男人的指甲也不像她这个小姑娘一般留得长,只是贴着指尖修剪了个干干净净。沈娇翻来覆去地看,找不到一丝破皮倒刺,更没有一道疤痕,只是掌心和几处指节处有一层薄茧。 沈娇好像找到了一份一时间不会玩腻的新玩具,抓着他的手指不肯放手了:“你说起了名字,那就说来听听呀。我不嫌弃你起得不好听的。不过,你要是说不上来,那就说明你根本没有想。那我就……我就……我就罚你!” 风带过来的血腥味愈发浓厚,雨声似乎小了一点,马车里的两个人已经都能听到兵器用力插进血肉的声音。似乎还有人受伤后忍不住闷哼。 “罚我什么呢?”卫鹤景将长刀握得更紧,给小妻子拿着玩的手却依旧放松。 这个问题把沈娇难住了。 卫鹤景平日里罚她,用的手段也不过是多背几卷书、多写几张策论,旁的是丝毫没有了。这叫沈娇想要比照着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难道要她安排卫鹤景读书写字?天知道她连卫鹤景书房里的书都没认识全呢。她总不能让夫君背话本子吧! 那太奇怪了。 沈娇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觉得自己实在是不能接受。 小姑娘皱着一张雪白小脸,一幅纠结模样,最后只好道:“这是秘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反正……很可怕很可怕!是特别辛苦的惩罚!你受过一次之后,就绝对不会想受第二次!” “不说这个了!”沈娇把话题拉了回来,“夫君你赶紧说说,都给这些合香起了什么名?” 再怎么说,卫鹤景也是学富五车,随随便便就能引经据典,想来起个风雅有典故的名字也事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退上一万步来说,就是他起得名字再怎么普通,只要不是特别离谱,沈娇都会接受的。毕竟肯定比她自己想的名字好。 卫鹤景拗不过她,只好告诉她:“现在燃着的这一盏……” 一只数斤沉的精铁长箭斩开细密的雨幕,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破空而来。它眼看着就要冲进似乎并不坚固的木质车厢中,然而在半空中却被另外一只同样沉重的精铁箭尖啸着拦腰撞开。 两只金属长箭相击,摩擦出一簇耀眼的火花和一段令人牙酸的锐音,最后双双轰然插进了马车高大车轮旁的泥土里。 它们坠落的速度极快,重量又沉,加之雨中的泥土十分湿润松软,成年男子一臂长的箭羽竟然没入了整整一半。 那样的声音比之前的任何一种声响都要离得近且大,沈娇坐在安稳的马车里似乎都能感受到那股巨大的力道。车厢分明纹丝不动,小姑娘却有一种自己差点被掀翻的错觉。 “……叫‘柔羽’。”卫鹤景反手握住了妻子一瞬间汗湿的手掌,“桂花多的那一份,叫‘平池’,檀木多的那一盏,我取名‘佩宁’。娇娇觉得如何?是否都满意呢?” 沈娇抓着夫君的手不敢放开,也不敢去细想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问:“我觉得都是好的。有什么额外的典故吗?” “什么典故都没有。只是几个寓意还算不错的词罢了。” 马车里安静下来。‘柔羽’的香气清浅,卫鹤景静下心来,鼻尖闻到的却是妻子身上截然不同的暖香。 雨声渐渐停息,马车外的厮杀声也逐渐停止。但是雨水溅湿泥土带来的潮湿褪去之后,死伤所造成的血腥味道就格外明显。 有一个穿着甲胄的卫士靠近车窗,嗓音雄浑:“回殿下,留了一个活口,其余悉数斩杀。” 卫鹤景吩咐他:“带到水牢里去。” “是!” 等那卫士走远了,卫鹤景才松开手,让沉重的刀身重新落入刀鞘之中。随即又有两个兵士走了过来,为他们驱赶马车。 车轮压过混杂着鲜血的泥泞,重新回到了预定的官道上。 血腥和铁锈味远去,沈娇从卫鹤景的膝盖上爬起来。她一只手一直抓着夫君的手掌,另外一只手掀开车窗,露出一条一指宽的缝隙来。 她从那缝隙之中向后看,雨势渐息,空气中还有着白茫茫的雾气。远处的树木有几处枯黄,但仍有一些是青葱的。 马车平稳向前行进,他们先前停留的那一处已经缩小成一个点,完全看不清楚了。 “你的手下,有人死掉吗?” 沈娇注意到,激战之后,再向卫鹤景汇报战况的人和最开始的已经不是同一个了。 卫鹤景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呢? 不用沈娇再多说什么,他将小姑娘想要知道的事情都告诉她:“只是这种程度,应该是没有的。先前你见到的那一个,他是主管消息往来的。平常的战斗他不上场。” 沈娇没有继续追问这个人现在在哪里,她多半也能猜到,假如对方安然无恙,那此刻多半是在暗处护卫左右,或者是去了别处执行任务。 她合上车窗,凑近自己的夫婿,把脸埋进他怀里。 “困吗?还是不舒服?”卫鹤景放好了刀,如今终于空出了手把小姑娘整个抱在怀里,“我让车夫走慢些?” 沈娇摇摇头:“不是。我就是……唔,感觉好奇怪。” 小姑娘抬眼看他:“今天的危险就都结束了?我以为,会很惊心动魄?结果我只是和你坐在一起,然后一切都结束了。话本子这么写会卖不出去的。” 虽然她途中确实也有害怕,但是回想起来总觉得似乎什么波折也没有,一切都平淡得要命。 卫鹤景哑然失笑:“确实是结束了。你还想多刺激?我手底下的人都死得死伤得伤,然后我一手抱着你,一手挥刀杀出一条血路?都让你少看点话本子了。” 他抬手轻轻点了沈娇的额头:“夫君教你一件事情。要主帅亲身上场杀个你死我活的,不是疏忽大意落入圈套,就是两方确实势均力敌到了关键时刻。” “躲在暗处不敢露面的宵小之徒,还不值得我到如此地步。” 两人说话间,马车向右方拐了一个弯,随后很快停下了。 卫鹤景掀开车窗,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阳光从云端倾洒下来,照得地面上的水洼亮闪闪地。 “娇娇你看,夫君说什么来着?不用担心下雨,到了吉时,它自然会停的。” 第49章 赔礼 卫鹤景:你说什么? 沈娇向外看去, 果然已经是一幅好天气。 卫鹤景牵着她下了马车,改换到另外一辆更加豪华的马车上去了。 两人坐定,车夫驾车驶入道观。 此后的一切流程都万分顺利。敬香、祷词……仪式没有出一点岔子。这让沈娇更加有些觉得不真实。 卫鹤景先前送给她的匕首沈娇还带在身上, 但是她先前所担忧的事情确实一件也没有发生。 最危险的时候似乎已经过去了, 而且那危机还是卫鹤景同她一道面对的。沈娇所担心的“卫鹤景拿她做诱饵”的事情,似乎真的只是她的过度担心。 一位女冠奉了一盆清水到她面前, 沈娇伸出手蘸取了一点,在自己面前弹洒了三次。 清澈透明的水珠从半空中降落,太阳的照射赋予了它们一丝彩虹的弧光。 要是今天回府之前,依旧是一切平安, 那她就向卫鹤景道个歉吧。 沈娇眼帘微垂, 神色清正,任由另一位女冠用朱砂点上她饱满的额头, 外表一幅庄严肃穆的模样, 心里却开始思考具体要如何表现她的歉意。 道士们请出了玉帝像, 接下来的流程,就不需要沈娇参与多少了。小姑娘的神情依旧端庄大方, 外人丝毫看不出她已经魂飞天外,四处神游去了。 虽然就算只是口头道歉卫鹤景也会接受,但沈娇依旧觉得不够。 在她现下看来, 卫鹤景此前恐怕有点被她伤着心了。即使卫鹤景确实是个野心家,可是就目前看来, 他确实没有伤害利用她的意思。 与之相反的是, 卫鹤景将她保护得很好。 先前那一会儿, 危险就在身边,与二人称得上是擦肩而过。卫鹤景没有丢下她,还一直试图缓解她的紧张, 沈娇并不迟钝,很轻松地就能领会他的好意。 沈娇自认是个好孩子,做错了事情、伤害了对方,那就是要道歉。不仅要道歉,还要补偿对方。 只是这补偿的方式着实让沈娇发了愁。 既然决定回府之后就道歉,那歉礼就应该同时补上来。哪儿有今天到了歉,明儿才给歉礼的事情呢?那岂不是要让双方均是十分尴尬? 留给她的准备时间并不算多,所以寻常歉礼常会选择的书画古董、珍珠宝石一类立刻被沈娇排除了出去。 其实诗书字画一类很是合适,毕竟卫鹤景自己就饱读诗书,在其中颇有一番造诣。这样的礼物一定合他心。 但是问题也正出在这里。以卫鹤景的情况来看,能够入他眼的肯定也只有一些名家孤本,她肯定不能在集市上随便买一本来用,那实在太过敷衍。最好的选择是从她的嫁妆里选。可是这些玩意儿现在都老老实实地躺在京城的晋王府呢。 半天的时间,哪里够京城和云州之间走一个来回呢?再好的千里马也是做不到的。沈娇不是神仙,自然也是毫无办法。 至于珠宝。她身边基本都是女儿家的首饰,哪里会有男子的物件。沈娇手头倒是有一些未经打磨的宝石。但是这年头送人珠宝一向都是送些打磨抛光好的,不求做个造型,好歹也得车个珠子。 这么一算,时间依旧是不够。 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又开始回想她看的那些话本子。 对她来说,话本子真是个有用的好东西,她每每有事情不知改如何解决时,只要想一想自己看过的那些话本子,保准能找找合用的对策。 沈娇眨了眨眼睛,猫儿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按照一般的话本子,妻子做错了事情要道歉,那基本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洗手作羹汤,好好服侍一番夫君的肠胃;另外一个选择则是发挥自己的心灵手巧,亲手给夫婿绣个荷包做套衣裳——最好是一整套,里衣外套均在,鞋袜也齐全。 沈娇觉得这两项她都不可以。 洗手作羹汤?她虽说厨艺还没有差劲到能点着厨房的程度,但也仅仅局限在吃不死人的地步。要做得合夫君胃口,除非卫鹤景天生喜好异于常人,那她恐怕是做不到的。评鉴美食沈娇毫无压力,制作美食……还是免了吧。 至于做衣裳,那就更不行了。做衣裳也是要时间的,半天依旧是搞不定的。她给自己随便缝个小物件都费劲,一不小心就是一手的针眼,想象一下这样的情景沈娇就觉得指尖疼得慌。道个歉赔个礼而已,何必要让自己吃这么多苦头? 在女红方面,沈娇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打络子。可是只送一只络子,在平常看来没什么,专门用作道歉就很是不够看了。 小姑娘一时间犯了难。她没想到这次就是话本子也帮不了她了,一时间竟然有些愁眉不展。 “怎么了?是不是这香薰得你难受?”卫鹤景发觉了她纠结苦恼的神情,以为是大殿铜炉中燃烧的香料是她胸闷气短,赶忙压低了声音问她:“我让人把这香灭了?或者我带你出去走走?” 沈娇闻言,匆忙向周围扫视一眼。 万幸,似乎没人听到卫鹤景这一番话。 这场仪式算是十分重要,卫鹤景话里的举动简直是没把这次的道场放在眼里。 沈娇原本想要瞪他一眼,但转念一想,对方也是关心自己才这么说的。旁人的好意就算不被接受,也不该被糟蹋。 于是小姑娘只轻声回复他:“放心吧。我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暂且信你。” 卫鹤景其实还是有几分不太相信。小姑娘从未见过死人。早晨的杀戮虽然没有让她看在眼中,但到底让她闻到了味道。若是她对此反应迟缓,那也是极有可能现在才觉得不舒服的。 但是他也没有强行要求妻子不要再忍受下去,只是宽容的接受了她的做法,为她安排后续:“要是坚持不下去,就和我说一声,知道吗?” 小姑娘在外人看不见的时候,偷偷点了点头,冲他羞涩腼腆地露出一个笑来:“嗯。” …… 纵使卫鹤景再怎么忧心,沈娇也还是好好地坚持到了仪式结束。不过这也让卫鹤景好好松了一口气。 两人乘车回到了王府之后,用膳的只有沈娇一个。卫鹤景忙着去审问今日抓着的几个奸细和兵士。 这些人被关在王府的牢里,只是沈娇目前还不知道具体的位置。 不过,沈娇对此也不算感兴趣就是了。想想也知道私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多半墙上满是刑具,地上遍布鲜血,连块干干净净可以给她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但是沈娇对王府里谁是奸细很感兴趣。 晚间卫鹤景还没有回来,沈娇洗漱完毕,月白给她拆发髻,宋嬷嬷侍立在一边。 小姑娘打量着铜镜里自己的容颜。这些日子和夫君亲近之后,她的眉目似乎又张开了些许。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今日我和夫君不在府里,也不知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宋嬷嬷闭口不言,眼观鼻鼻观心,不肯往外露一丝消息。 为沈娇卸下最后一根发簪的月白脸色倒是变换了一番,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就听闻屋外传来行礼问安的声音。 随即,雕花门被推开,卫鹤景披着一件玄色披风走了进来。 “还没睡?”卫鹤景本以为小姑娘已经在床上呆着了,哪想到她还坐在梳妆台前。 沈娇托着腮看他:”对呀。我特意等你回来。” 其实卫鹤景回房的时间比她预计的时间要迟。她今天累了一天,其实也快撑不住要打瞌睡了。 还好卫鹤景没有深夜才回来,那她恐怕熬不到那时候。 “夫君现在要洗漱歇息吗?” “不必了。今天在外头沾了一身灰土,实在让人难受,我刚才已经在前院梳洗过了。”这不完全是真话。卫鹤景在前院梳洗的理由,其实是在回后院之前祛除自己身上的味道。 地牢的灰土和霉味、食物的馊味、常年擦不干的血迹、外加池水的腥臭…… 这些东西的味道缠在他的衣服上,若是不清理一番就回来,小姑娘闻见了恐怕得直接吐出来。 “你今天也辛苦了。早些睡吧。” 这句话一出,屋里的下人们便即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但是沈娇还坐在椅子上不肯动,抿着嘴巴也不说话。 卫鹤景脱了外裳,这才注意到小妻子的不对劲。他走过去:“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小姑娘神情严肃,不是平常满含笑意的模样。 不过他问了话,小姑娘还是回答的:“我有话要和夫君说。” 卫鹤景直接把手插进她腋下,像是拎猫儿一般把小妻子一路拎到了床上:“在哪不能说?穿里衣坐在椅子上不冷?” “不冷。”沈娇答了一句。 卫鹤景无可奈何,只好继续把人塞进被子。沈娇乖乖地任由他摆弄,等男人也躺下的时候,又轻巧地凑了过去。 “又怎么了?”卫鹤景有些意外,平时睡觉,小姑娘只有睡着了才会往他怀里钻的,清醒的时候这还是头一遭。 沈娇道歉很是干脆利索,直接冒出一句“对不起”。 “我之前怀疑夫君,是我不好。”小姑娘在他颈肩处蹭了蹭,“我向夫君赔罪。” 卫鹤景整个人都僵住了。 沈娇身上的暖香往他鼻子里钻,将鼻腔中残存的血腥味一扫而空。柔软的发丝扫过他的脖颈,让他的经络中的血气再一次翻涌起来。 他微微敛目,似是准备睡去了:“夫君接受你的道歉。现在能睡了吗?” “不能。”小姑娘从床上坐了起来,“我还有赔礼要给夫君。” 卫鹤景晚间与她一道休息时一向是毫无防备,他来不及反应,轻而易举就被沈娇掀开了衣裳,露出完美的肌肉与丑陋的疤痕。 “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技艺,唯独丹青之术称得上一句尚可。”小姑娘一脸正色,心无杂念,柔软的小手却放在了男人精壮的胸膛上,“我思来想去,能为夫君分忧的,唯有这道疤了。” 卫鹤景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第50章 寒梅图 沈娇: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图!…… 沈娇柔软的指尖沿着男人伤疤的方向逐渐下滑。她细眉微皱, 眸光清正,确确实实的心无杂念。 “我本想着替夫君消了这疤痕,可是思来想去, 这伤实在是太久了, 疤痕太深。我虽然对肌肤的养护颇有心得,但也是束手无策。” 小姑娘话语间颇有些遗憾:“实在是太可惜了。” 沈娇施加在卫鹤景身上的力道实在是轻巧, 他若有心,完全可以直接把妻子的手拉开。 但是不知为什么,卫鹤景却一动也不敢动,仿佛沈娇放在他身上的不是女儿家柔软的指尖, 而是一柄烈火中淬烧过的锋锐匕首, 烫得他几乎想浑身发颤。 “哪里可惜了。男子身上有疤痕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烦心呢。”卫鹤景僵直着身体, 大概猜到了沈娇赔礼的具体方式, 背后隐约开始出汗, “娇娇的心意,夫君已经领会了。若真想给夫君赔礼, 不如日后再说吧。” 沈娇不肯:“哪里有先道了歉,过上好一段时日才补赔礼的?不成!” 小姑娘倔得很:“再说了。男人怎么了?谁说男人身上就能随便留疤了?如果是普通的疤痕也就罢了。这一条……这么长。夫君的身体很漂亮的,有这么长的疤实在太可惜了!” 男人的呼吸越来越烫, 他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低声斥责了一句:“说什么胡话!” 什么漂不漂亮的…… 她这张小嘴再这么说下去, 今天晚上就不用歇息了。 沈娇歪着脑袋盯着夫君的脸观察了好一会儿。 做夫君的实在扛不住她灼灼的目光, 耳尖晕红, 干脆别过脸去不看她了。 小姑娘见状,心中了然。 她就说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卫鹤景怎么会不介意自己身上的疤痕呢?不过是所谓的“男人的面子”在作祟罢了。 沈娇翘着嘴角, 收回手下了床。 卫鹤景终于能松一口气。 然而还没等他重新把衣襟掩好,小姑娘就从拔步床下的柜子里抱出来一个托盘放在了他身边。 沈娇坐回他身边,拦住了他想要整理衣衫的手,向他介绍自己的计划:“我本想着,这疤痕若是消不了,那我就给你做个刺青,这样把疤痕盖住。但是刺青和丹青虽说只有一字之差,功夫却天差地别。我对丹青颇有心得,对刺青却是一窍不通。” “不过这关系也不大。刺青一旦上了身,再想祛除可就是难如登天。倒不如我在夫君身上做丹青,若是效果不好、夫君不满意,还可以时时调整。夫君要是想要变换图案,那也十分方便。” “我已经想好了一些设计图案,保管能让夫君开心。” 卫鹤景几乎要气笑了。 她这可真是思虑周全了,平日学习看书不见下了多少功夫,摆弄这些玩意倒是研究深刻。 小姑娘把托盘上的东西一一指给他看。 “这些笔都是我能找到的最柔软的笔了。不会扎着夫君的。还有这些颜料。这些颜料也不是平日里作画的颜料,是我专门用妆匣里各色胭脂水粉悉心调制的,颜色虽然不是很丰富,但是也够用了。这种特质的水粉我之前在手腕上试过一遍,不容易蹭花,但是蘸水稍稍用力搓细还是很好卸除的。” 卫鹤景一眼望过去,托盘上的东西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 工具可真是够“齐全”的。 沈娇按住卫鹤景肌肉分明的胸腹,抄起一支毛笔蘸了调制好的水墨:“夫君躺好呀!我要开始了!” 卫鹤景攥了攥拳,最后还是自暴自弃一般依言躺平了。 但愿这小姑娘能快些弄完,他可不确定自己能忍多久。 屋子里依旧燃着烛火,拔步床的床幔还好好地束在床边没有放下来。烛光毫无阻拦地照射到床内。 权贵之家不像平民百姓那般节省烛火,一向是怎么明亮怎么来。 已经是晚上应该休息的时候了,屋内却还燃着起码十数支明亮的长烛。蜡烛的烛身几乎都有成人手腕粗细,通体是清朗细腻的乳白,中间用工艺描出金光闪闪的各色花纹。 晋王府用的烛火从来没有粗制滥造的。燃烧起来有烟的、呛人的、声音过大的,在最初的采选环节就不会进入考虑的名单。 但是再好的烛火也免不了偶尔炸一炸烛花。一声“吡啵”之后,一滴乳白色微微透明的烛泪悄无声息地滴落在黄铜托盘里。 在这样安逸的环境里,沈娇专心致志地在夫君身上“挥毫泼墨”。 暖色的烛光照在男人饱满的肌肉上,难得的朦胧而不油腻。 小姑娘已经换了三只笔了。 颜料的来源是她的胭脂水粉,所以大多数的颜色都是偏红的。但是小姑娘给夫君用的却几乎都是黑色和青色。 她喜欢明亮而鲜艳的颜色,可惜今日这幅图不适合。这一道疤其实很是整齐——长刀笔直地看下来,没有丝毫停顿。 但是因为男人身上所带有的肌肉纹理,这道本该平滑的线条又有些弯曲。 沈娇几乎是一瞬间就有了灵感,于是干脆地推翻了自己之前在脑海中构思的画面,改做了一幅山水。 “夫君先前教导了我一句话。”沈娇突然想到了什么,“要主帅亲身上场杀个你死我活的,不是疏忽大意落入圈套,就是两方确实势均力敌到了关键时刻。” 小姑娘嘴上复述着卫鹤景先前说过的话,手上的动作却依旧不见停歇:“夫君受了这么重的伤,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呢?当时是个怎样的情景呢?” 这道疤痕一看就是要命的东西。一般人像这么挨上一刀,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她实在难以想象,究竟是怎样的情景,才能让这具强健身体的主人陷入生死危机呢? 而且,这么重的伤,卫鹤景就是再怎么强悍,应该也得晕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她此前虽然并不关心朝堂政事,但是卫鹤景是皇家血脉,一向在民间也有声望。他受了伤这种事情,怎么想也该在京城里流传一些小道消息。 但是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沈娇开口说话,问出的问题得以让一直辛苦抑制自己的卫鹤景稍稍转移一些注意力。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卫鹤景微微眯起眼睛,远处的烛光在他的视线里化作一个个昏黄的光斑,让他想到那个傍晚的夕阳,“那时我刚到云州不久,边境也不像是现在这般安稳,外头那群蛮子时常越境偷袭。” “我才到军中不久,虽说手里头拿着帅印,可是不少老资历都不服气我。觉得,半大小子,不堪重任。我那时候的名声,基本都是关于才学的,虽然好,但是在战场上不看这个。他们怀疑我的能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我不能任由这种影响在他们心里扎根。他们要是真的觉得我在军伍方面一无是处,那可就完蛋了。命令发下去会有多少人应奉阳违?” 沈娇安安静静地听他讲故事。 “于是我干脆把架子放下来,平日里带兵侦查演练都是亲身上阵,就这么日复一日,才逐渐在军中立下一点威信。但是,还不够。我还是得继续。” 他终于讲到了重点之处:“那天晚上,我带着一队轻骑兵同往常一般在相关的地点巡查。很不巧,和敌人打了个照面。”沈娇一颗心也跟着提起来,手上作画的速度逐渐变慢:“然后呢?你们打起来了?” 卫鹤景点头:“没错。当然是要打的。以前不是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只不过那都是小猫三两只,不成气候。不过那一天,我们遇上的,不少。” 男人轻描淡写地省略了两边兵士相斗的详细过程,只告诉了小妻子最后的结果:“我们最后还是打赢了。对方全灭,我撑着回了大营,吩咐亲信不要外泄消息,又把军中事务暂时托付给了信任的老将……如此一般,除开我确实在床上躺了一些日子,倒也没什么风波。这件事知道的人也少。你当然是不晓得的。” 纵使卫鹤景说得含混,沈娇也能猜想到实际情况必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轻松。 但是她知道这些就已经很满足了,也没有追问下去的心思。 小姑娘垂眸,轻轻拂过自己已经差不多做好的“画作”,眉宇间还是不知不觉流露出一点心疼的意味来。 卫鹤景闷哼一声。 “夫君……” 她刚要开口说话,只是稍一动作,整个人却僵住了。 一抹艳红从她的脸颊蔓延到耳尖。 她……好像感觉到一个有点烫的东西。 卫鹤景闭目喘息,再睁开眼睛时,有些咬牙切齿,又有些无可奈何。 “姑娘啊。”他问,“上次给你的金铃铛呢?” 沈娇回答地结结巴巴:“在……在柜子里……” 又不是什么正经铃铛,她才不要时时刻刻戴在身上,那天一回来,她就把东西塞进了柜子的最深处。 卫鹤景却好像找到了一个借口:“这么不珍惜夫君的心意,要罚。” 他微微用力,把身上的小姑娘捉到了身下。沈娇还没反应过来,男人灵巧的手指就利索地解了她的衣带。 男人侵略性的目光在她如玉的肌肤上流连:“娇娇给夫君做的这幅山水,夫君很是喜欢。投桃报李,不如夫君给娇娇做一幅寒梅图,如何?” 沈娇懵掉了。 什么寒梅图? 听着总觉得不正经。 小姑娘吞了口口水,有些胆怯地眨眨猫儿眼:“夫君……你的话,好像有点互相矛盾。” 既然要投桃报李,那就不要这样罚她了呀。而且,投桃报李也不是这么用的吧? 她学富五车的夫君短促地笑了一声:“夫君说不矛盾,那就是不矛盾。” 不等沈娇反驳,男人伸指揉了揉她柔软的红唇,薄茧蹭得她有些发痒:“娇娇听话,等会记得小声点。” 第51章 饮酒 沈娇:好像没有酒 沈娇唇上发痒, 但是男人的手指按在上面,她也不好去咬。 小姑娘听了他的话,有心里有点委屈, 又有点想跑。 她只是好心好意想给夫君赔礼道歉, 怎么就发展成这个样子了呢?她并不是介意和夫君有肌肤之亲。甚至刚好相反,沈娇其实很喜欢和他亲近。 但是卫鹤景的举动总是让她难受。 明明该是紧紧相拥的时候, 他却总喜欢与她保持一大段的距离。 她就好像是沙漠里干渴的旅人,热到快要中暑晕倒。而卫鹤景明明带了充足的水,却不肯给她一口气喝个饱,只是吝啬地用棉签沾湿她的唇角。 白日里只是单纯的拥抱都能让她很开心, 但是在夜晚暧昧的烛光下, 两个人亲密到过分她都觉得不够。 小姑娘伸手去碰卫鹤景宽阔有力的肩膀。男人的肌肉并不像石头一样坚硬,而是略微有一些弹性, 摸起来手感很好。 可是沈娇的手指还没有触及到自己想要触摸到地方, 就被卫鹤景抓住手按劳了不许她乱动。 她尝试着挣扎了一下, 却是白费功夫,活像一条被人从湖里捕捞上来的小白鱼, 挺着白肚皮胡乱扑腾,但是怎么都跳不出竹篓。 卫鹤景按着这只活蹦乱跳的小白鱼,一边强压着翻腾的火气, 一边取笔蘸墨,在她柔软的肌肤上细细勾勒起来。 与先前沈娇在他身上作画不同, 卫鹤景存了逗弄她的心思, 刻意将运笔放轻放缓。沈娇觉得身上痒得慌, 却腾不出手去挠,男人压着她,自然也无法躲开柔软的笔尖。 “夫君……痒……” 小姑娘眼眶泛红, 言语间已经有了一点哭腔。 卫鹤景却不像往常一般温柔安抚她,只是笑道:“那是夫君不好,夫君应该多用点力气。” 他虽是这么说,作画时却依旧是不慌不忙,轻得沈娇难受得慌。 卫鹤景师从大儒,饱读诗书的同时,也同样有一手出神入化的丹青术。纵使手底下柔软白皙的画布颤抖个不停,他依旧能做到落笔精准。 肚腹处的枝干大致勾勒完毕,卫鹤景扭头去换笔。乘着这个机会,小姑娘仗着自己年纪小骨头软,硬生生从夫君留出的缝隙里钻了出去。 她看清楚了,夫君就是故意欺负她。沈娇才不要让他如意呢! 卫鹤景没有管她,依旧垂眸慢条斯理地调试着想要的颜色,只是在小姑娘即将溜下床的那一刻,抓住她纤细的脚腕,直接把人拖了回来。 “娇娇不要到处乱跑。夫君还没有画完呢。” 男人将她箍在怀里,迫使她坐在自己大腿上,将上半身最柔软的地方展现在他眼前。 “这处倒是刚好。”他轻笑着在那周边抹上一片片艳红,“不用再费心想梅花的各种形态了,现成的都能用。” 沈娇想抓住什么东西来缓解自己心口说不上来的难受,最好是能在卫鹤景身上抓几道血印子来撒撒气,但是她的双臂被卫鹤景牢牢箍在怀里,动弹不得。别说抓挠卫鹤景了,手腕尝试着转动了各种角度,却连一块布料都抓不着,最后只得紧紧扣住自己的掌心。 小姑娘实在受不了了,只好向他求饶:“夫君不画了好不好?娇娇好难受。”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轻轻啜泣起来,眼泪一颗颗落下,顺着她滚烫的脸颊滑落:“呜……夫君……” 卫鹤景停了笔,调转笔尖,换了圆滑冰凉的另一头抵上她的心口,一路往肚腹下滑:“娇娇哪里难受?” “就是难受……”天真单纯的小姑娘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觉,只知道自己浑身难受,心口那一处空落落的最是难熬。 她呜呜地哭,一遍遍地呼唤自己的夫君,仿佛只要她喊得次数足够多,卫鹤景就一定会放开她。 但是卫鹤景只是温柔地吻去小妻子眼角的泪水,玉质的笔身朝着更加过分的地带滑落:“娇娇你要说清楚啊。到底是哪里难受?你不说清楚,夫君怎么帮你?嗯?” 这个尾音格外低沉,话音落在沈娇耳边,外加画笔的放肆,使她鹜得绞紧了纤细的双腿,双眸之中更加迷茫。 可是她也说不好到底是哪里难受啊。 这时候沈娇突然开始想念温泉那天晚上喝的果子露。 要是有酒就好了,她酒量不好,稍稍一点酒就能让彻底醉倒。要是醉倒了,她是不是就不用这么难受了? 她记得上次一次就是这样的,对话动作的记忆还能有一部分保留,酥痒和难受却不记得多少了。 沈娇现在最想要的就是让自己舒服一点,于是一边哭咽着一边问卫鹤景:“我不知道怎么说……夫君,夫君让我喝一点酒好不好?我不贪多点,一点点就好。” “小馋猫,馋夫君还不够,还贪酒?”卫鹤景大概猜到她想用酒来麻痹自己,但是他今日铁了心要让小妻子长个教训,便刻意曲解她的话,“我们娇娇上辈子怕不是只醉猫?成天都泡在酒罐子边上?” 今天这一顿教训做完之后,这小姑娘总该长些记性,知道不能随意乱动乱碰了。 沈娇闻言,是又气又急,既想咬他又想打他,眼泪淌得更凶了。 “罢了。谁让夫君心疼我们娇娇呢?喝酒当然是可以了。”卫鹤景总算是大发慈悲了一回,“只是夫君费了这么些功夫,娇娇都不看一眼夫君画得如何?” “夫君丹青妙手,自然……”沈娇打了个哭隔,说话短短续续地,“自然是好的。不用看我也是知道的。” 卫鹤景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口气,然后教育她:“书里都是怎么说的?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看都不看一眼就说好,也不怕我画个大乌龟?” 闻言沈娇的哭声停顿了一下。 他不会真的这么坏,真的画了一只乌龟吧? 那就太过分了!她一定会和夫君生气的! 小姑娘满怀担忧地偷偷往下瞄了一眼,然后飞快地收回视线,既害羞,心里又松了一口气。 还好,虽然匆匆忙忙没怎么看清楚,但看上去应该不会是乌龟。 沈娇吸吸鼻子:“我、我看过了。是好看的。夫君的丹青术炉火纯青,寻常人等望尘莫及。” 她努力拍卫鹤景的马屁,指望他能快点放过自己。 但是她不知道,这注定是不可能的事情。 卫鹤景听她夸奖说自己做的画好看,于是干脆地把人抱了起来。 沈娇误以为自己的话终于让卫鹤景满意了,他要带她去喝酒,便乖巧安静地缩在他怀里,途中还安逸地打了个小哈欠。 只要喝过了酒,那她就可以舒服下来了。要是直接喝个烂醉那是最好不过了,这样就能一觉睡到天亮,一个梦也不会有。 这是一件多么让人感到快乐的事情啊! 不过晕乎乎的小姑娘完全没有想起来一件事情。 她的屋子里是没有酒的,想要喝酒,要么让下人送进来,要么她亲自出门去找。 但是这两种情况,若是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沈娇都应该好好穿上外衫挽好头发,她现在这个状态,完全是不适合的。 屋内燃着的烛火是管事们精挑细选的,距离今晚点烛已经是过去了许久,但是那烛火倒不见减弱,只是稍稍矮了那么微不可查的一点点。 烛火依旧明亮,火焰也极少跳动,在暖黄的烛光下,卫鹤景把她放在了妆台上。 沈娇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柔软的乌黑长发经过此前的一番折腾已经有几分凌乱,一缕略短的头发在她头顶翘起,显得她格外娇弱可爱。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坐在妆台上。 妆台多硬啊,还有一点点凉,膈得她腿上有些难受。明明她可以坐椅子的。天气渐渐寒凉,她的椅子上已经铺上了一层短绒的垫子。 那垫子也不是素色的,而是按她的喜好绣上了许多可爱的花草动物。正面主要是小猫扑蝶,反面则是一只小狐狸睡在荷叶下。 她可喜欢这只坐垫了。 但是这只坐垫现在被卫鹤景霸占了。 那只椅子只是最普通的圈椅,就算是权贵人家用的,可是女儿家专用的物件,一般也不会多大,一个人坐是绰绰有余,两个小姐妹挨在一起也无不可,但是卫鹤景一个成年男子直接就能把这张椅子直接占满了。 沈娇一时间有点疑惑。毕竟无论怎么看,卫鹤景也不是五大三粗的类型,虽说比女儿家宽阔不少,但是怎么也应给能够给她留下一点缝隙才对。但是小姑娘细细一打量,发现夫君居然能把位置占得严严实实,也不知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居然一点空档也不能给她留下来。 不过沈娇不是特别娇气的小姑娘,她可以稍微退一步。 她可以不坐在椅子上,但是可以坐在卫鹤景的腿上啊! 卫鹤景的腿长而有力,被精壮的肌肉包裹,坚硬的同时富有弹性。 在沈娇隐约的记忆里,这双腿的肌肉摸上去手感极好,而且有着温暖的温度。 不像她自己的腿,虽然也长、也直,但是没什么肌肉,捏起来完全是软绵绵的,肌肤还有些凉。这样的温度夏日里很是舒服,可是现在已经是秋季了,沈娇更喜欢温暖的存在。 小姑娘坐在梳妆台上闲适地晃悠着双腿:“夫君,等会喝酒的时候我可以坐在你的腿上吗?” 她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为人的要求,事实上,就如同她所料想的那样,卫鹤景很是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甚至比她想得更快,沈娇刚刚开口,卫鹤景就把她抱在了腿上坐好。 沈娇这时候才突然想起来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现在就抱着她坐在椅子上,要怎么拿酒出来喝呢? 她迟钝的小脑袋瓜终于运转起来,让她想起自己房间里根本没有哪怕一点酒。 小姑娘终于开始慌了,她意识到自己再一次亲自把自己送到了老虎嘴边。 “夫君……”沈娇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酒在哪里啊?” 她夫君抚了抚她柔软的脸颊,笑得意味深长:“你猜呢?” 第52章 刑讯 卫鹤景:娇娇不理人了…… 今日依旧是个雨天, 只是下得没有昨日那么大。 屋外雨丝缠绵,一片微黄的叶片终于被打落,顺着水流一路滑进矮槽里。 书房里依旧燃了香, 卫鹤景端坐上首翻看着昨日严刑拷打得出的口供。 不出他所料, 昨日意图行刺的那一队刺客嘴巴紧得很,轻易撬不开什么。反倒是在府里捉住的那几个, 审问的人轻松就挖出了情报。 这些探子进他府中已经有些时候了。只是他这些年一直不在云州,左右两位长史管理府中事物也常常束手束脚,这才让人钻了空子也没能及时发现。 捉到的这几个,第一轮审问都说是太后的人…… 他可不相信。 倒不是觉得太后一直待在京城, 想要在他府上安插人手也是鞭长莫及。而是卫鹤景很清楚对方没有这个能耐。 朝堂上勉强借着旁人的势力和先帝的遗泽才能勉强在他手下喘息的人, 哪里能有余力做出这样的事呢?她可没有适合的人手。若是条件允许,依照太后的性格, 她应该更想直接把控朝堂, 而不是从深宅内院里给他捅刀子。 做出这样事情的, 应当是太后的幕后帮手才对。这个人一直藏在暗处,不敢光明正大走上前来。刺客和探子是他现阶段能够使出来的最好手段。 满足这些条件的, 多半是那些蠢蠢欲动的藩王。 卫鹤景自己也是个藩王,最清楚自己的兄弟叔伯们都在想写什么。他在心中盘点了一番,锁定了几个可能的人选。 在这其中, 肃州的诚王嫌疑最大。卫鹤景也差不多几乎能够肯定是对方捣的鬼,只是, 现在他还需要一些更加明显的证据。 至于刺客…… 其实刺客应该也不是同一批人的手下。 诚王一定有份, 在马车旁围堵他的那一批应当就是他手下的精锐。但是被诱饵引诱的那一批, 倒不像是对方的手笔。 或者说得准确一点,应当是诚王与哪位不知名的合作了,意图混淆视听。 这些人应当不是出自云州军。他虽然许久不在军中, 但依旧会有军报定时送到他手上,云州军目前是个什么情况,他是一清二楚。 但是应当也不是外地来的军士,起码刑讯人员没有在他们身上发现其他州牧的痕迹。 卫鹤景沉思了片刻,想起之前在京城时收到的报告。 两位长史发现边关粮草等军需有所异动,于是立刻写信汇报给他。他也是以这个为借口,才从京城里顺利离开回到云州。 这件事情他一到云州就着手去查了,但是只发现了一二小蛀虫,根本吞不下实际上的空当。他知道在这两只蛀虫身后一定有条大鱼。为了钓出这条大鱼,他按兵不动,一直对此事装作毫不知情。 眼下看来,很可能是云州内部有人趁他不在,偷偷截了粮草养私军?并且这个人还和诚王勾结上了。 思及此处,卫鹤景眸中的寒意愈发浓厚。 敢在他老巢里头搅弄风云,这可真是好大的胆子。能做到这种程度而不被人发现或者是捅破的,那么他在云州一定有一定的势力才对。 符合这些条件的,大多是云州的高官了。 他要好好想一想,究竟要如何安排下一步…… 卫鹤景微微阖目,食指轻轻地敲击着木质的书桌,发出极富节奏的“笃”、“笃”声响。 “唔……” 只是这声音富有节奏又不算刺耳,但是对于一个睡着了的人来说,也足够叫她恼火的。 比如沈娇。 假如观察得不够仔细,那么大概只能看到卫鹤景一人坐在书桌后面。 可是谁也不知道的是,男人只是看起来是一派正经的模样,然而膝盖上却伏着个睡着了的小姑娘。 小姑娘似乎是睡得不舒服,在她夫君腿上蹭了蹭。 卫鹤景敲击桌面的手略微顿了一顿,沉默半晌,还是停了下来,专门伸手抚了抚她温热的额头。 小姑娘大概是昨晚累着了。 昨夜几乎折腾了一宿,于是她起床时就有些不情不愿的,动作也是慢吞吞的,恨不得永远不要进行到下一步,最好永远在床上抱着被子睡着了才好。 她本就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等随他到了书房之后,起先还能安安稳稳地读上两页纸,可是随着雨声渐起,小姑娘的脑袋就如同小鸡啄米一般,左摇右拐,一点一点地,无论他怎么看顾也没法让她停下来。 卫鹤景也实在没了法子,只好由她去睡。只是小姑娘睡觉也不肯老老实实地。 让她回房间去或者去书房的榻上睡觉,沈娇是绝对不肯的,对此小姑娘振振有词:“我还是想要学习的!等我脱了鞋袜上床去睡,哪怕未曾换上寝衣,那别说看书,恐怕这一个白天都要在床上白白耗费了!” 她都这么说了,卫鹤景既然支持她学习课业,那就必然不能把她赶上榻去歇息。 但是他也说不出不许这小姑娘睡觉的话,真的拿他少年时修习的严苛对待她,卫鹤景自己也于心不忍。 于是最后就成了这么个情况。 沈娇想什么时候学就什么时候学习,睡着了也没关系,卫鹤景不用管她,只要沈娇醒来之后,还愿意照常学习,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所以,哪怕这困倦的小姑娘最后直接倒在了卫鹤景的膝盖上,他也没有故意把人从身上喊起来。 不过沈娇最后还是醒过来了。 小姑娘一醒过来,注意到自己靠在谁身上,就立刻从他身边弹开,正襟危坐,拿起书来看得有模有样。 这幅全神贯注的模样看得卫鹤景有些想笑。 在他腿上躺够了,到了不需要他的时候就翻脸不认人了?也不和他这个人肉垫子说声谢谢。 小姑娘从哪儿学来这么个用完就扔的坏习惯?明明昨日还好好的。 好像从今天早晨开始,这小姑娘就没有和他说上几句话,难不成,真的是昨晚的事情把她给惹生气了? 他心里头这般猜想着,目光灼灼地盯着身侧的小妻子看。 小姑娘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气呼呼地鼓起了脸颊,但就是不肯分给他哪怕一缕目光,更别说和他说上一句话。 而卫鹤景一直到找了借口检查她功课,才终于使得沈娇纡尊降贵地开了金口。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多和沈娇说几句话,门外就有下人敲门通报:“殿下,刑讯官问到了一点东西,恐怕得您亲自去一趟。” 第53章 青年 卫鹤景:蠢货 沈娇眼看着现下是不想和他待在一起了, 正好又有正事递到了他眼前,卫鹤景便起身去了地牢,把书房留给了沈娇。 等卫鹤景出了门, 沈娇就好像被人抽走了脊梁骨一样, 整个人瘫在桌子上。 她也不是要故意发脾气的。主要是昨天晚上卫鹤景做得实在太过分了。 小姑娘趴在桌子上,把脸蛋埋在臂弯里, 漆黑长发下露出一点通红的耳尖。 其实他若是只玩得过分些也就罢了,大不了回头她挠回来给他留一身血印子。可是最主要是沈娇自己脸皮还不够厚。 毕竟,两个人闹成那个样子,总得要重新打水洗漱的。虽说她被卫鹤景塞进了帐子里, 洗浴时也被卫鹤景全程按在怀里, 根本不知道下人们收拾的时候是个什么表情。 但是她只要稍微想一想,就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埋到地缝里头去。 脑袋晕乎乎的小姑娘怎么思考都觉得是夫君的错, 再加上一直未曾褪去的羞涩, 便干脆不理卫鹤景了。 反正, 只要不开口说话,就没人能看出来她在害羞。 …… 晋王府的地牢入口其实并不隐蔽。准确的说, 卫鹤景就从来没有掩藏它的心思,只派了一队精锐把守。沈娇一直没有发现这块地方,也只是寻常没有人会往这边来, 让她误以为只是寻常的空置院落罢了。 但即使是这样,这些年来, 无论是哪路神仙, 都没能从这看似简陋的地牢里将哪怕一只老鼠截走。 卫鹤景进了门后, 两个守卫将门再次关上,连绵不断的雨声被隔绝在外,室内只能隐约听到一阵阵哀嚎。 卫鹤景抬手解了披风, 露出身上纯黑的窄袖长袍。一侧的守卫接过披风收好。 “吐了多少?”卫鹤景并不急着直接去牢房,而是在厅堂空置的桌椅上坐了下来。 牢头早知道他要来,提前泡了热茶备在桌上,整理好的案卷也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侧,方便卫鹤景查看。 挺着大肚子的老头眼看着已经年过半百,头发黑白交杂,皮肤发皱,隐约有些黑褐色的斑点,笑起来也是一股凶神恶煞的气质。 “依属下来看……”牢头比划了一个手势,“七成。不过里头两成是谎话。” 卫鹤景没有喝那杯倒好的茶,他的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几下,沉吟片刻,大致翻阅了一遍记录好的口供。 “果然不止诚王一个。” 只不过合作的对象恐怕不是他所说的那一个。 牢头向他行了一礼:“那殿下您看?是兄弟们接着审,还是您亲自……” 地牢没有开窗,全凭烛火照明。火焰跳动的影子落在卫鹤景眼底,却没有给他带来半丝暖意:“当然是本王亲自来审。” 牢头点头称是,突然又想起什么,道:“按您的要求,李记何蓉已经提来了。您没发话,属下们也没有贸然去审。” 卫鹤景淡然道:“先去水牢吧。” 水牢建在这座牢笼的最深处,人一靠近就觉得寒凉刺骨。卫鹤景却好像对此毫无感觉,不着披风或是大氅,只握着一只铁质长鞭靠近了水池。 牢头指挥者手底下的守卫将人从池子里头拖上来。 这座监牢里的刑讯官各个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手里有的是办法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眼前这个青年男子就在他们手下走过了一遭。手腕粗的铁链穿过琵琶骨,嘴里的牙被拔了将近一半,浑身上下能动的关节几乎都被拆卸过一遍。 男子被从池子里捞上来扔到了卫鹤景面前,头发湿淋淋地粘在脸上,像滩烂泥一样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卫鹤谷手底下的人。”卫鹤景走近两步,半蹲在他面前,“不过如此。” 那人就像死了一样,摊在地上一动不动。 卫鹤景也不管他动没动,只继续道:“云州州牧还没那么大的胆子,胡编乱造也改合点逻辑。是你自己说,还是本王来审?” 青年终于动了一下,他缓慢地抬起头,好像这样一个普通的动作都要耗尽他全身力气:“晋王殿下,您这般倒是何必呢?我不是已经招了?确实是云州州牧。” “不老实。”卫鹤景冷哼一声,“胡乱攀咬也该有个限度。或者换句话说,就算云州州牧确实有鬼,你家主子勾连的恐怕也不止这一个吧?” 那青年梗着脖子讽刺地看着他:“晋王殿下若真有能耐,又怎会需要从我这个无名小卒嘴里要消息呢?” 卫鹤景听了却一点儿也不生气。 “本王有没有能耐,也确实不是你一个无名小卒能做评价的。” 他正要起手挥鞭,青年却笑道:“我是没这个资格做评价。那,不知晋王妃可有这个资格呢?” 卫鹤景眯起眼,气势愈发凌厉。 青年笑着笑着呛了一口痰,他呸得一声吐出去,继续一边咳一边笑:“殿下恐怕有所不知。” “和我家殿下勾连的另一位位高权重之人,就是您新娶的王妃啊。” “啪!” 卫鹤景不与他搭话,一鞭子狠狠抽过去。青年闷哼了一声,身上的鞭痕肿胀起来,一丝血迹在半空中洒落,中间夹杂着一些细碎的皮肉。 青年还来不及喘息,第二鞭就紧随其后,以更加狠绝的力道落在他身上。 然而在这样的攻击下,他还不忘继续把刀子往卫鹤景心上扎:“对了,您是不是不相信啊?毕竟沈小姐此前与我家殿下相隔千百里,从未见过。但是,她的情郎是我们的人啊。”“晋王殿下,被王妃背叛的滋味如何啊?” 卫鹤景终于赏了他一句话。 “蠢货。” …… 今日卫鹤景带她来书房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安排她的座位,而是把她放到了自己身边。 两个人,用两把椅子,共用一张书桌。 起先坐到这个位置上的时候,沈娇又羞又怕。 这种地方和两个人过近的距离让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晚,只害怕他一时来了兴致把她按在这种地方欺负。 不过好在卫鹤景似乎确实没有这样的意思,他递给她一沓书之后就安静地处理自己的事情了。 但是沈娇当时依旧不敢放松精神。 她害怕卫鹤景查她功课。 虽说这几天她读书不似平常那般不思进取,总算用功努力了些,然而基础摆在那里,卫鹤景寻常提问她答起来依旧是心惊胆战。 而且,卫鹤景之前布置了每天晚上口述一遍读书所得的心得感受。然而昨日卫鹤景并没有问她这些东西。如此一看,今日被提问的可能就大了许多。 她又坐得这么近,被训都没处躲。 不过还好!现在卫鹤景出去了!不管她了!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小姑娘撑着腮,猫儿眼滴溜溜地转。 现在做什么好呢? 第54章 梅开三度 沈娇:我在一个问题上跌倒无…… 卫鹤景离开之前并没有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掉, 书页虽然不是翻开的,但也微微翘起了一个角。 沈娇一个眼神都没给它。 小姑娘努力克服自己想要玩乐的冲动,乖乖坐在椅子上, 视死如归般的翻开自己先前阅读的书卷。 忍住!不能玩!要努力学习! 雨滴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上, 发出悦耳的声响。沈娇盯了一会儿,眼神逐渐迷蒙起来。 一定是这个日子太适合打盹儿了, 小姑娘握着笔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玩意儿。等她好不容易撑开一丝眼皮,看清了自己到底在纸上做了些什么的时候,卫鹤景回书房来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沈娇浑身一激灵, 想要把手里的纸张收回去, 却被男人牢牢地抓住了手腕。 卫鹤景抽出那张纸一看,上面被沈娇随意地涂画上了各色小人。只是画风各外简陋, 一个圆圈做头, 几根线条做标记, 组合成各种动作,勉强看得出是个人的形状。 不仅如此, 上面还有各色标记,小姑娘在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穿裙子、跳舞双环髻等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词汇。 “哎呀!你别看了。”沈娇想要把对方手里的画纸抢出来,却完全拽不动。 俗话说得好, 事不过三。她完全没想到这样的情景会再一次出现,她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运气啊! 第一次, 她当着对方的面画肖像被抓了。第二次, 自己给马儿编辫子, 在露天的情况下,她的举动卫鹤景一览无余。 哦,不只有卫鹤景, 他小师叔、自己曾经崇拜的名士也看到了。 谁能想到?第三次,沈娇特意挑选了卫鹤景不在屋里的时间,甚至连房间的门窗都是紧紧关闭的,结果却还是被自己的夫婿抓了个正着。 也不知到底是卫鹤景脚步太轻,还是沈娇自己太过于全神贯注,完完全全沉浸在了绘画中,竟然一点也没注意到附近的变化,一丝响动也没有听到。 卫鹤景皱着眉头问道:“这都画的什么?” 人物如此奇形怪状,倒不像是她从前的水平。 小姑娘自然不肯和他说实话,只是敷衍地说道:“只是不想看书,又无聊,随便画画而已。非要说的话,大概是……” 她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出来一点实话:“就是想看他穿裙子带首饰跳舞。” 说谎嘛,自然是要半真半假的。 年长的男人不能理解小姑娘的这种想法,但这些日子对方的思维跳跃是他早有见识的。对方一定要这么解释,他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毕竟做出这样的事情确实是沈娇的风格。 眼看着夫君相信了自己的话,沈娇在心里偷偷舒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下来。 虽说做这些画作是自己是无意识中胡乱涂抹的,根本没想太多。但现在回想起来,沈娇也大概能猜到自己当时的想法,多半也就是想着如何打扮夫君。 只不过沈娇当时在气头上,于是想象就格外放飞自我。她居然开始思考夫君若是个女孩子该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也许就像个普通女儿家那样,头上插着一支长簪子,穿着颜色鲜艳的罗裙。他这张脸如今完美无缺,想来扮成姑娘家也必然是倾国倾城的那一种。 而且,她夫君常年常年习武。虽说舞蹈和武功并不相同,但是想来应当也有些许相通之处。若夫君是个女儿家,要是不像她好友许琼一样入伍打仗,那就应当是个绝色舞姬。 只是她不确定会不会和这样的夫君做朋友了。虽说她喜欢好看的人,但是对于危险分子,沈娇也一向是敬而远之。 不过,也许就像话本里写的那样,作为顶尖美人的夫君会整日里被各路英雄豪杰争抢吧?到时候她会踩着这些人登临宝座。要是自己也是个小诸侯,那多半也是被她利用的份。 但是有着绝顶容貌的舞女…… 就算心狠手辣,她也还是很喜欢啊。 小姑娘又一次觉得自己困得慌,她居然觉得这样的故事也蛮有意思。不过想到这里,她又突然觉得自己十分聪明。 毕竟这一次,哪怕只是无意识的涂画,沈娇居然还给自己留了些许后路。或者也可以说是她终于长了记性。 上一次被夫君抓包,最让她觉得借羞耻尴尬的就是因为她画了完整而细致的人物肖像。现在她只是随手画了不成形的几个火柴人,纵使夫君有火眼金睛,也看不出她到底画的是谁。 而在这一头,卫鹤景刚刚拷打犯人回来。纵使他不将对方那浅薄的挑拨离间的手段放在心上,但也不得不说,对方的话在他心里多少产生了一点不好的影响。 卫鹤景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纸张。 其实他倒不怀疑自己的妻子会抄写什么秘密情报传给府外的对手。 但是犯人提供的情报,为了活命,向来是几分真几分假掺杂混揉的。他可以断定自己的妻子并没有向外界传播情报。 可是,小姑娘对于自己的评价到底如何?男人的心中终究有一点疑惑,或者说是担忧。 方才他已经传令让人去查了。卫鹤景之前没有刻意关注过那个名为张辞的男人。对他来说,那只是自己妻子曾经喜欢过的对象,仅此而已。 如今沈娇已经嫁给他卫鹤景做了妻子,这两人之间所有的可能都已经被斩断,这个人也已经不足挂齿。 毕竟小姑娘看他的眼神一天比一天闪亮,这个男人的名字也再也没有出现在沈娇的睡梦中。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的妻子已经将对方差不多忘了个精光。 卫鹤景担忧的是另外一件事。 假使张辞真的是诚王派来的,又刻意引诱过他的小姑娘。那么这姑娘会不会道听途说了些什么不好的东西,先入为主,对他早有了不好的印象了?这样一来,沈娇先前的不信任也有了合理的缘由。 毕竟,众所周知,在重要人物眼前抹黑竞争对手,也向来是一项很好用的手段。 思及此处,卫鹤景放开了小姑娘的手,将画纸还给了对方。但他也没有说更多的话,将自己的思量完全告知对方,只是淡淡地通知她:“等晚上回去了。让你的嬷嬷和侍女们收拾一番。我们下个月月初就回去。”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顾不上收好画纸,只能呆呆地问他:“不是说,要等到年底才能回去吗?下个月也不过是十一月而已。离年底还早得很吧!” 她再一思考夫君回来的缘由,惊讶道:“那夫君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这是自然。”她的夫君神色自若,“不过一些小事而已。只是留守在晋王府的官员不好出面,得我亲自走一趟罢了。” 话虽是这么说,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要提前回去的话完全就是谎言。 卫鹤景敢肯定确实有云州官员与诚王里应外合。但是这个人绝对不是云州州牧。对方还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和能耐。 从水牢出来之后,他又去审了另外一批犯人。也就是之前被诱饵迷惑,追踪另一辆马车的刺客。 这一批人虽说在卫鹤景眼里只是些虾兵蟹将,但也堪称一句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细细观察,倒有几分军中的味道。 虽说对方摆出一份不堪审讯的模样,很快将自己知道的东西都吐露了出来。但是给出的线索,都只单纯地指向诚王府和太后。 在卫鹤景的预感里,他怀疑这一批人与边关的将领有关。若是边境真的有人想搞小动作,那他恐怕得多派些人手盯紧了才行。 不过眼下就有一个极好的机会。那就是他赶回京城的途中。 有一项可以清楚知晓的事,那就是太后一定会在途中派人截杀他。诚王多半也会插一手。那么,与诚王合作的第三股势力会不会也眼馋这一个时机? 想要混水摸鱼,在混乱中对他下手,既能得了好处,又不用承担太多风险。不得不说,这是很有可能性的。 卫鹤景天生不是个墨守成规、偏安一隅的人,否则他也干不出造反的事。所以也因着他的这样的特性,这次回程,其实又是他以身作饵、诱敌上钩的套路。 等到时机成熟,免不了再杀个回马枪回到云州来。 不得不说,这一招风险很大。但是如果成功了,获得的报酬也绝对不会小。 从前卫鹤景孤身一人,做这样的事情毫无顾虑。只是如今新娶了个小姑娘做妻子,凡事也要多考虑她的安危。 “我看你也闲着。叫你读书不认真,总是三心二意的。”男人装作一副要训斥她的样子。 小姑娘有些羞愧的地低下了头。 沈娇自认这确实是她又做错了事情。明明说好了要用功读书,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和手,总喜欢图安稳图安逸,专找有趣的事情做,对枯燥的事情难以坚持。 当然了,在她看来,无论什么事情都比读书要有意思,哪怕是要她数今天落下了多少滴雨水,沈娇也会觉得比读书要有意思。 “我知道错了。”沈娇再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一次低声认错。 当然了,她的这类道歉和保证,似乎总不能得到很真诚的对待。或许说她发誓的时候确实真诚,只是实际行动总是做不到而已。 “我也不管你这个。”卫鹤景摇了摇头,另外给她布置了一番任务,“之前说了要教你武艺,我也不是白说空话。” 他伸出手指敲了敲桌子:“明天早晨,我叫你醒来,你就得跟着我一同起床。我也不求你能把我这一身武艺学得有多精通,这是要从童子功练起的,要你照做显然是不够现实。别的不求多,起码能够强身健体。” 要是真的遇上了危险,这小姑娘好歹也能跑得快些。 第55章 锻炼 沈娇: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 卫鹤景说到做到。 第二天一早上, 沈娇就被他从睡梦中喊了起来。还好有前些日子提前起床的铺垫,小姑娘不至于太过困倦,起码不会连眼睛都睁不开。她只是略微打了几个哈欠, 就乖乖地坐在了梳妆台前洗漱打扮。 也许是前些日子把雨都下尽了, 今天似乎是个好天气。天色渐亮,东边金红的太阳已经冒了出来, 但是空气里还有些许湿润的泥土气息。 用过早膳之后,卫鹤景把小姑娘带到了花园里。 眼下已经是秋冬了,花园里自然比不得春夏两季那般姹紫嫣红。但晋王府毕竟是亲王府邸,卫鹤景手中又握有实权, 外头想要巴结他的人一大堆, 府里的下人们平日里也都尽心伺候。故而,此时花园里也依旧种满了各色奇花异草, 并没有多少草木凋零之感。 府里的花匠向来有奇思妙想, 常常只用少量的应季花卉就能制造出各色动人景致。 现下的木芙蓉和山茶花开得正好。有晶莹的水珠落在花瓣上, 也不知究竟是雨水还是露水,只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娇美。 但是小姑娘此刻无心欣赏这番美景, 卫鹤景已经开始教导她一些基本的功夫。 ——其实也就是扎马步。 “我对你的要求不高。”男人早就给她制定好了计划,“先扎小半个时辰。然后你歇一会儿。绕着花园跑两圈就好了。今天就只给你安排这些内容。做完了之后,时间随便你自己安排。” 沈娇其实已经错过了习武的最佳时机。现在做再多努力也不过只能让她多多锻炼身体、更加健康罢了。 贪多嚼不烂。小姑娘往日里也不是个爱动弹的性子, 倘若一下给她安排太多内容,恐怕沈娇不仅坚持不下去, 还很可能半途之间倒下。循序渐进, 才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但即便卫鹤景认为自己已经足够贴心, 沈娇也还是觉得压力实在太大了。 其实她的身体也不算差,若是这小半个时辰只单纯让她站着,那她倒是能支撑得住。可扎马步毕竟不太一样, 小姑娘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坚持得下来。 会不会她扎到一半,就直接腿软摔在地上? 更别说等她站完这小半个时辰的马步,沈娇究竟还有没有力气再绕着花园跑两圈?晋王府的花园比荣国公府的还要大上许多。要她慢慢跑上一圈,恐怕就已经腰酸腿软走不动路了。 等她跑完两圈…… 沈娇心里盘算了一把,觉得以她的体力和速度,等做完这一些列流程,恐怕就已经可以用午膳了。 但是沈娇也没说抱怨的话,更没有说不接受这样的锻炼。她心里其实也是想要磨练自己一番的,要是不想这么做,她今天早上根本不会起床。 卫鹤景给她示范了动作,她也乖乖照做,在一旁站着摆好了姿势。虽说不太稳当,风一吹就左摇右晃,但看上去也算有模有样,没有什么大的错漏之处。 于是卫鹤景就没有再继续盯着沈娇,而是去了另一边开始了自己的晨练。他先是慢慢的打了一套拳,随后做了一番吐纳,之后抽出了腰间长刀挥舞起来。 小姑娘先前还有些意外,卫鹤景居然会慢吞吞地打拳。她只在多年前看过许琼的祖父做过这样的事情,从此以后,慢拳在她心里就和老人家画上了等号。 今日卫鹤景打破了她的这份刻板印象。不论是用拳还是用刀,卫鹤景出招时,都收起了平日里的温柔从容,浑身上下弥漫着一丝杀气。虽然已经努力克制和隐藏,但多少还是随着凛冽的拳劲和刀风外泄了一些。 沈娇站着无聊,有心再欣赏一会儿夫君的刀法,可惜随着时间逐渐流逝,她仅仅是维持着自己姿势的标准就已经要费尽力气,哪里还有精神能分出去观看夫君的表演呢? 还不等她扎完马步,或者说还不到一半的时间,小姑娘就已经开始觉得疲劳,摇摇欲坠,只能努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等到她即将倒下去的那一刻,卫鹤景收起了长刀,随后向她宣告:“时间到了。” 沈娇顿时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轻松下来。其实她也知道这么长时间多半连半个时辰也不到,是卫鹤景看她可怜放了水。 放松下来的沈娇虽然很想直接瘫坐在地上,但到底觉得这样的形象不够雅观,还是强撑着去了一旁的八角亭里坐下。 她总算是能好好歇一歇了。 小姑娘的性格就是这样,只要一闲下来,脑子里就喜欢胡思乱想。 卫鹤景昨天告诉她过几天就能回京城里去。沈娇当时虽然惊讶,现在却有几分开心。 这其实是沈娇第一次离开家、离开父母这么久。她平日里日程安排的满满的,忙碌起来便很难想起他们,不过如今被夫君这么一提,她再这么一空闲下来,从未有过的思念就不住地从心口蔓延上来,如丝网一般将她紧紧缠绕。 也不知道爹爹和娘亲怎么样了?他们会不会想她呢?算算日子,姐姐的孩子也该出生了,她也不知道母子俩状况如何、是否平安? 还有她的大哥……这两个月他有没有寄来家书?任上又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发生了? 沈娇思念完了亲人,又开始思念朋友。 普通的朋友还劳不上她惦记,她最想念的朋友毫无疑问是许琼。 许琼参军去了,也还没有给她寄过信。也许是还来不及吧?也不知道她在军营里状况如何了,有没有被人欺负?能不能坚持得住?自己只是扎了不到一个时辰的马步就累成这样……许琼从小习武,也不知她是如何坚持下来的。要是有秘诀就好了。这种事情她不敢和夫君说,但是可以问许琼啊。她们是最好的朋友,许琼一定会告诉她的。 不过,军营里的操练想必也更加辛苦的。许琼要是累瘦了,那她也会很心疼的。 小姑娘浑身疲累,还没来得及想更多,就又被夫君喊了过去。 “差不多也休息够了。现在开始跑步吧。我也不要求你的速度。跑完就行了。” 第56章 信件 准备写个信 第五十六章 就在沈娇苦哈哈地按照夫君的要求锻炼身体的时候, 远在秋山的许琼也并不轻松。 已经是深秋初冬的时节,早晨的秋山雾气缭绕,寒意像触角一样, 带着潮湿的水汽穿透铠甲, 渗入骨髓。 许琼刚刚训练完,一身的热汗蒸腾, 可寒冷的湿气无孔不入,冷热交织,让人难受极了。她掀开一座营帐的帘子,钻了进去。 “大哥找我?何事?” 帐子里摆了一张桌案, 许琼的堂兄许思儒就坐在桌案后。 许思儒尚且不到三十, 但是早早蓄起了胡子,倒是显得已过而立之年。这次许琼能够来秋山大营, 就是他做的安排。 许琼一点不怕这个哥哥, 盘腿在他对面坐下:“我能吃吗?” 桌上一碟馒头, 一碟小菜,还有两碗粥。要是还在京城, 这些个东西许琼是万万看不上的,但是眼下在军营里头,日常训练又多, 许琼对这些馒头是半点不嫌弃的。 许思儒端了一碗粥到自己面前:“知道你饿了,一起用吧。吃过了饭, 和你说件事。” “一起用?”许琼毫不客气, 拿了一个馒头就啃, 眼睛往她大堂哥脸上扫了一眼。 像她大堂哥这样的军官早膳一向吃得早,她还以为这顿饭是之前剩下的,原来这人还没吃? 这眼下有点黑啊?昨晚熬夜了?有烦心事?军务还是家事?会把她喊过来, 大概是家事吧?是侯府出事了? 纵然心里有无数疑问,但是许琼还是认认真真的吃完了早饭。 应该不是大事,不然大堂哥也不会吃完饭再和她说。 许琼饿得狠了,手里几个馒头早早吃完了,一口气喝完稀粥,抹了一把嘴。 许思儒看着堂妹那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关爱道:“还饿的话,剩下那两个馒头你也吃了吧。” 许琼不和他客气,也拿起来吃了。 等她吃完了,许思儒也放下了碗。 “你确定是要从军,对吗?” 许琼点头:“当然。” 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她训练也没懈怠啊。 许思儒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敲击着桌面,半晌后开口道:“现在有个机会,很危险,但是成功了就是大功一件。有了这份功劳,我也好向圣上请旨,让你正经在军营里有个官职。你要去吗?” 许琼正要开口,许思儒抬手阻止了她:“先别急着回答。我给你三天考虑,三天之后,你给我答复。” 入夜时分,沈娇沐浴后,坐在梳妆台前,使唤着夫君给她拭发。 卫鹤景自然没有不应她,从龚嬷嬷手里接了帕子,小心翼翼一点一点给她擦:“我手上没个轻重,要是弄疼了你,要和我说。” “知道啦。”沈娇托着腮笑,圆溜溜的猫儿眼弯起来,“我才不委屈自己呢。你要是弄疼了我,或者多拽了几根头发下来,我就……” 卫鹤景一挑眉:“你就如何?” 沈娇本来想说,要是弄疼了她,她就把夫君的头发给揪秃了,但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夫君可不能秃啊。虽说以他的皮相,就是剃光了头发烫上戒疤出家去了也是个顶顶俊美的和尚,但是,她最爱的是神君,对出家人可是毫无想法。 沈娇想象了一下卫鹤景光头穿袈裟的模样,只觉得心如止水,恨不得再远远给他磕几个响头。 于是她只好幽幽叹出一口气,拖长了声调,故作老成道:“还能怎么样呢?本王妃宽宏大量,只好原谅你了。” 卫鹤景被她逗笑了。 不过,笑归笑,他的手依旧是稳的。虽说是第一次给别人拭发,但他的动作始终小心。 小姑娘的发质极好,柔软顺滑,摸上去就像绸缎一样,许是因为尚且带有湿气,她乌黑的长发在烛火下格外润泽。 一缕长发拂过男人的手背,他不自觉地用手指轻轻绕了一圈,那软缎就像水一样从他指缝间淌了出去。 寝殿里本就十分温暖,夫君的动作轻柔舒缓,沈娇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桌子上燃着合香的金手炉,感觉自己越来越困。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嬷嬷替我拿些纸笔来吧,还有花笺。我记得库房有一套烫金牡丹的,多拿几张来。” 一旁的龚嬷嬷应声退下。 卫鹤景问妻子:“这是准备写东西?天晚了,明日再写吧,烛火再亮也伤眼睛。” 小姑娘想了想,拒绝了他的提议:“不要。” 平时试发都要许久才能彻底弄干,她只能无聊地坐在那里抠香炉玩,再这么下去,香炉的金都要给她抠下来一层。现在她突然想起来,很快自己就要回京了,可以给好友写信、准备一些带给亲朋好友的特产礼物,困意一下子就飞走了。 至于眼睛嘛…… 她还年轻,不像夫君年纪大了必须注重保养,偶尔写一次定是不碍事的。 沈娇这一声“不要”说得斩钉截铁,卫鹤景无奈,只得由了她。 龚嬷嬷手脚麻利,很快取来了沈娇想要的东西,站在桌边替她研磨。 沈娇没有去拿裁好的白纸,而是先取了一张烫金牡丹花笺放在鼻尖轻嗅。 烫金华贵,牡丹雍容,离得近了,还隐隐能够闻到牡丹的香味。 这花笺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闻到这个味道,就好像爹爹、娘亲和阿琼都在她身边一样。 “夫人歇一歇吧。”苏氏新提的大嬷嬷安氏看了看天色,劝道,“天不早了,夫人早些休息。这花笺明日再做也不迟。” 苏氏只应了一声,却没有停手:“眼看着就要做完了,何必等到明日呢。” 安嬷嬷眼看劝不动她,识趣地不再坚持,转头称赞道:“夫人这牡丹画得可真好。” 苏氏笑了一笑。 主母不愿意出声了,安嬷嬷心领神会,也闭了嘴,稳当当地站在烛火的阴影里做个没张嘴的树桩子。 荣国公夫人的爱好不多,制花笺可以算是其中特别的一项。 苏氏平素最爱制荷花笺,白荷花含苞待放,青翠的荷叶随风起舞,再撒上金银细粉,格外的清丽雅致。 可是小女儿不爱这一款,她一向喜欢闪亮华丽的物事,花笺也是一样。 沈娇七岁的时候,有一日她做腻了荷花笺,就随手制了一副牡丹笺,谁知道这小家伙见了喜欢得紧,扯着她的袖子撒娇,一定要把牡丹笺讨到手里来。 她有心逗一逗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娇娇准备拿来做什么呢?” 小团子理所当然地回答她:“写信呀!” “写给谁呢?”?“阿琼!” 苏氏忍俊不禁:“你和阿琼几乎天天见面,还要写信吗?” “万一我们以后分开了呢?那不就能用上啦?”小姑娘扁扁嘴,“等以后我和阿琼成亲了,不就见不着了嘛……” 苏氏点她的额头:“你这孩子,才多大,就知道成亲的事了?” “我知道啊。”沈娇点头,“成亲就是像大姐姐和陈姐姐那样,穿红衣服,离开京城。” 苏氏哑然。 苏氏的大女儿嫁的是个年轻进士,早早受了官职外放,小夫妻俩正是情浓的时候,哪里舍得分开——就是女儿想留在京城,苏氏也是不肯的——于是小俩口一道去了外地,路途遥远,这些年也只能年年寄家书回来。 那时候沈娇比现在还小,走路都磕磕绊绊的,哪里记得那么多,只知道大姐姐嫁人了,不和亲人们在一起。 至于所谓的陈姐姐,苏氏知道那是谁。康安伯的女儿,和她的娇娇见过几次面,带着娇娇和阿琼玩过几次,小女儿挺喜欢她。这位姑娘前些日子也嫁人了,夫家在江南,伯府送嫁那一日她恰好带着这孩子去多宝阁选首饰,看见大红的队伍,沈娇好奇,她就提了一嘴。 做母亲的摸摸女儿的圆脑袋:“这倒也不一定,说不定以后娇娇和阿琼都能留在京城,这样你们还是可以每天一起玩。” 沈娇点点头:“那我就给爹爹娘亲写信吧。” 小姑娘觉得自己很是懂事:“娘亲上次说成亲之后女孩子就不能和爹爹娘亲住在一起了。我和阿琼从认识就不在一个府里,所以习惯了。但是我一直没有和爹娘分开呀!等那时候你们一定很难过,我就给你们写吧,每天都写。” 苏氏既感动又好笑:“哪有一天一封信的?” 沈娇点头表示了解:“那……那就一个月一封吧,我多写一点,娘亲每天看一段,等你看完了,下一封信就又来啦!” 从那以后,沈娇就常常缠着她牡丹花笺。再往后,她发现许琼那孩子也喜欢自己做的花笺,就干脆也给她做了一套,不过纹样是碧水鸥鸟的,让她们以后书信来往用。 那姑娘不像自家这个小娇娇,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两个孩子互相帮助也好。 只是不知道,这时候,这么多年攒下的花笺,她们用了没有。 苏氏搁下笔,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一向没心没肺的小女儿,又能不能记得小时候的话,给她的爹娘每月写一份长长的家书呢? 第57章 套路 沈娇:喵喵喵? 沈娇自然记得要写家书了。 小姑娘在家一向是个喜欢撒娇的性子, 亲近的人和她搭上话,一旦勾起了她的兴趣,沈娇能和人家从早晨絮叨到晚间。 她写信也是一样的道理。哪怕晚间困顿, 这一会儿的功夫也顺利写出洋洋洒洒几大张来。 卫鹤景原本是专心给她拭发, 手里的巾帕湿透了,便给她换了一条新的继续擦。转身时不经意看见妻子所写的书信。 虽说并没有认真阅读纸上到底写了什么, 可他眼神锐利,大片的墨字痕迹还是能看见的,笑道:“平时让你做功课,写得从没有这样利索过。” 这才多久的功夫, 眼瞧着起码有上百字出来了。 平日里在书房她是个什么效率? 摸摸笔、做做画, 偶尔看些杂书、再发一发呆,大半的时间过去了, 她却只写了几行字。 沈娇自有一番歪理邪说:“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给家人写信, 自然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不怕多费口舌。做文章就得再三思索,力求语言简练, 可不得又费功夫又短小精悍。” 卫鹤景放弃了和她争论。恐怕这世间再没有比她还要能说会道的小姑娘了,她固执起来,寻常人辩不过她。 “我不与你争口舌。” 卫鹤景有法子治她:“待会儿查你功课时, 希望你这张小嘴也别让人失望。” 沈娇不自在地咳嗽一声,猫儿眼眨了眨, 嗓音格外响亮:“那当然!” 话音刚落, 她似乎又觉得这样大声说话显得自己有些心虚, 不自觉开始给自己小声解释:“我说了要认真学习的。不过这是件循序渐进、细水流长的事情。我又不是什么绝顶天才,一时半会儿看不出进步也是正常的!” 她说这话时,神情恳切极了, 让不知情的人见了,准以为句句是肺腑之言,当即就能原谅她的前后不一。 卫鹤景给手底下这只摇头晃脑的猫儿擦毛,本就格外辛苦,还得忍住不能笑出来,只从鼻腔里发出一点气音:“嗯。” “你刚刚笑了是不是?”猫咪一下子就不乖了,她眯起眼睛,粉嫩的腮帮子鼓起来,倘使真的有猫胡须,想必也一定是要翘起来的,“你的声音不对,你肯定笑了!你不相信我。” 卫鹤景当然是否认。 他是笑了没错,可是谁看见了?沈娇后脑勺可没长眼睛。 “我从镜子里看见了!” 卫鹤景再度否认。 “绝无此事。” 沈娇眼看诈不出他,只好瞪圆了眼睛,继续写信,一边写一边念叨:“沉香二斤,织金花鸟插屏一对……” 一桩桩一件件的,全是贵重东西,怕是三辆马车也不够她塞的。 卫鹤景听她报菜名似地,小嘴里念出一长串词却丝毫不带打顿,不由得长眉一跳。 这么多想买的? 亏得他家大业大,贡得起她。不然当初若是她拒婚,另外选了人家,恐怕夫家可禁不起这小祖宗如此挥霍。 “嬷嬷,劳烦你,明儿把这些东西从库房取出来,就当我过几日回娘家的礼物了。” 沈娇写得手腕都酸了。她放下笔甩了甩手,又赌气柔软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吹干了雪白纸张上的墨迹,叠好了递给龚嬷嬷,特别叮嘱她:“一定!一定!一件都不能少!” 说着,斜睇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却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小姑娘露出雪亮的一截小牙:“怎么?肉疼啦?” 听见沈娇不阴不阳的声音,卫鹤景回过神来:“怎么会呢?库房的钥匙全给你了,你想拿多少拿多少。我只是想,你才到封地不久,没想到这么快就想家了。” 沈娇晃晃小腿,有点不好意思。 她都及笄嫁人了,按道理说,已经是大人了,想家是小孩子的事情,大人说想家好像有一点点奇怪。 但是她很快又振作起来,理直气壮:“想家不是很正常嘛。” 她嫁人了也还是爹爹娘亲的女儿,想家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和年龄没有关系。 “你说得对。” 卫鹤景摸了摸她的发尾,还有一点潮湿,再等一等应该就能干透了。 卧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烛芯燃烧,偶尔发出的爆裂声响。 沈娇托着腮,看了一会儿脚边夫君落下的长长一条影子,让龚嬷嬷退了出去。 男人俊朗的容颜在烛火映衬下容貌更加惑人,小姑娘扭过身子歪在绣凳上,抱着他的腰蹭了蹭。卫鹤景小心调整自己的姿势,避免扯到小姑娘的头发。 “夫君你不要伤心呀。”沈娇声音软糯糯的,“虽然你原来的家没有了,但是我很喜欢和你呆在一起呀。” 卫鹤景一顿,将巾帕叠好放在她的妆台上,温暖的手掌摸摸她的圆脑袋:“撒娇也不能逃避检查功课。” 沈娇顿时整个人蔫掉了。 “不过今天晚上可以是个例外。” 小姑娘欢呼起来,眉眼弯弯,主动给了他一个亲亲。 不过这只小猫一向懂得什么叫得寸进尺。 等到两个人躺在床榻上的时候,沈娇伏在她夫君怀里,柔软的小手伸进衣襟里,细声细气地问:“夫君喜不喜欢这个啊?” 卫鹤景的呼吸有些沉重,喉头滚动:“不怕累了?” 小姑娘讨好地亲亲他的脖颈,细软的长发蹭得他浑身发痒:“帮夫君分忧解难,怎么能怕累呢?” 卫鹤景把她抱紧了一点,掌下是少女纤细的肩胛,仿佛一捏就断。男人放纵自己沉醉在柔软的暖香里,从妻子粉嫩的嘴唇里汲取甜蜜:“那就有劳王妃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身柔软无力的猫咪被主人捏着爪子,洗干净了粉嫩的肉垫后,得意地向主人寻求小鱼干做奖励:“夫君可怜我今天辛苦,明日就让我少跑一段路,如何?” 但是主人这时候仿佛一位言而无信的渣男,形状完美的薄唇里只能说出让猫咪心碎的冰冷薄情的话语。 “这怎么行呢?” “从娇娇刚才的表现来看,正应该加强锻炼才是啊。” “夫君给你做主,明日再多跑一段路吧。” 愤怒的猫咪在他精壮的手臂上留下了一圈牙印。 第58章 日常 沈娇:夫君不在?那太好了!…… 云州地处国境之北, 冬天来得较寻常地方更加早些。到了月底的时候,晋王府的上空已经开始落雪了。 京城里四季分明,沈娇对下雪这件事一点也不稀奇, 唯独一件事叫她高兴。 ——雪水湿滑, 夫君这几日已经不要她跑步了,说是防止她摔倒, 要等雪停了、化完了,再继续。 沈娇问了宋嬷嬷,得知云州寒冷,按照往年的惯例, 起码一个月以内都不会有下雪之前的好天气了。 而等到下个月底, 他们又要回京去了。 在京城过年可麻烦了。她还没出阁的时候,就要陪着母亲迎来送往连轴转上大半个月。眼下她做了王妃, 想必会比往常还要忙。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一算, 可以看两个月不跑步了, 这是多么让人快乐的一件事啊。 当然,空出来的时间, 全加在书房学习上去了。虽然一样有些拘着她,但是书房里很是暖和,又有夫君美貌养眼, 偶尔还能趁着夫君不注意偷偷摸摸鱼,就算课业加倍她也认了。 这些日子, 沈娇每天大致就是这么个流程。 一早上冷得很, 她起不来, 往往要等到夫君练完功回来用早膳才能勉强清醒,被男人从温暖的床铺里拖出来洗漱。 等用过早膳,夫君把她往披风里一裹, 穿过风雪去书房。他处理政事,沈娇读书、发呆、看美男养眼、偷偷画画、打瞌睡。 午膳也在书房用了,卫鹤景陪着她在书房走上十几圈消食,才肯让她在软榻上小憩一会。卫鹤景自己是不午休的,只会给妻子掖好被子之后转过身继续处理政务。 沈娇对此极其不满意。天气寒冷,夫君的身体就是最好的暖炉,抱着睡可舒服了,被窝里三个汤婆子都赶不上他。为此小姑娘没少撒娇卖痴,就想要卫鹤景这个人型大暖炉陪她午睡。 卫鹤景对此无动于衷。 快到年底了,政务本就繁忙,不出意外回京路上必然又有一番波折,他尽快得把要做的事情安排好。 何况着小姑娘抱着汤婆子不也睡得挺香?越喊她越往被窝里缩,每天把她从榻上叫起来实在是再费劲不过的一件事了。 而沈娇歇完了小半个时辰,就又被男人叫起来学习功课。两个人重复上午的活动,卫鹤景处理政务,沈娇读书、发呆、看美男养眼、偷偷画画、打瞌睡。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是该用晚膳的时候了,做夫君的偏偏喜欢在这个时候逮住她查问功课,不好好答就得一路走回卧房去。 沈娇看着门外呼呼作响的风雪声,觉得还是躲在夫君斗篷底下被他抱回去更舒服一点。于是只好一边咬着玉箸一边绞尽脑汁回答问题。 答不上来怎么办? 那就只好含泪再吃一大口。 府里新制的小酥饼脆脆的、香香的,可好吃了。 有点撑也不要紧,反正晚间夫妻俩的小活动会让它们及时被消化掉的。 就是有时候卫鹤景摸着她有点圆溜的软肚皮时露出的笑意让沈娇有点想让他的手臂上再添一个牙印。 不过今天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沈娇难得一觉睡到自然醒,觉得很不习惯。 小姑娘左挪挪、右动动,把自己裹成一个严密的蚕蛹,确保一点凉气都接触不到自己的身体。 虽然屋子里地暖昼夜不断,凉气实际上一点没有,也不耽误沈娇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 她辗转腾挪,滚到床沿,从帘子里伸出乱蓬蓬的脑袋:“群青,什么时辰了?” “回王妃的话,刚过了巳时二刻。” 上午已经过去一半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这时候卫鹤景还没来喊她起床?上午不用去书房了? 沈娇讶然:“殿下呢?” “殿下用完早膳就出府了。”群青看着她家小姐,心中了然,“王妃大概是睡太久了,还迷糊着,不记得了。早晨殿下亲口和您说过这事了,您还应了呢。” 她家小姐从小就这样,冬日里格外贪睡又健忘。要是想和她说什么,必得等到她完完全全清醒的时候,或者说完之后就不再让她继续睡。不然一转眼的功夫,等她再睁开眼睛,之前和她说的话她能全给忘个干净。 晋王殿下和她家小姐做夫妻还不久,不知道这件事也很正常。左右有她们这些做奴婢的服侍在侧,都是听到了的,等小姐起床了转述一番也无不可。 不过群青还是给出了建议:“看样子殿下还不知道您这习惯。不如等殿下回来,王妃亲口把这事与他说一次?万一有时候殿下与您说些私房话,奴婢们不便侍奉左右,得您自己记着,免得误了事。” 卫鹤景今天早上和她说过话吗? 沈娇拧眉,细细回想。 好像……大概……也许…… 是回来过? 小姑娘费劲地在脑海中寻找那一部分记忆,终于恍惚间记得那人确实回来过。 他坐在床边和她说话,她嫌弃他从外头回来,一身凉气。她的头发似乎都能感受到外头风雪的寒冷,通过头皮将寒意传递过来,催促她再往被子里缩一缩。 “今天早上就给你放个假,路上湿滑,不用你去书房了。”男人伸手将被子往下拉了一截,把她的口鼻露出来防止她闷着自己,“我上午要出去一趟……” 他伏低了身体,在她耳边轻声道:“……京城……将军……” 沈娇觉得寒气更重了,继续往被子里缩,也不管他究竟贴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只管一个劲点头:“知道啦知道啦!早点回来!中午我们一起用膳。外面冷你多穿点。” 回答十分顺畅,口齿清楚,思维清晰,和她说话的人根本没想到她完全是在凭借本能回复,实际上依旧在晕晕乎乎地和周公下棋。 男人只是轻笑一声,温暖的手掌摸了摸她的额头:“那我走了。你继续睡吧。” 沈娇眨眨眼睛。 虽说想起来了大部分内容,但是直觉告诉她自己没能想起来的、卫鹤景在她耳边说的那一段是非常关键的内容。 京城?将军? 好像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是,想不起来啊。 小姑娘纠结了一会,决定放弃。 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大不了等夫君回来她再问一遍好了。 夫君不在家里,那她就能随便玩啦! 沈娇蠢蠢欲动:“外面天气怎么样?” 群青明白她的意思,微笑道:“挺好的,虽然还在下雪,但比前些日子小很多,也不刮风了。” 年轻的小王妃一把掀开被子:“替我更衣!” 她要堆雪人!打雪仗! 夫君不给她碰雪,说会冻伤她的手之类的,大道理可多了。 她才不管呢。 玩雪的快乐老男人不懂。 卫鹤景不在,她要敞开了玩! 第59章 风雨 少年帝王 一想到可以玩雪, 沈娇立刻就不困了,整个人眨眼间容光焕发。 群青给她换上一套朱红袄裙,金线绣着大片山川纹路, 还用引线和珍珠做星辰点缀, 远远看去就让人觉得贵不可言。领口和袖口却镶着一圈软绒绒的白兔毛,又是一番娇俏可人。 沈娇套上衣裳, 一遍坐在妆台前等群青给她梳发,一遍指挥道:“今天就不上妆了。也不用梳发髻,给我扎两个丸子算了。” 小姑娘急着出门去玩,妆容发型这些东西, 自然是越容易、越省时间才越让她开心。要不是实在不合礼数, 她恨不得披着头发就直接冲出去。 对于群青来说,这种情况她倒不是第一次遇见了。自家小姐年年都会来上这么几遭, 她早就习惯了。 不过, 沈娇说得虽然简单, 群青却不能真的就只是随便找两根头绳给她绑两个丸子。王妃的身份摆在这里,她多多少少得在这丸子上费些手艺, 弄些花样,再插几根珠花,这才勉强说得过去。 群青手巧, 很快按沈娇的心意,一半的头发扎起两个圆溜溜的丸子, 又用耳后的发丝编成细辫子在根部缠绕一番, 再仔细藏起发尾, 用红发带束好,点缀上沈娇冬日里格外喜欢的毛茸茸的珠花。 余下的一半头发梳顺了,也寻了个坠这白兔绒毛球的镶红宝石金环扣住尾端。 沈娇对着镜子自我欣赏了一番。 她是天生的好颜色, 年纪又小,唇红齿白双颊红润,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有完全消去,猫儿眼弯一弯,水盈盈的眸子里就流传出一丝狡黠来。但是她神情天真可爱,就算闯了祸,寻常人见了她也不忍心过多责备。 小姑娘提起裙子转了一圈:“我好看吗?” 群青格外捧场:“好看!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了!” 沈娇已然及笄,说是仙童已经不合适了。可是看着她圆溜溜的猫儿眼和未消的婴儿肥,群青又觉得说是仙女有些过了头。 ——等再过几年,她家小姐完全长开了,那才是货真价实的仙女呢! 现在嘛,小仙女也是仙女啊。 沈娇得了称赞格外高兴,转身就想出门,却被龚嬷嬷拦住了。 龚嬷嬷见她起身了,就让人传来了早膳,如今桌上已经摆好了。 她熟门熟路地劝道:“王妃得用完早膳才行。一日三餐可不能丢了,王妃现在年轻不觉得有问题,等年纪大些,想补也补不回来了。” 沈娇看向膳桌。 各类粥饼糕点摆了满满一桌。按照她平日里用早膳的数量和速度,等她好好吃完这一顿早膳,上午都要结束了! 等卫鹤景回府了,她就不能玩了! 龚嬷嬷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对付沈娇这个小姑娘格外有一套:“不过今天情况特殊,王妃想节省时间,可以只少少用些早膳。一小碗豆沙圆子羹,再吃一屉龙眼包子。肚子里有东西,不会伤了身子,在雪地里呆着也不怕冷。何况这点东西,也用不了您多少时间。您觉得如何?” 龚嬷嬷心里打得一手好算盘。 不能要求王妃像往常一样吃那么多。时辰已经不早了,吃那么多,午膳就该吃不下了。小姑娘急着出去玩,给逼急了说不定直接一口都不肯吃了。她究竟是个做奴婢的,主子要真是铁了心,她也拦不住。 那就必须得让步。 让步让多少是个学问。约莫着再过一个时辰左右,晋王殿下就该回来用午膳了,王妃再想玩雪也不可能了,只能乖乖跟着夫婿去用午膳。 府里的早膳,一碗粥也就四五口,龙眼包子个头也小,一屉只五个,吃起来快得很。但是这么些东西,足够让她在午膳前不受饥饿。 以防万一,她再包一份糕点带上,也就万事俱全了。 果然不出龚嬷嬷所料,沈娇只略略想了想,就同意了。 飞快用完早膳,沈娇披起斗篷就冲出了门。龚嬷嬷和一串婢女们则带着手炉手筒等一应物事浩浩荡荡跟在她身后,活像一只猫儿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府里游荡。 在晋王府落雪的时候,皇宫里还不是一样的天气。 不过已经是深秋时候,京城里正下着一场大雨,后宫阴气重,在这样的环境里更让人觉得寒凉刺骨。 十五岁的少年皇帝也觉得很冷。 他半阖着眼,负手站在太后的宫门外。只有一个小太监给他撑着伞。其他跟着他过来的宫人们都被他吩咐远远避开。 今天的风很大,雨势也很大,可是他在门外站了将近两个时辰,太后也不肯见他。 半晌,一个穿着浅色宫装的女子撑着伞走来,向他行了个福礼:“陛下万安。” 少年听见声音,抬起眼看她。 女子带来的话不出他所料:“陛下还请回吧。娘娘今儿凤体违和,难以起身,实在是没法见您了。” 皇帝沉默了一会。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问她:“你是谁?” 这是个陌生面孔,他没有在太后宫里见过。但是看袖口的纹路,显然是一宫掌事的规格。 他心里有了答案。 不出他所料,女子回答他:“奴婢是太后宫里新任的掌事姑姑。” “新任的……”皇帝说话慢吞吞的,“上一任呢?” 掌事姑姑有些犹疑,不知该不该说实话:“上一任……” “说话。” 皇帝虽然是个单薄的少年,但宫女不敢违逆他的命令。 无论他有没有权力,想要她这样的奴婢一条性命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她打了个寒颤,实话实说:“上一任姑姑,昨儿晚上伺候不周,惹恼了太后娘娘。娘娘吩咐人,乱棍打死了。” 皇帝听了这话,面上依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神情。 但是他一直不开口说话,掌事姑姑也不敢吭声。 雨水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小太监撑伞撑了很久,但是依旧很稳当。 但是这伞再稳当,今天的风雨也打湿了他的袍角和靴面。 皇帝在一片水雾朦胧中看向不远处的宫殿。 他什么都看不清,又觉得好像什么都是红色的。 就像血一样。 好冷啊。 “朕知道了。”过了很久,皇帝对她说,“你去告诉太后,既然身体不适,该找太医的时候就去找太医。该除的病灶还是早点除了好,拖得太久了只怕会病入膏肓。既然不愿意让朕这个做儿子的侍奉汤药以尽孝心,那就只能请她自己,多多保重身体。” 说罢,他转身就走,一副毫不留恋的样子,仿佛之前在宫门外苦等了两个时辰的人不是他一样。 掌事姑姑看着他雨雾中的背影,总觉得这位少年帝王不仅仅清瘦寡言,甚至是没有半分活人气的模样。 第60章 雪仗 沈娇:夫君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 太后新任的掌事姑姑姓刘, 祖上是江南人士,出过几个读书做官的,勉强能说上一句书香世家。到了她这一辈, 父亲虽然不显, 却也是个正八品的县丞。 玉茗觉得这个人特别奇怪。 书香门第的女儿家为什么要进宫来做宫女呢?何况在普通百姓出身的玉茗看来,刘姑姑是个有身份的人。八品的官职再小, 刘姑姑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 本朝挑选宫女,按例是从平民百姓里挑选,五六岁的年纪就进宫来,官员家的女儿是不在其中的。 而且, 她听人说, 刘姑姑十五岁才进宫呢。 最最最奇怪的一件事是,刘姑姑不肯出宫去。 宫女年满二十五岁, 按规定就要放出宫去。过了二十五岁, 还留在宫里的宫女, 那是要一辈子老死在宫里做嬷嬷的。 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后宫主子们的陪嫁, 主子们不愿放她们走,那就是家里亲人死绝了。 按宫廷律令,若是五服之内无亲眷, 宫女们是可以一直留在宫里侍奉主子的。 但是刘姑姑双亲健在。 刘姑姑已经二十六岁了,一年前她就到了该出宫的年龄, 可是那天晚上玉茗当值, 伺候太后娘娘洗漱更衣, 亲眼看见刘姑姑求见太后,让她留在宫里。 她当时捧着太后换下的华服,眉目低顺, 耳朵里听到了太后毫不犹豫的回复:“哀家允了。” 真奇怪。 之前安姑姑也是同样的请求,太后都没有同意。安姑姑在太后面前也侍奉好久啦,可比刘姑姑久得多。 玉茗站在紧闭的殿门边,想着刚刚走进殿内,向太后回话的刘姑姑,肚子里一堆话想说却只能憋着。 虽说宫人们值守时不该开小差,但是脑子里在想的东西,只要不表现出来让人看到、听到,又有什么关系呢? 玉茗抬头望了一眼挂在檐角的黄铜宫铃。 宫铃怎么摇摆都没关系。 只要不出声就行。 宫铃没有铃舌,不会响的。 但是殿内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玉茗瞬间打了个激灵。 是刘姑姑惹太后生气了吗?可是她没有听到太后暴怒的声音或者刘姑姑的求饶声。 那应该只是有人不小心碰倒了东西。 但是太后没有穿话让人进去扫碎片,她就不能乱动。 其实扫瓷片也挺好。可以进到殿内去。殿内有地龙,有暖炉,扫个瓷片的功夫,她就能暖和起来了。 殿外可冷了。 但是玉茗再怎么仔细听,也始终没有听见太后让她进去收拾的命令。 殿内安安静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也许是刘姑姑在收拾吧? 确实就像玉茗所想的那样,确实是刘姑姑在做这件事。 她跪在太后面前,将碎瓷一片一片捡起来。 刚才太后听了皇帝要她传的话,勃然大怒,直接砸了手上的茶盏。 上好的描金粉釉,直接没了。这一只还不是单独的,专门有一整套。 可惜了,一整套里剩下那几盏,今后都不能用了。 她用帕子将碎瓷全部包好,确认没有遗漏,放在了案桌上,这才轻声说道:“太后息怒。” 太后的胸脯狠狠地来回鼓胀了几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逆子!” 刘姑姑劝抚她:“娘娘说的哪里话?陛下孝顺,关心娘娘凤体……” 她还没说完,就被太后一声冷哼打断了。 “这孩子和他读了几年书,养坏了。” 这话就不是刘姑姑能接的了。 “他是以为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 太后又沉默了一会,似是略微消了气:“不管怎么着,他这个年纪,还是得听哀家这个当娘的。这事由不得他。” “哀家偏殿的多宝阁上有一本名册,你去拿了来。” 太后在宫里发脾气的时候,远在云州玩雪的沈娇可是开心得很。 她自己一个人玩还不够,身边几个大丫鬟也得陪着她一起玩。 沈娇很有自己的想法。 “一大圈人围着我,光看着我玩有什么意思呢?我是个专门杂耍的猴儿吗?要有个伴来陪着我,那才行。” 哪怕只有一个人陪她玩雪,那被人围着看就不是在耍猴戏了。 小姑娘歪理邪说特别多。 但是龚嬷嬷等人见怪不怪了。 往年到了下雪时候,陪着沈娇玩雪的大概率是许琼。可是两位小姐毕竟不是住在一块,总有许小姐不在的时候。 这时候就是四个贴身侍女做玩伴,舍命陪“君子”了。 最初几个婢女还放不开。玩雪嘛,除了堆雪人,那就是打雪仗了。总是堆雪人、做雪雕,很容易玩腻了,打雪仗才是真刺激。 可打雪仗就有一个问题。四个婢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真的把雪团往小姐身上砸,只得不断放水。 但是沈娇又不是个瞎子,她跑得又不快,一个雪球也没有砸到她,这也太离谱了! 沈娇觉得一点也不尽兴。 最后还是苏夫人放了话,打雪仗时砸着沈娇也没关系,只要不把小姐砸得头破血流,她绝对不会罚,要是让小姐高兴了,还有赏赐。 群青这几个婢女才敢放开了手脚陪小姐玩。 不过,这样的活动,龚嬷嬷是从来不参与的,今年也是照例拒绝沈娇的邀请:“老奴年纪大了,万一在雪地里摔着了,那可就没法侍奉王妃了。” 沈娇表示本人尊老爱幼,大方地让她站在一边看着就好。 然后她自己快乐地扑向雪地。 沈娇本人其实很有动手能力,这方面的天赋也表现在堆雪人上。比如她很喜欢用雪堆些小猫小狗,虽说比不上专门的手艺人那般栩栩如生,可是也能说一句生动有趣了。 不过今天她不太想堆小动物。 “群青,你说我堆一个殿下怎么样?” 小姑娘一向很有想法。 群青绝对这主意挺好,但她不得不提醒自家小姐:“时间不够啊。” 除非只是单纯堆两个球,在身体上写上晋王殿下的名讳,不然以自家小姐那精细雕琢的习惯,起码得花上两个时辰。 至于堆两个球写名字这件事…… 群青想了一下,怎么都觉得这有点像另类的巫蛊。 有点渗人。 也不太好。 沈娇一下子蔫了:“太可惜了。” 他要是晚上才能回来就好了。一下午的时间,绝对够她折腾。 “那你说咱们堆什么?” 群青想了一会儿,也没个主意:“王妃不是一向爱堆小动物?不如照常吧。” 沈娇叹了口气:“也行吧。” 但是她肉眼可见的兴致不高。 群青想哄她开心,就说:“要不咱们今天不堆雪人了?直接打雪仗?一个时辰可以玩好几轮了。” 沈娇蹲在雪地上,一片雪花突破帽子的拦截,落在她的发丝上。 她撑着腮:“我和你一组。” 群青反应快,和她组队经常赢。 定下来要玩什么,一切安排就快得很了。一组五个人,在空地里划出一道线,双方不许越界。两边单独清扫出一片没有积雪的空地,两拨人互相往空地丢雪球,要是不想让雪球掉到空地上,技术好的就用自己的雪球去拦,技术不好的可以用身体去挡。玩到最后,哪边的空地里落的雪球最多,哪方就输了。 这个法子正适合今天用。 地面有足够的积雪去团雪球,在下的雪也不大,不会完全扫出来的空地。 沈娇从侍奉的婢女们之间又挑了几个,组好了队伍说清了规则。龚嬷嬷自告奋勇做裁判。 ——这个她可熟了。 一切都很顺利,沈娇玩得十分开心,龚嬷嬷眯着眼看她也高兴极了。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中间那条线被人踩花了,看不清楚了,双方也就不管什么阵营什么地段,开始混战,看见空地就往里丢球,看见人也往她身上丢球。 龚嬷嬷哭笑不得,但是自家小姐开心,她也不去管了。 可惜谁知道这府上的男主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沈娇玩得正上头,团了个超大的雪团回手一扔,正中他高挺的鼻梁。 卫鹤景闷哼一声,捂住了脸。 待众人看清楚砸中的是谁,四下瞬间安静。 沈娇眨眨眼,呆住了。 夫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还有,这么大的雪球,不会把他砸毁容了吧? 不要啊! 第61章 生气 短小的一章 第六十一章 四周的仆从瞬间跪了一地, 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说话。 雪球从卫鹤景的脸上缓缓滑落,顺畅地一路从他的毛皮大氅流淌到地面上,发出一点轻微的响声。 这一声之后, 仆人们越发安静, 外围的几个更是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干脆埋在雪里, 不被任何一位主子发现才好。 卫鹤景伸手扫落了鼻梁上残存的雪渣,掸了掸墨狐毛领,一点残存的雪花被他手上的温度融化,浅淡的水迹很快就消失了。 沈娇咽了一口口水, 决定坦白从宽、赶紧认错。 她低着头, 磨磨蹭蹭挨到卫鹤景身边去。 卫鹤景沉默地看着她。 沈娇想去拽他的袖子,却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一个雪团子, 于是赶紧放到地上去, 然后才站起来去扯他的大氅:“夫君对不起……” 小姑娘悄悄抬起眼皮子, 偷偷去瞄卫鹤景的鼻梁。 ——没出血、没歪、就是有点红,但是谈不上毁容。 看上去问题不大, 这张脸不能算受伤。 卫鹤景发现了她的视线:“看什么?” 语调似乎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听不出他到底生气与否。但是沈娇这时候也不太敢和他撒娇,只好避开他垂下的目光, 呐呐道:“没什么……” 沈娇嘴上什么也不肯多说,手倒是把他的大氅攥得更紧了。卫鹤景低头只能看到她脑袋上的珠花和发旋。 她披着斗篷, 但这时候没扣上风帽, 几片雪花落在她头上, 逐渐被体温融化。 再这么呆下去,她说不准得病一场。 卫鹤景在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能怎么办呢?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沈娇贪玩了。 卫鹤景给她准备了一个惊喜。但是今天这事一出,他得先好好说教这小姑娘一番。不然路上定要惹出不少事情来。 只是沈娇毕竟是正儿八经的晋王妃, 当众训导她有损她的威严——虽然她本来就没什么威信可言。 卫鹤景决定先带她回卧房,换了衣服灌了姜汤再说。 可他一牵起小姑娘的手,就觉得冰冷刺骨,仿佛是在握一块冰块。 卫鹤景低头一看,这哪是他记忆中雪白滑嫩的样子,早已冻得红肿,好似两根胡萝卜。 这是玩了多久的雪!一堆人跟着没有一个人劝她停下来吗! 他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勃然大怒:“都是怎么伺候的!手炉呢!” 龚嬷嬷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把手炉塞给了沈娇。 沈娇抱着暖炉,也不知是冻着了还是被他的怒气吓到了,眼眶和鼻尖都微微泛红:“你不要生气……我没冻着手的,只是从小就这样,一到冬日碰上冰雪,很快就会红起来。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上不碍事的。” 卫鹤景感觉自己给她气得太阳穴都在突突地疼,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普通人做这样的神态总是面目狰狞,可他生得好看,再生气沈娇也觉得赏心悦目。不过她还是“从善如流”地低下了头,好像那一眼让她分外难过羞愧一般。 卫鹤景拿她没办法,用大氅将她一裹,打横抱起来,大步往正院走去,将跪伏在雪地里的侍从们远远甩在身后。 沈娇躲在他的大氅里,抱着暖炉伏在他胸前,听见夫婿的声音:“传府医到正院候着!” 小姑娘的脸瞬间垮下来。 不是吧?只是玩个雪而已,夫君难道就要她喝药吗?她还没那么弱不经风。 倒是刚才那一下砸在鼻梁上不是闹着玩的,虽然外表无碍,但不能说没有隐患。还是让大夫给她夫君看看吧。 第62章 养病 补完 府医收到传唤, 背上药箱就随着传话的人去了正院,通禀之后,又进了卧房。 屋外细雪纷飞, 偶有寒风吹拂, 好像要把人身上的热乎劲也一并带走,把人活活冻成一块冰。 但是进了这屋子却全然不同。 自从入了冬, 屋内的地龙就烧热了,无论白天昼夜,王府的两位主人在与不在,供暖从不间断, 屋子里的温度始终宜人, 一点儿也不会让人觉得寒冷。 门帘一掀开,腾腾的暖意就混合着香料的气息铺面而来, 烤化了他肩头不经意间落下的几片雪花。 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少女轻灵的嗓音:“夫君着实多虑啦!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哪里就那么容易冻伤了?” 上首两位主人挨着坐在一起, 做夫婿的牵着妻子泛红的手,随便她嘴里怎么念叨, 都依旧是一副严肃的面容,不接她的话。 府医谨守规矩,不敢多看, 规规矩矩地给二人行礼问安。 卫鹤景叫起赐座:“王妃赏雪,不小心冻伤了手, 你看看, 该用些什么药?” 什么叫冻伤了手?怎么就伤着了?她名字里带个“娇”字, 却不代表她这个人就真的娇气到随随便便就会生病的程度啊! 都和他说了玩雪之后手指暂时发红是正常的,这人倒好,好似一点儿也没听进去, 活像她故意骗他似的。 难道这人从来不玩雪吗?不可能啊! 沈娇微微嘟起嘴唇,却不好拆他的台。 毕竟这也是担心她才会这样。麻烦点就麻烦点了。 府医不知座上那两人的小官司,于是请沈娇伸出手去给他看一看。 沈娇照做了。 一双原本白皙纤瘦的玉手,此刻看上去,手指各个都红肿起来,确实有几分骇人。 府医细细观察了一番,确认并无破皮溃烂之处,又问:“不知王妃是否还有哪里有所不适?” 夫君僵着个脸坐在一边,沈娇有点发怵,也不太敢撒谎,就直说了:“只是手指有些痒而已。” 这感觉她熟悉,一般来说,半天之后,这股子痒很快就会褪去,红肿也会消失。一觉睡醒,就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了。 府医道了一声冒犯,轻轻按压了沈娇的手指,发觉稍微又些烫手,便又问了沈娇是否感到疼痛。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收回手,对卫鹤景行礼:“禀告殿下,王妃的手并无大碍,只是冬日寒冷,王妃初来云州不久,也不一定适应云州的气候。为了防止后续伤情恶化,微臣开一剂药方,专为王妃驱寒,再使一支软膏,供王妃敷手。” 听闻府医这般说,沈娇得意的翘起嘴角:“我就说吧?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夫君这么关心她,她还是好开心的呀! 她夫君却摇了摇头。 “王妃年纪小,身体也不见得有多康健。天寒地冻还是少出门为妙。依我看,这些日子就该拘着你在屋子里好好养一养。” 沈娇才翘起没多久的嘴角放平了。 那府医也实相地很,听着卫鹤景这般说着,心里明白殿下话语间的暗示,虽然不解,却也跟在后面劝解沈娇:“殿下所言极是。王妃眼下虽然并无大碍,可毕竟是第一次来咱们云州。虽说您已经在云州呆了一段时日,可如今气候骤然变换,您旧居京城,多半难以适应。若有个疏忽,也许您也得尝尝水土不服的滋味了。若这般看来,要以防万一,王妃确实得少出门。” 卫鹤景很满意他的有眼色,沈娇却很不满意,要不是得保持仪态,她白眼早就翻上天了。 她来云州这都多久了,要水土不服早就该躺下了,哪还能等到这时候?这老头就会看他主子眼色,跟在后头唬人。 “那依你看,本王妃什么时候才能正常出门?” “这……”府医小心地觑了一眼卫鹤景的脸色,估摸着给出了个绝对出不了差错的时间,“那大抵要到春日了。” 眼见沈娇面露不虞,府医赶忙又补了一句:“不过这是头一年,小心为妙。等日后王妃在云州呆久了,自然就不必这般小心了。” 沈娇低着头不吭声了。 屋子里地龙烧着,香料熏着,暖和得人昏昏欲睡,小姑娘垂着头,眼帘低垂,不言不语,好似已经盹过去了一般。 一片静默之后,卫鹤景捏了捏她柔软的掌心:“这样也好。省的我总担心你被冻病了。你要是觉得无聊,还想玩雪,夫君回头让低下的人造些雪景来,盛在盆里,日日端进来给你观赏,如何?” 他哄着面上明显不开心的小姑娘:“这可是云州一绝呢,别处都见不着,保管每天送给你看的都不重样。” 沈娇蝶翼似的长睫微微颤了颤,似乎对此有些心动了。 卫鹤景见状,嘴里继续哄着她,一边给府医递了个眼色,示意他退下。 府医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行了个礼,刚要离开,却被沈娇喊住了。 “你等等。” 这姑娘似乎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抬脸又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全不见先前的沮丧委屈。 “这屋里的病人可不止我一个呢。” 沈娇昂了昂头,眼神斜觑着身侧捏着她手掌的男子:“殿下先前被雪球砸中了鼻梁,还得劳烦大夫给殿下瞧一瞧,看看伤得重不重。殿下仪表堂堂,是一等一的好样貌,要是就这么毁了,那岂不可惜?” “这……” 府医沉吟着,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卫鹤景。 男人低头瞧着自己的小王妃,露在府医眼中的只有半张侧脸,神色自若,却也看不出有什么伤痕。 “若有此事,恐怕得容微臣仔细查验一番。”府医细细斟酌着语句,“殿下外表上看虽然没有伤痕,但依王妃所言,鼻梁受过撞击,还是小心为妙。许多伤势,在外部看不出来,但若拖延久了,恐怕会越来越严重。” “这么严重啊——”沈娇拖长了腔调,猫儿似的眼珠子转了一转,“殿下还不快点去让府医看看?” 她抽回一直被捏着的小手,轻轻拂了拂自己袖口的绒毛,用一种有些刻意夸张的口吻感叹:“殿下这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这般俊俏,要是见不着了,妾身定会伤心许久,日日为殿下感到叹息的。” “老大人快替咱们殿下瞧一瞧,这伤严不严重?”小姑娘笑嘻嘻的,眼瞅着就知道冒着一肚子坏水,“是不是也像我一样,需要待在屋子里,好好修养呀?” 府医不好接她的话茬,只是对着卫鹤景作揖:“殿下,这种伤势可大可小,还是容微臣仔细查看为妙。” “是啊是啊。”沈娇假惺惺地撺掇他,“不要不把小问题放在心上,万一转成大病,那多亏嘛……” 卫鹤景看了她一眼,无奈得摇了摇头:“那就依王妃所言,查验一番吧。” 府医打开医箱,拿出工具,告罪之后,就用那器具对着卫鹤景的鼻腔检查起来。沈娇偎在夫君身侧,笑容狡黠,猫儿眼亮晶晶的,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卫鹤景也不恼她,知道今天示意府医把她关在屋里是惹着她了,就只又伸手捏住了她柔软的掌心,沈娇不乐意给他捏,要往回把手收回去,他又不肯放,还刻意在掌心部分按了按,好像在玩什么小猫爪子一样。 沈娇悄悄瞪了他一眼,但又拗不过他,只好由着他去,让他把自己的手掌做玩具。 片刻后,府医收回了器具。 “殿下伤势如何?” 沈娇问起这话来,有几分期待,又有几分胆怯。她既盼着府医能给个需要修养的遗嘱,好算作一场报复,又担心他真的伤到了脸,以后真的会变的不好看。 真是纠结。 都怪卫鹤景。 小姑娘不知不觉鼓起脸颊。 府医却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来:“回王妃的话,殿下并无大碍。” 没有红肿破皮,摸骨也没有感受到错位的迹象,根据殿下的反馈,也没有感受到有哪里疼痛。这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显然王妃不是这么想的,她支支吾吾地问:“并无大碍……那,小碍呢?” 府医哑然失笑。 这要他怎么解释呢? 殿下除了火气旺了些,显然身体康健没有丝毫问题。可眼瞧着小王妃似乎是希望他能说上个一二三道问题,好让殿下吃些苦头。而殿下显然也没有阻止的意思。这等年轻夫妻间的小情趣,不该是他一个做府医的该插手的。 所以这时候,他能顺着王妃的话,指出殿下身上存在的些许小毛病,给些医嘱,应当就能搏这位年轻的王妃一笑了。如此一来,各方皆大欢喜。 这时候唯一的问题就是…… 他不能说假话啊,要是照事实说殿下十分健康,那就是扰了王妃兴致。可要是让他伪造殿下的身体状况,这…… 府医又一次望向卫鹤景,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些提示,他究竟是该装作听不懂,还是顺着王妃的意思编造?若要编造,又该编造到何种程度? 这样的分寸,他需要明示。 好在卫鹤景很快就自己接过了这一茬:“小碍大抵就是……为夫身上也有些别的小毛病,眼下也需和你一起,修养一段时间了吧?” 府医心中明了:“殿下所言极是。殿下早年征战,偶有受伤,虽然医治及时,但到底多少留下了些许隐患,要注重保养。如今正是滋补的好时候,微臣开一剂药膳方子,对男女皆有裨益。殿下可以同王妃一起调养。” 卫鹤景颔首:“如此甚好。” 沈娇盯了他一会儿,扭头埋在他颈窝里不说话。 有问题。 绝对有大问题。 第63章 离开 提前返京 晚间, 沈娇拆了发髻,盖着柔软的被褥斜靠在床榻上,伸出双手, 任由群青给她擦药。 “也不知这软膏里头加了什么, 倒不像寻常膏药那般一股苦味,闻起来反而是花香呢。”群青一边把药膏细细涂抹到每一个角落, 一边和沈娇说话,试图逗她开心,“要是全天下的药都是这个味道,奴婢小时候也不会因为逃避吃药挨爹娘责骂了。” “我倒也是这样想。”沈娇抿着嘴笑, “要是真这样的话, 每天一碗药,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了。” 两人正挨在一起嬉笑一团, 就听见门外有人声传来。 “殿下回来了。” 群青听了, 扭头看向自家小姐, 毫不意外地见她没了笑容,反倒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门被打开, 门外的人挟着一丝寒气走进屋子里,几个下人围上去替他换了衣裳。 那人在熏笼边站了一会儿,确保自己身上没了凉气, 才向沈娇身边走去。 “我来吧。” 他把药膏接过去,接替了群青的工作, 细致地将药膏抹匀, 一点一点按揉着, 促使肌肤吸收进去。 群青福了一礼,和屋子里的其他下人们一起退了出去。 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药很快就涂完了,沈娇把手往回抽, 却被牢牢抓住了,怎么也动不了。 “你放开。” 小姑娘脸颊鼓鼓的。 卫鹤景笑着不说话,拉着她的手,将那玉白的指尖送到唇边,一下又一下,轻轻啄吻,珍重地仿佛在亲吻什么稀世珍宝。 晚间灯火微晃,暖黄的烛光照在那人轮廓分明的面目上,衬着一双眼睛极其明亮,又有如大海般深邃沉静,和他对视,似乎就要溺毙其中。 柔软的指腹上传来些许温暖潮湿的触感,沈娇愣愣地望着他,两腮漫上红霞。 “你勾引我,坏人。” “嗯。”卫鹤景似乎没忍住,被她逗乐了一般,从鼻腔里发出一点夹杂着明显笑意的微颤的气音,轻轻咬了那带着花香的软指,“还生气吗?” 沈娇的脸愈发红了,她犹豫地看着眼前这张再合她心意不过的脸庞,咬着嘴唇,又不肯吱声了。 还是好生气的,但是…… 夫君的脸真的好好看啊,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暂时原谅他一下。 沈娇松懈下来的间隙,卫鹤景顺畅地摸上了床,把他的小王妃搂进了怀里。小姑娘软和得很,戴着暖和的香气,一柸云一般。 “娇娇不生气了,嗯?” 等沈娇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按在被褥上,握住手腕,细嫩的脖颈被夫君疼爱过一遍,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痕迹。 小姑娘不死心地挣扎了一番。可惜这点力气不过是给夫君挠痒痒,根本别想挣脱开。于是她也放弃了,干脆如刚上岸的鱼儿一般扑腾着腰腿肚腹。 也不求挣脱,就是单纯捣乱,不想让夫君顺畅地享用了。 “你在打坏主意。” “我们娇娇真聪明。”卫鹤景顺着小姑娘起伏的弧度向更深处探索,声音含混不清,“夫君奖励你出去玩好不好?” “……你不要……转移话题!”沈娇哽住,喘了几口气,“你今天是故意的!” 故意给府医使眼色,要她闭门不出,在屋子里修养。这和前些天他的计划一点也不一样!甚至有点冲突。 沈娇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做的决定,但很显然今天自己出门玩雪给了他一个可以使用的借口。 他甚至顺着她的意思也闲下来。 她看得很清楚,卫鹤景乐意宠爱她,但是还没到大业未成就愿意听妻子的话把手头事物全丢了的情况。 可今天他表现出来的,倒很像那么个意思。虽说也能解释成随口哄她…… “唔──”耳垂处轻微的疼痛将沈娇从思考中拉回现实,“你轻一点嘛……” “那娇娇总该专心点。”男人笑着在她耳边低语,十指慢慢地和她扣在一起,“还有,夫君可没有在转移话题,我可是认真在问的。” 沈娇拗过头去不给他亲:“你讲清楚,我再决定。” 少女红到发烫的脸颊紧贴着微凉的锦缎,似乎要从这上面吸取一些残存的寒冷,好给自己快要烧糊了的脑子降一降温。 小姑娘不给他亲,那就不亲,卫鹤景多的是旁的手段可以使。 “娇娇,你想不想提前回家?” 夫婿的手安抚似地摸了摸她滚烫的双颊,随后顺着长发划过如玉的背脊,落在一片娇嫩的肌肤上。随着他指尖幽微的动作,沈娇柔软的身体不自觉地绷紧。 “我……你……” 片刻后,小姑娘的眼泪终于挽留不住,划过赤红的眼角,从鬓边坠落,沾湿了一片被褥。 “……那,那好吧。”他的小王妃吸着鼻子,眼睫上沾着泪珠,整个人湿漉漉的,可怜又可爱,但就这样她还是不肯认输,“这可是你主动求我的。” “对,是我主动求的。”卫鹤景吮掉晶莹的露珠,“还望王妃娘娘怜惜则个。” “怪声怪气的。”沈娇撅着嘴,娇嗔着打了他结实的臂膀一下,“不好好说话,就从床上下去。” 她现在逐渐学坏了,但寻常妻子对夫君用的小惩罚在她手上就要稍稍打个折扣,毕竟若是直接把人赶去书房睡,那她就晚间就看不到夫婿俊朗的容颜了。 那多可惜? 沈娇才不愿意呢。 所以,只要赶下床就好了,床边倒是可以再摆一张卧榻给他睡。这样一来,自己可以好好睡觉,又可以随时大饱眼福。 沈娇觉得自己这主意简直绝妙。 卫鹤景却显然被她逗乐了,搂着她笑了好一会儿。 沈娇由着他笑,几息之后,偎在他胸口,揪着卫鹤景的中衣边角,问他:“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呢?” 母亲的信件才寄来不久,她心口恰巧尚有一丝想念之情存在。 还有许琼,也不知道她在军营顺利否? 卫鹤景抚着她柔软的长发,一圈一圈绕进自己修长的指节间:“三天后。” ……………… 三天后,风雪渐起,一片昏暗之中,沈娇裹得像个圆溜溜的火锅丸子,被卫鹤景抱进了早已准备好的宽大马车里。 马车里一应物品俱全,但两人身侧却全然没有以往的熟悉面孔,护卫马车的那些蒙面人,各个沉默寡言,腰挂刀剑,身披软甲,精壮强悍,极其警觉。这是从刀山血海中磨练出的气势。 沈娇从马车窗框缝隙间状似不经意般打量了他们一眼,猜测这些人多半是早些年跟着卫鹤景征战沙场的精兵悍将。 这次返京是极秘密的。按照卫鹤景的说法,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熟悉的人一个都不会带,全部都要留在云州王府。 且为了不露馅,卫鹤景和沈娇这次出门,原先伺候的许多人都并不知情。 这个“许多”里,就包括了卫鹤景的大部分下属,和沈娇身边的所有奴仆。 他们离开了,但是王府里还有他们的替身会继续维持着没有离开王府的假象。 那天晚上,两位“替身”的出现,着实吓了沈娇一大跳。她完全没想过世界上会有另外一个人同她长得这般相像。从容貌到声音到气味到气质到一些小动作,替身近乎于完美复刻了她所拥有的一切。 后来卫鹤景告诉她,替身眼下的容貌,实际上是易了容的,并不是天生就和他们一样。 “他们的真实容貌,算是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普通。但是普通才好。一张足够普通的脸,方便他们易容成各种所需要的样貌而毫无破绽。” 卫鹤景是这么对她解释的。 沈娇倒是想要见识一下,看看这些替身的真实面目是不是真的像卫鹤景说的那般平平无奇。可惜时间紧迫,一时间倒也由不得她胡闹。 卫鹤景扶她在位置上坐好,又将她鬓边一缕发丝挽到耳后:“轻车简从,路途劳顿,王妃怕是要辛苦几天了。” 沈娇虽说名字里带着个“娇”字,日常也爱撒娇玩闹,但真到了需要她忍耐的时候,小姑娘居然也能勉强照顾好自己,做到一声都不抱怨。 这时候沈娇就拍拍胸口:“你放心,我不拖你后腿。” 也就是身边没有熟悉的婢女,有些事得亲力亲为,外加路上没什么时间可以下马车休息罢了,她觉得自己受得住。 “反正我不晕马车和轿子,只要你不把马车赶到悬崖上摔下去,我是一点问题都不会有的,” 卫鹤景笑着摇摇头:“放轻松。” “怎么想都轻松不起来吧?” 这几天晚上她都被折腾了许久,又被提前秘密回京的消息扰得心绪不宁,算是好几日没有休息好了。现在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沈娇干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伏在夫君的膝盖上,闭目养神。 “那么多人盯着你呢。我们会不会遇到刺杀?就像上次那样?” 卫鹤景垂下手,挡住她闭合了却又在不断颤动的双眸,试图让妻子乖乖睡觉。 “不会。” “你骗人。”沈娇小声地“哼”了一声,“我不是小孩子了。外面那么多人,难道只是车夫嘛?” “你猜?” 卫鹤景静静听着妻子轻缓的呼吸声,自信笑道:“这一次,说不准真的就只是车夫呢?”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也不知那些想将他诛杀在回京路上的蠢货们,能不能找到他的踪迹呢? 这可真是让人期待。 卫鹤景也闭上眼,听着在遮天蔽日的风雪之中,马车的车轮缓缓滚动的声音。 不出意外,这会是他此生最后一次从云州返京的路程,之后,他就将实现毕生所愿。 而现在,他们要准备上路了。 最多十日之后,他们就将返回京城。 而他的对手们,对此一无所知。 卫鹤景勾起嘴角,俊朗若神君的面庞上,冷静和野望充斥着双瞳,而轻蔑和怜悯混杂其间。 他抚着膝盖上沉睡着的妻子柔顺的长发,知道他距离目标最近的那一刻已经到来。 第64章 假死 布网 在沈娇的眼中, 她原以为的惊心动魄的秘密返京,必然危机四伏,哪怕她知道自己的夫君手段过人, 也免不了会出现路遇埋伏刺杀的场景。 毕竟, 上一次就是这样啊! 但是这一次,直到抵达京城, 一路上根本没有任何阻碍。 ——假如不算云州那一片的坏天气的话。 事实上,若不是赶路实在是过于着急了些,这一趟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小夫妻俩的游山玩水之旅。 沈娇不知道卫鹤景究竟是怎么挑选的路,完全避开了宽阔的官道, 总之是和最开始从京城前往云州的路完全不同, 但路途虽然遥远,却意外的不颠簸。风雪停息之后, 沈娇偶尔可以下马车散步, 欣赏一番秋冬时节山川盛景。 这是沈娇此前从没见过的美景。直到沈娇返回京城, 依旧觉得回味无穷。 等到一行人到达京城,卫鹤景却没有直接把她带回王府, 相反,他实际上并没有回府休息的意思。马车直直地向着城郊驶去,从后山进入了护国寺。 沈娇对护国寺并不陌生。护国寺一向香火鼎盛, 沈娇就来过不少次。但是从后山进入,这还是头一遭。 比起热闹的前门, 护国寺后山的小道极为清幽, 廖无人踪。此时已是傍晚时分, 天边云霞正盛,照得这护国寺中一草一木似乎都沐浴在佛光之下。 “我从前倒没听说过这条路。” 沈娇从马车里向外望:“我们这段时间是要住在寺里吗?” 卫鹤景颔首:“没错。” 马车在护国寺的一个偏僻角落里停了下来。一个小沙弥迎上来,转着佛珠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对着沈娇和卫鹤景见礼:“两位施主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 随即他又对着卫鹤景说:“住持一早就在等施主了,不知施主是想先去住处小憩片刻,还是先和住持见一面?” 卫鹤景望向沈娇,用眼神询问她怎么选。 沈娇想了想:“我就先去休息吧。” 在马车上呆了这么些天,她其实挺累了。 卫鹤景这时候回京,能得知消息的几乎都是他的心腹。护国寺的住持不仅知道他的行踪,还能为他提供落脚的住处,看样子早就和他站上同一条船了。住持要和卫鹤景见面,多半是有要紧的正事,而不是和他续旧情,论佛法。 卫鹤景的正事她眼下是插不上手的,只能坐在旁边听——还不见得能听懂。要是住持真的谈性上来了要和卫鹤景论一论佛法,那就更糟糕了。她怕自己会在旁边直接睡着,那可就太丢人了。 所以,与其坐在那儿干杵着受罪,倒不如早些歇息,松快松快。真有什么消息需要她知道或者思考的,按照卫鹤景这个好为人师的脾气,多半也会主动掰开揉碎了给她讲解。 这么一看,她选择休息,是一点不吃亏的。 卫鹤景略一思索,果然也不强求她跟着一起来:“那倒也好。你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就算他没说不必等,沈娇也不打算等他。她刚刚结束一场旅途,只觉得浑身的兴奋劲逐渐消退,只剩下困顿,呼唤着她好好睡上一觉。 等到深夜,卫鹤景回到护国寺中住持为他安排的住处中时,看到的就是缩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的小姑娘。他浅笑着摇了摇头,脱了外衣上床,把人抱进怀里,一起进入更加黑沉的梦乡。 ……………… 沈娇在护国寺里住了还不到十日,就从卫鹤景的口中得知了一条消息。 京中突然传出流言,震动了大半个朝堂。 ——晋王遇刺了! 沈娇的第一反应是。 世上还有第二个晋王吗? 显然是没有的。 “所以,是你放出的假消息,还是你安排的队伍,真的遇到了伏击?” 卫鹤景先前已经和她说过自己的计划。 盯着他的人很多,人人都想找机会把他拉下来。所以他干脆来一出将计就计,主动给出破绽,要把盯着他的鱼全都钓上来。带着沈娇提前离开就是这个计划中的一环。 已知一定会有人忍耐不住,在他回京的路上对他动手。那就干脆放出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迷惑对方。而在对方布置好一切之前,他早就离开云州,到达了京城,冷眼看着这些人垂死挣扎。 “伏击确实遇到了。”卫鹤景颔首,“不过放心,你的人没有受伤。” 沈娇是一个人和他回京的,她的婢女、她看中的那个营造师傅,都被他编进了后面迷惑对手的队伍里。 沈娇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沈娇没有去问卫鹤景手下的伤亡情况,但是能被伪造成“晋王遇刺”的场景,想必流血是不会少了。 况且,对于沈娇来说,比起显然是夫君争权夺利小把戏的遇刺假消息,还是另外一条消息更能牵动她的心神。 “许琼……不,秋山大营出事了?” 卫鹤景接受消息时并没有避着她,所以在汇报呈上卫鹤景桌案之后不久,沈娇就也知道了。 “不必担忧。”卫鹤景把她抱在怀里,带她去看每一条消息,“不过是有些人胆子肥了,手伸得太长,居然敢和外族勾结罢了。” “……罢了。”沈娇撅着嘴,学着他那最后两个字的腔调,“你说起来好轻松呀。”可是她的好友不知道要经受怎样的危险。 卫鹤景对着殷红的唇瓣亲了下去:“事实而已。” 等到他荣登大宝,等到怀里这小娇娇凤袍加身,与他共掌山河,大概就能理解他为什么能将一切说得这般轻松了。 但他想着沈娇的性格,又暗自摇了摇头。 不过就算到了那一天,小姑娘也是说不出和他一般的话来的。 卫鹤景蹭着她柔软的头发,耐心哄她:“我说了,不必担忧。你的朋友不会有事。此时正是斩杀叛徒的好时机,说不定正好能凭借这个机会,让她立一个军功,日后也好真的凭此做个女将军,你不是很想让她实现这个愿望吗?” “话虽然这样说,但还是会担心的呀?”沈娇嘴巴甜的很,“好在夫君现在不必亲自上战场了,不然我要担心的又要多一个人。” 卫鹤景果然被她逗乐了。 “不过,你‘遇刺’的消息就这么传出来了,爹爹娘亲会很担心我的。”沈娇埋在他怀里,嘟囔着,“我却不能立刻和他们说我没事……我前些日子还给阿娘写信了呢。” 闻言,卫鹤景的面色却有几分奇怪:“娇娇,你怎么知道,荣国公和夫人会不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呢?” “哎?” 沈娇从他怀里坐起来:“你……等等……” 沈娇心里盘算了一遍。 她如今是卫鹤景的妻子,荣国公府和晋王府成了姻亲,她爹爹和卫鹤景如今是统一战线上的人了。这么大的计划,想必会影响到现下的朝堂局势,爹爹权高位重,不可能半点不知情…… “所以,你早就和我爹爹商量好了?” 卫鹤景把小姑娘抱回怀里:“你爹爹是知情,至于你娘亲……那就看你爹爹愿不愿意告诉她了。我想,荣国公多半是不会说的。” “也是。”沈娇点点头。 这种计划,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娘亲又不是什么官场老油条,万一被人家看出来里头另有乾坤,那可就糟糕了。所以多半只能先瞒着她。 沈娇这般想着,叹了一口气。 但这毕竟还是害得娘亲伤心难过了。 不过很快她又促狭地说:“那爹爹惨了。” 她是娘亲的心肝宝贝,娘亲又不太可能对着卫鹤景这个眼看着就要……的女婿横眉冷对。那等一切真相大白之后,面对娘亲怒火的,大概就只有知情不报的爹爹了。 沈娇伏在男人胸口,听他蓬勃的心跳声:“真想早点看看那幅景象,一定很有意思。” “放心,会很快的。” 所有的布置都已经完成,他的猎物都已经进入了可以收网的范围。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只有等待而已。” 等待无知的猎物自行撞上锋利的刀刃。 等待他所教授的某一个人,给他一个怎样的答案。 卫鹤景环抱着自己的小妻子,远远朝外望去,望向远处那座巍峨的宫城。 答案很快就要到手了。 希望这一次,他不会让人失望。 不然,他也不介意再让自己的手上染一次血。 ……………… 时间过去地很快,这一等,就等到了年末宫宴开始的那一天。 这些日子,晋王遇刺的消息仿佛被什么人刻意抹平了,王朝失去了一位摄政王,这也没什么要紧,天下依旧太平。宫里已经对外放出消息,似乎已经有了合适的皇后人选,专等宫宴宣布。 等到第二年皇帝大婚,就可以亲政。 一切都将走上正轨。 晋王执掌朝政的时代,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沈娇坐在梳妆台前,已经回到她身边的婢女们在尽心尽力为她梳妆打扮。 她天生一副好面容,如今盛装打扮,更显得容色过人。 群青服侍她穿上晋王妃的礼服,衣裳上暗纹在光线下影影约约,看不清楚,却又夺人眼目。 “王妃,妆成了。” 沈娇睁开眼,眼角一抹飞红,衬得她眸光潋滟,别有一番华贵。她还来不及仔细欣赏自己的新妆容,就听见夫君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 卫鹤景同样穿着他那身晋王礼服,端庄俊逸。他站到沈娇身旁,揽住她的肩膀,欣赏了一番妻子铜镜中娇艳如花的容貌。 “娇娇,我们该出发了。” 属于他的东西,今天,也总该还回来了。 第65章 结局 新的开始 这一年的宫宴, 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顺利完成。 先前晋王遇刺掀起波澜,虽然被压了下去,但终究对诸位朝臣有所动摇。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而在这一天, 宫宴更加加重了这种情绪。 ——皇帝没有出现, 只有皇太后一人独坐在宝座之上。 面对群臣的揣测,皇太后的脸色也不太好, 但她依旧是笑吟吟的:“身边的人照顾不周,皇帝昨晚上受了寒气,一时间染了风寒。哀家想着皇帝到底年轻,不知道保养身体, 就让他卧床休息了。” 谁能说一位母亲的爱子之心有什么不对呢? 何况, 摄政王遇刺一事过去还没多久,太后对皇帝的关心有些过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大臣们无话可说, 只得对着最上面空荡荡的龙椅行礼, 不再提让皇帝主持宫宴的事情了。 皇太后对此很是满意。 觥筹交错间, 宫宴已过半程。皇太后靠在宝座上,状似无意般扫过眼下的群臣与家眷。其中一人与她对视了一眼, 收到她肯定的眼神之后,略一颔首。 片刻之后,群臣中有个不起眼的官员在筵席间似是不经意间提出:“晋王殿下已经薨逝, 朝政大权不可一日无主。依下官看来,陛下如今年岁渐长, 也到了该大婚亲政的时候了。” 另一人随之符合:“赵大人言之有理。” 又有一人说:“既然是大婚亲政, 那就该先给陛下成家。不如我等年后上一道折子, 请开选秀,填充后宫?” 旁边一人摇摇头:“选秀流程用时长久。既然是大婚,自然是该立后, 这倒不用和选秀一起了,还是请太后娘娘为陛下选一位合适的千金,入主中宫为妙。” 其余人皆以为然,于是便真有人在宫宴上当庭上奏,请皇太后为皇帝择选中宫。 皇太后听了,似乎觉得这是个好建议:“爱卿所言极是。那不如……” 她的眼神扫过诸位臣属家眷,在荣国公夫人身上停顿了一瞬之后,又移向了别处。 她心中不得不暗暗道一声可惜。 荣国公府上的沈娇是她早就属意的皇后人选,别的什么人都要差一截,可偏偏被卫鹤景截了胡,她快到嘴的儿媳妇就成了弟妹,这怎能让人心情舒畅?如今倒好,只能在次一等的人选里拔高个了。 但是她看着荣国公夫人有些憔悴的面容,心里又有些顺气。 晋王遇刺,沈娇也跟着摔下山崖,□□国公夫妇疼爱女儿,始终不愿意承认沈娇已经死了,至今不肯办丧事,倒也是可怜可叹。 这能怪什么呢? 那就只能怪沈娇命不好,福薄,被晋王选去做王妃,才被连累着害死了。不然,要是能进宫给她做儿媳,何至于遇到这种事情呢? 她饮下杯中清澈的酒液,思虑再三,终于圈定了皇后的人选。 “哀家思虑再三,觉得皇后之位……” “皇嫂要给皇帝选皇后,不知会本王这个做皇叔的就算了,怎么连陛下也不在呢?这不合适吧?” 一道成熟的男性声音穿破大殿,明明乐师仍在奏乐,大殿上却好似安静的落针可闻一般,人人都不由自主地噤声,看着那个穿着亲王礼服的男人牵着一个同样穿着礼服的女子走进大殿。 “皇嫂,你说是不是啊?”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晋、晋王殿下?”有朝臣豁然站起身来,“不是说您遇刺了?这……” “啊,这个啊,确实。”卫鹤景点点头,“确实有刺客,不过本王命大,活了下来。” 他轻笑一声:“这不,还赶上了宫宴。” 卫鹤景环视一圈:“人都在。看样子,只有本王和王妃来迟了,当罚酒三杯才是。” “晋王殿下哪里的话,您这是情况特殊。也不知您现在是否身上有伤,可好全了,哪里能让您饮酒呢?” “就是就是。” “本王感谢各位大人心中挂记,改日定当邀各位入府相聚。不过,现在本王有另一件事要做。” 他转眼看向另一边自他入殿就面色黑沉的诚王:“诚王兄似乎很不想见到我?” 诚王扯开嘴角:“怎么会?晋王殿下看错了。” 卫鹤景轻笑了一声:“是吗?” 随即大喝一声:“来人!将诚王拿下!押入天牢!” 一队身着黑甲的武士鱼贯而入,按住诚王就要将人带走。 “慢着!”皇太后用力闭了闭眼,随即用力张开,试图喝止他,“卫鹤景你这是在做什么!宫宴之上!带着你的私兵要将一朝亲王押入天牢!你这是要造反吗!” “金吾卫!金吾卫何在!” 她喊了两声,却没有人进殿来。 “太后多虑了。”卫鹤景慢条斯理地说,“本王只是奉陛下旨意,将试图刺杀本王的乱臣贼子压进天牢受审而已。” “至于本王的私兵和金吾卫……”卫鹤景掏出一封书信,“也都只是按照陛下旨意行事罢了。本王所说一切属实,信件也是陛下亲笔,诸位大人尽可以查验。或者,太后娘娘若是不信,可以请陛下出来,亲自对峙啊。” 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臣拆开信封,仔细查看之后,向周边的同僚们展示:“晋王殿下所言属实。” 这封信在殿上辗转,最后落进皇太后手里。她看着信上的字迹,颤抖着双手,目眦欲裂。 她就说……她就说! 这个儿子早就被卫鹤景教坏了! 和他母亲从不是一条心! “皇嫂还有疑虑吗?”卫鹤景状似体贴地问道,“你要不要现在去找陛下问一问?” “……不必了。” 皇太后逐渐平静下来。 慌什么?气什么? 只要皇帝一天还活着坐在龙椅上,卫鹤景就只能俯首称臣。 就算他再怎么会蛊惑人心,难不成皇帝还能主动禅位给他? 只要卫鹤景贼心一天不死,他就永远是乱臣贼子,就算真的得了皇位,她也要让他在青史上留下污名!遭天下人唾弃! 他们之间的决斗,离结束还早得很呢! 皇帝年纪还小,性子不怕掰不回来。如今卫鹤景大权独揽,等他立了皇后亲政,他和卫鹤景必然会产生冲突。她就不信了,先帝的儿子能咽得下这口气?! 对了,皇后…… “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这件事就交由晋王处理了。”皇太后舒了一口气,“只是这立皇后的事情,晋王就不必插手了。” 卫鹤景只是又笑了一声,掏出了另外一封信:“真实抱歉啊,皇嫂。立后的事宜,陛下也有旨意。” 皇太后僵着脸,打开信件,上面的内容让她恨不得就此不顾仪态,直接把信件撕碎。 “看样子,陛下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了。”卫鹤景笑得格外好看,“皇嫂,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就由着他去呗。您说是不是?” 皇太后拂袖而去。 卫鹤景毫不在意,让宫人给他添了座位,拉着沈娇坐下,举杯遥祝:“诸位,宫宴继续。” 原本应该由皇帝亲自主持的宫宴,几经转手,最后还是落在了卫鹤景的手上。 沈娇终于能缓下精神,悄悄对着不远处的爹爹和娘亲眨了眨眼,示意自己一切安好。 “想他们了?要不现在过去坐一坐?” 卫鹤景给她夹了一筷子甜藕。 软乎乎、甜滋滋,小姑娘就喜欢这种。 沈娇果然很乐意地把食物吃掉了,她腮帮子鼓鼓的,难得说话还算清楚:“还是不了。今天大家受的刺激已经很多了,我再下去,那周围的眼神能把我们戳穿了。算了吧,等都安顿好了,我们再和爹娘好好聚一聚。” “说起来。”沈娇歪了歪脑袋,猫儿眼看着他,里面满是笑意,“你好坏哦。” 乱臣贼子偏要伪装成忠臣良将。能强取豪夺的皇位偏偏要人双手奉上。 连着两封信拿出来,皇太后那表情她看着可想笑了,好在忍住了,不然她怀疑皇太后会伸手活撕了她。但是皇太后要是真的对她动手了,那卫鹤景肯定不会再忍了,到时候打起来,那场面可不好看。 卫鹤景是要清清白白拿到皇位的,不应该在这时候功亏一篑。 她夫君对她的评论不置可否:“对你好就可以了。” 沈娇笑眯眯地点点头。 ……………… 少年君王站在御案之后,细细端详着手底下这张明黄的绫锦。 明黄色,多耀眼的色泽,绫锦上织就的暗纹纷繁富丽,在烛光下透出水波般泠泠的光华。 至于这绫锦上的内容,其实是他多年前早已想好好的。 那时候晋王清君侧,一路直入宫城。 他当时尚且年幼,受权臣所困,过得窝囊又磕绊。读过的一点圣贤书告诉他这不对,可是他毫无办法。但是晋王来了,他和父皇一母同胞,师承名门,战功卓著。 也许这个位置给晋王会比较好。 至少比交给他好。 等他长大,学会和晋王所会的一样多的东西,那要好多年呢。这期间他管不了这天下事,虚坐在这硬邦邦的椅子上有什么意思。 不如给晋王。 他早有足够的经验、足够的势力,接过这个位置可以很快就能做得很好。朝局可以安稳,百姓…… 百姓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 他在宫里,出不去,没见过。 书里说他们过得很苦。 那就早点让他们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吧。 那天晚上他抱着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传位诏书,大概内容是照着他父皇的遗旨抄的,看不懂的删掉,名字替换成晋王的。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盖章。圣旨要盖玉玺,这点他是知道的。玉玺在母后那里,于是他去要。 可母后不给他,知道了他要传位的事情还很生气,一把抢过诏书,扔进火盆烧掉了。 母后抱着他哭,骂他,骂那个已经死掉的奸臣,也骂晋王。 但他就是觉得这个位置应该给晋王。 不是别的什么人蛊惑他,是他自己的想法。 母后不相信。 他的心意难以回转,母后就恐吓他:“那要是晋王不是个好人呢?别人没有自己可信。” 这句话确实让他犹豫了一下。 他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 晋王掌权之后,说要教他读书。 他很乐意的,可是母后很提防。 但他还是主动说了愿意。 一天下午的经筵课上,难得母后的人都不在他身边,屋子里只有他和晋王。 他和晋王做了约定。 如果晋王能清清白白地赢下这一局,皇位他就拱手相让。 晋王当时的表情挺好玩,清明、可笑、意外、野心,都在他的眼睛里。 也许这在晋王眼中不过是个孩子的玩笑,但是,他也没有拒绝这个约定。 晋王抓住了机会。 现在,他赢了。 清瘦的少年缓缓研好墨汁,蘸饱了墨,提笔书写那篇在他心中早已滚瓜烂熟的文字。 这么些年过去,他的字算是练的不错了,没有小时候歪歪扭扭的模样,反倒有几分晋王的风格。 这么想想,母后当年烧掉了那张诏书也挺好。那张诏书字太丑了,给别人看的,还是做一张好看点的为妙。 母后现在仍然站在宫殿外,要求立刻见他。以往她都能随意进出,现在不行了,不听她命令的金吾卫在殿外守着,他不同意,没人会放她进来。 他今天不能见她。 母后发现了这张诏书会很麻烦,等明天晋王来拿走他的战利品,他就可以去见她了。 所以得劳烦母后等一晚上了。 啊,也不对,母后等不了一晚上,她不像他,可以在屋子外面站好久好久,最多再过一刻钟,她就会力竭,自己回去休息了。 门外的声音不曾间断,少年充耳不闻。 他静静地等着墨汁干透。 母后离开了。 过了很久,金吾卫进来通报:“晋王求见。” 他转头看向窗外,黑夜的薄雾散去,一点金红色的光晕在远处升起。 原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拿起手边的玉玺,蘸匀了印泥,往明黄的绫锦上盖去。 王朝新的一年,就交给新的主人吧。 高大的男人从门外迈步而来,挺拔端正、目光清明,容颜一如往昔。 “恭喜你,最终赢家。” 少年递出绫锦,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现在,是我们履行约定的时候了。” ……………… 新的一年里,护国寺多了一位清瘦的少年禅师,皇庙里多了一位侍奉先帝的宫眷,朝堂上多了一位崭露头角的女将军。 春日晴好的阳光下,穿戴帝王冠冕的男人向身侧身着皇后礼服的少女伸出手。 从今天开始,王朝迎来了新的主人。